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古剑之现实与游戏》哈尼雅 文案 姬偃在通关《古剑奇谭》纠结为什么是BE,准备看第二结局的时候电脑自动关机了。骑着自己的座驾小绵羊冲去朋友店里修电脑的路上,小绵羊穿过隧道时,姬偃发现隧道外的十字路口正中央站着一个穿着古装的青年…… 入(避)文(雷)须(指)知(南):1、坚持1对1,不玩NP,男主是游戏里的欧阳少恭(太子长琴)!(发现好像有人以为是电视剧版的,我现在声明一遍是游戏的,原著的老板哦~~) 2、作者经常三观很正(并不!?),此文走向欢乐崩坏的甜文,请不适者自行绕道。 3、本文首发晋江原创网,谢绝任何形式的转载! 4、女主是能力者,性格跟小哈以往写的女主类型稍有些不同,偏阴沉。(后期会出现改变。) 5、本文前半部分原创,头一次写这种题型,肯定有很多不足,希望多谅解! 6、请妹纸们不要连文案都不看,就随意扔砖,那是非常不道德的事情。若你不喜欢,可以按XX,文章是每个作者的心血,请不要胡乱糟蹋他人的心血!! 7、祝每位妹纸看文愉快!! PS:如有雷者请自带避雷针,如看不下去者请自动点击右上角的XX,本文不接受拍砖~~还有请各位不要BW啊啊啊啊!!!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游戏网游 情有独钟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姬偃 ┃ 配角:太子长琴(欧阳少恭) ┃ 其它:原创一干人物,古剑一干人物,专注扯淡一万年 ====================================================================== 文章类型:衍生-言情-古色古香-其他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之;缘八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580673字 第1章 第一章 正值夏季的午后,街头上来往行人几乎没有,头顶仿佛要将人化了的烈日灼烧着大地。蝉鸣叫的声音,断断续续,且又刺耳地直冲人的耳膜。姬偃骑着『小绵羊』,平稳地向前面的隧道行驶。 高温40°,休息不上班的情况下还敢从家里跑出来的人估计也只有她了。 周末,本是一个愉快的日子。不用去上班,窝在家里,吹着冷空调,吃着冰西瓜,玩着电脑是人生一大享受。可惜,这样的日子才刚开始就结束了。任谁在这天气提着手提电脑去软件店里维修电脑都不会觉得愉快的。尤其是你在电脑上即将完成某件事的时候。 姬偃完全不明白自己刚新买半个月的笔记本电脑怎么就不明不白地自动关机了?她只不过玩了个早几年前火遍一时的单机游戏而已,结果在她通关准备看第二结局的时候,电脑莫名其妙地关机了……呵呵,关机后还开不了机,也是醉了。 不过那游戏还蛮好玩的,剧情和游戏性都不错。 游戏的名字叫《古剑奇谭》,上礼拜她在闺蜜的推荐下去游戏的官方主页下载的,名字很顺口,游戏截图很精致,里头的剧情和小游戏也挺有乐趣的,让一开始还抱着忐忑心情的姬偃着实小惊艳了一把。 作为一个玩遍各种类型游戏的爱好者,姬偃玩过的角色扮演游戏还真不多,但也不能算少。《古剑奇谭》是她玩过的角色扮演类游戏中属于相当不错的。剧情设定紧凑不说,迷宫中的存档点、恢复点和隐藏迷宫都让她无比喜悦。 在游戏中,姬偃充分发挥了一个存档狂魔,开宝箱狂魔,练级狂魔,对话狂魔的专业素养。游戏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没放过,从头到尾,就算是一只汪,她都没有放弃与之对话W( ̄_ ̄)W 不过,在游戏通关以BE为结局的时候,姬偃真的很想找文案聊聊人生,就不能来次愉快的HE什么的吗?或者是多重结局什么的……总比BE好吧!!就在姬偃内心无比纠结的一瞬,游戏紧接着跳出提示,一晃900年过去,然后就看到屏幕上的画面一转,漫天桃花飞舞……姬偃知道接下来要放的就是传说中的梦幻第二结局。再然后,悲伤的故事发生了,电脑它自动关机了(╯>д<)╯ 任凭姬偃怎么重启它都开不了,一怒之下她将手提电脑装进配套的电脑包,心情无比暴躁地换了身衣服,背好双肩包,拿上『小绵羊』的钥匙,冲出家门前往朋友开的软件店去维修。 骑在路上,姬偃很郁闷,都通关了,就差看个第二结局就结束了,怎么就自动关机了呢?难道是她的人品出现问题了?又不是安装了盗版光盘!!她好歹是在官方网站下载的,还去买了个正版序列号玩的好嘛! 撇了撇嘴巴,将『小绵羊』的车速提了提的姬偃进了黑黝黝的隧道。隧道很长,又极其安静。隧道外蝉鸣叫声仿佛在遥远的彼方,渐渐听不真切。这条隧道平时去上班总会经过,一般来说开个三分钟就出隧道口了,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开起来竟然比平时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的姬偃微微蹙起了眉头,隧道内的空气跟以往也大不相同,就在她准备靠边上停下『小绵羊』时,身后传来了急促的鸣笛声,那是大卡车鸣笛的声音,刺耳,令人心情烦闷。 握着车柄的手一紧,本来渐渐降下速度的『小绵羊』又提了速度,继续向前开去。 黝黑的隧道的前头出现了光亮,姬偃骑着『小绵羊』很快就穿过了隧道。当她出了隧道的一瞬,她前面那条十字路口的正中央竟站着一个穿着古装的青年。青年抱着一把琴,脸上带着一丝迷茫。 十字路口前后左右都没什么车辆,可他那么大一个人,明晃晃地站在最中间的位置不单显眼,还特别的危险。果然,还没等姬偃骑到十字路口,对过的那条街上正有一辆红色的轿车急速开过来。那辆车似乎也看到了站在马路中间的白衣青年,毕竟这天气,整条十字路口还真没什么人和车辆,一个那么大的人,还穿了身那么奇怪的古装,明晃晃地站在十字路口正中央,能看不见才真是活见鬼了。 红色轿车在看到青年的一瞬就一直在鸣笛,见对方毫无反应,连躲的意思都没有,只好自己避开。经过青年身边的时候,那红色轿车的车主摇下车窗冲青年骂道:“傻逼,想死滚远点死!”骂完,车速一提,迅速从青年身边开过。 可能从来没被谁那么恶劣的骂过,白衣青年的表情有些怔忡。 目睹了所有过程的姬偃在绿灯后就骑着『小绵羊』朝青年过去,来到青年面前,她特意停下『小绵羊』看着他,道:“我说,这位先生,大白天寻死还不如大晚上寻死,起码不会妨碍到别人过马路。”这话听着有些过分,可仔细想想也没错,如果一个人铁了心要寻死,就算你想劝也是劝不住的,与其劝说,不如让他改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寻死比较好,起码不会吓到或是妨碍到想要活下去的人。 青年长得很好看,那模样绝对一顶一的好。一袭白衣衬得他温润如玉,那头对现代人来说过于漂亮的墨色长发只用简单的发饰扎着垂在背后,他看着姬偃,透着惊讶之色的墨色眼瞳里正好倒映着头戴粉色头盔,连张脸都看不清的姬偃。 眼前的青年有些眼熟,可也只是眼熟,真正让姬偃在意的是他身上的气。那不是人类该有的气。“你,不是人类?”刚才还真没发现,现在一靠近,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纯灵之气。 这句话让青年的眼睛微微睁大,他慢慢开口道:“在下太子长琴,敢问姑娘这是何地?在下为何会出现于此?榣山又在何处?”青年的声音很好听,谦和如玉。 一下子问了三个问题,三个问题都没有难住姬偃,只是她暂时性不想回答。盯着面前这个叫太子长琴的青年,她顿了一两秒后,道:“你,跟我到边上来。”说着,下了『小绵羊』,推着它,领着太子长琴朝边上的人行道走去。 没有任何疑问,太子长琴乖乖跟着姬偃来到人行道上。 十字路两边的人行道上种植了一排排大树,姬偃将『小绵羊』停在一棵树下后,便拿下自己头上戴着的粉色头盔。头盔戴的时间有些久,一拿下来,头发就乱了,用手拨了拨有些乱的头发,姬偃看着太子长琴,道:“太子长琴?”她的表情有些平静,甚至过于淡漠,如果现在换个玩过《古剑奇谭》的妹纸,估计早炸了。 不但炸了,甚至还会大叫男神。 毕竟,眼前这个人可是太子长琴啊,引起《古剑奇谭》整个剧情故事的重要人物。 太子长琴冲她含笑点头。 姬偃的穿着打扮放在太子长琴的世界绝对不属于奔放,只能说是怪异。一条牛仔裤和一件短袖白衬衫,很简单的打扮,尤其是她把长长的栗色长发绑了个略松散的四股辫垂在右侧胸前,看上去青春洋溢。 盯着太子长琴三秒,姬偃从背包里拿出了她的米米4,解开屏幕,拉开联系人页面,直接拨通了一个人的号码。 耳边是‘嘟嘟——’的声音,很快‘嘟嘟——’声结束,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略显豪迈的声音。“嘿,判判竟然会打电话给我,这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老大我啊,老大告诉你啊……”巴拉巴拉,接下来的一堆话还没等对方说完,姬偃当机立断就把通话结束了。 重新去翻联系人,就在她的手指滑到一个人的名字上,准备点进去的时候,刚才被她挂断通话的人又打电话过来了。 接起通话,只听那头的人说道:“判判,你一点都不可爱。” 姬偃淡淡道:“老大,你在废话一句,我就把你上回去泰国旅游跟人妖抱在一起的事告诉悦悦姐。” 电话那头的人:“……”真特么一点都不可爱!!明明长了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可性格却一点都不像脸蛋那么可爱!! 轻咳一声,电话那头的人撇了撇嘴巴,道:“说吧,好不容易休息放假,打电话找我做什么?” 姬偃看了眼脸上明显露出好奇之色的太子长琴,道:“我在路上遇上了一名仙。”简简单单十个字,一点都不废话。 “仙?地仙,散仙,玄仙,金仙……”念出了一连串的仙,没等对方讲完,姬偃立即打断他,道:“闭嘴吧,老大,不然我怕后天上班会以下犯上。” 跟姬偃通电话的人是她的上司,名叫赵政,今年40岁。 电话那头的赵政:“……”果然一点都不可爱 ̄へ ̄ 姬偃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我把一份资料传给你,看完后你再打我电话好了。”不想多废话,姬偃挂断电话,用自己怎么也用不掉的4G流量上了网,接着找到一份关于太子长琴的资料,全部复制下来,用微信黏贴了一份发过去。 收起手机,姬偃重新看向太子长琴,道:“我叫姬偃。初次见面,太子长琴。”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开启,给自己撒花233333希望大家多多支持233333333 第2章 第二章 赵政见到太子长琴已经是下午两点半的时候。 独立复合式公寓,一栋四层只有两户人家,一二层一户,三四层一户,最底下的地下室是两间车库。 赵政家在一二层。 带着太子长琴出现在赵政家门口,按了下门铃,开门的人是赵政的妻子林悦。林悦今年43岁,皮肤白皙,气质出众,容貌优雅甜美,她比赵政大3岁,只看外表还真一点也看不出来。不知道林悦年纪的人还还以为她30岁出头。 知道姬偃会来,也知道姬偃会带一个穿着古装的人过来,林悦在看到太子长琴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反而笑眯眯地拿出一双备用拖鞋递给姬偃和太子长琴,道:“进来吧,他在客厅等你们呢。” 接过林悦递过来的拖鞋,朝她微微一笑后,太子长琴侧头看向姬偃,见她也接过林悦递过来的拖鞋,并脱下自己的鞋子,换上拖鞋走进去,他也依样画葫芦,换下自己的云锦靴,穿上拖鞋,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朝客厅走去,还没见到赵政的人,赵政的怒吼已经传了过来。“臭小子!!说过多少回了,高三党就该乖乖地去复习功课!看什么电视!!” “老爸,你好烦啊,跟更年期的老太婆似的。”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紧接着赵政的怒吼慢慢响了起来。 姬偃走过去,就看到赵政的儿子赵闾盘腿坐在沙发上,少年的手里还抱着一个龙猫抱枕。赵闾今年17岁,花一样的年纪,也是最蛋疼的年纪,因为他一过暑假就将成为一个苦逼的高三党。赵闾长得不像赵政,都说儿子像妈一点都没错,赵闾皮肤白皙,眉眼精致清秀,活脱脱一个从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主角,气质阳光干净。 说真的,走出去谁都不会信赵闾是赵政的儿子,因为他们父子两还真一点儿都不像,除了一样高的身高和相似的性子之外。 赵政浓眉大眼,典型的国字脸,板寸头,还最爱穿花衬衫和花裤衩,走出去就是一个典型的大叔。 “臭小子,老子还不是为了你好,不然谁……”还想继续唠叨他儿子,可还没等他说完,赵闾已经侧头朝姬偃看了过来,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他随后垂下眼帘,从沙发上起来,对赵政说道:“判判来了。” 姬偃朝赵闾打了个招呼后将目光锁定在赵政身上,接着就听她不客气地嘲讽道:“老大,你已经步入邋遢大叔行列了,在那么邋遢下去就该往糟糕大叔的行列奔去了。” 赵政暗啧一声,没想到这丫头过来还挺快的,双手环在胸前,他将目光凝视到姬偃身后的太子长琴身上。 说实话,一开始在收到姬偃发过来的百度资料的时候,他还以为姬偃脑子坏掉了。太子长琴,这人谁不知道呢?就算他不玩游戏,也多少知道点,毕竟前两年《古剑奇谭一》拍成电视剧的时候,他还陪他老婆追过剧呢! 只是赵政没有想到,一个只存在于游戏中的人物竟会跨越次元真真实实地出现在现实世界。 这无论怎么看怎么想都很不对劲。 时空……次元……出现扭曲了? 以前看电视剧还觉得演太子长琴的那演员演得还挺不错的,也符合原来人设的,虽然年纪轻了点,不过真心还可以。可现在看到本尊,赵政只觉得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果然这本尊一来,任何演过他的都注定了要被甩出十八条街。 目光慢慢转移,从太子长琴身上来到姬偃右手提着的粉色头盔上。眉心一跳,赵政脑内忍不住跳出一个画面来,他不确定地抽了抽嘴角问道:“判判啊,你……不会是骑,骑电瓶车过来的?” 姬偃举起粉色头盔,道:“不然呢?你以为我拿着它做什么?” 赵政诡异地看着她,问道:“你是怎么把他带过来的?”他指的自然是太子长琴。 “你觉得我除了骑电瓶车载他过来之外,还能怎么把他带过来?” 赵政严肃道:“你可以开车。” 姬偃道:“我的爱驾拿去保养了。这段时间,一直是电瓶车上下班的,难道你不知道?” 赵政:“……”就算知道也难以想象太子长琴骑在电瓶车的后座上……脑子无论如何想象,画面都是美到全部打上了马赛克,难以想象啊。 别说赵政了,估计全世界认识太子长琴的人都无法想象他坐在电瓶车后座被人载一路的画面。 “怎么了?” 赵政道:“没,没什么……”眼睛瞟到一边,赵政轻咳了一声,放下环在胸前的双手,招呼姬偃和太子长琴,道:“咳,我说你们俩别站着,快过来坐。” 回头看着太子长琴,道:“过去吧。” 点头,太子长琴跟着姬偃朝沙发走去。 这个世界的一切对太子长琴来说是陌生和新奇的,跟着姬偃来到赵政家的一路上,眼睛所看到的皆是让人难以想象的景色。 这,竟是人间。 他,所不知的人间。 也是天宫众仙神无法想象的人间。 姬偃带着太子长琴刚走过去,赵闾就一声不吭地抱着他的龙猫抱枕离开客厅上楼回房间去了。 将右手提着的粉色头盔放到茶几上,姬偃坐到沙发上将左手提着的手提电脑放到了边上,接着她拿下自己的背包,替对面沙发上正坐的太子长琴和她右手边翘着二郎腿,不修边幅的赵政互相介绍道:“这位是太子长琴,天上的仙人。” “这个光着脚,穿着花色大裤衩和白色背心的邋遢大叔是我的上司,赵政。” 赵政:“……”这介绍偏心得也没谁了!什么叫这个光着脚,穿着花色大裤衩和白色背心的邋遢大叔??他明明是帅大叔!! 起身,以古之礼作揖,太子长琴道:“先生,初次得见。在下太子长琴。”太子长琴是个有礼貌的人,他被祝融教育得很好,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透着浓浓的教养和书卷气息。 他的边上放着一把伏羲琴,这把琴一路上来他从未放开过,身为三界第一乐师,自他有了躯体的那一刻起,这把琴就从不离身。 太子长琴太客气,客气得让赵政想不客气都不好意思,马上起来,穿上夹脚拖,赵政冲太子长琴抱拳,道:“叫什么先生,太客气了,跟判判一样叫我老大就可以了。” 姬偃脱下拖鞋,将腿盘起来坐着,她听了赵政的话,忍不住插嘴说了句:“老大,你确定要让他随我一起叫你老大?” 赵政看向太子长琴,青年已经坐下,背脊挺得很直,什么叫坐如钟,他算是从太子长琴身上看到了。那把刚才被他放到边上的琴重新被他抱起放在了膝上,十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很漂亮。 它们正放在琴上。 盯着无论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很完美的青年,赵政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话题。让太子长琴随姬偃一样叫他老大当然是句随口话,他还真没打算让太子长琴这么唤他,论年纪,论辈分,论等级……自己明显被甩出了整个宇宙。 就算坐在他对面的青年只是一款游戏中的仙人,对赵政来说也算是仙人,而且还是太古时期的仙人。 祝融之子,这身份放哪儿都挺吊炸天的。 明明让姬偃带太子长琴过来的人是他,可这人真到自己面前了,赵政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在斟酌,斟酌用语。 一个话题,最重要的就是起头,起头一旦错了,这接下来的话题绝对会歪掉。 姬偃抬起一只手,手指捏着一撮橡皮筋下面松散毛躁的头发,陷入了沉思。 与太子长琴搭话只是一时兴起,发现他是太子长琴,到通知赵政,这一连串下来,包括听了赵政的话载着太子长琴来他家的一路上,姬偃都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世上难道真存在穿越次元? 认真算起来,太子长琴只是被创造……等一下,好像也不对,《山海经.大荒西经》中曾经提及过太子长琴,她记得记载上是那么说的:祝融生太子长琴,是处榣山,始作乐风。有五彩鸟三名,一曰皇鸟,一曰鸾鸟,一曰凤鸟。 唔,说到这个,姬偃以前就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的神祗,无论是东方的神,西方的神,希腊的神,还是北欧的神都很神奇……自--攻--自--受什么的让她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 就算在遥远的太古时期的确有太子长琴这位乐神的存在,可眼前这一位的的确确只是《古剑奇谭》中的太子长琴。无论是服饰,打扮,声音……都跟游戏设定的一毛一样。想催眠自己眼前这位不是穿越而来的都不行。 太子长琴一点都不急,明明最该惶恐不安的人是他,可他却像没事人一样轻抚着自己的琴,表情淡然冷静。 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遇上身为陌生人的姬偃,照道理来说应该戒备任何靠近他的人,可在姬偃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话的一瞬,太子长琴却选择相信她。 是什么让他对姬偃产生了信任感呢?不,他对姬偃并没有产生信任感,或许只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让他想要接近姬偃。 淡褐色的眼珠,在阳光下更显浅色,那双眼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淡漠平静,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与他说话似乎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姬偃这样的人,太子长琴从未遇到过,他有点好奇。 第3章 第三章 一句话,一句起头的话就让赵政斟酌了好久,直到林悦端着茶水和点心过来,他还没有斟酌好。 不是赵政他怂,也不是赵政他不知道该如何起头,作为姬偃的顶头上司,他的能力、眼见和手段是姬偃他们这些作为部下的人比不上的。能让姬偃和组内的其他怪胎奇葩信服的人若是没有一点本事早被姬偃他们气得摔门走人了。 姬偃和赵政的工作在外头看来是比较体面的,他们所属华夏共和国公安部专科组的成员,是名副其实的国家公务员。吃着皇粮,享着国家待遇,又是实打实的铁饭碗,外头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他们。但,问题也在这里,如果所属公安部其他部门,或许还真的挺幸福的,可姬偃和赵政所属的部门十分特殊,特殊到除了公安部的高层外无人知晓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对外,赵政和姬偃所待的部门就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后勤部。对内,赵政和姬偃他们所待的部门就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小队。所谓后勤部,对外公开的就是一个哪个部门都能擦到边的特殊调查部。特殊调查部的人除了赵政和姬偃外,还有六名成员,性格鲜明,以往在其他部门就是出了名的独行侠,后来被赵政从各个部门一个个搜罗了过来。 伸长手,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姬偃用手剥着橘子皮,打破一客厅的沉默,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赵政眉目一凛:“……”这孩子真是直白得没谁了!咱们难道就不能用比较委婉的方式表达太子长琴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吗? 太子长琴抚在琴上的手一顿,半垂眼眸,面容平静道:“我知道。” 赵政:“……”看来他是白担心了,显然某位乐仙的接受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大。 利落地将橘子皮剥了放在茶几上,姬偃掰开橘子,取出一瓤往自己嘴巴里塞,道:“你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吗?” “天宫初建,随父亲一同登天,三百日来忙于建造天宫,待天宫建造完毕,天界形成,在下因心中惦着与挚友的约定,匆匆往下界榣山去,可到榣山,方才忆起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人间三百年匆匆而逝,榣山已无悭臾踪迹,在下与他也无缘相见。”说到这里,太子长琴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在榣山待了数日,后准备回天时,眼前景象陡然变幻,再回神,在下已置身于此地。” 姬偃又掰了一瓤,问道:“来到这里时一点征兆都没有吗?” 太子长琴微摇头。 姬偃单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问道:“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太子长琴道:“若拥有穿破时间界限的力量,在下也不会在此处了。” 姬偃道:“我们没有本事送你回去。”这是大实话,就算他们组与地界的人有几分交情,也找不到谁有本事送太子长琴回他自己的世界。 毕竟,太子长琴跨越次元,出现于此是何用意,谁也不知。 这个世上,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世界其实是分很多个的。世界,除了他们自己身处的世界外,还有很多不同次元的世界。它们除了本质相同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世人以为二次元世界只存在于游戏,小说和动漫之中,却不知道它们是真实存在于另外一个次元的世界。 《古剑奇谭》的世界,它是真实存在的,可两个次元的人,却是谁也不知道谁的。 赵政:“……”他刚才就应该打发姬偃去陪她老婆看韩剧的。 这丫头说话简直太……太特么直接了,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太子长琴淡淡一笑道:“在下明了,现在的情况,在下只想随遇而安。” 赵政皱眉,随遇而安四个字是他最不想听到的,让一个存在于另外一个次元的太古时代的仙人留在他们的世界可不是什么好事。对面的青年是他自己那个世界,引起之后某个事件的重要人物,如果太子长琴一直在他们的这个世界待着,他于自己世界的存在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谁也不清楚。 次元与次元之间,互不干涉,这是法则,也是永不磨灭的准则。 漂亮的黑色瞳仁直视着赵政,太子长琴两边唇角微翘,接着又道:“我相信赵先生和姬姑娘一定有办法妥善处理在下的事。” 姬偃掰橘子瓣的手一顿,眼微眯,她冷冷道:“不怕我们是骗子?”她对太子长琴的印象只限于游戏里的一些片段,她的印象中,青年是个温和如玉的人,跟他之后的转世欧阳少恭是截然相反的。 可坐在对面的这个人,温和如玉,谦谦君子之余却还给她另外一种感觉。 他绝非是一个过于简单的人物,起码给姬偃的感觉是如此的深不可测。 祝融之子,并不像外表看的那么简单。 太子长琴笑道:“真是骗子,在下也认了。” 赵政眉头皱着,忽然间,他觉得姬偃带来了个麻烦的家伙。存在于另外次元的乐仙,在那谦和如玉的外表之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赵政看不透。 太子长琴性情温和,喜欢亲近自然,与其他高高在上的仙神比起来,他显然是个多情之仙。 的确,他若是个厌恶人类的仙,绝对不会搭理姬偃,并跟她来到这里。 可,还是让人觉得很奇怪。一个初次来到异次元的仙者,怎么想都不该连一丝戒备和警惕都没有吧? 不能怪赵政想太多,实在是太子长琴乖乖跟着姬偃,一句疑问都没有的作法太过不对劲了。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穿到异次元世界的人会有的反应,就算这人是存活于太古时代的仙人。 “判判。”赵政转向姬偃。 姬偃冷冷拒绝道:“孤男寡女的,想都别想。”不去看赵政也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想把太子长琴丢给她,门儿都没有。 赵政道:“你一个人住。” 姬偃道:“老白,阿空和祺祺都是一个人住,而且他们全是男性。” 赵政道:“可他们都跟他不熟。”这个他指的是太子长琴。 姬偃道:“我也不熟。” 赵政道:“他是你领过来的,而且除了你之外,也就阿空比较熟悉他了。”因为都是玩擅长玩游戏的人。 姬偃道:“那就把他委托给阿空吧,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她讨厌接手烫手山芋,太子长琴显然就是一个很大的烫手山芋。姬偃可以负责将太子长琴领去见阿空,但要她接手没门!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道:“我是女的,不方便。” 七个字将赵政想说的话噎了回去,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太空白的号码。 太空白,男,23岁,专科组的网络技术人员,前科技科的网络管理人员。他今天正好轮上值班,缩在自己的办公桌下才补了两个小时的眠就被手机铃声给惊醒了。睁开眼,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太空白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道:“老大,打电话有什么事吗?”声音里透着浓重的疲倦,他已经三个晚上没睡觉了。 赵政道:“下班了滚来我家!” 太空白拒绝道:“不要。” 赵政道:“拒绝无效,给我圆润的滚过来,有个人要介绍给你认识。”说完,他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 不单要介绍给你,还得托你照顾。 当然,这话就在心里想想,如果现在说出来,太空白肯定不会来他家。 这小子也是一个嫌麻烦的主! 丢下这句话,赵政果断地把电话给挂了。 盯着利落地挂断通话的手机,太空白怔了两三秒后打了个哈欠,把手机丢到一边,重新缩回办公桌下补眠去了。 此时,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 结束通话后,赵政看向太子长琴道:“给你找了个住的地方。阿空是住宿的,你住他这也方便,而且阿空的性子还行,就是太懒,怕麻烦,除此之外都挺好的。他下班后会直接过来,到时候介绍你们俩认识。在找到如何送你回去的方案前,你就留在这边吧,有任何问题随时随地都能来找我。哦,对了,好像忘记告诉你我们是做什么的了。我和判判是华夏共和国公安部专科组的成员。所谓专科组就是专门处理一些警察无法处理,也不能交给他们去办的非正常类案件。简单来说,我们这个专科组就是专门跟妖啊、异能者、鬼啊之类打交道的。我呢是这个专科组的队长,大家伙都叫我老大。”说到这,他看向姬偃,道:“至于姬偃这丫头呢是我们组负责资料管理的,大家都叫她判判。” 赵政今年40岁,是专科组队长,前刑警队副队长。 而姬偃今年27岁,则专科组成员,前档案室文员。 太子长琴只是微微含笑,其实赵政说的他有很多地方都不是很懂。比如警察,比如公安部专科组,比如案件之类的。不过,不懂归不懂,只要时间长了,接触得东西多了,他想他自然是会慢慢了解这个世界的。 华夏共和国每个省都有一个专科组,专科组内的成员来自五湖四海,专门负责处理一些警察无法处理,也不能交给他们去办的非正常类案件。而赵政和姬偃所属的就是S市公安部设立的专科组成员,他们组的代号是龙吟,内部知晓他们的人都称之为龙吟小队。专科组的成员资料和背景除了内部高层外无人知晓,包括他们的存在目的也是如此。 龙吟小队被安排在公安部最角落的旧大楼10号楼内,那里设立着一个对外皆知的后勤部,也就是各个部都能擦到一点边的特殊调查部。而特殊调查部就是龙吟小队表面上的身份,且他们组内的成员在局里也是人尽皆知的奇葩,因为相处起来,太特么蛋疼了。 所以,他们组才会特别被分到位处略偏的老大楼10号楼内,与其他部门的人隔开,拉开了一定的美好距离。 第4章 第四章 太空白到达赵政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本来他可以五点半就到赵政家,无奈这补眠补得有些过头,一睡就睡到了下午六点半。要不是老大楼底楼门卫处专门值夜班的龚有才龚叔上来巡视,估计太空白还不会醒。 身材瘦长,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眼圈下青黑一片,面容清秀却透着一丝阴沉。这是太子长琴见到太空白第一眼时的印象。略显颓废的青年抓了抓有些长的头发,打着哈欠,站在客厅里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老大,判判不是在这儿吗?有事找判判就好,把我找来做什么?”太空白的声线很清朗,那是少年该有的声音,可惜他本人的样貌离少年这个词有那么些距离。 赵政走过去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道:“给我人站直了,年纪轻轻的总佝偻着身子跟个小老头似的!怎么?判判在这儿,我就不能找你了??” 太空白道:“除了电脑方面的事,你找我还不如找判判。”说着,太空白将目光落到了一直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青年。 那是一个仿若从古画卷里走出来的青年,眉目精致,长发如墨,黑眸如玉,气质温和沉静,一袭白衣和那一架古琴衬得他不似真人。太空白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副黑框眼镜戴在眼睛上,问道:“老大,我在你们家看到了一个非人类。”进屋时就感到屋里有一股纯清之气,没想到竟是从沙发上坐着的这名青年身上传过来的。“而且,还有些眼熟。” 是的,对太空白来说,青年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姬偃剥着桂圆,将桂圆的果仁从壳里剥出来,一颗颗放在水果盘里。赵闾就坐在她边上,双腿盘着,腿上放着他最喜欢的龙猫抱枕,他伸手往水果盆边上的碟子里抓了一把松子仁。 赵政瞪了眼不去楼上复习功课,非得待在客厅客厅凑热闹的赵闾。接着,他张嘴刚想向太空白委婉的介绍太子长琴,姬偃这边就先开口,道:“眼熟就对了,这位是太子长琴。” 太空白没有怔忡,而是紧盯着太子长琴,接着有所了然,十分自然地打招呼道:“你好。” 太子长琴微微颔首,道:“初次得见,太先生。”他是知道太空白的,之前赵政就提到过他。 太空白用一副没睡醒的表情,回道:“不用那么客气,叫我阿空就行,大家都是这么叫我的。” 太子长琴温和地笑了笑。 姬偃还在剥桂圆,一盆子的桂圆几乎都是她在剥,剥完桂圆,她头也不抬地对太空白说道:“我电脑有点问题,待会儿你帮我看看。” 太空白问道:“什么问题?” 姬偃答道:“自动关机,还重启不了。” 太空白道:“电脑。” 手往沙发边上的手提包一指,道:“自己看。” 顺着姬偃所指,太空白一眼就看到还装在电脑包里的笔记本电脑。将电脑从电脑包里拿出来,他顺口问了句。“你玩了什么?” 姬偃道:“游戏。” 太空白道:“什么游戏?” 姬偃道:“《古剑奇谭》。” 太空白开机的手一顿,他朝她看了眼,默默收回目光道:“你不会玩了盗版吧?” 姬偃道:“正正经经从官方网页下载的,还买了正版序列号。” 太空白听后,推了下鼻梁上有些下滑的镜框道:“那就是你人品有问题。” 姬偃眉一跳:“……”想揍人,肿么破?(〃>皿<) 赵政有些头疼地看了看太空白和姬偃,他在太空白替姬偃检查电脑的时候将太子长琴的情况大致说了下。听完赵政的话,太空白用那双毫无神采的目光看向他,道:“老大,你确定?”他是宅男,宅男的生活,任何人用脑子去随便想想都知道是怎样的生活。 赵政严肃道:“你不抽烟,不喝酒,除了懒散点外,我相信你可以的。” 太空白:“……”他觉得老大似乎对他抱了太大的期望。 帮姬偃检查了下电脑,替她更新了下电脑里的软件之后,太空白道:“我是无所谓,只要他不介意就好。” 太子长琴笑道:“在下不会介意的。”半个下午,赵政和林悦,还有姬偃都在帮他普及这个世界的常识。 一些基础的,大约是知道了。 很新奇,也很有趣。 现在的他就像那些牙牙学语的幼儿一样,一切重新开始,一切重头再来。一步接着一步,慢慢开始学习。 离开赵政家前,林悦特意从赵闾的衣柜里翻出了几套崭新的,赵闾从未穿过的衣服给太子长琴。接过衣服,太子长琴温和地向林悦道了谢,接着就跟赵政、姬偃和太空白走了。 目送着坐上车的太子长琴,林悦对身后拿着个橘子走过来的赵闾说道:“果然还是真人最好了。” 赵闾翻了翻白眼,道:“老妈,你现在的表情有点痴汉哦,绝对不要让笨蛋老爸看到,否则那老头绝对会吃醋的。” 林悦笑道:“谁管他。” 赵闾剥着橘子皮,内心同情起自家老头。 赵政开着车,载着坐公交车过来的太空白和之前由姬偃的『小绵羊』载过来的太子长琴往局里驶去。他们后头跟着一辆车型偏中号的蓝色电瓶车,电瓶车的车主正戴着一顶粉色头盔,慢悠悠地跟在他的车后面。 太空白就住在老大楼,这栋10号楼在之前是宿舍楼,后来因为造了新的宿舍楼,这栋楼就空置了下来。自从特殊调查部的人被安排到这栋楼之后,四楼以上就成了他们部门成员可以住的地方,而四楼下面则是办公区域。当然,他们组加上底楼门卫室的两位保安一共就十个人,十个人占一栋楼还是蛮奢侈的。 整个公安部一共十一栋楼,除了老大楼10号楼之外,剩下的十栋楼都是重新翻新装修过的,无论是外面看还是里面看,都跟新大楼一样。那翻新的十栋楼重新编号,分别从1到10,而老大楼这栋以前的10号楼渐渐被遗忘,若是局里的人提起,只会说老大楼,而不是10号楼。 整栋老大楼的外墙上爬满了藤蔓,那个露在藤蔓外面的10字已经锈迹斑斑,0有一半还因为日晒雨淋缘故缺了个角。赵政驱车来到老大楼前,对下车的太子长琴介绍道:“这里就是我们工作的地方,也是组内成员偶尔会住的地方,不过阿空这小子把这里当作自己窝,压根不打算回家去住。” 太空白淡淡道:“我家在T市,回去一趟有点麻烦,外面找地方住又太贵,还不如住在这里方便些。”而且还不需要付租金。 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太空白慢悠悠地从车里出来。 太子长琴一手抱着他的琴,一手提着林悦给他的衣服,看上去还是有那么点滑稽。 三人没有等姬偃,而是先进了老大楼,转角上二楼看到龚叔巡视的时候还跟他打了个招呼。 姬偃到的时候,太子长琴正站在四楼402门口没有进去,而赵政沉着脸,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走过去,看到402里面的情况,姬偃有点明白赵政为什么会沉着脸了。 实在是……用语言都无法诉说的房间。 木着脸,姬偃盯着在里头不慌不忙地拾捡丢了一地袜子和衣服等一切用品的太空白道:“你多久没打扫过你房间了?”姬偃记得过年时跟大家在太空白房间过年的时候还挺干净的。 太空白捡起一袋子薯片的手一顿,他直起身板,想了想,回道:“三个月……唔,不对,好像有四个月了吧……” 赵政:“……”他的部下如此不爱干净真是太可怕了。 太子长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只蟑螂默默地从太空白脚边爬过,来到他前头还没捡起来的黑色袜子上。盯着那只蟑螂,太空白抄起脚边的一只拖鞋,手起刀落,一拖鞋地拍在了蟑螂上。只听‘噗呲——’一声,蟑螂挂了,接着微妙的液体从蟑螂的身体里流了出来。 赵政:“……” 姬偃:“……” 太子长琴:“……” 虽然没有走进402室,可姬偃就是觉得浑身不对劲,她往后退了三步,道:“我,我先回去了。” 赵政在姬偃转身的时候,长臂一伸,直接按住了姬偃的肩膀,道:“等一下,判判!” 肩膀被按住,姬偃扭过头,道:“做什么?” 赵政道:“你看阿空这边,今天是没办法住了,天色又那么晚,让他住你那边吧。”早知道太空白这边如此脏乱,赵政一开始就不会找太空白过来!为什么一个宅男可以让自己住的地方变得如此脏乱呢?? 想到这里,赵政又用微妙的表情看着姬偃,道:“你家不会也像阿空家……吧?” 姬偃拍开赵政按在她肩膀上的手,不满道:“我可是很爱干净的人。” “那他就交给你了。”说着,赵政就把太子长琴推给了姬偃。 姬偃:“……” 太子长琴还是在微笑,这一天下来,他脸上挂着的笑容从未消失过。 姬偃再次看向402室,太空白还在收拾房间,照这个进度下去,没个一天根本收拾不干净。有点无奈,姬偃重重地叹了口气,道:“知道了。”说完,她看着太子长琴道:“走吧,现在起,你就暂时跟我混了。” 虽然姬偃说的话太子长琴并不是很能懂,不过他还是点点头,笑道:“那就麻烦了,姬姑娘。” 第5章 第五章 太子长琴被托付给了姬偃。 当然,这只是暂时性的。在还没完全定下让太子长琴住哪儿前,他就先由姬偃这边照顾着了。 姬偃住在天荫路99弄的福星苑。天荫路一条街全是小区,而这条小区街靠近红绿灯的地方有一家大型超市。超市名叫善行天天,善行天天的生意特别好,对很多懒得跑去更远的菜场买菜的住户来说,善行天天简直是他们的福音。 姬偃住在福星苑的33号301室,他们这个小区就是普通的居民小区,每栋楼最高就六层,一层上只有两户人家。 晚上九点,小区里黑搓搓的,一个人都看不见。这个时间点,的确也没什么人,基本上都窝在家里。将她的『小绵羊』停到非机动车车库内,姬偃走出车库,一手提着头盔,另一手提着笔记本电脑招呼太子长琴跟上她。 两人来到33号楼前,姬偃将头盔往提着笔记本那只手的腋下一掖,接着就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来,看了看钥匙,找到一把黑银色的,用它将楼下的防盗门打开了。推开防盗门,将防盗门用后背顶着,姬偃让太子长琴走了进来。防盗门都是能自动关上的,姬偃在太子长琴进来后就松开防盗门领着他上楼去了,才走到一楼的一半,防盗门就慢慢地自动关上了,因为重新调整过的关系,防盗门关上时声音很轻。 上楼来到301门前,还没开门就听到门里面的声音,那是姬偃家的二哈扒门的声音。犬类的嗅觉和听觉都很灵敏,姬偃上楼的脚步声,她家二哈早就听到了,所以在她进入楼道的时候,她家二哈就已经守在门口了。 “姬姑娘?”见姬偃迟迟不开门,太子长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姬偃双眉紧蹙,迟疑了好一会儿,她才将钥匙插入钥匙孔中,慢慢扭转钥匙,当门被打开,姬偃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把门拉开,而是只拉开一点,留出一个细小的缝隙。门里面,她家二哈庞大的身躯已经顶在门上了,它想要扑过来。 “进去,军爷。”她对顶着门硬是要出来的二哈说道。 姬偃家的二哈叫军爷,性别是母,至于为什么会叫军爷,这一切都跟她早前玩的一款网络游戏有关。那款游戏叫《剑侠情缘叁》,多年前的姬偃刚玩这款游戏的时候,满级才到70级,后来开到80级后她就弃了,原因嘛……咳咳,不提也罢。总之,在这款游戏里有一个职业叫天策,天策的昵称就是军爷和军娘,而他的动物形象恰好就是愚蠢的二哈。 于是,懒得取名字,甚至也不知道该取啥名字的姬偃就给她家母哈取了军爷这个听着特别爷们的名字。 其实,主要原因是当初她家军爷到她家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军爷是母的。 要是知道的话,姬偃绝对会取名军娘!! 军爷一听姬偃的话,立刻收起一股子兴奋劲,尾巴微摇晃着徘徊在玄关处。拉开门进去,暂时没理会尾巴越摇越欢的军爷,姬偃先将门边墙上的开关打开,接着玄关口的灯就亮了。就着灯光的光亮,姬偃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拖鞋和一双备用拖鞋,对身后的太子长琴说道:“进来吧。” 太子长琴跟着进了屋,换上姬偃给他准备的拖鞋,入目的是一条他从未见过的犬类和一间色彩淡雅明显不同于赵政家的屋子。 姬偃的家跟赵政的家不同,赵政家的墙壁都是白色的,而姬偃家的墙壁除了白色之外还有蓝色。淡蓝色,天空的颜色,在客厅的墙壁上最有鲜明度,因为客厅的四壁在蓝色的底上还绘着白云,蓝天白云,只是看着就十分舒服。 姬偃这栋楼的房子是大套房,差不多一百二十个平方左右,三室一厅两卫的大套。这套房是她父母留给她的。自大一那一年,她父母遇事故过世之后,姬偃就一直是一个人住的。最早装修这屋子的时候,她父母还健在,那时候她才读高二,搬过来前她就将自己的一些想法告诉了装潢公司的人。而后,装潢公司的人就按着她的设想将这间屋子的墙壁统一刷成了淡蓝色。蓝天的颜色,一直是姬偃比较喜欢的颜色,而且这颜色对视力也比较友好。 虽然在最初的时候,她亲爱的闺蜜曾建议她把墙壁刷成粉色的……可这满屏粉色,想想太粉嫩,她最后否决了这个想法。 客厅里一张懒人沙发床,龙猫形状的,就连罩子也是龙猫的,靠近懒人沙发床前有一张玻璃茶几。沙发床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台32寸的液晶屏电视机,电视机左右两边各一台音响,这音响是摆设,姬偃从来不用,因为她是个喜静的人。电视机下面是一个贴墙壁的玻璃柜,柜子里放着很多装饰物,有相框,有手办,也有可爱的饰品,例如水晶八音盒之类的。 客厅的左侧角落有一台立式空调,而右侧角落则摆放着一个装饰花瓶,上面的花是丝袜花,假的,不过很好看,是她搬家进来的时候,她的好闺蜜亲手做给她的。 一直以来,姬偃将这瓶装饰花保养得很好。 客厅连着阳台,阳台很大,放着一堆洗用物品,比如洗衣机和盆之类的。 除了客厅,姬偃剩下的三间房,一间是自己住的,另外两间,一间暂时做了储物间,里面堆满了物品,剩下的一间做成了客房,方便她闺蜜或者其他朋友过来住的。 “随便坐吧。”一边招呼着太子长琴,一边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而背在双肩上的背包则拿下来挂在门口的衣架子上。 客厅的空调一直开着,因为军爷在家的缘故,这段时间,姬偃出门总会把空调开在26°左右,以防军爷一个人在家里热成傻。 军爷紧紧跟着姬偃,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偶尔会朝太子长琴看过去。它很好奇,好奇它家小主人怎么带了个陌生的人回来,而且这人长得还挺好看的。 姬偃家的军爷是个颜控,只要长得好看的,无论男女,它都能摇晃着它那条毛茸茸的尾巴,以示友好。 “饿了吗?”姬偃看着军爷问道。 军爷吐着舌头,‘汪’了一声,表示它饿了。 走去阳台,在它的碗里倒了些狗粮,姬偃道:“吃吧。” 看到碗里满满的狗粮,军爷兴奋地埋头苦吃起来,不过这一次它的吃相明显斯文多了,因为家里多了一个好看的陌生人。 军爷是一条十分自恋的狗,在上个月被剃掉一身的毛,只留脑袋和尾巴的时候,它还抑郁了很久,天天屁--股对着姬偃。不过很快在它身上长出短短的绒毛之后,它又恢复了以往的自恋,天天脸朝客厅里摆放着的穿衣镜。 早发现军爷在偷偷瞧着太子长琴,姬偃看着军爷介绍起太子长琴道:“今天起,这位先生就暂时住在我们家了,你呢,千万千万要给我注意点形象,别把你本来就不多的淑女形象全毁了。”姬偃会那么说,也是因为军爷平时在家对着她的时候太不注意形象了。军爷在家里的睡姿可销魂了,她前两天起床的时候就看到军爷以一种魔性的姿势趴睡在客厅的懒人沙发床上。 前肢搭在懒人沙发床的边边,后肢屈起以跪着的姿势,屁--股撅着,头搁在前肢上,大嘴微张,还打着呼噜。 当时,姬偃就回房间拿着手机把军爷销魂的睡姿拍了下来,并且PO到了她的朋友圈。 反响嘛,自然是不错的→_→ 军爷听得懂姬偃的话,它甩了甩尾巴,表示知道了。 看着一人一犬的互动,太子长琴含笑道:“姬姑娘将它养得很好。” 姬偃转向太子长琴,道:“自然要养得好了,它是我唯一的亲人。”在这个世上,除了军爷之外,她已没有一个亲人。 太子长琴一怔,下意识问道:“那姬姑娘的家人呢?” “没了,几年前就没了。”如果没有遇上那事故,她的家庭会跟其他人一样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加上一只军爷,多幸福。可现在,只剩下她一个和一只军爷了。一晃也六年过去了,自那场事故之后。 没了两个字包含了太多意思,太子长琴一瞬就明白了,他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转了个话题,问道:“我,待哪儿?” 姬偃道:“我带你去客房。”说着,就领太子长琴去了南面的客房 姬偃的房间在北面,客房则在南面,以前,这间是客房是她父母住的。推开门进去,打开墙上的节能灯开关,姬偃对身后的太子长琴,道:“你就暂时住这间房吧,衣服放柜子里就好。明天,我在带你去街上走走,适应适应这个世界的环境,顺便给你买些日用品。”家里都是她用的,男士方面的还需要再去买。 “多谢。”太子长琴道。 “不用谢。”丢下这三个字,姬偃离开重新去了阳台看军爷吃饭去了。 盘腿坐在地上,姬偃伸手摸着军爷的脑袋,毛茸茸的。盯着那对竖起的有些厚实的耳朵,姬偃想起三年前,刚到她家时一脸懵懂的军爷。 军爷是赵政和林悦送她的,因为她说想要养只狗,他们夫妻俩就帮她从他们的朋友那边抓了一只过来。 虽然姬偃的好闺蜜经常吐槽军爷傻,可傻就傻呗,她喜欢就好,而且她企鹅里的表情包全是她家军爷贡献的,可好玩了。 姬偃的好闺蜜是她的青梅青梅,两人上幼儿园起就认识了。好闺蜜姓于,名滕娜娜。对,就是名滕娜娜。因为于滕娜娜的父亲姓于,母亲姓滕,为表示两人恩爱,于是女儿的名字就加上了夫妻俩的姓。可夫妻俩的姓一旦加在一起就特别的爷们,让一个姑娘叫于滕什么的,想想都太酸爽了,于是斟酌一番后,就多加了娜娜二字。 于滕娜娜从认识姬偃起就不止一次跟姬偃吐槽过她的名字,她宁愿自己叫于滕,也不想叫什么于滕娜娜,滕娜娜什么的还不如于滕正常呢!! 可惜,于滕娜娜的爹妈既然给她取了这个名字,想要改变他们的想法简直不可能。 姬偃没有打电话告诉于滕娜娜关于太子长琴的事,她觉得太子长琴的事还是当面说比较好,而今天显然已经很晚了。 客房里,太子长琴抱着他的琴走进了房间,这是一间过于简单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左右两边配套的床头柜,一个衣柜和一台嵌入式的电视机。简简单单,一点多余的物品都没有。 放下手中的琴和那一袋子衣服,太子长琴走到窗前,撩开厚重的窗帘,看着窗外对他来说尤其陌生的景物,轻轻叹了一声。 第6章 第六章 太子长琴,性别男,种族为上古仙神,身份是祝融之子,外观年龄约在30岁左右,实际年龄……呃,未知。 说到仙,大家都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仙侠剧和神话剧中衣袂翩翩的仙人。而现在,有一名上古时代的仙人正站在一家人声鼎沸的商场内手足无措…… 穿着一件宽松的长袖V领T恤,浅蓝色的牛仔裤和一双凉拖的青年有些局促地站在商场的底楼大厅内。他的两只手提着四五个精品包装的袋子,袋子里全是帮他买的衣服。那一头长长的黑发用黑色宽皮筋扎起,顺服地垂在背后,顶着周围来来往往看过来的好奇目光,太子长琴莫名产生了一种紧张感,他多期望姬偃和于滕娜娜能够快点出现。 在太子长琴斜对面有一家咖啡店,咖啡店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个穿着打扮很时尚的女人。一头大波浪长卷发的年轻女子用吸管搅着杯中还浮在表面的奶油,道:“阿偃,你到底要干嘛?没看到男神孤零零站在那儿就跟一块上好的牛肉似的吗?” 姬偃喝了口咖啡,淡定地接受了于滕娜娜的比喻,眼眸半垂,道:“上好的牛肉也要有人懂。” “哪会没人懂啊?你自己看,那群来来往往的女人,盯在男神身上的眼神就差没把他当场扒光了。” “那就让你家男神亲身感受下这个世界的热情。” “感受个屁!”手小力地拍在桌子上,女人有些急切道:“我们再不过去,他就该被那些小妹妹们扑倒了!”她说话的同时,太子长琴身边已经走过去几个小姑娘,看年纪大约在十八九岁的模样。 那几个小姑娘长得都挺漂亮,青春活力不说,打扮也时髦,她们拿着手机围在太子长琴身边,似乎在向他搭讪。 “呐,帅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一个穿着背心和热裤的女孩故意凑过去,一副自来熟似的伸出手挽住太子长琴的手臂,道:“要不要跟我们玩啊?” 白皙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太子长琴挣开女孩挽在他臂间的手,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道:“不好意思,在下在等人。”一路上来,太子长琴从姬偃的闺蜜于滕娜娜口中又对这个世界多了一些了解。比如,这个世界的民风要比他的世界豪放许多,就女子的行为来说。 女孩挑眉,道:“不要紧啊,叫上你朋友,我们可以一起。”从进商场起她就被鹤立鸡群的太子长琴吸引了,长那么大,她见过的帅哥也不少,可没有一个像太子长琴那么好看且气质出众的。 而在女孩进商场的时候,姬偃和于滕娜娜恰好离开,所以她下意识以为太子长琴等的人是男性。 女孩叫李甜甜,今年18岁,刚高考结束,跟她一起的那三个女孩是她的好姐妹。 “我叫李甜甜。”女孩指着她自己和身边的好姐妹,道:“这个是阿玲,蓓蓓和南雅。”李甜甜提到的三个女孩,个子比较高的那个叫宋玲,穿着背带裤的叫姚蓓蓓,戴着眼镜的叫汪南雅。 “嗨,你好啊帅哥。”宋玲拿着手机,冲太子长琴嬉笑道:“咱们留个微信呗。”宋玲是她们四个中长得最漂亮的一个,个子高挑,长发及腰,那双大大的眼睛,眼波流转,别有一番风情。 太子长琴不懂什么叫微信,他只是摇摇头,再次拒绝了李甜甜她们。 宋玲见太子长琴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们几个小姑娘,脸马上一沉,道:“喂,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我们跟你搭讪是你的荣幸,你这人怎么一点意思都没有?”宋玲她们四个家境条件都比较好,因为都是家中独女的关系,从小是被宠到大的,一向顺风顺水的她们忽然间被一个人拒绝了两次,面子上都有些下不来。 李甜甜的脸色也不是很好,杏眸微眯,大步走过去,重新用手挽上太子长琴的手臂,这次她还故意将自己的胸贴上太子长琴的手臂。“帅哥,别那么快拒绝我们嘛,跟我们一起玩,你绝对不吃亏的。” 这下更加尴尬了,太子长琴来到这个世界不过才第二天,李甜甜的意思隐含着一些比较露骨的信息,如果换作其他长相不错的帅哥,或许一下子就明白李甜甜的意思。可惜,太子长琴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个活在民风淳朴到不行的上古时代的仙人,李甜甜的意思他还真不明白。 抽回自己的手臂,太子长琴又一次与李甜甜她们拉开距离,道:“李姑娘还是自重些比较好。”他的脸上浮现起一丝不悦,温和沉静的面容上带着漠然的表情。 汪南雅推了推镜框,对太子长琴的行为有些不屑,道:“装什么装啊。”要不是看在太子长琴长得好看,她们才懒得搭理他呢。 姚蓓蓓也有些不开心,嘟了嘟嘴巴,她道:“你这人真没意思,长得好看了不起,还不是……”话还没说完,一个声音突然插入且打断了她。四个小姑娘齐齐回头,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穿着件藕粉色抹胸连体短裤的女人站在汪南雅的身后,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额前的空气刘海蓬松,让女人看上去显得特别年轻俏皮。 只听她嗓音淡漠道:“一般性,一个男人会拒绝女人的邀约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他对你们不感兴趣,还有一种就是他有主了。当然,也会有第三种可能性,那就是他对女人不感兴趣。” 看到姬偃,太子长琴脸上的表情明显温和起来,不过姬偃说的最后一句话让他的内心小小纠结了一下。 “判判姑娘。”他本来是唤姬偃为姬姑娘的,早上跟姬偃出门,认识于滕娜娜之后,就被对方纠正了他对姬偃的称呼。 于滕娜娜说姬姑娘什么的叫起来不仅生疏还奇怪,既然都已经认识了,还不如跟其他人一样唤姬偃为判判。 朝太子长琴勾了勾手指,姬偃道:“过来。”口吻带了点命令式,不过太子长琴并未不悦,他朝姬偃走了过去。 李甜甜见她们的目标被人半路截胡,自然有些不满,伸出手一把拉住绕过她准备走过去的太子长琴,道:“大婶!这位帅哥可是我们先看上的,你不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吗?” 姬偃丝毫不在意李甜甜唤她大婶,她只是看着女孩,露出一抹讥笑道:“先来后到这话你还真敢说啊,小妹妹。想找人约炮也要看准对象在找,随便搭讪别人的老公,你们的脸皮也挺厚的。”姬偃这话说得可不轻,商场内来来往往的人本来就多,而因为太子长琴容貌驻留于周围的人自然也不在少数,他们大多都听到了姬偃的这句话。 一直坐在后头长椅上围观全过程的一个年轻女孩忽然开口,道:“我在后头可是看得很清楚,那帅哥都拒绝你们两次了,两次说明什么?说明人家有主了,看不上你们。还真没见过谁像你们这么厚脸皮的,人家老婆都过来了,还缠着人家不放。”那年轻女孩长得很斯文,看她样子似乎坐在这里等人。 年轻女孩的声音刚落下,周围就传来了附和她的嗤笑声。 李甜甜沉着脸,怒道:“哪来的丑八怪!!关你什么事!!” 被李甜甜骂做丑八怪,年轻女孩不依了,她腾地从长椅上站起来,冷冷道:“你嘴巴放干净点!” 李甜甜还抓着太子长琴的手臂,但她的目光却死死盯着年轻女孩,道:“骂的就是你,多管闲事的丑八怪!!” 话音才刚落下,她抓着太子长琴手臂的那只手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握住了腕部。“麻烦你能别一直抓着长琴吗?”说话的同时,这只冰凉的手将李甜甜的手从太子长琴的手臂上拉开了。 “呀——!!”李甜甜捂着自己的手腕叫了起来。 “喂,你做什么呢!?”宋玲过去,挡在李甜甜面前,怒斥着刚才扯开李甜甜手的姬偃。 姬偃没理会她们俩,而是低头看了眼太子长琴的手臂,见他手臂上留下一圈手印,眉头紧蹙道:“抱歉,刚才不该留你一个人站在这里的。”她只是想让太子长琴适应下人来人往的环境,没想到竟会整出些不该有的麻烦。姬偃自己也没料到,现在的姑娘搭讪起汉子来那么的奔放。 太子长琴摇摇头,温和一笑道:“无事,判判姑娘无须放在心上。” “真的没事?”手臂上一圈手印很红,看得出来,刚才李甜甜抓得很用力。 “没事,只是一圈印子而已。” 姬偃一点都不想在商场里跟几个小姑娘纠缠不清,她看都不看李甜甜他们,只是朝刚才替她说话的年轻女孩点点头,道:“谢谢。” 年轻女孩收起怒容,冲姬偃笑了笑,道:“没事,我只是看不惯她们而已。”说着,她眼睛往人群里一瞥,似乎看到了什么,眼睛猛地一亮道:“啊,我老公来了,我先走啦,拜拜。”也没心情去搭理刚才骂她丑八怪的李甜甜,年轻女孩冲李甜甜冷哼了一声后,就高高兴兴地朝自己老公走过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年轻女孩的丈夫是个清秀的小帅哥,个子很高,皮肤白皙,笑起来的时候脸颊边有两个酒窝。他看年轻女孩的眼神里是满满的宠溺,看得出来,年轻女孩的丈夫很爱年轻女孩。 李甜甜没想到年轻女孩身边竟会有个长得还不赖的帅哥,她怨毒地看了年轻女孩一眼后,立刻将一腔恼怒转向还没有走的姬偃。 “大婶,你把我弄疼了!你说该怎么办吧!!”声音带了点尖锐,此时周围看戏的人还越来越多,其中有大多数的人都在同情姬偃和太子长琴。因为,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李甜甜这四个小姑娘在没事找事。 姬偃看着太子长琴,像是没听到李甜甜尖锐的声音,淡淡道:“现在正好是秋装新品上市的时候,咱们去楼上买几套秋装吧。” 太子长琴低头看了看手里拎得袋子,道:“已经很多了。” 姬偃道:“才四套而已,哪够啊,而且都是夏装,难不成你想靠这四套夏装过完一整年?” “可……” 姬偃打断他道:“不用担心,老大会报销的。”太子长琴的一切开销都由赵政负责,也因为如此,姬偃才会如此爽快地拉着太子长琴出门购物。“而且……我觉着你可以多试试几件,我记得楼上有家男装店的风衣特别好看,一定很适合你。” 太子长琴:“……”他想说他真的穿不惯这里的衣服,不是很舒服…… 第7章 第七章 太子长琴和姬偃没有一个人搭理李甜甜她们四个。 周围人投递在她们四人身上明显带有嘲笑意味的目光越来越多,让她们四个向来养尊处优的小姑娘有些受不住。 汪南雅瞪了瞪周围还在看的人,大声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姚蓓蓓扯了扯宋玲的衣服,低声道:“走吧,别惹事了,要是……”还想说什么,李甜甜却打断姚蓓蓓,道:“怕什么?该怕的也是她!!”李甜甜真的很生气,她长那么大,从未受过今天这样的委屈,不要说她了,就连宋玲、姚蓓蓓和汪南雅也从来没在一个地方丢过那么大的脸。 李甜甜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一边拨打号码,一边瞪着姬偃,放狠话道:“大婶,你给我等着!!”她们四人,除了姚蓓蓓外,另外三人因为环境关系,初中的时候就跟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了。 李甜甜和宋玲在两年前就一直跟一个绰号叫虎哥的人交好,而虎哥则是一个叫罗明辉的人手下的。 罗明辉这个人很多人都知道,S市有名的富二代,鸿辉集团的总经理,他的父亲早年曾是靠走私的黑社会老大,钱多了以后,路子也就敞开了,之后就开了现在这家鸿辉集团,走高上大的漂白路线。而罗明辉也在他很小的时候被他爹一脚踹去了美国留学,去年才从美国回来正式进入鸿辉集团。 关于鸿辉集团,关于罗明辉,姬偃只是有所耳闻,之前还没被赵政挖过去前,她在档案室做小文员的时候就一直听她一起搭班的姑娘聊起过这位黑二代,啊呸,错了,现在该称之为富二代的家伙的八卦。 当然,姬偃本人对罗明辉这个人的八卦还真没多大兴趣。 现在,跟着赵政混了,那就更加没兴趣了。 假如罗明辉死了,姬偃或许会比较有兴趣。 像罗明辉家庭背景那么复杂的人,如果死了,一定会掀起‘血雨腥风’。不知道像罗明辉这样的人一旦死了会不会变成恶灵,或是地缚灵,假如真的变成恶灵或是地缚灵了会不会比较难解决……毕竟活着的时候就不是什么善茬。 这世间,存在着至今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怪异想象,人们遭遇这种事的时候,大多会在手足无措间被那些灵异的存在推入无尽的恐怖深渊之中万劫不复,在这个时候,有着作为唯一一道光芒的人们存在,人们称他们为法师、道士、阴阳师或是能力者…… 当然,走这条路的骗子也是挺多的。 姬偃没有理会叫嚣的李甜甜,她伸出手一把抓上太子长琴的手,道:“饿了没?先去咖啡店吃点三明治吧。” 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让太子长琴怔了怔,直到被姬偃拉着进入咖啡店,他都没完全回过神来。一直坐在靠窗位置的于滕娜娜用手拨了拨落在胸前的一缕长发,羡慕道:“啧,不愧是我家阿偃,那么快就牵上男神的手了,幸福。” 于滕娜娜今年27岁,同姬偃一样,都是能力者,不过她跟姬偃的工作不同。在工作上,于滕娜娜的想法跟姬偃是完全不一样的,她本人对考公务员这事,还真是一丁点兴趣都没有。大学毕业后,于滕娜娜就靠自己的本事应聘了S市一家比较有名的公司,去里头实习上班了。三年过去,如今的于滕娜娜已经是这家新城公司的人事部经理。 跟姬偃这个习惯稳定的人比起来,于滕娜娜的事业可以说是非常的成功,妥妥的白领一枚。 于滕娜娜长相比较艳丽,眉目精致大气,属于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大美人。大波浪长卷发,露背系带式连衣裙,黑色细跟凉鞋,走哪儿都是一道引人瞩目的风景线。她跟姬偃走在一块儿是完全相反的两种类型。 瞧了眼愤愤离去的李甜甜四人,于滕娜娜微微眯起了眼,别人或许看不见,可她看得很清楚。那李甜甜的眉心处正冒着黑气,不仅仅是她,宋玲、姚蓓蓓和汪南雅的眉心处都有深浅不一的黑气,只不过跟李甜甜和宋玲的比起来,汪南雅眉心处的黑气只是一团灰色,而姚蓓蓓眉心处的黑气比灰色还要浅些的灰白,后两者仅仅是会倒霉的征兆,但还不至于会死。 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于滕娜娜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朝太子长琴和姬偃招手,道:“欢迎回来。” 进咖啡店后,姬偃就松开了握着太子长琴的那只手。 掌心间的温度忽然离开,太子长琴立刻就回了神,他盯着自己的手,顿了顿后,立刻就跟上姬偃,朝于滕娜娜坐的位置走了去。 将太子长琴领过去之后,姬偃就去柜台替太子长琴点了一份牛肉卷三明治和一杯橙汁。本来是想点拿铁的,可想了想,怕太子长琴喝不惯,于是就换成了橙汁。橙汁是水果,水果汁怎么都比拿铁好接受些。 点好单,拿好放在托盘上的橙汁和三明治,姬偃重新走回靠窗前的位置。托盘小心放到太子长琴面前,她拉开椅子坐下,道:“吃点,先垫着,等东西买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去小猫家吃饭。” “这是?”没见过三明治的太子长琴表示他不知道怎么吃。 姬偃看了他一眼,道:“用手拿起来直接吃就可以了。” 太子长琴点点头,伸手拿起了三明治。 于滕娜娜坐在太子长琴和姬偃的对面,她笑眯眯道:“那个小丫头有血光之灾呢。” “性子那么轻浮,会招惹不干净的东西也在意料之中。”姬偃在看到李甜甜的时候就知道她有血光之灾,因为眉心的那一缕黑中带暗红的气实在是太显眼了,她想装作没看见也不行。 “那位李小姑娘……”吃了一口,觉得味道有些怪异的太子长琴放下三明治,拿起橙汁喝了一口,道:“沾过人命,不止一条。”眉心带的黑气会有隐隐暗红色的人基本都沾过人命,这样的人一般性都不大会活得长久。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只见商场的门口一团乱糟糟的,好多人都在往里面跑。 “啊————!!死,死人啦——!!” “快——!!快报警啊————!!” 姬偃和于滕娜娜望向窗外,只见吓得到处乱跑的人群缝中依稀能看到倒在地上的李甜甜。李甜甜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尸体就倒在商场门口处,而尸体边上倒着一个巨型的不倒翁娃娃。就在刚才,这巨型的不倒翁金属娃娃,忽然倒下,离奇地压上李甜甜的脑袋上,将她的脑袋压扁,瞬间脑浆迸裂,鲜血四溅。 太子长琴摇摇头,道:“可惜了……” 姬偃单手支着半边面颊,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一缕趴在巨型娃娃上的黑气,轻轻吐出两个字,道:“恶灵。” 于滕娜娜倒是一点都不意外,道:“我还以为起码能撑到离开商场呢。” 姬偃道:“她刚才还放狠话说要给我好看。” 于滕娜娜笑道:“现在她自己好看了,哦,也不对,应该是没命让你好看了。”那缕黑气是有人形的,依稀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它从巨型娃娃上起来,慢慢飘到李甜甜的尸体面前,那双阴冷的目光正怨毒地盯着李甜甜的尸体。 李甜甜的三个小伙伴此时已经吓得魂都没了,那个叫宋玲的正好站在李甜甜面前,李甜甜被不倒翁压住脑袋的一瞬,迸裂的脑浆和鲜血全都喷在了她身上。这下可好,她整个人都被吓懵了。 而走在后头的汪南雅和姚蓓蓓,一个昏了过去,一个则跟宋玲一样吓傻了。 警察很快就接到商场保安的报警电话快速赶来,商场也因为发生了命案的关系,四散混乱的人群快速被疏散开来。姬偃和于滕娜娜没有想要走,在没帮太子长琴买完该买的东西前,她们压根不打算离开商场。 底楼大厅离门口最近的一些目击者基本被警察们留下来问话了,而之前目睹姬偃和李甜甜她们闹了一些不愉快的目击者则将那段画面如实告诉了警察,于是一名警察就跑进咖啡店找姬偃问话来了。 来问话的警察叫王雄华,是下面所里的,以前来局里拿资料的时候见过姬偃。一看到姬偃,他惊讶道:“师姐?” “啊,是你啊。”没想到来问话的竟是王雄华,姬偃倒没怎么惊讶,只是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华阳所的吗?怎么调到九港所了?难道……升职了?” 王雄华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起来。 见他这副模样,姬偃知道对方肯定升职加薪了。 王雄华没想到会那么巧在发生命案的商场里遇上姬偃,更巧的是姬偃正好是他要问话的对象。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王雄华抱歉地看着姬偃,道:“师姐,不好意思,规矩办事,你懂的。” 姬偃理解道:“没事,你问吧。” 翻了下手中的笔记本,王雄华问道:“师姐,你应该是死者死前接触的最后一个与她闹不愉快的人了,我想问下为什么会闹不愉快?” 姬偃挑眉,道:“搭讪男人不成功,又被我阻止,就不愉快了呗。” 想记笔记的手顿了顿,王雄华:“……”师姐说的字分开他是懂的,怎么合起来他就不懂了呢?QAQ师姐,你说得是啥?? 第8章 第八章 一场问话很快就结束了。 问来问去也就这样,姬偃跟死者李甜甜没有半毛钱关系,而且会发生不愉快的事主要问题在李甜甜身上,当时围观的群众都能作证,那事的起因的确在李甜甜,是她无理取闹的。 王雄华收起笔记本,朝姬偃点点头后就离开了咖啡店。 目送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于滕娜娜拿起自己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道:“那个长得挺好看的高个女孩估计也活不久了,她马上就会步那个死了的女孩的后路。”说话的同时,商场门口的尸体已经被警察盖上白布往外抬。 与李甜甜交好的宋玲、姚蓓蓓和汪南雅正由几名警员安抚着,她们吓得脸都白了,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就在这时,宋玲忽然推开面前的警察,发了疯似的往商场外面跑。 宋玲跑出去没一会儿,商场外面就响起了巨大的刹车和碰撞声,紧接着商场底楼的人就听到了刺耳的尖叫声,这些声音显然昭示着商场外发生了什么事。 “出去吗?”见姬偃目不转睛地盯着商场门口的方向,于滕娜娜开口问道。 “不用了。”收回视线,姬偃淡淡回道。 有些事,姬偃无能为力,也不会去做什么,比如李甜甜和宋玲这样的。那两个女孩结了恶果,换做其他人,也救不了她们。“跟我们没有关系。”语音才刚落下,那个害死李甜甜和宋玲她们俩的恶灵慢慢地从商场外头走了进来。 “长得还真可爱,看上去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进来的恶灵已是女孩的模样,十三四岁的年纪,与刚才趴在巨型娃娃身上的黑气截然不同。她感觉到有人在看她,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朝于滕娜娜他们望了过来。 在厉鬼女孩望过来的时候,姬偃和于滕娜娜聪明地收回了视线,而太子长琴却恰好侧过头,眼睛与那女孩的目光对上了。女孩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角红得很厉害,仿佛下一刻就会从眼眶里流出血泪来。她跟太子长琴对视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两边唇角微微向上扬了扬,两片唇张开,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而在下一刻,她的面色忽然一变,紧接着就匆匆消失在原地。 身形转瞬即逝,一丁点痕迹都没留下,太子长琴定定地看着女孩消失的原地,顿了几秒,才慢慢收回视线,道:“地界的人来了。”他口中所说的地界就是等同于这个世界的冥府或是地府。 女孩消失的原地出现了两个人,一个头上戴着个牛头头套,一个头上戴着个马头头套。他们是冥府的牛头马面,干活的性质就跟鬼差差不多,都是跑阳间拉鬼魂回冥府去,可牛头马面拉的鬼魂跟鬼差拉的鬼魂又有那么点不一样。鬼差拉得都是普通的鬼魂,死因也就是跟人为死亡和自然死亡有关系。而牛头马面负责的则是被厉鬼害死的冤魂或者是直接化为厉鬼的灵魂。 于滕娜娜从未跟冥府的人打过交道,她只往窗外瞥了一眼,就忍不住吐槽道:“所谓牛头马面就是脑袋上套着个动物头套?这冥府的人得多不走心啊。” 太子长琴也被牛头马面的造型弄懵了一两秒,毕竟他来到这个世界前,地界已然形成。当日,伏羲不满人间种种,率众离开人界,登天而去,后司夜之神阎罗和司土之神后土奉伏羲之命前往无尽幽暗之地界,制定生死轮回之规则。阎罗在地界建造阎罗殿,整顿地界律法。自此,轮回往生之事等等一切有条不紊,地界乃成。 这个世界的地界与太子长琴所知的地界有所不同。 起码,在太子长琴的印象中,地界之中并没有所谓的牛头马面。 之所以会一眼就看出牛头马面是地界之人,主要原因还在于他们身上的气。牛头马面身上的气与地界相符,只有身处地界的人才会有那样的气息。 姬偃对牛头马面不熟悉,以往处理工作有过几次交集,可也仅仅是远远见过一面。就算是上回帮冥府抓获饿死鬼,她也没跟牛头马面有过直接的接触。这回在商场那么近距离地看到牛头马面,她自己都有些小惊讶。不过,想想也是,这里出现了死人,还是被厉鬼害死的,牛头马面自然会出现。 “咱们去楼上继续shopping吧。”于滕娜娜提议道。 姬偃听后,转而看着太子长琴,问道:“还吃吗?” 太子长琴摇摇头,道:“不了。”这三明治,他还真的有些吃不惯。 看了眼只吃了一口的三明治,姬偃想了想,伸手拿过三明治咬了一口,道:“那我吃掉好了。” 太子长琴没想到姬偃会拿起他吃过一口的三明治直接往嘴巴里塞,白皙的面庞上迅速浮起一丝红晕。 于滕娜娜抽了抽嘴角,道:“您老真勤俭持家。” 姬偃道:“才吃了一口,总不能浪费掉。”这三明治要25元呢!!25元在外头可以买杯奶茶外加一盒饭。 于滕娜娜有些无语,她用吸管搅了搅杯子里没有全部融化的奶油,低头吸了一口。 太子长琴双手捧在玻璃杯上,加了冰的橙汁很冻手,再加上咖啡店和商场里开得过于低温的空调让太子长琴稍稍感受到了一丝凉意。抬起一只手,拨了拨黏在面颊上的一缕发丝,太子长琴重新将目光落向窗外,而这时他恰好看到李甜甜和宋玲的魂魄被牛头马面抓住了。 两名少女的身上和四肢都绑着一条粗粗的铁链,铁链的末端由牛头马面拴在他们的手上。李甜甜和宋玲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惶恐,她们还没察觉到自己已死亡这件事。 牛头马面攥紧手里的锁链,对他们俩来说,李甜甜和宋玲的挣扎并不算什么。 马面呵斥着不断尖叫和挣扎的李甜甜,道:“给我闭嘴!!” 李甜甜没有因为马面的呵斥而停止尖叫,她用被巨型娃娃压扁的脑袋,冲马面怒吼道:“你这个丑八怪放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动我一下试试看!!你信不信我让虎哥找人把你做掉!!” 马面不屑地哼哼道:“当自己谁呢?还虎哥呢,就算是龙哥在这里也救不了你,傻逼女人。” 牛头一脸晦气地瞧了瞧商场四周,当他的视线落到咖啡店靠窗位置的姬偃、于滕娜娜和太子长琴时,明显一怔。 “马面,你瞧那边。”牛头伸出手上握着的狼牙棒,戳了戳马面的肩膀。 “看啥?”马面的表情已经不耐烦了,千年来,他来来回回抓了那么多的冤魂厉鬼,这还头一回遇上个敢跟他叫嚣的小丫头片子。死都死了,还当自己活着的时候呢!就算真活着,他也不怕一个小丫头╭(╯^╰)╮ “那边那个不是赵政手底下的丫头吗?”牛头对姬偃的印象还是挺深的,上回抓那个从地狱里偷跑出来的饿死鬼时,恰好赵政派了姬偃过去帮他们的忙。当时,姬偃所使出来的能力让牛头马面至今都记忆犹新。 姬偃的能力叫『勾魂夺魄』,这个能力在发动时会变出一只巨型毛笔,只要被毛笔接触过的任何生物都将会受到灵魂上的伤害。而且,这个能力还有附加的被动条件,那就是姬偃自我受伤得越重,其能力的威力就越大。 甚至能直接毁灭对方灵魂的力量。 当然,迄今为止这个被动条件也只发动过一次,那次发动让姬偃差点就挂了。 “嘿,还真巧。”马面顺着牛头所指果然看到了吃着三明治的姬偃,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就被姬偃边上的太子长琴所吸引了。“那个是……” 牛头问道:“怎么了?” 马面朝姬偃他们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那小子是上面的人吧。”对牛头马面来说,太子长琴就是一张生面孔,虽说他们是冥府的人,可天界的仙啊神啊什么的不算全部认识,但也都是见过面,混过熟脸的。 牛头定定地看着太子长琴,脑子里搜索了下他认识和见过的仙神,道:“还是个生面孔,刚升仙的吧。” 马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看不透。” 牛头道:“看不透那就对了,看透咱们早到天界去了,还在冥府混啊。”要不是在办公事,牛头早就摸出一根烟来抽抽了。 咖啡店里,姬偃已经吃掉三明治了,伸出舌头舔掉沾在手指上的沙拉酱,她起身道:“咱们走吧。” 于滕娜娜点点头和太子长琴一起跟着起身,接着三人马上就离开了咖啡店。 此时,商场里面的人没之前那么多了,因为死了人的关系,再加上闹得有些大,商场内来往的人基本上都已匆匆离开了商场。上了楼,上下两边电梯都是冷冷清清的,姬偃和于滕娜娜陪着太子长琴在偌大的商场里又逛了好一会儿,将该买的东西都买齐了才决定离开。 转角上下楼的电梯,姬偃、于滕娜娜和太子长琴与正好上楼的牛头马面擦身而过。牛头马面拴着叫嚣不停的李甜甜和宋玲乘着电梯往楼上去了,他们显然没打算那么快就带着李甜甜和宋玲回去复命。 重新来到底楼的时候,太子长琴看了看四周的人,轻声说道:“楼上还有东西。” 姬偃耸了耸肩,道:“有东西也跟我们没关系。” 于滕娜娜在旁附和道:“这是冥府的事。我们是人,人有人道,鬼有鬼道,牛头马面办事,我们作为凡人的还是速速远离比较好。” 太子长琴看着她们俩,忽然问道:“冒昧问一句,娜娜姑娘是从事什么的?” 于滕娜娜愣了下,不过很快回道:“我就是一公司打工的,跟姬偃的工作比起来,不值一提。” 姬偃默默出声道:“月收入以万打底的人没资格说自己的工作不值一提。”工资比她多了不止一倍的人好意思说她就是一公司打工的?好吧,认真算起来于滕娜娜的确是公司打工,可她一个月的工资比她这个拿死工资,工作稳定的人要多得多。 于滕娜娜哼了哼,道:“你可以辞了你现在的工作跟我混啊,保证吃香喝辣的。” 姬偃道:“……跟着你最多吃素,连半点荤片都没有……”于滕娜娜是喜欢吃素的人,因为是易胖体质,她对自己的饮食控制得很好。 于滕娜娜:“……” 太子长琴看了看姬偃,又看了看于滕娜娜,两边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 “二位姑娘的感情真的很好。” 第9章 第九章 离开商场,三人去了附近一家叫小猫的餐厅里吃午饭。刚解决完,姬偃就接到了赵政的紧急电话,意思是让她带上太子长琴快速回局里一趟。 知道肯定是要紧事,姬偃便没多问,跟于滕娜娜说了下后,三人立刻离开餐厅去了局里。回局里的路上是由于滕娜娜开车的,因为这次出来本来就是她开车来接姬偃和太子长琴的。姬偃的车送去保养了,店里通知让她下礼拜过去取车,在把车取回来前,她的近段生活脱离不了她的『小绵羊』,出门的代步工具自然也得靠她可爱的『小绵羊』。 而且,姬偃觉得上下班骑『小绵羊』,比开车便利,起码在高峰期的时候,骑『小绵羊』的人,远比开车的人快。 今早出门前,她本来是打算骑着『小绵羊』载太子长琴去商场的,可当于滕娜娜听说她要骑『小绵羊』载太子长琴出门后就坚决反对,并迅速开车到她家来接她和太子长琴了。 姬偃不懂,不就是骑个『小绵羊』吗?有必要那么夸张吗?太子长琴坐个『小绵羊』怎么了?难道天上的神啊仙啊什么的就不能坐『小绵羊』了? 一到局的正门口,姬偃跟太子长琴就下了车,在于滕娜娜驱车离开前,她将自己的脑袋探出车窗道:“回家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们俩。” 姬偃朝于滕娜娜点点头,道:“知道了。” 跟姬偃说完,于滕娜娜接着朝太子长琴灿烂一笑道:“掰啦,晚上见,男神。”说着,重新将头探回车窗内,接着摇下车窗,驱车离开。 目送着驱车离去的于滕娜娜,在车的车影消失在转角口后,姬偃才转身带着太子长琴走进局里。 今天是星期天,局里只有值班的人。门卫的两名保安正躲在门卫室看手机视频,他们只抬一眼,见是姬偃就没多话,重新低头看手机视频。走进大院,穿过2号楼的底楼,来到外面,经过4号楼、5号楼后,又穿过6号楼的底楼,径直往大院最角落,也是最不会有什么人的老大楼走了去。 太子长琴跟在姬偃身后,对这个世界的一切事物他都感到好奇。 只是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走进老大楼,跟早上交班的保安李生打了个招呼,姬偃上楼梯直往三楼去。三楼走廊的尽头有一间大办公室,办公室内有八张桌椅,是他们组所有成员待的办公室。姬偃领着太子长琴来到这间大办公室,推开玻璃门进去,就看到赵政坐在他那张最大的办公桌前煲电话粥。 看他眉眼间的谄媚之色,姬偃就知道肯定是跟他老婆林悦在打电话,因为只有在他老婆面前,赵政才会露出那么狗腿的表情。 简直是妻管严的典范。 办公室里就赵政一个人,想想也是,今天是星期天,手头又没案子办,谁会没事在休息天的时候,顶着个烈日跑到单位来呢? 见姬偃来了,赵政又跟林悦说了几句后才依依不舍地把电话给挂断了,挂断电话的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威严肃穆,看着姬偃和太子长琴,道:“来挺快的嘛。” “说吧,这么急找我们有什么事?”拉过一张椅子推给太子长琴,示意让他坐下后,姬偃不客气地翘着二郎腿坐在了一张软乎乎的靠背椅上。 赵政也不绕弯弯,直接开门见山道:“我昨晚打了个电话给陈局,拜托他让上仙进了咱们组。所以,从明天起,上仙就是咱们龙吟小队的人了。” 姬偃淡淡道:“身份证。” 赵政面色不变,道:“身份证这事你不用担心,现在黑户的人那么多,多一个上仙不算什么。我已经托人帮上仙弄一张身份证去了,至于名字嘛,为了不引人瞩目,给你去了太子二字,直接常琴了。” 太子长琴刚坐下就起身,拱手道谢:“多谢先生。” 赵政忙跟着起身摆手,道:“嗳,别,上仙太客气了,不过是一张身份证罢了。”眼前的青年太特么客气了,客气得让他有点不自在。在局里待了那么多年,他还没见过像太子长琴这样有礼貌到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人。 姬偃侧过身,拿起离她比较近的那张属于安晴办公桌上的芭比娃娃,掰了掰可动的关节,淡淡地说了句题外话,道:“我在天兴广场遇到了牛头马面,他们抓了两个被厉鬼害死的女孩儿后没有直接回冥府,而是往天兴广场的楼上去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赵政,只见对方的眉微微蹙了起来,很浅,却还是让姬偃看到了。 赵政收敛蹙起的眉头,坐上转椅,面向窗外,道:“下面人的事跟我们没多大关系,咱们最近既然闲着就权当放假,好好享受闲着的时候。”他们的工作特性一向比较特殊,忙的时候简直忙成汪,闲的时候简直跟doge差不多,天天可以贡献出自己那张无聊表情的表情包。 姬偃没接话,而是将芭比娃娃重新放到安晴的桌上。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是他们办公室的内线电话,不是手机铃声。 赵政转过椅子,接起电话,刚开始表情还好,渐渐地表情开始肃穆起来。当赵政将电话放下的时候,姬偃出声问道:“是她有消息了?” “……嗯。”他的声音听上去极其沉重。 姬偃朝赵政看过去,道:“说吧,她怎么了?” 赵政迟疑地看着姬偃道:“判判,你还是别……”专科组成立三年,这三年里他看着姬偃成长,看着她一手将那个孩子带出来,在看着那个孩子背叛了她的信任。 “在哪儿?”姬偃打断他的话。 赵政道:“在三河道的河边,罗队的人已经过去了。” 姬偃站起来,道:“我去外面抽一根。”说着,快步走到赵政的办公桌前将他桌上的那包烟和打火机直接往外走了。 赵政没有阻止,他沉默地看着姬偃走了出去。 姬偃面色阴沉地走出了办公室,看着她那张冷淡的面容上露出一丝阴鸷,太子长琴朝赵政看了过去。等姬偃走出大办公室,等玻璃门发出‘砰’的声音,赵政才叹了口气,将小林这个人,包括她的事徐徐道来。 “她,是小林,小林的全名叫林思甜,是姬偃带的一个后辈,刚大学毕业,是一名灵能者。那孩子今年二十二岁,因为在校成绩优异,提前从警校毕业的。林思甜一毕业就被分到了总局,我们这儿,原来呢是基建科的文员,后来我发现了她是能力者后就向上面提出申请,将她要来了专科组。如果,重新来一次,我宁愿我没有将那个孩子要进专科组。” 太子长琴问道:“发生了何事?” 赵政的手往抽屉里一伸,刚拿出一包烟来又突然放了下去,因为他想起他前面坐着的那个人是太子长琴。顾虑到太子长琴估计闻不惯烟的味道,赵政讪讪地将烟又塞回了抽屉板。 “一个月前,我们组接收了一个案件,一个恶性案件。近三个月来,S市发生了多起剩皮案。现场每一个被杀的人,都只剩下一整条的人皮,骨头也好,血肉也好,什么都没有剩下。因为太特殊的关系,这个案子不久就交到了我们专科组。而这起案件转到我们手上后,判判为了训练林思甜,就让那孩子负责这起案子的追踪调查。林思甜跟了判判一年,一般性的案件,就算真对上了妖、怪,甚至是魔,林思甜都还能应付自如,也因为这个原因,判判才会将这个案件交给林思甜的。可是……这起案件远没判判想得那么简单,林思甜侦查了整整两个月,搜罗到了许多线索,而我们也将这起案件的嫌疑犯锁定了,可就在锁定后的第二天,林思甜不见了。” “难道是被敌人发现了?” 赵政摇头道:“并不是,而是从她接手这起案件开始就一直将我们带往了一个错误的方向。那孩子因为不明原因背叛了我们,她调查的线索包括她让我们怀疑的对象都是假的。” “那……后来呢?” “在你来前,判判一直在追查林思甜的下落,她算是林思甜的老师,她带了那个孩子一年,整整一年,却没有料到有一天被自己带出来的孩子给背叛了。这背叛的后果还导致我们损失了几名警员,撇开被杀的死者,我们手头也死了近十个人,全都被剥了皮,而下手的人就是林思甜。” “林姑娘是凶手?”太子长琴轻轻蹙起了眉头。 赵政轻叹一声道:“那孩子是帮凶,为什么会成为帮凶,这也是我们想知道的。在追查林思甜的一个月里,判判几乎没有回家过,甚至连休息都没好好休息过。我们呢都怕她出事,于是就想尽办法去分散她的注意力。后来,判判的闺蜜,那个叫于滕娜娜的姑娘介绍了几款游戏让她去玩,果然,判判的注意力就分散了许多,可我和其他人心里都很清楚,她依然在意着林思甜的事。” “那个剥皮的凶手抓到了吗?” “还没,之前就抓到了一个没什么用的小妖,那小妖是对方手底下的,没什么用处,也提供不了什么线索……”说到这,赵政轻叹一声,有些沧桑地看向顶上的天花板,道:“那剥皮妖是一个麻烦的家伙,那家伙不归咱们人管。”如果早知道这次的事件跟上回的饿死鬼事件是同性质的事件,他早就不会让他们组里的人去插手这件事了。 老大楼一共有六层楼,六楼最尽头有一个天台,姬偃就去了那个天台。 『值得吗?』 『值得,只要为了他,什么都值得。』 『那个他可以让你背叛我们?你知不知道,你是一个警察!!』 『可我爱他,师父,我爱他!!』 『爱他?爱他就可以杀自己人?你那只手沾着的全是自己人的血,你为了爱那么一个家伙,你对得起你的父母,你的长辈和我还要大家吗?』 『……对不起,对不起,师父,我……回不去了……』 『看在一年的师徒情分上,我不会抓你,可过了今晚,你林思甜就是我必须抓的罪犯。今晚以后,我不会手下留情。』 在林思甜失踪的前一个晚上,姬偃就发现了林思甜的背叛,当时她就去了林思甜住的公寓找过她。 她质问她,却只得来一个她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的答案。 因为爱,因为爱他,就可以伤害其他人…… “蠢死了。” 第10章 第十章 林思甜在发现自己回不了头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而在她被自己爱的人杀死的那一刻,她想起了最初见到姬偃的情景。 从姬偃手里接手这个案件时,她是很高兴的,因为这说明她被自己的老师委于重任。姬偃并不是林思甜毕业后带她的第一个师父,她毕业后就因为家里的关系被分到了本部大院,当时她就直接去了基建科,先成了一名基建科的文员,而当时带她的师父是快要退休的朱科。 朱科53岁了,再过个两年就要退休了。如果没赵政横插一脚,林思甜可以说是朱科的得意门生。他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林思甜。这时候的林思甜并不知道自己是灵能者,更不知道这世上竟有那么多灵异事件。 如果没有那个晚上的值班,林思甜永远都不会踏入那个对她来说永远充满着谜题和神奇之事的世界。 那天晚上是除夕夜,局里多数人都值班,还有部分则被调去执勤。每一年都是如此,一到节假日就会抽调本部和下所属的警员过来备勤。有时会集中备勤,有时就在自己办公室或是下所属备勤。 除夕夜是个热闹的日子,这天晚上肯定会集中到本部大院备勤。才下午四点多,各个部门的人就集中到6号楼3楼的大会议室集中备勤去了。林思甜当时是在自己办公室值班,她还记得那天下着雪,白茫茫的雪很快就将外面的大地染成了雪白。 林思甜穿着雪地靴,戴着一副羊绒手套,抱着一个热水袋从暖呼呼的办公室里跑了出来。她要去楼下的开水箱前倒一壶水。来到楼下,她越发感觉到刺骨的冷。扑面而来的雪花都沾在她的衣服上和脸上,衣服上还好,拍拍就好,可她露在空气中的脸瞬间就冻成了红色。 佝偻着身子,林思甜加快脚步来到一楼,拧开水龙头给热水瓶倒了满满一壶,她连忙提起热水瓶想要上楼回办公室。这人才刚转身,一道黑影就从自己的眼前掠过,那是一条很快就闪过的黑影,要不是她视力足够好,估计早被忽视了。 林思甜会当警察有一部分原因跟她的好奇心有关系,她有强烈的好奇心,对这世上许多事都抱着想要去知道的态度。在知道自己被分配到基建科的时候,林思甜是很失望的,她的理想志愿是被分配到刑警队。 比起去基建科做个安安稳稳的文员,她更想去刑警队跟案子。 将热水瓶放在开水箱上,林思甜想都没多想,直接跟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跑了去。一路上,周围什么人都没有,这个点还不到保安巡逻的时候,大院内静悄悄一点声音都没有。一路追随着黑影来到老大楼,她在老大楼不远处看到了一个她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的画面。 一个容貌秀丽的年轻女人手持着一把很大的毛笔在对付一个只有在小说或是那些玄幻电视剧中才会出现的鬼怪。是的,那是一个鬼怪,没有实体,就是一道影子。林思甜听那个对付鬼怪的女人叫它鬼影,那鬼影很快就被打得节节败退,就在这个时候,鬼影发现了她,那条扭曲的影子,散发着难闻的恶臭味朝她扑了过来,当时的林思甜真的吓坏了,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睁着大大的眼睛,迎面接受扑过来的鬼影。 就在鬼影扑过来之际,神奇的一刻出现了,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道屏障,半透明的屏障将扑过来的鬼影挡住了。林思甜用手戳了戳她的屏障,就像吹出来的泡泡,很脆弱,却又保护着她。 也是在那一刻,站在三楼办公室窗口前,目睹下面一切的赵政发现了林思甜。 假如,林思甜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 假如,那天晚上鬼影没有出现。 假如,林思甜那天没有值班。 或许,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局面。 姬偃不后悔认识林思甜,却后悔让她参与了这起剩皮案,更后悔让她替代她接手了这个案子。 赵政说林思甜在三河道被发现了,姬偃很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从林思甜失踪到今天,一共过去了一个月零八天又六小时十五分钟三十二秒。假如,当时她在发现林思甜有一丝不对劲的时候阻止了她,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了?又或者,那天晚上她去见林思甜的时候把她打晕,带回局里,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让人无法接受的消息了? 两指夹着一根烟,姬偃只有在压力没法缓解的时候才会抽上一根,她没有烟瘾,却又觉得偶尔来一根也不错。 缭绕的烟雾自嘴中吐出,姬偃一只脚踏在凸出来的一块石板上,一只脚则稳稳踩在地面上。她的双手搭在栏杆上,那双漂亮的淡褐色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远方。 姬偃到现在还没有忘记,当她决定让林思甜接手剩皮案时,林思甜眼里闪过的光亮。 她是个新手,虽然跟着他们几个前辈接触了好多起关于那一边的案子,也从他们放在档案室的资料里查看了历年来由专科组处理的案件,可终究只是一个从未真正上过手的新手,一个连鬼怪都没对付过一次的雏儿。 林思甜真的是一个对任何事物都有好奇心的女孩儿。 无论姬偃对她说什么,她都能问出许许多多的为什么。姬偃不讨厌有那么多为什么的人,面对林思甜,她带的学生,她有足够的耐心去解答她的问题。 舔了舔干涩的唇,姬偃望着远方,轻声道:“我教了她那么多东西,最后还是让她走上了一条回不来的歧路。我这个老师,这个师父,是不是当得太失败了?”姬偃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老师,因为她没有教人的天赋,而林思甜恰好证明了这件事。 “不,判判姑娘一点都不失败。”回答她这句话的是走上来的太子长琴。 将烟灭掉,烟头随意地扔在地上,姬偃自嘲地笑了笑,道:“你真是个温柔的人。” 太子长琴走入天台,来到姬偃身边,同她一样眺望远方,道:“我从先生那儿听了些你和林小姑娘的事。我觉得这事不能怪你,也不能怪林小姑娘,谁也不愿意这样的事发生。” 姬偃闭了闭眼,神色疲倦道:“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思甜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太子长琴看着她。 “我在想这是哪个科的姑娘?胆子那么大,竟然敢跑到老大楼来,看到了鬼影还不逃,站在那儿,傻乎乎的……如果不是她的能力骤然爆发,她早被鬼影撕了……”提到当时初遇林思甜的情景,姬偃有点哭笑不得,她深吸一口气,眼角处闪着亮晶晶的泪光。 “思甜学东西很快,我教什么她马上就能上手,一点都不需要操心,我教了她那么多东西,教她如何辨别鬼怪妖灵,教她如何对付它们,教她……那么多……却从来没教过她如何辨别别人的心是真还是假。” “她终究太过单纯,一个促成那么多血案的人怎么可能善待她呢?”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姬偃接着道:“我当时就该把她揪到局里来自首的,这样也好过她现在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太子长琴感受到姬偃的自责,他想抬起手去摸摸她的头,给予她安慰,可这手才刚抬起来就又放了下来。 他,不能。 “判判姑娘若是挂念着,就去看看吧。”他想要用行动去安慰身边的女子,可终究却只是口头上的劝慰。 姬偃摇摇头,道:“思甜不会希望我看到她现在这副模样的,也不会希望她的父母看到她现在的模样。”那具尸体一定跟之前只剩下皮的尸体一样,除了人皮,头皮和头发之外什么都没有。 “可你不去,却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不希望。”太子长琴轻轻道:“或许,她正希望你过去能见她最后一面,就算她的尸身已不完全。” 姬偃靠在栏杆上的手抖了抖,额前的发被风吹乱,姬偃吸了吸鼻子,眼角的泪光早已不见,就好像刚才太子长琴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幻觉。 她侧头看着太子长琴,认真地看着他,道:“谢谢,长琴先生。”说着,那只踏在凸出来的一块石板上的脚放下来,接着转身绕过太子长琴朝天台的门口走去。在跨出门的时候,她回头看向还站在栏杆处的太子长琴,道:“陪我……一起去好吗?” “……好。”他说。 两人来到三楼,看到大办公室没人就知道赵政一定在楼下。下楼,果然看到等在楼外头的赵政以及他的车。 赵政像是早料到一般,说道:“走吧。” 姬偃点点头,跟太子长琴一起上了车,三人很快就到了刑警队。 此时,林思甜的尸体已经被运到刑警队的解剖室。 跟着赵政一起来到刑科所四楼的解剖室,他们从里头闻到了一股传出来的那令人难以言喻的味道。 恶臭与消毒水的味道。 赵政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姬偃和太子长琴只是皱了皱眉,没有用手或是任何东西捂住鼻子。 三人没有立刻推门进去,而是在门口等里面的法医柳生轶出来。 柳生轶是法医部门的顶梁柱,今年四十二岁,已婚,有个十岁大的儿子。他长了一副敦厚的面容,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着儒雅极了。 柳生轶很快就出来了,赵政来前,就已经通知他了,所以在看到赵政、姬偃和太子长琴时,他没惊讶。 介于太子长琴是张新面孔,柳生轶拿下口罩和手套,朝太子长琴伸出手,道:“柳生轶,法医部门的法医。” 太子长琴虽然不能理解握手礼,可还是有模有样的学着柳生轶握住了对方的手。 “长琴。” 握完手,柳生轶朝太子长琴点点头后脸面向赵政,表情沉重道:“是小林,不过跟之前剩皮案的死者们都不同,她的尸体很完整,除了背部的皮肤没有外。” 赵政皱眉,道:“什么意思?” 柳生轶叹气道:“进来看看就知道了。” 遇上这种自己人解剖自己人的案子,柳生轶虽说不是第一次碰上,可还是蛮蛋疼的。 第11章 第十一章 姬偃跟赵政进了解剖室,而太子长琴却被留在了室外,对姬偃来说,现在的太子长琴还不适合进解剖室,因为无论林思甜的尸体如何,对这位尚且单纯的仙人来说,总之不是一个好的画面。 在解剖室的解剖台上,那个叫林思甜的女孩儿如今就躺在上面,了无生息。 手上戴着一次性手套,姬偃轻轻摸上林思甜已僵硬且冰凉的面颊,道:“在我印象中,她还是第一次那么安静。”以前的林思甜话可多了,就跟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似的。 可现在,她一语不发,双眸紧闭,安静地躺在解剖台上。 赵政伸出手拍了拍姬偃的肩膀,轻声道:“判判,我们一定会替小林报仇的。”这个案件已经不适合姬偃继续跟进,赵政怕姬偃会带私人情绪在其中,所以才对姬偃说这句话的。 姬偃淡淡道:“我知道。”她没有吵,没有闹,安静到不可思议。 这样的姬偃让赵政感到强烈的不安,两年多前,姬偃也曾这样过,可那一次,姬偃差点把自己给废了。 姬偃是个性子内敛的人,她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心里,不给任何人知道,就像一只蜷起身体的穿山甲,坚固如石。 赵政蹙眉道:“别做危险的事,判判。” 姬偃这次没说话,只是将林思甜那只从白布中滑出来的手重新放回去,然后她将掀在林思甜胸前的白布重新盖了回去。白色的布盖在林思甜安详的面容上,姬偃盯着白布,向柳生轶问道:“柳科,照片。” 柳生轶转身从一张桌上拿起一叠照片,照片上是一具尸体,而这具尸体正是林思甜。她是在三河道被发现的,当时报警的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大爷,老大爷是三河道上的清洁工人,他在船上工作的时候,突然发现河面上飘着一件看着像是衣服的玩意,以为是哪个缺德的家伙往河道里丢垃圾,没想到划过去一捞起来竟是一具尸体。 这一捞差点把老大爷心脏病给吓出来,他想都没多想连忙掏出手机报了警。这三河道上来来回回一共就三条专门清洁河道的船只,前两天清洁河道的工人并没有看到这附近有什么可疑人士,就连丢垃圾的都没有。 毕竟,现在提倡环保,谁还那么不要脸地跑河道边往河里丢垃圾呢? 老大爷提供的线索并不完全,他是早上六点开始上班的,一天除了中午休息的时间,其他时间都在三河道上耗。老大爷很肯定自己今天没有见到什么可疑人士,如果真有发现,他绝对会有印象。而且,这三河道附近是一个小区,来来往往的几乎都是小区内的人。 线索就那么点,很快就陷入了僵局。 林思甜的这个案子跟她之前追查的剩皮案有关,因为剩皮案是专科组负责的,不到两天的时间,林思甜的案子也归专科组了。 林思甜的事对专科组上下的人来说就是一根刺,扎在心上的刺,痛得要死,却又拔不掉。专科组的人都知道这事谁干的,偏他们还没有办法把那家伙引出来。早在林思甜失踪的两天后,姬偃就将自己发觉的事告知了赵政,并将她暗地里重新调查的资料给了赵政。 赵政将姬偃调查的资料交给安晴和张祺,由他们俩负责追踪凶手。果然如姬偃所调查的,凶手跟之前从冥府逃出来的饿死鬼有关。当时,冥府逃出来的可不止一只饿死鬼,还有一只不起眼的小鬼,被关押在饿死鬼隔壁,因专门吸食人类灵魂和血肉,却不喜人皮而闻名的凶煞。 当时,赵政就用灵机拨打了冥府的电话,劈头盖脸地冲黑白无常骂了过去。 这事遇谁身上都想骂过去,简直是没事给他们找事干。 星期天离开刑警队后,赵政就送他们俩回去了。回去的路上,姬偃没说过一句话。就算回到家里,姬偃也没开口说过话,她坐在懒人沙发床上,沉着脸发了好久的呆。要不是于滕娜娜打电话过来,估计姬偃会一直发呆下去。 接了电话,跟于滕娜娜说了声抱歉之后,姬偃就挂断电话重新坐沙发床上发呆。她很少会这样,平时偶尔也会发呆,可不像现在这样沉默。军爷从它主人身上感受到压抑的气息,耷拉着耳朵,夹着尾巴的军爷人跳上沙发床的角落,安安静静地趴在那儿,连犯傻都不敢。 太子长琴换了身宽松的衣服坐在客厅的一边,他盘膝而坐,膝上架着他从不离身的那把琴。修长白皙的手指拨弄着琴弦,渺渺琴音从房间里传出,回荡在客厅里。太子长琴弹奏的曲子是《犹记多情》,现场版的确跟从电脑里传出来的声效不一样,那曲子一响起就让一直发呆着的姬偃回了神,她和军爷同时抬起头,一直趴着的军爷猛地抬起头,耳朵直竖,一双蓝色的眼睛瞪得滚圆大。 姬偃静静地看着前面的墙壁,在墙壁的对面是太子长琴。 青年长发随意扎着,一身宽松的衣服将他精致的锁骨露在外头,额前有几缕发丝滑落,贴在他的面颊上。太子长琴身上有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气质,就算他现在穿着现代的衣服,也依然与旁人不同。 姬偃眨眨眼,朝军爷招了招手。 军爷一见姬偃朝它招手,立马欢快地跑了过去。扑上姬偃,军爷幸福地摇晃着它那毛绒绒的尾巴。抱着军爷,摸着军爷的脑袋,姬偃复杂的心情得以渐渐平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约莫到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她家的门被敲响了。 军爷‘汪’的一声,将屋内的平静打破。 拨弄琴弦的手一顿,接着太子长琴收手,将手指放在琴弦上。 放开军爷,姬偃起身来到玄关处,透过猫眼往外头一瞧,见是于滕娜娜便开了门。于滕娜娜提着好多东西,她没有进来,而是将袋子递给姬偃,道:“接着。” 接过东西,将它们放到地上,姬偃道:“进来吧。” 于滕娜娜摇摇头,道:“我家太后回国了,现在我必须马上去市区接机。” 听了她的话,姬偃点点头,道:“那你去吧,代我向阿姨问好。” “恩。”笑了笑,于滕娜娜在离开前还特意朝门里面吼了一声。“男神,下次见啦!”吼完,也不等太子长琴回应就下楼去了。 换上一双鞋,跟着于滕娜娜一起下楼,来到楼下,将她送出去前,姬偃又道:“这段时间我估计会很忙。” 站在防盗门的门口,于滕娜娜半垂着眼睛,道:“你们家老大肯定让你退出这次的行动。” 姬偃道:“我打算自己行动。” 于滕娜娜道:“别把自己往死里逼。” “我知道。”拍了拍于滕娜娜的肩膀,姬偃轻声道:“我有分寸。” 于滕娜娜抬头看着她,如果换做以前,她一定会爆粗口回一句‘你知道个屁分寸’!她太了解姬偃了,青梅竹马二十三年,能不了解吗?于滕娜娜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姬偃都不会听她的,因为这次的事谁也不能阻止姬偃。 “如果死了,我一定不会给你烧香。” 姬偃笑道:“不会死的。” 于滕娜娜走后,姬偃在楼下的防盗门前又站了好一会儿,眺望着外头的明月,她陷入了沉思。直到太子长琴跟军爷下楼,她才回过神来。 第二天,请了年假在外旅游的华旉[fū],也就是他们专科组的法医从B市赶了回来。她昨天就接到了赵政的电话,一听林思甜死了,便坐晚班机赶回了S市。下飞机后,她也没回家,提着一行李箱,直接打车去了刑警队的法医部门。 因为,赵政让华旉直接去法医部门跟柳生轶交接。 看到林思甜的尸体的时候,华旉的表情比姬偃还要冷漠,撇开作为一名法医,身为能力者的她早在少女时期就已经见惯生死。 跟柳生轶交接了一下,她就打电话给同组的张祺,让对方开着运尸车过来。 林思甜的死,专科组的人在来上班的时候就从赵政口中知晓了。本来还在开心新同事的加入,一听到林思甜死亡,所有人的心情都渐渐沉重起来。 张祺开车来的时候,华旉坐在解剖室的外头,冷着一张寒若冰霜的脸。她一向性子冷漠,因从事法医的关系,整个人都像个死人一样,冻得可怕。 张祺抽着烟,面色看着不是很好,他上来朝柳生轶点点头后,就招呼人帮忙把林思甜的尸体从解剖室搬出来,送到楼下停着的运尸车上。 华旉看了张祺一眼,道:“判判怎么样了?” 张祺道:“还能怎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华旉闭了闭眼,道:“老大是不是不允许她参与这次的行动。” 张祺道:“老大让她参与那才真是出鬼了!”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将手里只剩下一丁点的烟给用手掐灭了。掐灭后,他直接换了个话题,道:“咱们组来了个新同事,叫,叫什么常琴。” 太子长琴的事除了太空白,赵政连带他一家和姬偃、于滕娜娜外无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而且,他的身份也不能让别人知晓。对外,赵政只说太子长琴是姬偃乡下亲戚家的,是姬偃的表哥。 说真的,就太子长琴的气质和长相,说他是名门世家的大公子都没人会怀疑,可偏偏赵政给了他一个微妙的身份,就是姬偃乡下亲戚家的表哥。 “老大说他是姬偃乡下家的亲戚,是她表哥。” 华旉的表情看着有些冷淡,她只是‘哦’了一声,就没任何表示了。 张祺一点都不在意华旉的冷漠,反正他都习惯了,华旉这人除了为人冷点外,其他都挺好的。 “走吧,该回组里了。” “恩。” 第12章 第十二章 赵政将太子长琴完全丢给姬偃带。 林思甜的案件姬偃算是半退出,她私自行动不算的话,就是正常的完全退出。被勒令在家待命的她闲得发慌,如今姬偃要好好带太子长琴这个新人有足够的时间。来到这个世界才第三天,有太多东西需要他去学习,比如简体字。在《古剑奇谭》的世界,太子长琴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有才学的人,可来到姬偃的世界,他直接成了个文盲。 简体字,一个字都不认识。 按太子长琴现在的文化水平,姬偃总觉得她该给太子长琴报个脱盲班什么的。八月天,正值高温,S市的气温都高达40°以上了,领着太子长琴去了S市最大的书城,姬偃来到幼儿教育专区,给太子长琴找了几本幼儿专用的牙牙学语拼音本。 来到一个空的位置坐下,姬偃将拼音本递给太子长琴,小声道:“依你现在的基础也只能看看这个。” 接过拼音本,看着本子里面的图绘以及拼音,太子长琴不懂道:“这是?” 姬偃道:“这是拼音本,教你如何看简体字。”说着,用手指着abou的拼音念了起来。念完,她道:“这些声母和韵母很重要,你必须记住。” 太子长琴很聪明,就算现在的他是一个文盲,可只要姬偃念过一遍,说过一遍的,他都牢牢记在脑海里。点点头,太子长琴按着姬偃说的方式开始学起了拼音,而姬偃则拿着给自己挑的悬疑小说看了起来。 他是个喜静的人,很快太子长琴就掌握了拼音的诀窍,那几本牙牙学语的幼儿拼音本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小菜一碟。过了两个多小时,太子长琴将拼音本放下,然后将这几本拼音本推给了姬偃。 姬偃头没抬,问道:“看完了?” 太子长琴道:“判判姑娘可以给我看难一些的。” 听了他的话,姬偃抬起头看着他,道:“会念了?” 太子长琴微微点了点头。 姬偃眯了眯眼,翻开拼音本指着上面几个比较难念的字,道:“这个怎么念?” 太子长琴顺着她所指,一个接着一个将最正确的字音念了出来,那念法还破天荒地带了点京味。 尤其是er和e的发音,他特别精准。 “你真的好聪明。”太子长琴学习东西特别快,只要是教过一遍的,他不但记住了,还能举一反三,真是逆了天。 竖了个拇指给他,姬偃起身收起几本拼音本又去给太子长琴找几本比较基础的书去了。转了一圈,她拿了好几本过来,对一般的人来说,那么几本,厚得跟个新华字典似的,要想在今天内看完,简直是扯淡。可姬偃很清楚,太子长琴一定能在今天看完这些基础书的。 果然,如姬偃所料,太子长琴在下午六点前,也就是快要吃晚饭的时候将姬偃后来拿给他的书全部看完了。不但看完了,还记在了脑子里,无论姬偃问他怎样的问题,他都能应对自如。 离开书城时已经六点十分,夜晚并未给S市带来凉爽,相反还带了点闷热。 姬偃问道:“饿了吗?” 太子长琴摇了摇头。 对他来说,食物只是满足口腹之欲,并没有其他作用,就算不吃,他也不会感到一丝饥饿或是因为饥饿而使身体受到疲惫和伤害。 “我饿了,陪我去吃点东西吧。”姬偃知道太子长琴不需要一直吃东西,因为他是仙,不是一日三餐不吃就会饿得全身无力的普通人。 太子长琴点点头,安静地跟着姬偃去了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西餐厅安静,人也不多,环境不错。 姬偃给自己点了份牛排套餐后就看着窗外还未暗下的天色。 太子长琴顺着她的目光也跟着看向窗外的景色,S市的书城附近是热闹繁华的街市,高耸入云的大楼,透明又好看的窗子,平坦宽阔的马路,还有各式各样奇奇怪怪且会说话会跑的方形盒子,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人类世界。 跟着姬偃是他做得最对的决定。 就算只相处了十来天,就算知道姬偃对他很熟悉,可他还是觉得自己跟对了姬偃。 “小林姑娘的事,你是想介入的吧。”太子长琴淡淡地开口,将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沉默氛围给打散了。 姬偃没料到太子长琴这话问得如此直白,她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看着他道:“为什么会那么问?”她的打算只有于滕娜娜一个人知道。 “你的眼神是那么告诉我的。”他看着姬偃,目光平静如水。“虽然判判姑娘什么都不愿意说,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甘心。” 姬偃皱皱眉,忽然冷笑道:“你倒是了解我。” 太子长琴摇头道:“并非在下了解姑娘,而是姑娘的眼神出卖你的心思。” 姬偃的眼神只要一提及林思甜就会带上一丝很浅的杀意,别人或许看不到,可太子长琴却捕捉到了这一丝的变化,实实在在的。 身体往后一靠,双腿交叠,双手环在胸前,姬偃道:“你会向老大告状吗?” 太子长琴一愣,接着慢慢摇头,道:“不会。” “为什么?” “需要原因吗?” 姬偃一声不吭地看着太子长琴。 半晌,送牛排套餐的服务员上来了,对方端着牛排上桌,向姬偃和太子长琴说了句‘请慢用’后微笑着离开。 姬偃拿起刀叉,将牛排一块块割开来,道:“除了娜娜之外,你是第一个发现想单独行动的人。”这世上,最懂她的人一直是于滕娜娜,现在忽然出现个太子长琴,姬偃还是有点不自在的。 就好像她的世界在被谁侵入了一般。 切割完牛排,她用叉子叉了一块,并将这块叉着牛排的叉子递到太子长琴嘴边,道:“吃一块试试吧。”姬偃点的是胡椒牛排,也不知道太子长琴吃不吃的惯,起码那天在天兴广场的咖啡店给他点的牛肉卷三明治他只吃了一口。 耳根微微泛红,太子长琴小声道:“判判姑娘,我自己来就好了。”说着,伸出手想去接叉子。 姬偃见他一副害羞的表情,挑眉将叉子给了他。 接过叉子,一口咬上牛排,胡椒的味道让太子长琴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是何物?味道如此之怪。” “胡椒牛排。”说着,她问道:“难吃吗?” 太子长琴细细咀嚼,好半晌才将牛排吞下肚,道:“不,虽然这味道一开始吃会有些怪异,可习惯后却觉得这味道还行。” 伸手从太子长琴手上拿过叉子,姬偃问道:“还吃吗?” 太子长琴摇头,道:“不了。”对他来说,一块足矣。 见他不想吃了,姬偃将自己面前的苏打水推到他面前,道:“喝点水吧。”胡椒的味道对第一次吃胡椒的人来说是有点冲的。 拿起推到自己面前的玻璃杯,太子长琴喝了一口水。 放在桌边的手机忽然响起,某某动漫的片尾曲悠扬地在西餐厅回荡起来,姬偃瞄了眼手机上跳出来的联系人名字,眼一眯,接起了电话。 “你的假期结束了。”李太白沉重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了过来。 李太白是华夏共和国公安部专科组龙吟小队副队长,今年33岁,前特警队支队长。 “地点。” “S大。” “知道了,我就在S大附近,马上过去。”挂了电话,姬偃将切割好的几小块牛排迅速塞进嘴巴后,对太子长琴说道:“又有人死了,我们过去看看吧。” 听到又有人死了,太子长琴一怔。 在这个世界,繁华平和的表面下原来也是有那么多死人的,这点跟他的世界一样,一点都没变。 人类,依旧那么脆弱。 买了单,两人离开西餐厅叫了辆车直接去了S大。 S大就在附近,起步价就到了,很快他们就到达了S大。将自己的警员证拿出来给守在门口的保安看,姬偃询问了下发生命案的正确位置后,就带着太子长琴一起朝S大的食堂走了过去。 到达现场的时候,食堂周围已经拉起了警戒带,巡警和刑警的车辆也已经停在食堂的附近。姬偃和太子长琴钻过警戒带,就闻到了一股冲鼻的味道,那是血腥味加上腐烂的尸臭味所形成的一股绝对三步必杀的味道。 他们俩刚进警戒带,就看到一个巡警用纸巾捂着鼻子走了过来,瓮声瓮气地问道:“是专科组的吗?” 在华夏共和国的公安系统中,内部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奇葩的部门,对外都叫什么特殊调查部,其实他们有很正经的小组名——专科组,即龙吟小队。专科组的部门级别属于比较高的,除了高层外谁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干的是什么,虽然外界都说他们什么部门都会擦那么点边,可只要专科组的人接手的案子,其他部门就只能靠边站,不得有任何异议。 而且,有一点也是其他部门的人不懂的。 那就是只要是专科组经手的案子,被抓的凶犯就没有一个是活着的。 结案的时候全部都死了。 这名出来的巡警姓李,今年二十四岁,刚毕业出来,就是一菜鸟。他似乎一点都不适应食堂里面的场景,面色泛白,道:“进,进去吧,他们都在里面。”说完,似乎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捂着嘴巴冲向附近的垃圾桶吐了起来。 看也没看小李,姬偃领着太子长琴面色平静地朝食堂走去,快到食堂门口的时候,她停下来侧头看着太子长琴,道:“你,要不留在这吧。” 里面的画面一定不适合太子长琴亲眼看到,因为肯定既残忍又血腥…… 第13章 第十三章 食堂里面的画面果然如姬偃所想,美到令人无法直视。 姬偃没有让太子长琴进食堂是正确的,就这现场,还真不适合让他看到。如今的太子长琴还不是欧阳少恭,还没有彻底黑化,像凶案现场这类容易引发内心阴暗面的地方还是让他少看到比较好。 整个食堂的厨房内遍布干涸的血迹,有些喷洒在墙上,有些滴落在地上,总之没有一处地方是干干净净的。姬偃进来的时候从守在厨房口的警员手里接过了一次性鞋套、手套、口罩和头套。 进入厨房,浓郁的尸臭味直面而来,眉头只是皱了一下,姬偃就朝做着痕检的华旉走了过去。来到华旉身边,她问道:“如何?” “太精彩了,这只凶煞比预想中的还要会玩。”敢跑到S大的食堂犯下这种事,的确挺会玩的。“去锅子里看看吧,你会看到之前那些死者的遗骸。” 听了华旉的话,姬偃走到李太白站着的边上,头往前一探,就看到一锅又一锅的不锈钢锅子里已经被煮得熟透的人骨。伸手拿起勺子将粘稠的液体连带骨头一起盛起,道:“这算哪块?” 华旉回头瞄了眼姬偃盛出来的骨头,淡淡回道:“女性耻骨联合。” 姬偃挑挑眉,将勺子重新放回锅子里,道:“发现头骨了吗?” “头骨在这里。”站在冰箱边上的安晴拉开冰箱,只见冰箱内排排放着几颗人头。人头上还残留一些肌肉组织,血肉模糊的。 数了数冰箱里的人头,姬偃道:“不对,还缺一颗头。”剩皮案到目前为止一共发生了六起,加上今天这起,一共是七起,而与剩皮案有关的林思甜之死则不算其列。可这冰箱却只有六颗头,还缺一颗头。 安晴伸长脖子,凑过去也数了数,道:“还真少了一颗头呢。”安晴长得很漂亮,最喜欢穿洛丽塔的衣服,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大型的洋娃娃。她进来时还特意套了一次性的塑料雨衣,就怕现场的血迹沾到她的衣服,或是她的衣服破坏现场。 安晴,20岁,是他们组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她十八岁就以优异的成绩从大学毕业,后又考了警察,进了三峡派出所当一名内勤。因为其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能力还不错,就被调到本部大院的□□办。可惜,在□□办待了不到半年,就被赵政挖角了。 赵政专门挖角,这事让其他部门的老大们恨得牙痒痒的,虽说挖出去的人员并不能算最优秀的,甚至在各个部门都属于那种不合群的怪胎,可各部门的老大们还是恨不得想要抽死赵政。 华旉今年26岁了,是华夏共和国公安部中德所的前痕检员,后因成绩优异,被调去了刑警队做了一名实习法医。再后来,就被赵政从柳生轶那边挖了角。跟其他人比起来,华旉真的很优秀,要不是赵政太不要脸了,柳生轶还真不肯放华旉去专科组。 “那个是什么?”将冰箱合上,姬偃指着厨房角落被开了一个破烂的洞,洞口不大,只能钻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洞被一些蔬菜叶子挡着只留一条小缝隙。 “不知道,我们进来的时候就研究过这个洞了,没有任何意义哦。”洞是通往食堂后面的小树林,而他们也问过报案的食堂工作人员,工作人员面色不好的回答说这个洞是他们内部的人为了偷偷把菜运出去才开的,平时都是用一块木板挡着的。 现在是暑假,S大几乎没人,所以食堂也就不开设了。这报案的食堂工作人员姓杨,今年四十多岁,体态丰满,是食堂的厨师。今天,他会来食堂是因为快傍晚的时候他们老板打电话给他,要他去看看之前放在食堂仓库里面的塑料饭盒和一次性筷子还有多少,给他报个数。 没想到这人才刚到这儿,就给他看的了终生难忘,极具刺激性的画面。 杨师傅满头虚汗,他一手用帕子捂着口鼻,一手用纸巾擦着额头的汗。大热天的,食堂开着白炽灯,通体的黄光,再加上又没开空调,这温度更加的热,一热起来,食堂里那难以言喻的味道就越发让人想死。“你说这造的是什么孽?还非得跑到咱们食堂来干这种事!”杨师傅非常愤慨,不过遇到这种事,有点良心的人都会愤慨。 华旉将这次的死者遗留在现场的包包中找到了她的身份证。死者赵岚,21岁,S大的学生。临近开学,S大的师哥师姐们便会趁早来学校帮助老师为今年的迎新做准备。赵岚便是这其中一名学生。 她的衣服被蜷着丢在一边,皱巴巴的白色T恤上还印着S大的校徽印章。 整张人皮被丢弃在地上,这个活着时堪称漂亮的姑娘如今只有一张皮和一堆要细细分辨的骨头。 凶煞脱其人皮,不需要任何利器,只需要将人骨慢慢缩小,将从头顶开出的口子里拉出来就可以了。每一具被剥去皮肤的头皮顶上都有个十字伤痕,全是用利爪割开的,而死者就是这样被剥去皮肤的,其实这效果跟在头皮里灌水银也差不多。 “这是……”太子长琴的声音在厨房门口突然响起来的。 姬偃一惊,回头见他站在门口,连忙跑过去,伸出胳膊挡在他的眼前。“别看!!”对姬偃来说,有些东西不看会比看到要幸福,起码不看到还能对这个世界抱有一定的美好幻想。 这个世界,有光明的地方就会有黑暗。 有恶就会有善。 有邪恶就会有正义。 这个世界一直是公平的。 太子长琴被留在外面已经不止一次了,那天在刑警队的法医部门,他就一个人被留在解剖室外面。今天,也是一样,他被姬偃留在食堂外面。太子长琴知道姬偃不想让他看到一些不好的画面,可他既然要在这里待一阵子,就要适应这个世界的一切,包括姬偃不想让他看到的东西。 在进来前,他做了一些心理建设,却不料眼睛看到的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难以置信。 就算姬偃立刻去遮他的眼睛,太子长琴该看到的还是看到了。满屋子的蝇虫,满屋子干涸和未干涸的血迹,满屋子的腐烂腥臭,几锅子的人骨,包括那张铺在地上还未收起来的血淋淋的人皮。 四肢在一瞬变得冰凉,太子长琴有点明白姬偃不让他进来的原因了,因为眼前的画面太令人震惊,太容易颠覆一个人的所思所想。 唇微白,太子长琴拉下姬偃挡在他眼前的胳膊,问道:“谁?” 他的手冰冰凉的,像是刚从冰柜里捞出来的尸体。姬偃看着他,轻叹一声才回道:“从冥府跑出来的凶煞。”这间厨房除了血啊肉的之外还萦绕着一丝黑气,不祥的黑气,这些黑气姬偃和太子长琴曾在李甜甜身上看到过。 “那个孩子。”太子长琴看到黑气的一瞬立马就想起了那个与他对上眼的小厉鬼。“那个孩子与这件事有关,对不对?” 姬偃闭了闭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李太白听到这话,便问道:“谁?” 姬偃回道:“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这里萦绕着一丝黑气和前段时间我跟长琴在天兴广场见过的一只厉鬼的气息一模一样。那厉鬼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长得很可爱,是个女孩。她在商场里害死了两名少女,之后在牛头马面赶来之际就消失无踪了。” “能将她的模样描绘一下吗?”李太白看着姬偃。 姬偃点头道:“可以。”她对那女孩的印象还蛮深的,而且就前段时间见过。 太子长琴在旁说道:“我也来帮忙吧。”一厨房的惨状,他想要帮忙。 李太白点点头,道:“那你们俩先回组里,这里交给晴子和诞诞就好。”晴子是指安晴,诞诞则是指华旉,这是她们俩的昵称。 离开厨房,出了食堂,迎面而来的新鲜空气让人贪婪索取。在里头吸食了太多腐烂的腥臭味,姬偃感觉自己全身都浸泡在腥味之中。 那个叫小李的巡警还在吐,看他的样子,这两天他是不需要吃饭了。 姬偃没有立刻回组里,而是带着太子长琴绕到了食堂后面,那里正是厨房角落开了个洞的外面。洞口直接对着S大的小树林,这里经平日里也不会有什么人,就算是S大的情侣估计也不会想不开跑到这种地方来幽会。 姬偃和太子长琴一来到漆黑的小树林就感觉到一股不祥的气息。 周围的空气冷了下来。 这开洞的朋友竟然将这洞口对着小树林开也特么是绝了。 风水烂到这种境界真是没朋友。 不远处,一个穿着老式衬衫的老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和太子长琴。 姬偃低声道:“艹,也是见了鬼的,这种破地方怎么还会开个食堂?”平时,这地方还好,因为一旦出太阳,这里照射到的阳光最多,阳气也比较充足。可一到晚上,这里附近就真特么野鬼满天飘了。 那老人是个鬼,他一语不发,死死地盯着他们俩。 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姬偃和太子长琴继续研究着这个洞口。洞口还是被蔬菜挡着,只是外头的洞口却沾满了血,因为被茂密的灌木挡着的关系,还真没人瞧见这洞口上面有血迹。 盯着上面的血迹,姬偃冷笑道:“我还在想那么大的尸体要怎样搬进食堂,现在看来是从这里搬进去的。” 太子长琴皱眉道:“洞太小。” “凶煞拥有将人骨缩小的能力。” 太子长琴似乎还想说,可是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他盯着外墙隐隐有些发霉的洞口,眉目肃然。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盯着他们的老人忽然露出了惊恐之色。 只见离太子长琴不远的地方正有一条影子慢慢朝他们扭了过来…… 第14章 第十四章 那是一条随着黯淡的月光而越拉越长的黑影,小树林的树都有影子,这些影子全都交汇到了一起,慢慢朝太子长琴和姬偃扭了过来。 那老人很惧怕黑影,很快他就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那越靠越近的黑影已经慢慢冒出一个头来,接着是脖子,身体和它的四肢……它慢慢朝太子长琴靠近,伸出了它漆黑的五爪。五爪直朝太子长琴的脚腕抓去,而当事人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黑影的五爪。 蹲着研究洞口的姬偃忽然起身,并伸出手一把拉住太子长琴的衣服,将他拉向自己。未有准备就被拉过去,太子长琴直接撞上了姬偃。姬偃顺势伸手一把揽上太子长琴的腰,另一手则往影子弹了一粒小石子。黑影被石子打了一下,倏地缩了回去。 盯着缩回去一点的黑影,姬偃将太子长琴护在她身后,道:“站我身后,别离开我。”乐仙的本事到底有多大,姬偃还真不知道,在她的印象中,太子长琴就是一个弹琴的神仙,除此之外好像也没啥本事了。 欧阳少恭会那么牛叉哄哄,因为他在后期黑化了。 介于这时候的太子长琴还不是黑化的欧阳少恭,姬偃将他判定为比较弱的仙人。 腰间那只手透过衣服带给太子长琴一丝灼热感,他看着姬偃,耳朵尖竟冒起了红色。 太子长琴从未遇到过谁如此护他,而且姬偃还是一名女子。 “勾魂夺魄。”一边说着,一边放开了那只揽在太子长琴腰上的手。接着,一把巨型毛笔出现在姬偃手里,她单手扛着毛笔,朝黑影直接攻了过去。此时的黑影已完全是个人形,身体干瘪瘦长,像一具身长不和谐的骨架,它有一张嘴,很大的嘴,比那两只死气沉沉的眼珠子大多了。 上肢化为螳螂的前肢,像两把镰刀,直朝太子长琴劈了过来。 “给我!!”它说,声音嘶哑难听。 看样子是盯上太子长琴了,姬偃眯起眼,轻声对太子长琴说了句‘跑’后,就挥舞着巨型毛笔朝那黑影划了过去。正面对上黑影劈过来的,轻轻松松挡开攻击的姬偃迅速跃到它的头顶,那把毛笔的笔尖对着黑影的头部,从上而下的戳了过去。 那黑影似乎掌握了姬偃的动作,利落地躲开了姬偃的攻击。 他躲开姬偃的攻击后,立刻朝姬偃身后的太子长琴扑了过去。 太子长琴毕竟是上古时代的仙人,就算只是游戏里的,可那个世界怎么说也是真实存在的。身为一个真材实料的仙人,火神祝融的儿子,该有的本事还是有的。轻松地闪过扑过来的黑影,他的手上陡然出现了一把琴。 那正是他往日里一直随身携带,可在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放在姬偃家的琴。 手指拨弄琴弦,一道凌厉的光芒直从他握着的那把琴中飞了过去,一瞬间就削掉了黑影的一只镰刀臂。 黑影无声地吼叫了一声,看上去痛苦极了。 姬偃吹了记口哨,赞叹道:“不错嘛,看来是我小看你了。”说完,一毛笔继续朝黑影攻了过去,这一下虎虎生威,甚至使周围卷起一阵气流,就算她的毛笔没有触碰上,可挥出去的攻击所带起的气流也足够伤到对方。 黑影很狡猾,似乎知道姬偃的能力,所以一直尽量避免触碰到姬偃手上那只巨型大毛笔。可这攻击既然挥出去了,就算躲避得再厉害,也是会受到伤害的。况且,姬偃还有一个神助攻在身后。 太子长琴的琴音很厉害,只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黑影的攻击和速度就渐渐弱化下来。它正被太子长琴的琴音催眠。 趁这个机会,姬偃当然不会放过黑影,一笔下去,直戳黑影的胸膛。毛笔贯穿对方胸膛的一瞬,那黑影的眼眸陡然瞪大,接着嘴巴里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不要,我不要死啊啊啊————!!”这一声吼叫惊动了小树林中的魂魄,只不过片刻,那些魂魄就受不住黑影的尖叫声而纷纷冒了出来。 他们是一大波的鬼魂,普通的鬼魂,却不知为何流连于此。 躲在树后,他们看着用毛笔贯穿黑影的姬偃,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之色。 太子长琴拨弄琴弦的手未停下,他还在奏乐,以曲催眠着黑影,弱化他的力量。 “说出来,凶煞在哪里?”眼前这个黑影模样怪异,可姬偃却觉得他不会是凶煞。虽然凶煞的模样她并不知道,却也觉得林思甜的眼光还没那么猎奇,选这种物种当恋爱对象。 黑影咧开嘴,笑道:“嘿嘿,不就在你面前吗?” 毛笔在往胸膛里戳了一分,姬偃冷声道:“给我说实话。” 疼痛,毛笔贯穿胸膛带给他的不是本体上的疼痛,而是灵魂上的疼痛,就好像被火灼烧了一般,让人疼痛难耐。 “我说的就是实话。”黑影的声音真的很难听,姬偃抬起另外一只手,在它的面前打了一个响指。只听‘嗞啦’一声,火从黑影的口中蔓延开来,那是纯阳灵火,是姬偃后天从她坑爹师父那学来的本事,当然,若非她是纯阳灵体,这纯阳灵火压根练不成。 纯阳灵火源自于司火之神祝融,是他的一部分,能将世间一切烧毁,不留一丝痕迹。 看到姬偃使出来的纯阳灵火,太子长琴一时怔忡,他对这股火炎非常的熟悉。那是父亲的源火之力。 一下子忘记了奏乐,太子长琴怔怔的看着姬偃。 黑影口中的火已经蔓延全身,姬偃在火势无法阻止前就抽回了自己的毛笔。她冷漠地看着倒在地上打滚尖叫的黑影,毫不留情地说道:“我不在乎你是谁,是不是凶煞也无所谓,反正只要杀了你就可以了。” 对姬偃来说,杀掉眼前这玩意才是最重要的,她亲自动的手,也算是替林思甜和其他的女孩们报仇。 这七起剩皮案,死的全是女孩儿,年纪都在十八岁至二十二岁之间。 黑影在这个时候连挣扎都无法办到,不消片刻就化为黑气消失在了空气中。 小树林一下子又恢复了宁静,那些鬼魂还躲在树后,害怕地看着姬偃。 能使用纯阳灵火的姬偃对在场的鬼魂来说就是地狱的恶鬼和罗刹。 他们害怕着她。 姬偃不在乎鬼魂们是不是害怕她,她只是觉得有必要联系冥府的人过来拉魂。不过,在此之前,有些问题她需要问个明白。眯了眯眼睛,姬偃把视线朝那群鬼魂看了去。一触及到姬偃投递过来的锐利视线,那群鬼魂吓得全都抱做了一团瑟瑟发抖。 收起毛笔,连甩血都懒得甩,姬偃朝它们勾了勾手指,道:“给我全部过来。” 鬼魂们齐齐摇头。 不,它们死也不过去。 冷笑一声,姬偃重新将毛笔使出来,道:“是我请还是你们自己滚过来?” 鬼魂们:“……”大丈夫能屈能伸!! 于是一个个全部圆润地滚到了姬偃的面前。 周围一下子围了那么多鬼魂,刚才还发怔的太子长琴立刻回了神。 那个之前一直看着他们的老人鬼魂瑟缩着脖子,拄着根拐杖,道:“这位大人莫要伤害我们,我们并未害过人。” 姬偃对老人还是很客气的,就算眼前的老人是个鬼。她柔声道:“老人家,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老人道:“大人请说。” 姬偃问道:“刚才我杀的那个真的是凶煞?” 老人点头道:“的确是凶煞,不然我们也不会躲它了。”校内的鬼魂见到凶煞都害怕,因为凶煞喜欢吸食魂魄,就他们这些普通的魂灵,还不够塞凶煞的牙缝。“不过,说来也奇怪,这凶煞来这里之后,似乎对我们这些鬼魂都不感兴趣。” 姬偃道:“对凶煞来说,生魂比死魂有营养多了。”生魂的力量是死魂所不能比拟的,就好像活着的人,他们的生气可以源源不断自我补充,可死掉的人,这个机能就没有了。“那些女孩,都是它骗过来杀的吗?” 老人摇头道:“不,那些女孩都是被一个男人骗过来的。” 听了男人的话,姬偃一怔,眉头紧皱道:“什么男人?” 老人道:“我们没有办法靠近对方,那个男人的气太强大了。” 老人的话语刚落,其他鬼魂立即点头,接着就看到一个穿着蓝衣服的女鬼,哭丧着脸道:“那个男人可怕极了,凶煞都对他言听计从的。我们这群鬼魂本来都四散各地,毕竟死的地方不同啊,可是那家伙也不知道用了什么邪乎的法子,硬是把我们全部招到这里来,之前还有个可凶可凶的小丫头呢!那小丫头可厉害了,只要我们不听话,就把我们丢进一个炉子里。半个月前,王三哥就是因为不听话,被他们丢到炉子里,连魂都化没了。” 一提到这个,众鬼魂的面色都不是很好,他们纷纷颤抖着身躯。 “他长什么样你们记得吗?” 女鬼摇头道:“我们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知道他穿了件西装,从后面看还挺像模像样的,可这脸到底长什么样,我们就不知道了。”说完,她好似想到什么,又道:“对了,有个女孩,是个人类女孩,长得挺好看的,一直跟着他。” 面色微微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的姬偃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到女鬼面前,问道:“是不是她?” 那女鬼看着照片上的女孩,连忙点头,道:“对,对,就是她!!她跟那男人关系可好了,两人亲亲蜜蜜的。” 手‘啪’的一下攥成了拳头,姬偃将照片捏在了手心里,狠狠的。 面对忽然间就散发杀意的姬偃,女鬼吓得缩到了其他鬼魂的后面,而其他鬼魂也被吓得抱在一起,生怕姬偃一个生气把他们全部杀了。 太子长琴走到她面前,轻轻唤了她一声:“判判姑娘,冷静点,你吓到他们了。” 第15章 第十五章 一声判判姑娘将姬偃心头的怒意瞬间打散,随风飘扬。 看着站在面面前出声的太子长琴,姬偃收敛一身杀气,慢吞吞地开口道:“我没事了。”说着,把被她捏地皱巴巴的照片塞回了裤子口袋里。 太子长琴静静地看着姬偃,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李太白的声音从前头传了过来。 “我还在想你怎么不回组里呢,原来是在这里跟鬼魂聊天啊。”说完,他忽然倒吸一口气冷气,接着道:“靠,这么多鬼魂?虽说最近恰好赶上七月半,鬼门大开,可也不该一大群鬼魂全都跑在这阳气充足的S大啊。”李太白长相斯文,身材修长,全身都散发着一股浓重的书卷气息。短袖白衬衫,无框眼镜,熨帖平整的西装裤,跟专科组的队长赵政比起来,这位副队长看上去和善多了。 当然,李太白也只是长得和善而已,笑眯眯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无比粗犷的内心。 这群鬼魂还没瑟瑟发抖完就听到了李太白的声音,一个个回头想看看是谁,当视线触及到李太白那张笑眯眯的脸时,众鬼魂下意识地抖了抖。 直觉告诉他们,李太白比姬偃更加可怕。 有时候,鬼魂的直觉还是挺准的。 “老白,打电话给老大,让老大通知冥府的人,过来S大一趟吧。”七月半的确是鬼门大开的日子,按理说他们在人界飘荡也没错,可问题是他们都是被有心人招到S大的,就S大的地理位置,根本不该出现那么多鬼魂。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群鬼魂全都没有经过冥府的正规手续就在人间逗留。 S大的食堂和小树林撇开不说,就整座大学的地理位置来看,绝对算得上是风水比较好的地方。可问题就特么出在食堂和小树林,这食堂也不知道是谁造的,格局容易引煞不说,还非得挨着本就容易滋生阴暗的小树林建造。小树林这地方,大晴天还能散散阴气,可一到晚上或是阴雨天的时候,这里的阴气足以生出不好的玩意。 赵政接到李太白电话的时候还一头雾水,当他听到姬偃说的理由后,立马拿出灵机拨通了黑白无常的电话,让他们派鬼差去S大领鬼魂去。 不到片刻,鬼差就来了。 一共来了四名鬼差,他们奉黑白无常的命令来此接徘徊在S大的鬼魂。 姬偃盘腿坐在地上,随意到不行,太子长琴在旁跟李太白说话。他们并不能算第一次见面,可之前在局里也就打了个照面,之后他就一直跟着姬偃在家里待命。今天,算得上是他们两人第一次正式交谈,李太白发现太子长琴是个谈吐非常有古韵的人,他说话的方式和口吻实在不像一个现代人,反而更像是一个古代人,而且他身上的气,绝对不是人该有的气。 李太白一边笑眯眯地跟他说话,一边暗忖着回局里之后一定要跟赵政好好聊聊人生。就太子长琴这样的人还姬偃乡下亲戚家的表哥?这种谎话说出来鬼都不信。 鬼魂基本清点完毕,其中一名鬼差走过来,跟李太白打了个招呼后便招呼着其他三名鬼差携这一波鬼魂一起回冥府交差去了。 他们一离开,整个小树林的阴气就散了些许,没有刚才那么阴冷了。 姬偃定定地看着前方小树林,道:“凶煞死了。” 这话一出口,李太白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半晌,他才蹙眉道:“你说什么?” 姬偃看向李太白道:“凶煞死了,在你来前,被我杀了。”那黑影是凶煞没错了,能力不低,却也不能算高,不过被派发到十八层地狱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个地方,只要进去,就没有再出来的机会,直到魂飞魄散前,他们都必须在那里。 李太白皱起眉头道:“真是凶煞?” 姬偃道:“它自己承认了。” 李太白看着姬偃,摇头轻叹,道:“老赵让你不要插手这件事的。”在组里,也只有李太白会称呼赵政为老赵,因为他们以前就是朋友。 “老大只让我不插手思甜的事,没说我不能插手剩皮案的事。”说着,姬偃从地上起来,用手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接着道:“老白,这事没完,思甜的事没有完。我一开始就错了,一步错,步步错。我一直以为思甜爱上的是凶煞,可现在看来,一开始方向就不对,我该相信思甜眼光的,就凶煞这种低级玩意,就算杀的人多了,吃的魂多了,它终究只是一只不成气候的凶煞罢了。思甜,她向来眼光很好,就算爱上的不是个人,也不可能是凶煞这种低等货。” 李太白沉默了半晌,才道:“你知道了什么?” “凶煞背后有人,有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敌人,他的目的是什么,我们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我之前调查的线索跟现在的情况比起来,算什么线索?现在,我把凶煞杀了,可以追查的线索也算断了吧。” “既然你知道凶煞嘴里可以吐出更多的事,为什么还要杀他?” 姬偃冷笑道:“因为他活该!” 李太白神色复杂地看着姬偃,沉声道:“老赵说得对,你不该掺和这件事的。如果当事人不是林思甜,是其他人,你根本不会杀了凶煞。”丢下这句话,李太白就转身离开了。凶煞死了,他必须打电话给赵政,这个案子还不算完,还必须查下去,可问题是……线索被姬偃给破坏了。 姬偃站在原地,低着头,眼眸半垂,神色阴沉。 她在这件事上的确失了判断,可姬偃不会后悔,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 太子长琴看着姬偃,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看不见李太白的身影,太子长琴才出声,道:“判判姑娘,该走了……” 姬偃抬起头,与太子长琴对视,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太子长琴张嘴,问出来的问题却跟凶煞的事没任何关系。“纯阳灵火是不是源火?” 没想到太子长琴会问这个,不过姬偃没有一丝犹疑,立刻回道:“的确,纯阳灵火的确是源火,它承于火神祝融。”只不过不是太子长琴那个世界的火神祝融,而是这个世界的火神祝融。 姬偃乃姬姓,上古八大姓之一,为黄帝之姓。而他们这个世界的祝融则是黄帝后裔高阳氏的玄孙。帝喾时为火神。在远古时代,妖魔横行,是祝融用其火之力驱散了妖魔,这火便是纯阳灵火。此火只有黄帝后人才能修炼。 “我们这边的火神与你那个世界的火神有点不同。”姬偃道:“你们那个世界的火神是司火之神,乃盘古消散后清气化出的第一批神明。可我们世界的火神则不然,他是黄帝后裔高阳氏的玄孙,而我则是他不知道第几代的后人。姬,是黄帝之姓,我们家这一支一直保留着这个姓氏,每一代无论男女,诞下子嗣后若是纯阳灵体便都姓姬,若是普通人,便随父姓。可惜,血脉单薄,到我这一辈就剩下我一人了。”他们家,她母亲是姓姬的,跟她不一样,她的母亲则是一名除妖师,而父亲却是个普通人。 太子长琴怔怔地看着姬偃。 “……你是父亲的后裔?” “不是你的父亲,只是火神祝融。”姬偃纠正了他的话。“太子长琴,你听着,这个世界的祝融不是你的父亲。”在这个世界的太子长琴跟眼前的太子长琴是不同的。这个世界的太子长琴乃祝融所生,山海经中正正经经的记载过太子长琴的出生,他出生时怀中抱着一把小琴,天地都因为他的出生而欢唱。“你的父亲祝融跟这个世界的祝融不一样,你跟这个世界的太子长琴也不一样。” 眼前的太子长琴是游戏里的太子长琴,是二次元世界的太子长琴,他乃凤来琴所化。是祝融所制的一把琴,后承蒙娲皇的牵引魂魄之术,才让凤来之灵化身为现在的太子长琴。 “……不一样……”来到这个世界不到半月,太子长琴知道自己跟这个世界是不一样的,可他选择了不去多想。如今,姬偃的话让他真真切切明白自己跟这个世界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原来,这个世界也有太子长琴……”那么,他到底是什么?姬偃……赵政……甚至是那个叫太空白的凡人为何会如此熟悉他,在知道他叫唤什么时,一点都不惊讶。太子长琴很清楚,姬偃他们所熟悉的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太子长琴,而是他这个来自另外世界的太子长琴。 太多太多的谜团,似乎需要他自己去查清楚。 姬偃知道这话说得有些直白,甚至会让太子长琴难以接受,可有些话的确要说清楚才行,而且过不了多久,他自己就会知道的。 太子长琴学习的速度很快,在这个网络信息发达的世界,不会电脑终究是不可能的,只要他学会了,他就会很快知道自己来自于哪里。 届时,他又会如何,姬偃也无法料到。 “长琴,你记住了,一切有为法,当作如是观,世间之事,皆为无常。你我之缘,你来到这个世界,自有定数。这个世界,有一点它是定好的,谁也无法去改变,那就是命运。” “你与我相遇,你出现在这个世界,你来到我们组里,一切都是定好的……” 包括,你的未来。 这最后一句,姬偃没有说出口,因为对太子长琴来说,那样被定好的命运太残忍了。 第16章 第十六章 太子长琴的智商远超常人,那颗脑子上面的纹路一定比一般人深。普通人暂且不去提,就算是聪明的人跟太子长琴安排在一块儿也会被秒成渣。这位仙人的学习能力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太子长琴已经基本掌握计算机基础了。现在的太子长琴不需要姬偃去教,他也能自己上网。 对太子长琴来说,这的确是个让人惊叹的世界,键盘上的二十六个字符,能够拼成各种字。只要连上网,在电脑上打出来,就能了解这个世界的信息,真的很方便。 相比他的那个世界,还是太落后了。 在学会如何打字之后,太子长琴就开始依靠着网络信息慢慢摸索着这个世界,包括他自己的存在。姬偃说的度娘的确很有用,只要打入他自己的名字,关于他的事就能全部搜索出来。 太子长琴在一个叫百科的页面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一个残酷的命运。 [因触犯天条被罚永去仙籍,永世孤独,投胎途中又被铸剑师角离以血涂之阵夺去命魂四魄而不能轮回。] 夺去命魂四魄,那是怎样的痛苦?现在的太子长琴还未尝到这其中的果,可将来,他必然会尝到。 关闭度娘,太子长琴闭了闭眼,转而看向那把一直携身随带的琴。 看到那样的未来,他怨恨吗?或许……是有一丝怨吧。 可冷静下来,却又觉得这惩罚倒是轻了。 天柱倾塌,天穹皲裂,霪雨无止,大水浩洋不息……这虽不是他亲手所致,却也因他一念闪神而致。 客厅里的姬偃抱着枕头躺在沙发床上睡觉,这几天,组里忙得要死,都在调查林思甜的事。被要求退出这次的行动的姬偃反而一点事都没有,以教太子长琴这个时代信息为理由跟赵政请了假后就直接窝在家里睡大觉。 有时候,连于滕娜娜都搞不懂姬偃,明明那么在意林思甜的事,明明打算介入这个案件的,可她现在就跟没事人似的行为让人实在捉摸不透。 足足半个月,太子长琴和姬偃都没有出过福星苑,就算买菜也是姬偃在X东上面买了让快递送过来的。 完全就是足不出户。 于滕娜娜偶尔会来姬偃家打搅一番,可她的工作比姬偃要忙太多,前两天又被公司派出去出差了。这一去,要半个月后回来,简直丧心病狂! 姬偃这期间偶尔会跟组里的同事通信,可通信的内容跟案件也没多大关系,只是闲着没事瞎哈拉。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又过了一个月,姬偃接到了回组工作的电话。 而这个时候,太子长琴也大致熟悉了这个时代。 甚至坦然接受自己之后的命运。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姬偃他已然知晓自己的未来这件事,而有所察觉的姬偃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两人都在互相装傻,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可自从太子长琴知晓自己的未来命运后就甚少跟姬偃说过话,而且两人平日里也很少聊天,除了教导太子长琴如何运用这个时代的科技物品之外,姬偃大多数时间就扑在陪军爷玩耍或是看电视剧、电影、动漫之类的打发时间。 就连游戏,她也基本很少玩了。 姬偃习惯一个人生活,忽然有一个人出现在她的世界里,让她有些不习惯。 回到组里报道之后,一切如常,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工作着。因太子长琴是新来的,再者他也没在专科组的办公室内认认真真待过一天,所以刚来报道的他的位置暂时被安排在姬偃边上。 不过,会不会被搬离也是一个未知数,照赵政的意思,他倒是觉得太子长琴跟姬偃一起工作挺好的。 有了公民身份证和稳定工作的太子长琴显然比初到这个世界时更为沉默。 在专科组的他甚少说话,就跟个透明人似的。 午休时间,太空白一边玩着PSP的游戏,一边打量着盯着电脑的太子长琴。他坐着的椅子有四个轮子,脚一蹬,划着轮子来到姬偃身边,太空白压低声音问道:“他现在会玩电脑了?” 姬偃回道:“虽然玩得不是很溜,但基础方便的没问题。” 太空白皱眉道:“你不怕他用电脑查出点什么?” 姬偃淡淡道:“估计是知道了。” 太空白倒吸一口冷气,道:“……你真淡定。” 姬偃冷冷道:“不淡定能怎样?再说这事跟我们有关系?” 太空白:“……”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可怎么说也是同伴了,姬偃这话说得也太冷酷了点。 盯着一副面无表情的太子长琴,太空白努了努嘴巴,重新滑动椅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并咕哝道:“小心他报复社会。”欧阳少恭就是报复社会的典型,简直黑化到没朋友。 太子长琴一直盯着面前的电脑,电脑上任何东西都没有点开,他只是盯着干净的只有几个基础图标的桌面。那双黝黑的眼眸平静,掀不起一丝波澜,冷冷清清的模样倒是让人看久了有点发悚。 赵政跟李太白在外头商议事情,刚谈完进来就见办公室内气氛压抑,瞄了眼表情冷漠的太子长琴和同样没什么表情的姬偃,他出声道:“长琴,你出来下。”论资质,论辈分,赵政该唤他一声上仙,可在这组里……唤他上仙实在是太引人瞩目了,而且会被组内成员问东问西,想想都麻烦,于是就开始唤他长琴了。 太子长琴应了一声后起身跟着赵政来到外面。 见他跟着赵政走出去,趴在桌上小眯了一会儿张祺睁开了眼睛,他直起身子,看了办公室一圈,问道:“娇姐和诞诞呢?” 安晴托着腮,翻查着手头资料,道:“娇姐说有事出去了。诞诞在一楼解剖室。”三楼是他们的办公区域,二楼是审讯室,至于一楼则是华旉的地盘。 张祺打了个哈欠,又问道:“新人呢?” 安晴指了指外头,道:“新人跟老大出去了。” 张祺哦了一声,看向姬偃,道:“你家表哥走在外面一定容易吸引不好的关注。” 写着报告的手一顿,姬偃皱了皱道:“什么意思?” 张祺重新趴回桌子上,道:“近来各界传出一个传言,只要吃一个清气十足的能力者就能增长数倍修为,若是吃到一个上仙,必能脱胎换骨。”说着,他再次打了个哈气,道:“你家表哥也是能力者,而且清气如此十足吧,虽然有所隐藏了些,可那股纯灵清气,就算再掩藏也没用。再者,这股气是有修为也练不来的,而是与生俱来的,你家表哥真是幸运,也真不幸。” 姬偃抓了抓鼻子:“……”隐藏气是赵政的意思,毕竟太子长琴身上的气太过纯清,容易吸引不干净的玩意,恩,还有不怀好意的玩意。 以前也不是没有妖魔猎杀修真者或是仙,一般性被猎杀的都是刚飞升的小仙或是清气纯灵的修真者,实力不俗,却也没上仙或是个别强大的修真者难缠。而且,他们太容易上当受骗了。多少人就是这么栽的。 不过此法是大多的妖魔不屑用的方法,因为太违背天道准则了。 当然,妖魔也没啥道德准则,他们只是习惯性不屑罢了( ̄_, ̄ ) “近来?为什么是近来?妖魔猎杀修真者或是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早些年前,也有修真者或是仙被猎杀并被夺去内丹和修为。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新鲜事,不要说妖魔了,仙中也有夺取其他仙者修为的,这不奇怪。” 张祺道:“的确不奇怪,问题是有传言,若是谁得到承上古仙者纯清之气的人便能成为魔尊之主,统御三界。” 姬偃眯起眼,道:“谁传的?” 张祺道:“谁知道?反正等我朋友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各界都传遍了。” 姬偃:“……”这传言传播得倒是挺快的。 “传言大多不可信。”蓦地,她补了一句。 安晴插话道:“可是传言有百分之二十是可信的。” 姬偃还想说明,华旉推门进来,骂骂咧咧道:“艹,被我知道哪个王八蛋干的事,我一定把他做掉!!” 李太白跟在后面皱眉,道:“诞诞,女孩子不要爆粗口。” “放屁!!”华旉真的是气疯了,那具刚转到她这边的尸体还没等她检查完就特么化掉了,化成了一缕黑气,半点都没留下!!“那尸体我才刚准备下手,它就没有了,化作一缕黑气,什么都没了,连个骨头也没给我留下!!” 姬偃看着华旉:“黑气?” 华旉吐了一口气,道:“那黑气跟在剩皮案的凶案现场看到的黑气一模一样。” “难道跟那个女孩有关?”那个十三四岁的厉鬼女孩,姬偃和太子长琴之后就跟李太白描述过长相,也让张祺画出了对方的容貌,并由赵政拜托给了冥府去查。可查了那么久,依然没有消息。 冥府那边说生死簿上并没有这个女孩的资料。 也就是说,那个女孩并不归冥府所管。 恩,非常可疑。 姬偃挺直背脊,单手托腮,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说道:“你们说,各界传的那个传言跟那女孩有没有关系?” 张祺刚想回应,赵政和太子长琴便推门进来,且赵政还大声回道:“没半毛钱关系我都不信了,肯定有很大的关系。” 太子长琴跟在赵政身后,他朝姬偃看了过来。 被他盯着,姬偃问道:“有事?” 太子长琴道:“那女孩看我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赵政问道。 “她说,找到了。”那女孩只是嘴唇动了动,可太子长琴却看懂了那女孩的意思。唇语,他还是懂些的。 姬偃看着他,眯眼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太子长琴没有回答她,而是看向赵政,道:“先生,能否让我一个人出去走走。”跟赵政谈了那么久,有些事他需要独自静一静去整理混乱的思绪。 赵政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吧,楼顶天台不错,适合一个人发呆。” 太子长琴点点头走了出去。 看着头也不回就走出去的太子长琴,姬偃轻轻叹了一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自从教他学会电脑之后,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了……” 第17章 第十七章 楼顶的天台是他们专科组闲来无事就会跑的地方。姬偃将手里的报告解决完之后就跟赵政打了个招呼去天台找迟迟未归的太子长琴。 天台的门半开着,姬偃从门缝里可以看到太子长琴挺拔的身影。那一头如瀑般漂亮的长发仅用一根发圈半扎着垂在背后,他仰着头,可以清晰看到白皙的脖颈。 太子长琴眯起眼睛,看似眺望着遥远的天际,实则是透过前面的这片天空在看那触不可及的另外一个世界。 一阵夏风带着燥热扑面而来,姬偃伸出手,推开半开着的铝合金大门走了过去。 天台和走廊明显是两个世界,一个凉爽,一个闷热。老大楼本就阴凉,大楼外墙爬满的藤蔓使得大楼一到夏天就像自带空调似的,凉爽且不燥热。迎面的热风让姬偃眯起了眼睛,身上的皮肤遇热就出汗,只一会儿的功夫,她身上的衣服就湿了起来。 没有朝太子长琴待的方向走过去,而是朝他背对着的对面的栏杆处走去。背靠栏杆,姬偃坐下,仰望着头顶的艳阳高照,问道:“你不热吗?” 太子长琴语声平静,道:“心静自然凉。” 姬偃笑道:“心就算静了也不会凉的。”现代都市很多人的心都是浮躁的,有几个能像太子长琴说的真正做到心静自然凉?尤其是在这40°高温的室外。 额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姬偃用手抹开额上的汗水,忽然问道:“都知道了?” 太子长琴抬起手拨开被风吹在脸上的发丝,应道:“恩。” 姬偃看了他一眼,接着又望向头顶的天空,嗤笑道:“我还以为你在知道自己的存在之后会问我什么呢,没想到你这么沉得住气。” “就算问了,判判姑娘也无法给我答案,不是吗?”太子长琴淡淡道:“既然无法给出答案,那又何必问呢?即便问了,判判姑娘就真能将我想要知道的告知于我?” 姬偃回道:“不会。”这一声答得尤其之快,快到让太子长琴也怔了怔。 “判判姑娘回答的倒是快。”他嗤笑道。 姬偃微微低下头,那张精心画过妆的面容已经有点脱妆,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湿纸巾抹了把自己的脸,将脸上的打底粉一并抹了下来。唇角微勾,待半晌过后方才缓缓道:“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如何回答你?况且,就算知道了,可在不知道你能不能承受这个事实之前,三思而后行总比鲁莽告知于你好吧。如今,你知道自己不同于这个世界,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了,怨吗?” 天边看不到一朵云,火辣辣的烈日当头而照,将这个世界烘烤着。额上汗珠密密麻麻,可姬偃却没有再用纸巾去擦,她定定地看着太子长琴,那双淡褐色的眼珠里却未有一丝一毫的好奇和探究。 太子长琴的视线对上姬偃的视线,他轻声问道:“欧阳少恭错了吗?” 这个问题让姬偃愣了一下,眉头微皱,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可我知道他只是想要活下去,跟普通人一样活着。” “想要活着有错吗?”太子长琴又问道。 姬偃答道:“想要活着没有错。可是……想要活着却要建立在别人痛苦上那就是错了。这个世上,除了天,谁又能定谁的命呢?欧阳少恭怨天,怨天令他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怨天夺去了他所有的幸福,包括他最爱的人。可是,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他幸福过,那一世他幸福地跟自己的爱的人相守在了一起,这……难道还不够吗?他想要做到我命由我不由天,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真正做到,若人人都能胜天,这天还要来做什么呢?”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这话说出口是很艰难的,因为她必须认命。 姬偃早就认命了,在她父母过世后她就认命了。在专科组,她遇到过形形□□的人,碰到过形形□□的案件,一切的一切,都让姬偃信了命。 可这世上除了命这个字外,还有世事无常这四个字,姬偃在认命的同时却又深刻地将世事无常印在她的脑海里。 很多时候,姬偃很想知道自己的结局。 “我吧,就是想过最简单的生活,跟爱的结婚生子,白头偕老,然后正常死亡,进入轮回,再来一次新的生命。可进入专科组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注定过不了最平凡最简单的生活。” 太子长琴转过身朝对面的姬偃走过去,来到姬偃面前,他慢慢蹲下,道:“判判姑娘信命?” “信,我只能信。” “那么我来到这里是命吗?我遇见你,还有先生他们……是命吗?” “是。”姬偃竖起一根手指头,指着头顶上的天空,道:“你比我更清楚。一个人一旦结了因,就会有之后的果。有因必有果,不是吗?” 听了姬偃的话,太子长琴的脑海里再次浮现欧阳少恭的命运,即他以后的命运。若那是他的命,他真的不甘心。被龙渊族人用玉衡以“血涂之阵”硬生生夺去命魂四魄的痛苦,几千年来用仅剩的半魂流连人间受尽人间的苦难,这就是他必须受的结局吗? 仅仅因为那一念之差,他就必须承担这样的痛苦? “那么我错了吗?”太子长琴再问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带着一丝冷意。 姬偃与他对视,眉头轻蹙,道:“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或许这个问题,许多人都没有办法真正给出一个答复来。太子长琴他错了吗?仅仅只是一个愣神就必须受到那么大的惩罚?明明当时打起来的人是水、火二神和钟鼓,为何被惩罚得如此严重的却是太子长琴?这个问题曾经在很多人的心中萦绕过,连她在刚开始玩《古剑奇谭》,看到开头动画的时候也思考过。 可那时候的姬偃在思考了一次后就不再去多想这个问题,设定而已,多想又能如何?就算在另外一个世界,太子长琴真的承受这么大的痛苦,那也是命数。命,定了,想要去更改,那是何其的难?这世上,或许真有人可以改命,可这亿万人中都不一定会出现一个,自己改变自己命的人何其少? 伸出手,太子长琴的手扣上姬偃的后脑勺,将她的脑袋往自己的面前拉。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姬偃能够清晰看到他那双向来温和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冷意。有那么一瞬,姬偃以为自己面对的是欧阳少恭,而不是太子长琴。 因为,只有欧阳少恭,那个流落人间,经过“血涂之阵”亦不能再入轮回,几千年里受尽人间苦难且承载记忆的二魂三魄才会露出刚才的眼神。 欧阳少恭会变得残忍无情,不无道理。姬偃一直觉得这事如果摊她自己身上,估计她会比欧阳少恭更狠。 “为何不能回答?因为对判判姑娘来说,在下就是错的。” “不,我并没有觉得那件事的全责在你,只是这个问题太难回答。无论你问多少人,他们都无法将最正确的答案告诉你。假如,有人说这件事跟你无关,你会觉得这事真的跟你无关吗?致天柱倾塌之事,你觉得是小事吗?” 太子长琴冷冷道:“天柱倾塌并非我愿,可为何只有我必须承担那样的痛苦?” “因为没有那一念之差就不会有之后的事。”姬偃盯着他,一字一字念道:“你有没有想过,若你……”话语未吐露而出,太子长琴却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他一点也不想从姬偃口中听到接下来的话。 捂上来的那只手太过用力,有那么一瞬,姬偃有一种她的脸会被对方的手给捏碎的错觉。 “判判姑娘,后悔吗?后悔让在下学会了这个世界的网络信息?” 姬偃看着他,这个时候,被捂住嘴巴的她根本无法回答太子长琴。 她知道,眼前这个太子长琴已经在变了。 “不过,在下可不能让判判姑娘后悔,因为这世上本就没有后悔之药。”他那双本该含着温柔之色的眸子变得深邃黑阒,就像那静寂无声的无底深渊一般,寒冷寂寥。 凝视着眼前这双波澜无惊的淡褐色眸子,太子长琴忽然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其他的情绪。 若眼前这个人会流露出其他情绪,是不是会…… 松开捂在姬偃嘴巴上的手,太子长琴忽然倾身凑近,接着姬偃的瞳孔中就看到太子长琴的脸一点点在放大,然后一个温软的东西覆上了她的唇。 淡漠的眸子里慢慢地出现了其他情绪,她的眼睛刷的一下就睁大了。 面上依旧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样,可她的脑子却如同一支正好被点着的烟花,‘哗’的一下炸开了。 一个接着一个的念头涌向脑海,却只是让她的脑子更加混沌。 她这算是被亲了?被太子长琴亲了,亲了,了…… 嗯,她真的被亲了…… 这是姬偃蒙圈之后,脑子里不断循环的几个大字。 第18章 第十八章 两个人的眼睛都睁得很大,谁也没闭上,就这么嘴贴嘴的看着对方。 有什么声响自一个地方隐约传来,非锣似鼓,夏日的热风拂过耳边,又直灌心底,明明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心跳,胸膛却微微起伏着,越来越喘不过气来,喉咙里也好似有什么东西要跃出来,让姬偃憋得难受。 黝黑的瞳仁中有什么一闪而逝,太子长琴结束了这个简单的只是嘴贴着嘴的吻。他的手还抚在姬偃的脸上,明明天那么热,可他的指尖却如此冰凉,就像他刚才的吻一样。 “判判姑娘倒是冷静。”太子长琴莞尔一笑,倒有点欧阳少恭的感觉。 姬偃盯着他,定定地看着他,将他看得仔仔细细,半晌,她伸出手一把抓住太子长琴抚在她脸上的手,一字一字道:“是啊,比你冷静,起码,我的耳根子没有红。”如果太子长琴的耳根子没那么红的话,姬偃倒是可以认为他刚才亲她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应。 太子长琴闻言微微一怔,被她握着的那只手也如触电一般快速抽回。 手心空空,冰凉的触觉离她远去,这回换姬偃凑近他,嘴唇靠近他发红的耳垂,轻声道:“我以为你不是会玩那么幼稚游戏的人,现在看来,我对你的又有进一步的认识了。太子长琴,我很好奇,你在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的你。” 丢下这句话,姬偃用手轻轻推开了太子长琴。接着她自己起身,说道:“该回去了,午休时间结束了。”说完,也不管太子长琴有没有反应,自己就先离开天台,下楼去了。 回到楼下,推开办公室门进去,扑面迎来的冷气让姬偃拉了拉自己的衣服领子,接着就听她不轻不响地嘟哝道:“一冷一热的,在那么下去,铁生病。” 张祺回头看着姬偃,道:“怕生病就多穿件小开衫,你瞧晴子,穿得可多了。” 安晴穿的的确是挺多的,LO娘装,虽然是短袖,可里面一件,外面一件的,还有那蓬蓬的裙撑,看着的确比他们其他人多了些,可她却一点也没有热的感觉。 剩皮案结束了,可林思甜的案子却没有结束。赵政他们都知道要查林思甜的案子需要更多新的线索。这新的线索,在剩皮案里肯定是查不到的。所以,剩皮案按着规矩结了案,而且主犯者也的的确确被伏法了,被姬偃给杀了。 本以为凶煞有点本事,杀了那么多人,犯下那么重的罪,不让他们抓到,怎么说也是一能鬼,现在看来……他们真的是想太多了。谁说跟饿死鬼比邻而关着的就是厉害的鬼?也就一法力一般般的鬼,不然姬偃也不会那么利索地干掉它。 可凶煞背后的那一个到底是谁却没有任何线索,赵政和专科组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没完。 也不可能完。 而且……那只小厉鬼的事也很蹊跷。 人,在世时无论如何改变样貌,死了之后,灵魂一旦出窍,灵魂的样貌都是其身体最原始的样貌。 所以,现代社会的整容最多整整皮囊,整不了灵魂。 冥府与时俱进,早在多年前就用扫码扫容貌来查阅群鬼的资料了。张祺按着太子长琴和姬偃口述描绘出来的女孩根本不在冥府的生死簿上。扫码扫不出来,也就是说有人可能将那只小厉鬼在世的生辰给改动过,或者是这只小厉鬼根本就是被创造出来的。这世上有一种鬼不在生死簿的名单上,那就是被创造出来的。 可要创造出一只厉鬼的代价太高,一般性还真没什么傻蛋会干这种事。 好吧,现在还真有傻蛋干出这种事了。 自打天兴广场那两个女孩死后,那只小厉鬼就未出现过。当时对太子长琴留下那么三个引人深思字眼的厉鬼女孩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姬偃知道她一定会出现的。 那女孩的目标既然是太子长琴,就绝对会出现。 赵政他们也知道,太子长琴本人也知道。 吴娇娇推门进来的时候,太子长琴就跟在她身后,他们在走廊里遇上,于是就聊了会儿。吴娇娇对于太子长琴这个新同事还是挺热心的,要不是知道太子长琴的身份证上的年龄是30岁,她第一次看到太子长琴的时候以为对方比她小呢。 其实,太子长琴年龄吧,就算把整个局里的人的年龄全部都加起来也……比不上。 扬了扬手里的资料,吴娇娇道:“有新情况了,刚才刑警队那边转过来的案子。” 张祺的脚用力一蹬,转椅一滑,直接滑到吴娇娇面前,问道:“娇姐,什么奇葩的案子呢?” 吴娇娇用手中的资料拍在张祺的脑袋上,道:“奇葩个头,是个麻烦的案子。”说着,绕过张祺把手中资料递给赵政,道:“这案子本来是由罗队负责的,可他接到上级命令意思是将这个案子转给了我们,我看了下,的确很麻烦。” 接过资料,看了下,赵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的的确确是个麻烦的案子,因为死者是名孕妇。如果只是死一名孕妇,那么赵政还可以当做某个变态杀人狂的特殊爱好,可短短一个月内死了四名孕妇,一个星期必死一名,那就不对了。 这些孕妇都是怀胎八月的孕妇,再过两个月新生儿都该生了。 可问题也出在这里…… 每一个孕妇的死状都很凄惨,肚子被剖开不说,就连她们肚子里的婴孩都被挖了去。而且,每一个死者在死前都受到了极大的恐惧,扩大的瞳孔内是惊恐之色。 这四人全是被活活吓死的。 李太白走过来,也从赵政的台子上拿起四名死者的资料,皱眉道:“咦?这些孕妇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上面四名死者的出生年月全都有,她们四人都是在同一天同一个时间点出生的。 姬偃听了李太白的话,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接着,她的脸色微变道:“婴尸阵。” “你确定?” 姬偃点头道:“要布婴尸阵必须夺取12名只有八个月大还未出生的婴孩,且他们的母亲须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阴人。可是要找齐这12名孕妇也不是一件易事。” 赵政沉着脸,道:“他们已经找到了四名,那么……还剩下八名。” 吴娇娇道:“调档案吧,只有这样才能刷选出剩下的那八名孕妇。” 姬偃道:“只有本市的是不够的,需要其他市的人帮忙。”婴尸阵养阴尸需要这世上极其浓重的阴气,而魂魄在转世成胎儿,未出世前的阴气则最重。用死胎炼成的鬼婴,用阴人的死灵来加以辅助,便是这世上最为阴毒之物。 而且,还缺一样…… “还缺一具阴尸。”太空白凉凉地声音响起。 张祺冷冷道:“要找到一具完美的阴尸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张祺是他们专科组负责追踪的成员,也是主力战斗成员,前治安科的治安警。他是个道士,会使用道家的各种术法,可最擅长的却是符咒和剑法。用婴尸阵养尸可是道家最大的忌讳。 “老大,麻烦你还是去冥府问问这四名孕妇的灵魂还在不在。”如果被鬼差领回冥府了,那么这件事估计跟养阴尸没多大关系,纯粹只是某个心理变态作案罢了。如果她们四人的魂魄没有了,那么……事情就麻烦了。 而张祺也必须马上联系其他宗派的人。 在这世上,道家分了好多派。 最为出名的是龙虎山张家,因为是张天师一族。 张祺便是这张家的分支一脉,虽不出自嫡系,却也相当厉害。 赵政听后点点头,然后给在场的人分配调查此次孕妇剖腹夺婴案的工作。 这个案子是在月初的时候发生的,发现第一个受害者死亡的人是一家医院的清洁工阿姨。那名清洁工阿姨快下班前想要去把四楼厕所里的垃圾清出来,人来到四楼,刚推门进去就看到地上躺着一具被剖开腹部死亡的孕妇。 当时那画面真是吓得那名清洁工阿姨连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这样残忍而诡异的案子一发生就引起了高层的关注,罗队也是顶着极大的压力竭尽全力调查这个案件。可案子还没有头绪,第二个死者又出现了,再接着是第三个和第四个死者,每一名死者都是被剖开腹部,夺取了肚子里的婴孩。 第一个死在医院四楼的厕所里,第二个死在商场的厕所里,第三个死在某小区后面的小巷子里,第四个则死在菜市场后面的垃圾房前。四名死者全都没有联系,也没有除都是孕妇之外的任何共同点,这让刑警队的侦查陷入了僵局。 然后,高层下达命令让罗队将这个案子转给专科组。 再然后,这个案子就到赵政他们的手上开始重新调查了。 姬偃跟太子长琴搭档合作,这是赵政要求的,其他人还是跟原来,各司其职。带着太子长琴来到发生命案的现场,看着已经拿掉的警戒线的案发现场,姬偃找来了当时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当事人,也就是那名清洁工阿姨。 清洁工阿姨姓杨,今年五十二岁,再过三年就退休了。 一提到当日的情景,那阿姨就面色苍白,全身都在打冷颤。 不过,只要是姬偃问的问题,她都一五一十地详细说了出来,毕竟这事太特么记忆犹新了,就算再过一两年什么的,她都记得。 了解了下具体情况后,姬偃谢过杨阿姨,带着太子长琴离开了医院。 来到医院外面,姬偃道:“看来,跟剩皮案是一个人所为。” 太子长琴眯着眼,道:“一样的黑气。” “有那么点意思,不是吗?” 第19章 第十九章 四个命案地点都去了一遍,在那里发现的气息皆与S大的食堂内和当日在天兴广场内的厉鬼女孩身上所带的气息相符。姬偃和太子长琴心里明白,这次的案子必须早些处理,不然死的人会更多。 四个已迟,剩下的那八个人不能让她们出事。 赵政很厉害,只不过三天的功夫就查到了剩余八名怀胎八月的孕妇。这八名孕妇分别来自各个省市,以防她们出事,赵政早就联系了各省市的市局,要求他们暗中派人保护这八名孕妇。 太子长琴陪姬偃在S市各处适合养阴尸的地方寻找婴尸阵的下落。忙乎了大半个月,还没等他们俩寻到,B市那边暗中受保护的孕妇却死了,紧接着是T市。凶手手法之诡异让市局的人措手不及,各省市的专科组都开始介入这次的案件。 张祺那边也传信于其他宗派,联系他们此次事件。 得知有人准备摆婴尸阵炼婴尸,各大宗派的人便派人开始调查起来,一时间这一向就没消停过的S市比往常还要热闹几分。 一下子又连续死了四名孕妇,专科组的人都开始坐不住了。这特么怎么坐得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干出这些伤天害理的事,能坐得住那才真牛逼。盯着照片上被活活吓死的孕妇,姬偃的脑海里形成了一个念头。 这些孕妇是被吓死的,每一个都是,要怎样恐惧的画面才会吓死她们呢?想了想只有一个可能性。这些孕妇都是亲眼看着自己的肚子被剖开,看着她们的孩子被凶手从肚子里挖出来。 “真他妈不是人。”张祺一拳头敲在桌面上。 姬偃道:“这八名孕妇身上都有一丝极淡的黑气,那女孩估计很快就会来找你。”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太子长琴的,因为那女孩的目标一直都是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也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又过了几天,太子长琴在一条小巷里见到了女孩。 依旧是那副打扮,依旧是那么阴气森森,她赤着双足,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一如那日,与太子长琴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这一次,姬偃没有陪在太子长琴身边,他是一个人出来的,而姬偃是知道的,也是故意那么做的。 就算不是故意的,太子长琴也的确该试着 自己一个人行动。他是大人,是堂堂的仙者,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一段时间了,不熟悉的也该熟悉了。 姬偃不可能永远走到哪儿带他到哪儿。 太子长琴也不是姬偃的孩子。 他是一个独立的大人。 女孩阴恻恻道:“我叫阿淼,三水淼,你呢?” 太子长琴回道:“长琴。” 女孩盯着他,道:“跟我走吧。” 太子长琴淡淡道:“去哪儿?” 阿淼道:“只管跟我走就成。” 太子长琴摇摇头,道:“这可不行,我若有事,判判姑娘会担心的。”在单独行动前,姬偃嘱咐过他,若真遇上女孩,绝对不能跟她走,一定要想办法通知她,且拖延对方至她来为止。 姬偃这人看着对什么都不上心,为人大多时是冷冷清清的模样,可太子长琴心里很清楚,她就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 比任何人都要重情重义。 现代的服饰多为贴身,太子长琴现在穿的衣服就是,因不习惯手臂衤果露在外,他每件衣服的袖子都是长袖,且有些袖子的长度还漫过指尖。藏在衣袖下的指尖凝聚一道浅光,不着痕迹地飞射出去,在阿淼未察觉的情况下。 ****** S市中心的闹区,姬偃跟安晴坐在一家快餐店内吃着快餐。咬着汉堡包的安晴,淡淡道:“你还真放心你家表哥一个人在外面。” 姬偃用吸管吸着可乐,道:“为什么不放心呢?他可比你们想象中的要厉害很多呢。再说了,他那么大一个人,难不成我还得天天跟在他身后?” 安晴看着姬偃,那双漂亮却相对冷漠的眼瞳里含着一丝浅光。她跟姬偃同事三年,却从未看透过姬偃,有时候,安晴都不知道姬偃在想些什么。清闲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对着电脑,不是发呆,就是看些无聊到没有营养的片子。除此之外,似乎也只有在玩游戏的时候,安晴才能从姬偃的眼中看到一丝光亮。 赵政在介绍太子长琴这人时,组内的人都知道赵政在扯淡。那么一个人,身上的气息是掩饰不了的,什么姬偃乡下亲戚家的表哥,简直就是在骗鬼!组内估计没一个人会信这么扯的话。 不过,赵政既然那么说了,也就说明太子长琴的身份不能让人知道。 想想也是,一身的纯清之气,若是被不法的人知晓了,太子长琴的下场想想都要给他点许多根蜡烛。 安晴三下两口,以极其不符合其外表的吃相将汉堡包解决了,吃完汉堡包的她吸了一口可乐,道:“这饭也吃了,饮料也喝了,去吧,在不去,他就该出事了。” 姬偃一怔。 她的确收到了他的传信。 那一缕光亮她是收到了。 可就是没有立刻赶过去。 姬偃淡淡道:“不会出事的,就算我不赶过去,对付那个女孩儿,足够游刃有余了。”她说话的口吻和态度让安晴叹气,手捏着吸管,搅了搅杯中的可乐,道:“可你还是在担心他啊,就算像你说的,他很厉害,完全可以轻轻松松对付那个女孩,你还是在担心他,不是吗?判判,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那么在乎一个人,如果是以前的你,才懒得管这种事呢。” 眼眸半垂,姬偃没有说话。 她的确有点在意太子长琴。 第一次见或许只是一时兴起,后面的事似乎脱离了掌控,渐渐不受控制。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挺长的,毕竟同住一个屋檐下,可两人真真不怎么说话。就算不说话,待在一起却成了某种习惯,感受着彼此的气息,也挺不错的。 “在怎么说那小厉鬼也是有点本事,你真的不怕他……”后面的话不用言明,想想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姬偃盯着面前的可乐,半晌,才道:“我想起来有点事需要去处理,你一个人先回局里吧。”说着,起身便走。 看着她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安晴一口咬上吸管,低喃道:“明明很在意,偏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真是别扭……” ****** 小巷里,气流翻涌,垃圾桶东倒西歪的被气流刮倒在一边。 阿淼看着太子长琴,道:“你不走也得走,你必须得跟我走。” 太子长琴微微一笑,道:“这世上,起码现在,无人可以命令我。”在这个世界,还真没谁可以命令他,他是乐仙,他有他自己的骄傲。他喜欢亲近人类,却不代表他可以被人欺负到头上。 阿淼,一介厉鬼,用这样的口吻对他说话,说不生气是假的。 以前的太子长琴或许还不会生气,可现在的他,在知道自己未来命运后的他已经不像以前那般了。 他会怨,会恨,像普通人一样,有着该有的七情六---欲。 凤目轻挑,直视阿淼的目光中隐约透着几分冷酷决绝。 阿淼一惊,面上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惧意。 只不过短短一瞬,她对眼前这个温和的仙人产生了一丝惧意,她害怕他。 阿淼身上散发出的黑气,一丝一缕就像纠缠不清的蛛网,全都向太子长琴袭来。就在黑气快要缠上太子长琴时,一把巨型毛笔将这些黑气尽数斩开。秀美的年轻女子手持巨型毛笔从天而降,恰好落在太子长琴身前,她的眉眼间透着一丝寒意。 “看来,这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倒是挺有收获的。”会让太子长琴一个人行动,姬偃到底是存了私心,那就是引阿淼出来。 阿淼见过姬偃,当时姬偃就坐在太子长琴身边,那个时候阿淼就知道姬偃是谁,不单是姬偃,就连专科组里的其他人她都是知道的。 “你是能力者。”不是反问,而是陈述。 姬偃没说话,只是挥动手中的巨型毛笔攻了过去。 一笔一划透着杀意向阿淼攻击着。 阿淼不敢轻视姬偃,那把巨型毛笔透着的气息让她很不舒服,那武器里含着冥府的气息,能轻易伤到她。 阿淼没有本体,只是一具魂体,她被造出来前是有本体的,一具婴孩的身体,可惜那具婴孩的身体太脆弱了,没有支撑多久就烂掉了,然后她就只能以魂体存在着。 爸爸说过,会给她再造一具适合她的身体的。 只要她把太子长琴带回去见爸爸,爸爸就会很高兴的。 灵巧躲过姬偃的攻击,阿淼操纵着黑气攻击着姬偃,她杀过很多人,也遇过很多像姬偃这样的能力者。因此,她不怕姬偃,可怕她手里的武器。 姬偃的『勾魂夺魄』,其能力是她自己想出来的,会将武器化为巨型毛笔,也是因为小时候玩的单机游戏太多,导致于武器形成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改换武器形态。至于这把巨型毛笔因何而沾染冥府的气息,或许是跟它的形状有关系,也或许是因为它已经剥夺了太多妖、魔、鬼的魂魄。 阿淼身轻如燕,躲起姬偃的攻击来可说是游刃有余,可要一边攻击姬偃,还要一边躲开对方的攻击,倒是难为她了。再怎么厉害,阿淼也不过才十四岁。是的,就跟她此刻的外表一样,阿淼不过十四岁,一个只能算是刚踏上鬼修这一门槛的小厉鬼。 终是被扫到一击。 阿淼没有痛叫出声,只是倒退了好几步,而她的魂体也流出了不祥的黑血。 盯着那黑血,姬偃冷冷道:“你是婴尸阵养的婴魂?” 第20章 第二十章 阿淼没有回答姬偃的问题,她的沉默恰好也验证了姬偃的猜测。 姬偃一直不明白阿淼为何会找上太子长琴,无论是何种理由,何种因缘,阿淼都不该盯上太子长琴的。可打从天兴广场开始,阿淼就盯上了太子长琴。正确来说,是阿淼背后的那个人盯上了太子长琴。 摸了摸胸前被划开的伤口,看着自己的魂体流出来的黑血,阿淼自言自语道:“爸爸说对上你一定很麻烦,因为你所持有的能力……对魂来说太过危险了。”撇开天兴广场的初遇,阿淼也是认识姬偃的。 因为林思甜。 “妈妈说,对上你的话,一定要我对你手下留情。”阿淼又道:“可是,你伤了我。爸爸说过,假如有人打了你,一定要还回去才行。我觉得爸爸的话很有道理,所以……”她看向姬偃,露出了一抹极其诡异的笑容。“我决定把这伤还给你。” 语音落下的同时,阿淼就攻了过来,本就是鬼魅一类,身形飘忽不定,让姬偃有点措手不及。阿淼的手呈爪状,她的手往姬偃胸前一抓,直接抓破了姬偃的衣服,也在姬偃的胸前留下了一条伤痕,爪状的伤痕。 姬偃被阿淼抓伤的一瞬,立刻挥起手中的巨型毛笔,往阿淼的脖颈划去,笔尖的羽毛坚硬,不似普通毛笔柔软,一划下去,直接划破了阿淼的脖颈。她收起五指,摸着自己的脖颈,忽然尖叫起来。“你又伤我!!” 脚只往后退了一步就停下,姬偃二话不说又朝阿淼攻了过去。她没打算放过阿淼,好不容易才把她引出来,岂能那么容易的将她放掉呢? 太子长琴在姬偃的身后,手中赫然出现一把琴,一把随他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琴。他是乐仙,用琴攻击敌人不算什么,拨弄琴弦,白色的光自琴中飞出,直直飞向阿淼。阿淼被白光割伤,魂体流出了血,她摸着自己身上的伤口,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太子长琴,道:“你竟然,还有这样的力量?” 阿淼摸不清太子长琴,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实力到底如何,在她看来,太子长琴也就如此,纵使是仙级水准,他要伤她也不容易,可刚才那下,就直接伤了她的魂体,这明显哪里不对劲。 在阿淼惊诧之际,姬偃的指尖凝聚起一缕明火,明火缥缈,带着令人害怕的光芒将阿淼围了起来。阿淼被困在火中,眼睛瞪得大大的,那张死气沉沉的面容上出现了其他表情,那是恐惧的表情。 她是真的怕了,害怕姬偃此刻使出来的纯阳灵火。 姬偃的纯阳灵火除了太子长琴和于滕娜娜之外,组里估计也就赵政一个人知晓她还有这种能力。上回她把幽煞烧得连点灰都没留下,回组里之后李太白就问过她,当时还是赵政给她打了圆场,扯了个谎,替她揭过了这事。 姬偃的这个能力当真不能随便使出来,纯阳灵火唯有黄帝一脉才能使用,可黄帝血脉何其珍贵,世间有多少人费劲心思想要得到这一脉。 阿淼显然不知道姬偃还有这么厉害的一招,她抱住自己,蹲在火圈内,瑟瑟发抖。 在怎么厉害的小厉鬼也终究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姬偃用纯阳灵火困住阿淼后,就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钥匙扣。钥匙扣连着个小空瓶子,拔开木塞,姬偃将小空瓶子对着被围在火圈内的阿淼,轻声说了个‘进’字,‘进’字才出口,阿淼的魂体就像不受控制似的飞进了小空瓶子中。将木塞塞住瓶口,姬偃将钥匙扣塞回自己口袋里后,就走过去把烧得还旺盛的纯阳灵火给灭了。 小巷再度恢复宁静,姬偃回头看向太子长琴,道:“上回忘记跟你说了,我会纯阳灵火这事,组里除了老大之外没有人知道,麻烦你保密。” 手中那把琴已然消失,取而代之地是一件外套,太子长琴来到姬偃面前,将手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道:“穿好。”阿淼的攻击划破了姬偃的衣服,胸前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肌肤。 他没答应姬偃,可姬偃知道他不回答就是答应了。 侧头看了下肩头的衣服,姬偃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这衣服哪里来的?”这外套看着特别像姬偃给太子长琴买的那一件秋装外套,薄款的。 “要变幻出它很容易。”他是仙,要变出一些东西来,还是挺得心应手的。 听了太子长琴的话,姬偃笑问道:“所以,这是你变出来的?” 太子长琴点了点头。 姬偃把衣服穿上,顺便拉起衣服拉链,道:“我还以为是我给你买的那件呢。” 太子长琴道:“就是按着你给我买的那件变化的。”说着,他看着姬偃,蹙眉道:“伤口……疼吗?” 姬偃摇了摇头道:“不疼,就是待会儿回去找诞诞治疗有点……咳……麻烦。可这女孩儿是婴尸,全身都带着强烈的阴气,手指里面也是,刚才她五指呈爪,划破我皮肤的时候,阴气钻入了体内。”她的表情看上去平静极了,说话的语速也是,明明阴气入体是件非常麻烦的事,可她就跟没事人一样。“走吧,咱们先回组里,该好好问问这女孩的爸爸妈妈是谁了。” 就在姬偃走过太子长琴身边的时候,太子长琴忽然伸手一把抓住姬偃的手腕,道:“把衣服拉链拉开,让我看看你的伤口。”阴气入体不是小事,太子长琴很清楚。 “什么?”姬偃怔了一下,她对太子长琴这个请求有些发懵。 太子长琴沉着脸,没管姬偃答不答应,他拉过姬偃,让她正面对着他,接着趁她发懵之际,伸手拉开了她的外套拉链。 拉链往下拉开一点,伤口立刻显现在他眼前。 姬偃胸前的伤口位置在锁骨和胸脯之间,雪白的肌肤上是一条血痕,血痕中隐隐泛着黑气。 这是被阴气侵入的前兆。 太子长琴伸出手,掌心凝着一缕金光,金光触到伤口,竟压制住了伤口中的黑气。 姬偃慢慢瞪大眼睛。 “你,你……!?” “这是神农大人曾授予我的治愈之术。”太子长琴淡淡道:“一般性的阴气和瘴气,我是能治疗的。” 本就不是什么大伤口,没一会儿的功夫,姬偃身体里的阴气竟被太子长琴尽数祛除,而她胸前的爪痕也被完全治愈。 “你也太厉害吧。”等伤口治好了,姬偃忍不住赞叹道:“你这能力可比诞诞的有用多了。” 收手,太子长琴松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治人,结果还是挺让他满意的。“只不过是些小术,跟神农大人比起来,我差远了。” 姬偃看着太子长琴,唇边笑容加深了几分。“那也很厉害了,要知道这世上会治愈之术的人本就不多,你会这点点就已经不简单了,我原以为乐仙的职责就是精通乐理,现在看来倒是我肤浅了。成仙者,果然就是不一样。更何况,你还是上古之仙,倒是我小看你了。” 听了她的话,太子长琴只是伸手揉了揉姬偃的脑袋。 他的外表和他乐仙的身份的确很容易被旁人看做实力浅薄,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姬偃他们要对付的幕后黑手,在他看来,实力也不过尔尔。与之当年那场神魔之争比较起来,差得极远。 在这个世界,照如今的情况来看,姬偃他们所要面对的敌人之中,真没有能让他真正出手或是让他认真的家伙。 头被那么揉了下,姬偃怔了怔。在这个世上,除了姬偃的父亲之外,从来没有一个人摸过她的头,而自从姬偃的父亲过世后,就再也没有人像现在这样摸她的脑袋了。 而太子长琴见姬偃发怔,立马觉得自己似乎那么做有些失礼,慌张地收回自己的手,他将手垂在了身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伸手去揉姬偃的脑袋,刚才有那么一瞬,看着姬偃脸上的笑容,听着她的话,他就想去揉揉她那颗看上去有点毛绒绒的脑袋。 实际行动永远比脑子里想的更快一步。 伸出手摸了摸自己额前的刘海,姬偃趁气氛还没太尴尬前,说道:“我们回组里吧。” “……嗯。” 两人一回到局里,就去了二楼的审讯室。二楼整层楼都是审讯室,每一间审讯室内都被张祺布下了奇特的阵法,用以应对各式各样的犯人。 将阿淼放出来后,张祺就用阵法困住了阿淼。 阿淼被困在阵眼中央,血眸泛红。 姬偃来到审讯室,此时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下,是华旉借她的,一条无袖长裙,黑色的。 拉过椅子坐下,姬偃看着阿淼,开门见山地问道:“谁是你的爸爸妈妈?” 阿淼瞪着她,道:“我不喜欢你,我要见那个人。”阿淼答应了她的妈妈要对姬偃手下留情的,可姬偃对她下手的时候,招招透着杀机,她完全不像妈妈说的那样温柔,她讨厌她。 比起姬偃,阿淼对太子长琴的印象不错。 太子长琴是个温柔的人,虽然偶尔会露出可怕的眼神来,可跟姬偃比起来,阿淼还是比较喜欢太子长琴的。 姬偃没答应阿淼,只是看着女孩,一语不发。两人就在这封闭的空间里,你看我,我看你的,直到门被敲响,赵政推门进来,道:“让长琴问话,你记录。” 点点头,姬偃起身坐到一边,而站在赵政身后的太子长琴走进来坐到了姬偃刚才的位置上。 太子长琴看着女孩,柔声问道:“阿淼,你的爸爸妈妈是谁?” 阿淼坐在阵法里,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天真懵懂,且语声还有些怯生生。“爸爸妈妈就是爸爸妈妈呀。” 这样的回答并不是姬偃想要的回答。 “那阿淼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一提到爸爸妈妈,阿淼就跟打开了话匣子一样,答道:“爸爸妈妈可好了,妈妈长得很漂亮,爸爸长得也很帅气。可是,爸爸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他需要换个身体。而你……”她说到这的时候,朝太子长琴露出一抹非常灿烂的笑容。“……很符合爸爸的要求,比爸爸过去的身体都要好,上次我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一定能成为我的新爸爸。” “我回去就跟爸爸说了,爸爸很满意你,妈妈也是!!而且……妈妈也需要一具身体,她原来的身体坏掉了……爸爸说,要给妈妈找一具特别漂亮的身体呢。” 姬偃和太子长琴听了阿淼的话,越听越不对劲,听上去阿淼那个爸爸似乎一直在渡魂换体? 姬偃看着太子长琴,眉头深锁,并得出了一个结论道:“看来有人想要打破生与死的界限,利用渡魂换体来达到自己不死不灭……”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那么做只会不断地消耗命魂,直至……”还未经历渡魂换体之痛,却深知此法有多危险的太子长琴冷声道:“……命魂彻底消散……” 阿淼坐在阵眼中,眼神带着对太子长琴的依恋,她已经开始将太子长琴当做她的爸爸了。阿淼知道,很快的……眼前这个青年就会成为她真正的爸爸。双腿屈着,双手抱住膝盖,阿淼微侧着脑袋,朝太子长琴开心道:“你不用担心的,只要得到你的身体,爸爸就……” 太子长琴迅速打断阿淼,冷冷道:“他永远也得不到我的身体。”他的身体与其他仙人的身体都不同,当年承蒙娲皇的牵引魂魄之术才让他化身为现在的太子长琴。“……我也不会成为你的爸爸。”这话他是看着阿淼一字一字说的。 阿淼听了他的话,脸色又白了几分,她猛地起身,用手去拍击结界,道:“你会的,你一定会成为我爸爸的!!” 太子长琴起身,不再去看阿淼,直接从审讯室内走了出去。 姬偃看着走出去的太子长琴,直至审讯室的门重新关上才慢慢收回视线,看向困在阵法里的阿淼。阿淼拍打着结界,那双可以轻而易举撕裂别人的双手都拍红了。看着少女嘴角边噙着的一抹很浅的讥笑和嘲讽,姬偃的眼眸微微闪了闪。 打从第一眼见到阿淼起,她就从来不觉得阿淼是个对世事全然无知,天真懵懂的少女。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杀害两名少女的阿淼早就没有她该有的纯良。再者,婴魂一般性都不会纯良,它们可是带着未能出生的强烈怨气而诞生的存在。 笔尖敲在翻开的笔记本上,姬偃看了眼阿淼胸前那条还隐含着黑血的伤口,问道:“可以跟我谈谈你的母亲吗?”跟阿淼的爸爸比起来,姬偃显然对阿淼的妈妈更感兴趣,她有一种跟阿淼的妈妈很熟的感觉。 阿淼冷冷看着姬偃,她停止继续拍打结界,重新坐回阵眼中,道:“妈妈说你是个善良的人,现在看来,她也不是很了解你。” 笔尖继续敲着笔记本,姬偃淡淡道:“凶煞知道我的能力,你也知道,所以你跟它在同我战斗的时候都在刻意避开我的攻击。一开始,我倒是没有发现这一点,直到你跟我战斗时说的话,我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那就是你的妈妈也曾是我身边的人,而她……”慢慢地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已经被捏得皱巴巴的照片,照片上面的女人的面容还是很清晰的,姬偃拿起它给阿淼看,道:“这,是不是你的妈妈?” 阿淼没有说话,只是看向照片的眼神却更加证实了姬偃的猜测。 手一松,任由照片落在桌上,姬偃‘啪’的一下把笔拍在笔记本上,接着又把笔记本用力合上,然后她起身直接从审讯室内走了出去。 她已经没什么可以问了。 打开门,走出去的姬偃重重关山了审讯室的门。 她靠着门边的墙,忽然颓下肩膀,面色疲惫。 这是姬偃不想知道的真相,也是难以接受的真相,原以为死了的人,忽然成了背后的敌人,任谁都难以接受。 “判判姑娘。” 姬偃抬头,见方才比她先离开审讯室的太子长琴忽然站在她的面前,便清楚知道刚才她与阿淼的对话,在监控室待着的大家都知道了。 “如果想哭就哭吧。”他说道。 “……我哭不出来了。”姬偃重重叹了口气,道:“她会走上这条路,我一点都不奇怪,相反地,我认为是理所当然。在我们和那个人之间,她选择了后者。她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就算那人做了在疯狂的事,在她眼中都是对的。她在专科组内待了少说也有一年的时间,她知道自己的失踪肯定会引起我们的搜查,所以……她想要摆脱我们的调查就必须死。”平静地阐述着这个事实,姬偃的后背紧贴着墙壁慢慢地滑落,直到坐到地上。“我有她会走上这条路的预感,只是在看到她尸体的时候,我以为都结束了。她是我带出来的,虽然只有一年的师徒情分,却也是我付出心血带出来的学生。看到自己的学生走上一条不可挽回的歧路,看到她真的使出死的方式来蒙骗我们……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相当不合格的老师。” 太子长琴蹲到她的面前,轻声道:“哭出来会舒服些。” 姬偃摇摇头,道:“不会哭的,如果遇到这种事就哭,那我的眼泪早就流光了。”她的语调听上去是那么平静。 这样的姬偃让太子长琴有点儿担心,他伸出双手将她轻轻搂住,道:“你太累了,靠着会让你好过些。” 身体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姬偃闭了闭眼,伸手紧紧攥着太子长琴的两只衣袖。 张祺站在不远处的转角口,他抽着烟,那张清俊的脸上含着冰霜。姬偃的猜测一开始还真的吓到他们了,可当那个叫阿淼的女孩用无声来承认这件事后,大家心里很清楚姬偃会有那样的不是没有道理的。 跟其他人比起来,姬偃或许是最难受的那一个。 林思甜在姬偃的心上捅了一把刀,结结实实的一把刀。不止是姬偃,专科组其他成员的心上也被捅了,只是没姬偃那么深而已。 安晴抱着娃娃,站在楼梯阶上,她就在张祺身后。 “祺祺,老大叫你过去。” 夹着烟的双指一顿,张祺点点头,将烟捏在手心里灭掉,道:“我知道了。”烟头还燃着,被捏在掌心的一瞬,掌心就被烫伤了,可这点痛却没有让张祺皱一下眉头。 回过身,转角上楼。 看着上楼的张祺,安晴也跟着上了楼。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回了三楼的办公室。 吴娇娇跟李太白还在监控室看着,他们默默地盯着审讯室内的阿淼,半晌,李太白出声道:“小娇,我们……”话才出口,吴娇娇就打断他,道:“如果真对上思甜那丫头,我们就只能公事公办。” 李太白看着吴娇娇,女人的侧颜柔美,可抿着的唇的线条却是如此刚毅。 通过监控显示屏,在那黯淡的光线里,他们看到那个叫阿淼的女孩把自己蜷缩在阵眼中碎碎念,到底在说些什么,声音太轻,他们听不到。 吴娇娇盯着显示屏里的阿淼,道:“案子结束后,这孩子必须送去冥府,交由冥府的人来处理。”她一点都不同情阿淼,就算少女外表稚嫩,年岁尚小,可跟着那种丧心病狂的家伙在一起那么久,又岂非善类?再者……冥府那边也不会放任这么一个不定时的炸弹在外面的。 李太白静静地看了吴娇娇一会儿,道:“结案再说吧……” 案子有了新的进展和新的线索,却让专科组的人陷入了沉重。 审讯室外头,姬偃用手微微推开了那个温暖的怀抱,她看着他,轻轻说道:“谢谢你,太子长琴。”不是长琴,而是太子长琴。 姬偃比任何人都要清醒,就因为太清醒,所以她承受的远比任何人都要痛。 明明痛到连呼一口气都会痛,可姬偃却要自己一个人承受,就像当年,她的父母过世时一样。 太子长琴的怀抱很温暖,能够眷恋这样的温暖,想想还是不错的。可姬偃很清楚,这个怀抱不是她的,也不属于她。眼前的青年终将会离开这个世界,从她的生命中彻底消失。 太子长琴微微一怔,他看着她的眼睛,然后面无表情地起来,回道:“无须道谢的,判判姑娘。”疏离,莫名在他们之间悄悄滋生。 “上楼吧,我想先生一定等着我们开会。”说着,他自己就走了。 姬偃无所谓的笑了笑,起身,看向走廊上大开的窗户外的景色。 姬偃上楼的时候恰好碰上华旉,她的面色不是很好,或许是在这段时间警校和专科组两边跑的缘故。华旉除了在专科组工作,也偶尔会去警校讲课。她一看到姬偃,就快步走到姬偃身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知道华旉在安慰她,姬偃冲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浅的微笑道:“诞诞,我没事。” “如果真的不行,就退出这次的案件。”华旉淡淡提议道。 姬偃摇了摇头。“这个案子,我不会退出的。”在知道林思甜没死的一瞬,姬偃就知道自己不能退出这个案子,就算赵政逼她退出,她也不能。她跟林思甜,总要有始有终的。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逼得太紧,神经绷得太紧,总归是会出问题的,姬偃现在看着还挺好的,可人是有极限的,当到达一定限度,她一定会崩溃。 姬偃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她没有华旉想象中的那么脆弱,她也不会崩溃。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这世上已经不会再出现让她崩溃的事了。 “嗯,我知道,我有分寸的,诞诞。” 姬偃冲华旉笑了笑。 华旉扯了扯嘴角后,眼神里出现了一丝对姬偃的担忧。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一场会开了很久,直到姬偃踹门离开办公室才终止。 三楼到底楼怎么说也是有一定距离的,可姬偃这一脚让在楼下门卫室待着的李生也听到了。匆忙从门卫室跑出来,李生才上二楼就看到平日里就有些冷漠的姬警官顶着一张更加冷漠的脸走了下来。 连个招呼都不敢打,李生缩了缩脖子,看着姬偃从他身边走过去。 大办公室的门被踹得来回摇晃了好几下才停下,整间大办公室的气氛都陷入了沉闷的压抑当中。张祺连喘气都不敢多喘一下,他低头盯着手里头的资料,死死盯着。吴娇娇看了眼李太白,本想开口的她见李太白冲她摇头,已经含在喉咙里的话只好重新咽回肚子。安晴不说话,她同太空白一样安静得就像空气一样,从开会起她就没说过一句话,太空白也是。 华旉‘啪’的一下合上自己手里头的资料,用极其冰冷的语调打破了办公室内的沉闷气氛。“您让判判退出这次的行动,真的是在替她着想吗?”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向赵政的。 赵政神色不是很好,就像笼罩了一层寒冰般让人不寒而栗,他同专科组的其他成员一样都是能力者。只是他的能力有些鸡肋,只能对组内的成员发动,而且还是被动发动。赵政的能力是『上克下』,制约和调整成员的力量,使之能受其控制不容易暴动的抑制之力。 姬偃会暴怒地一脚踹了大办公室的门走出去也是因为赵政对她使用了能力。 “这件事,谁都不许再提,姬偃不听从上级命令,以下犯上,记一次大过。此次案件不允许任何人透露消息给她。”赵政没有回答华旉的话,而是直接下达了对姬偃的处理。“长琴,姬偃由你负责,在案件没有结案前,你看着姬偃,绝不允许她擅自行动。” 太子长琴点了点头。 赵政道:“散会。” 语音才落下,华旉便冷哼了一声,率先离开,而其他人也随后一个个地离开了大办公室,最后整间大办公室就剩李太白和赵政两个人。 李太白拿起面前的一包烟,抽出一根,用打火机点着后,抽了一口,道:“你明白判判那丫头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你以为你这么做,她就会乖乖听你的话?” 赵政道:“这次的事,她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这次的案子不容许有任何差错,姬偃继续跟进,只会让这个案子更加麻烦。“老白,他们之中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判判了。那丫头的心思藏得太深,就算真的受了伤她也从来不让我们知道,你看她近几年来参与的案子,哪回受伤她让我们知道过?” 烟一圈圈在李太白的眼前形成又消散,他那张儒雅的面容上多出了一丝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沧桑。“老赵啊,判判不是小孩子,我也好,你也好,不能一直把她当做七八岁的小丫头片子啊,你瞧瞧,她现在已经二十七了,已经是个大人了。” “二十七就是大人了?”赵政哼了哼道:“年龄算个屁!就算她今年三十七了,就冲她这个脾气,在我眼里永远都只能是小孩子!!” 李太白没说话,只是重重地抽了一口烟,烟味明明冲鼻,他却觉得这个味道让他有一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一只脚踏在另外一个世界太久了,久到李太白渐渐遗忘了许多事,包括他最初考上警校当警察的梦想。 “老赵,还记得当初咱们进专科组的情景吗?” “就算什么都忘了,这个怎么能忘?”那是赵政和李太白最初的起点。 “既然没有忘,就让判判放手去做她想做的事吧。这件事,她是当事人,她必须学会去处理。”李太白看着赵政一字一字说道。“不要用所谓的保护去束缚判判,这次的事,判判必须跟思甜做个了断。” 这一次赵政没有立刻回答李太白,而是拉开面前的抽屉,从里头摸出了一根烟和一把打火机。 ****** 姬偃坐在车里,眼神冷冰冰地看着前方。 她知道自己脾气急了些,可赵政的话却像一把重锤狠狠打击着她。 太子长琴来到车库就看到她坐在自己的车里面无表情的。走过去,拉开车门坐到副驾座上,他带好安全带,才出声道:“就算先生不让你介入这次的案件,你也不会听他的,既然不会听从先生所讲,那又何必生气呢?” 姬偃侧头看了他一眼,道:“我生气并不是因为他不让我参与这次的行动。” “那是什么?”太子长琴看着她,眼眸平静。两人就相邻而坐,隔得还那么近,姬偃这才发现他的眼眸竟是那般的黝黑,黑得竟像那些个刚出生的小婴孩才有的眼睛。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姬偃喑哑着嗓音道:“有些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侧身,探过身子用胳膊压在太子长琴的胸前,将他摁在副驾座上,接着道:“另外就是……你又何必掺和这件事呢?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总有一天,你会回到自己的世界,过只属于自己的生活,迎接你既定的命运,不是吗?” 太子长琴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极冷的眼神看着她。 “我的生活?我的命运?”他缓缓说道:“什么生活?什么命运?被罚永去仙籍,永世孤独的生活吗?还是薄亲缘情缘的命运?如果是那样的生活,我宁愿不要。”声音蓦地一顿,接着姬偃就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大力拉向了他。脸对上他,鼻尖抵着鼻尖,太子长琴接着道:“判判姑娘还是莫要再提在下的那个世界以及在下的未来……否则在下真怕自己会变得跟欧阳少恭一样疯狂。” 想要挣开太子长琴的钳制,姬偃狠狠地瞪着他,道:“你他妈给我放手!” 太子长琴面色淡漠,目光黝黑迫人。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感受着彼此的呼吸,直到姬偃忍无可忍,张嘴咬上对方的鼻尖。 鼻尖微疼,可却没有让太子长琴松开对她的钳制。 男人的力气终究是比女人大的,就算姬偃在厉害,在体力上她终究只是一个女人。 姬偃的脾气有时候太执拗,像一头牛似的,就算是谁都拉不回来。面对这样的姬偃,太子长琴莫名生出了想要征服她的想法。姬偃很聪明,脑子也灵光,实力也不错,胆子更是破天荒的大,这跟太子长琴在那个世界碰到过的女子大不相同。 跟姬偃相处的时间越长,越能在她身上发现不一样的她,这增加了太子长琴对姬偃的兴趣。 “你就算把在下的鼻子咬下来,在下也不打算放开。”他说,眼里竟然掠过淡淡的笑意。 这样的太子长琴让姬偃有点发蒙,这不是她印象中的太子长琴,当然,姬偃对太子长琴也不是那么了解,只是在她的潜意识里太子长琴不该那么无赖的! “你混蛋!”她恨恨道。 “判判姑娘是第一个骂在下混蛋的人。”对他爆粗口,骂他的人除了姬偃之外还从未有过谁。 “你不该骂吗?太子长琴,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太子长琴用微微刺痛的鼻尖蹭了蹭姬偃的鼻尖,眯起眼道:“判判姑娘又了解在下多少?片面之词真的就是在下的全部?从一开始,判判姑娘对在下的了解也不过是你自己的理所当然罢了。在下到底是怎样的人,判判姑娘你从来没想要真正去了解过……” 白皙的脸上,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就如太子长琴所说,姬偃从未真正想要去了解过他。 游戏里的了解让她自以为那就是太子长琴的全部。 直视着他的眼睛,半晌,姬偃闭了闭眼,道:“放开我。”语声没有刚才那么生硬。 “判判姑娘这是跟在下服软了?” “屁!”姬偃眯着眼,爆了句粗口。 眼眸半垂,太子长琴用另外一只手扣上了姬偃的后脑勺。这次他直接用行动堵上了姬偃的嘴巴,这是他从电视机里播放的某部电视剧里学习到的。那个时候,太子长琴觉得这种堵人嘴巴的行为太过放肆大胆,对女孩子的名节有所损伤。现在想来,其实这个方法也是有它一定的用处,起码对姬偃,用这个方法貌似还挺有效果的。 眼睛陡然瞪大,姬偃加重了那只抵在他胸前的手的力道。 胸前的压迫让太子长琴的眼底掠过一丝不适,他在姬偃的下唇上轻轻咬了一下才将她完全放开。不再被钳制住,姬偃猛地站起来,却直接撞上了车顶,这一刻,姬偃才想起来自己还在车里。 捂着疼得要死的脑袋坐回座驾上,姬偃不敢置信的看着太子长琴,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太子长琴淡淡道:“电视上学的,蛮好用的。” 姬偃被这个回答气得差点吐血,她发誓今天回去后一定要把电视机的有线给拔了。那些个坑爹的八点档偶像剧都教坏人,啊呸,应该是仙! 下嘴唇没有被咬破,却带着一丝刺痛,姬偃用大拇指狠狠搓了搓下嘴唇,突然问道:“饿了没?” “还好。” “我饿了,陪我去吃东西。” 太子长琴笑了笑,道:“好。”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姬偃一直认为她的父母是因为大事故车祸而亡的。 七年前,姬偃二十岁,刚上大学,接到的电话的时候她还在学校上课。辅导员跑进来找她时她还有些莫名其妙,直到接到从交警队那边打过来的电话,她才知道她的父母死了,死于一场连环性的大型车祸。 姬偃不会想到她的父母并非死于意外,而是死于计划性的谋杀。那时候的姬偃和现在的姬偃都不知道她的母亲一直有一个副业,一个她藏了很多年都没有让自己的女儿知道的副业。 赵政不让姬偃参与这次行动的主要原因跟姬偃的母亲有关,这件事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一个人知道,就连李太白,他也没有将实情告诉他。 在七年前五六月份,S市曾发生过一系列轰动全国的大案。这些大案与今年他们接手的剩皮案和孕妇剖腹夺婴案有些相似。当时,姬偃的母亲姬韵是公安部的特别顾问,专门协助专科组处理一些奇奇怪怪的案子。 赵政跟姬韵第一次见面还是二十年前的事,那一年的赵政就是一个刚从警校毕业,揣怀着对美好未来的小年轻。赵政比姬韵小了十岁,赵政二十岁的时候,姬韵已经三十岁,那一年,姬偃才七岁。 七岁的姬偃不认识赵政,二十岁的赵政也不认识姬偃。 姬偃跟姬韵长得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简直一模一样。这也是为什么赵政第一眼见到姬偃时就能马上知道她就是姬韵的女儿。只是跟性子活泼的姬韵比起来,姬偃显然沉默寡言多了。赵政不知道以前的姬偃是个怎样的女孩,他只知道在认尸房外看到姬偃时,姬偃给他的印象就是阴沉。 之后,这个印象就从未脱离过姬偃。 大学毕业,考上警察,分配到派出所,再从派出所调到分局……看到姬偃履历的赵政有些惊讶,他一直觉得姬韵的孩子不该那么普通的。可姬偃所表现的就是那么普通,普通到没有一丝显眼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赵政看到了她的能力。 那个能力被她自己称为『勾魂夺魄』。 很形象,犹如判官之笔,一笔一划似乎能随时随地剥夺走旁人的魂灵。 除了这个能力之外,姬偃最特殊的力量就是纯阳灵火。 那是姬家血脉才拥有的力量。 当年,姬韵会死就跟她是姬家人有关。 姬家血脉承于黄帝,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觊觎着他们一族。姬韵跟其他姬家人一样,一直很低调地生活着。如果不是被分局聘用,姬韵或许不会被卷进那一桩桩的麻烦事中,直至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姬韵是死在阴尸阵中,那双眼睛瞪得很大,充着血,四肢的腕部被割开一条口子,身体中没有留下一滴血。而她的丈夫则死在她不远处的阵外,连灵魂都没留下。赵政是第一个到达案发现场的,当时他就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如果不是他发现得太晚,姬韵就不会死,而她的丈夫也不会死。 赵政对姬家有愧,因此一直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姬韵的女儿。 可惜,姬偃那丫头比起被保护,她更喜欢冲到前头去,就像几年前的那一次任务,她就跟拼命三郎似的差点把自己的小命一起搭进去了。 赵政是跟李太白一起离开办公室的。离开前,他还一巴掌拍在李太白的肩膀上,道:“啥时候跟娇娇结婚?咱们组的人盼星星盼月亮的愣是没盼来你们俩结婚。” 李太白:“……”这……话题转得有些生硬啊→_→ 与此同时,姬偃带着太子长琴吃了一顿饭后就去了案发现场。这是他们第N次来到案发现场勘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姬偃总喜欢跑案发现场转悠。明明在案发现场已没什么可以调查的。 在医院的厕所里进进出出好几回,姬偃慢慢退出来,回头看向站在外头的太子长琴,说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太子长琴问道:“哪里奇怪?” 姬偃道:“这里是四楼,医院每一层都会有厕所的,而且妇产科是在二楼,二楼的厕所可不止一间,为什么她偏要跑到四楼来呢?之前那位打扫的杨阿姨也说过,这个厕所是四楼这一层中最偏的一个厕所,正常来说是没人会来这里的。那么,死者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太子长琴微一沉吟,眉头轻蹙道:“难道是?” 姬偃顺着接了他的话,道:“是有人故意引她来这里的。” 太子长琴定定地看着她,道:“能把她引到这里来,只有她熟悉的人。” 姬偃笑道:“熟悉的人可以是假的,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假的东西。”说着,她走到一边的栏杆处,往下头看去,只见底楼全是来来去去的人。这就是医院,阴气最深,也最容易引来脏东西的地方。 太子长琴走到她身边,也同她一起看到楼下。医院里的人真的是多,自己来看病的,陪人来看病的,带孩子来看病的,总之什么人都有。这家医院算比较大的,可这人挤人的现象依旧明显,这时候底楼的人恰好因为一件小事起了争执,边上的护士在劝架。 眼眸渐冷,周身的气息也发生了变化。 姬偃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就是现代社会的现象,看惯了就习惯了。” 太子长琴慢慢收回视线,他没搭理姬偃这句话,而是转过身迈开长腿朝电梯走了去。见他一句不说就转身离开,姬偃耸耸肩跟在他身后,来到电梯前,等电梯的过程中姬偃瞥了眼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道:“何必生气呢?你来到这个世界后,生气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多,照这么下去,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给气死。” ****** 离开医院时,天色已晚,天边染上了橘色。 远远便瞧见一个神似林思甜的年轻女孩等在医院的门口。姬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女孩的身上,她正在打电话,脸上洋溢着浅浅的笑,看上去似乎有些高兴。就在这时,她突然抬起手朝前头挥了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从一辆车上下来。 当那个男人走近女孩时,姬偃的瞳孔微微收缩,她认得女孩身边的男人是谁。 罗明辉? 鸿辉集团的总经理怎么会在这儿?还是跟一个神似林思甜的女孩儿在一起。有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慢慢形成,姬偃连忙伸手挽住太子长琴的手臂,道:“转身。”说着,也不管太子长琴有没有反应过来,硬是扯着对方跟她一起转过身来,面朝医院里头。 忽然间被扯着转过身来,太子长琴是有些懵圈的。 姬偃紧挨着她,状似亲密,从背后看,就像一对小情侣。“我们从地下车库走。” 太子长琴没有问理由,而是听了她的话,跟姬偃重新走进了医院。 ****** 罗明辉扶着女孩,柔声问道:“怎么样了?” 女孩,也是罗明辉的女朋友谢瑶则羞怯回道:“两个月了。” 罗明辉高大英俊,身上穿着的西装显得他整个人笔挺得体。他是典型的肩宽腿长类型的长腿欧巴,身形偏瘦,肤色因为常年在办公室内工作的关系偏白,而那双瞳仁则偏棕。 揽住谢瑶的肩膀,罗明辉温软细语地对着她说了许多甜蜜的话,谢瑶没有抬头看他的眼睛,只是低着头,红着面颊,一副羞涩的模样。其实,只要谢瑶肯抬头看一眼罗明辉,就会发现他的眼底没有一点喜悦,只有淡淡的冷漠之色。 两人很快就上了车,并且驱车离去。 罗明辉的车才刚离开,姬偃便开车跟了上去。 直到坐上车,太子长琴才知道姬偃想要做什么。 姬偃怀疑那个叫罗明辉的男人,怀疑他就是幕后黑手,可这怀疑没有实际的证据,只是姬偃的直觉和猜测。 凭直觉和猜测去办案是大忌。 这一点,姬偃一直都知道,可她也对自己的直觉有信心。她的直觉一向不会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只有发生真正重要的事,她的直觉才会变得无比准确。 跟车是需要技术含量的,姬偃很清楚,所以她跟踪的极其小心。 罗明辉驱车去了他名下的一处别墅,那个小区叫山海名苑,是S市比较出名的一处小区。里面住的非富即贵,只有真正身家背景厚实的人才会在这里买房。像姬偃这种一辈子只能拿拿死工资的人,也就经过时看个几眼而已。 “不进去?”太子长琴问道。 “进不去的,这里的安保系统可比我们小区严实多了。”说着,推动了下方向盘,姬偃在快到路口的时候移到掉头路口处直接掉头。 姬偃这边才驱车离开没一会儿,罗明辉就带着谢瑶来到他在这里的‘家’。 一进门,扑面的冷空气让谢瑶打了个寒颤,不过有罗明辉在旁,她也就不怕了,紧挨着罗明辉进了她一直想来的地方。 谢瑶出生普通,父母都是工薪阶层的,能被罗明辉看上,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谢瑶身边的人都说她是一个现代版灰姑娘,连她自己也是那么认为的。 “阿瑶,你觉得这里怎么样?”罗明辉轻轻问道。 谢瑶低着头,娇羞道:“只要跟你在一起哪里都好。” 罗明辉低头看着谢瑶,偏棕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暗红色的光,他轻笑道:“阿瑶,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和我的孩子的。” 谢瑶听了罗明辉的话,心头一暖,正打算接他话说什么的时候,忽然觉得胸前一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只见一只素白的手穿透了她的胸膛。张了张嘴,喷涌而出的鲜血让谢瑶心生恐惧,她死死抓住罗明辉的双臂,想让对方救他,可眼前这个男人却用极其冷漠的眼神将她的手一点点扯开,全然不顾她的生死以及他们的孩子。 “我说过很多回了,跟其他女人都是逢场作戏,你又何必那么生气呢?思甜。”罗明辉说话的对象正是站在谢瑶身后的年轻女人,她跟谢瑶有些神似,一身雪白的连衣裙,衬得她肤色呈现病态的白,那只素白的手还插在谢瑶的胸口。 抽出自己的手,任由谢瑶倒在地上,林思甜淡淡道:“阿淼都不见了,你还好意思跟其他女人搞出这种事来?”明明是责备的话语,可语声里却完全没有责备罗明辉的意思。 罗明辉轻笑起来,他绕过倒在地上的谢瑶,一把抱住有些虚无透明的林思甜,道:“只是玩玩而已,本来想把她带过来做你的身体,可你好像一点都不喜欢,既然不喜欢,那就便宜它们好了。” 说着,一群黑黝黝的东西从地下冒了起来,它们争先恐后地探出黑影般的手,将倒在地上,瞳孔扩散的谢瑶一点点地吞噬掉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罗明辉的这具身体并不是他原本的肉身,准确来说,这具身体是属于罗明辉的,但这具身体里的魂魄却不是罗明辉,而是叫颉(jie)偊(yu)。在两千年前,颉偊是姬氏一族的人。他同姬偃一样,都是姬家人,而且还是姬偃的祖辈。 颉偊很聪明,是姬家同辈当中的佼佼者,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颉偊或许能成为那个时期的姬家最为出色的祭司。颉偊对道术的热爱是各宗各派甚至是族中人都比不上的,守正辟邪,除魔卫道的任务让他一次又一次经历了与身边人的死别,久而久之,他开始对打破生与死的界限感兴趣。 生与死是一种规律,也是一种法则。颉偊不满天道轮回,决心打破生死界限,以此获得自身的不死不灭。几十年的钻研,直至被族人发现,颉偊依旧没有找到能够打破生死界限的方法。 颉偊对打破生死界限着了魔,一开始的他只是拿些小动物做实验,渐渐地,他开始不满足了。比起小动物,妖灵魔似乎更适合,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妖灵魔也无法满足他了,他最终将手伸向了各宗各派和同族人。 修道之人和姬氏一族比颉偊想象中的还要优秀,在拿他们做实验的过程中,他知道了渡魂换体之法。可也在这个时候,他的野心,他的丧心病狂终于被同族人发现。当姬氏一族的人闯入他府中的密室时,被他密室中那些用以实验的尸体和魂体吓了一跳。也是在那个时候,姬家现任族长,颉偊的兄长姶(ya)舜才赫然发现自己的弟弟已经变了,他再也不是族中最寄予厚望的人才,而是一个恶魔。 颉偊的作法引起了公愤,不仅是族中人,其他宗派的人也来到他们族中要求严惩颉偊。顶着巨大的压力,姶舜最终以最残忍的削肉剔骨之法将颉偊的碎骨和血肉四散于四处极阳之地,再以麒麟瑞兽镇压,将其魂魄封印住。 姶舜始终认为在漫长的封印之中,颉偊会自我反省,可他错了,姶舜的大义灭亲让颉偊心中那一丁点的善化为了强烈的恨意。在漫长的岁月中,他的心已被黑暗吞噬。姶舜的封印被破其实是意料中的事,当年他并没有用最最极端的方式封住颉偊,而是用了可破的封印之法封住颉偊。对颉偊这个弟弟,姶舜始终存有不忍,即便他对他用了削肉剔骨的法子。 破除封印只是偶然,这四处极阳之地恰好碰上拆迁和改造,那四头镇压颉偊魂魄的麒麟瑞兽被拆迁办的大铲车铲了个平。没有瑞兽镇压,加之他的血肉和碎骨重现人间,颉偊的魂魄很快跑了出来。 他第一个附身的对象是拆迁办的一个包工头,长得特别难看的中年男人。大腹便便,头秃不说,还满脸痘痘,说真心话,使用渡魂换体的法子渡到这具身体时,他是排斥的,可当时的情况,不容许他有一点不满,最后颉偊只能将就用了那具身体一阵子。 大概过了三个月,他遇见了姬韵,姬氏一族的后人,也是他大哥的直系后人。按理来说,姬韵也是他的直系后人,毕竟他和他的大哥姶舜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两人年龄也就差了两三岁。 遇见姬韵让颉偊狂喜,姬氏血脉的强大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颉偊盯上了姬韵,他需要姬韵的血,全身的血来让他的灵魂得以重生。两千年的封印让颉偊对姬家揣怀着强烈的恨意,尤其姬韵还是他大哥姶舜的后人,他怎么能够放过? 姬韵的死是他一手策划的,在那具恶心丑陋的包工头身体里,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去学习这个时代的一切。再然后,颉偊发现姬韵竟然是公安部的特别顾问,专门协助一个叫专科组的部门处理灵异案子。 对于姬韵接触这类工作,颉偊是很开心的,这让他更方便接触姬韵。 策划出二十年前那些案件,颉偊花了很大的心思,用夺魂碎尸案引姬韵去了现场。当他出现在姬韵面前时,姬韵是震惊的,看得出来,姬韵是知道他的。规规矩矩地唤了他一声祖爷爷,可惜却被他这个祖爷爷用最残忍的方式给杀害了。 颉偊当时是用姬韵的丈夫,那个普通人做人质逼姬韵就范的。那个女人不愧是姬家人,像极了他的大哥姶舜,就算面对生死关头也绝对不低头。而那个他自始至终都看不上的普通人也让他惊讶不小,看到姬韵被他吸食了全身的血液,那个男人竟然冲破他下得,对付普通人足以的桎梏,举起一把铁刃冲他劈了过来。当然,这点攻击力不是他看不起,而是他没放在眼里,姬韵的普通人丈夫非但没有伤害到他还反被他撕裂了灵魂,魂飞魄散。看到自己的丈夫被他弄得魂飞魄散,姬韵愤怒了,那个女人利用最后的一丝魂魄之力,使出纯阳灵火重创了他。 正常来说,纯阳灵火对付姬家人是没用的,可颉偊被姶舜除去了族名,且这千年来一直被封印着,内心的恨意早已让他染上了邪祟,堕落成魔。姬韵的纯阳灵火还是伤了他,让他不得已放弃了包工头的身体。 堕落成魔的颉偊跟其他的魔族都不同。其他魔族做事的确随心所欲,爱干啥就干啥,可颉偊显得更加肆意妄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什么事都做,就算牵扯因果,他也丝毫不怕。 迄今为止,颉偊已经吞噬了不少妖魔灵仙,这么算下来就差神了。 只可惜,神早已不管世事,他们远在三十三重天之外,若不是改天换地的大事,他们是不会现世的。 被封印的千年时光中,颉偊不止一次会想起姶舜。他的那位兄长大人一直没有他优秀,在颉偊的印象中,姶舜就是他的影子。就连姬氏一族的族长之位也是他不要让给姶舜的。他的兄长姶舜一直以来都活在他的阴影下,可直到姶舜当众将他削肉剔骨的一瞬,颉偊才知道姶舜有多恨他。 也对,一直被他这个弟弟比下去能不恨吗?换做是他,他也会恨,甚至比姶舜更狠。 用刚抓来的鹿灵的血来滋养林思甜的魂魄,罗明辉冲她轻笑道:“没事的,很快我就会为你找到一具最适合你的身体。”罗明辉是爱着林思甜的,占据罗明辉身体的颉偊很清楚。 在颉偊还没得到罗明辉身体前,他一直潜伏在罗明辉的父亲的身体里。那时候的颉偊一直以父亲的身份关爱着罗明辉。罗明辉这个人跟以往的身体比起来,真心不错,体能也好,力量也好,也是颉偊在这短短七年里换的八具身体中最好的一个。 在他渡魂换体得到罗明辉身体的一瞬,罗明辉对林思甜的情感也随之涌入了他的情感之中。那是一种名为爱的情感,是颉偊从未产生过的情感。颉偊不讨厌这种情感,相反他觉得这种情感很有趣,让他很享受。 罗明辉对林思甜的情感影响着颉偊,他却乐得自在地利用这一份情感让林思甜成为了他的人。林思甜并不知道罗明辉喜欢她,以前的林思甜只把罗明辉当成一起长大的大哥哥,除了兄长之情外就没有其他情感了,可直到颉偊接收了他的身体,林思甜对这位哥哥的情感产生了变质,她爱上了他,就算知道罗明辉的身体里是一个怪物,她也不在乎,因为她爱着他。 仅此而已。 林思甜享受着鹿灵的血,纯洁的鹿灵之血让她的灵魂得到前所未有的愉悦,那种感觉舒适到令她有一种全身的毛细孔都全部张开的感觉。半眯着眼,林思甜舔了舔嘴唇,道:“我想要判判的身体,她身体里的力量一定很强大。” 罗明辉知道姬偃,也知道她的昵称叫判判。 罗明辉第一次见姬偃是在姬韵的葬礼上,那个时候他的那具身体叫徐锦,算是姬韵的同事。七年前的姬偃还像个少女,模样未脱稚气,可在葬礼上看到她的时候,罗明辉知道女孩已经长大了。 一夕之间,被逼着成长。 罗明辉记得自己对姬偃说了句‘节哀’。而姬偃却冷冷回了他一句‘生死不过一个轮回,死亦生,生亦死,何来节哀?’ 这么一句话让罗明辉记了整整七年,直至今天,他也不曾忘记。 罗明辉爱着林思甜,可颉偊却对姬偃产生了兴趣,七年过去,他依旧记得姬偃的眼睛,明眸如光,就像对这个世界都不在意的眼神。那句话,那双眼就像诅咒一样,一直徘徊在颉偊的心头。 在换到罗明辉的身体前,他都会用不同的模样出现在她的附近,远远看着她的身影,看着她的喜怒哀乐。可惜,姬偃似乎没有什么喜怒哀乐,她很少笑,只有面对她那位青梅竹马时她才会偶尔露出一抹极浅的微笑。 罗明辉不止一次在想,假如有一天姬偃知道他就是她的仇人,她的祖辈,届时她会如何?那双总是透着淡漠的眼神里是否会染上浓烈的恨意? 轻柔地抚摸着林思甜的头,罗明辉轻声说道:“不要急,很快她就会是……”后面的那个字到底是‘我’还是‘我们’,林思甜没有听清楚,而罗明辉说得又那么轻,可林思甜知道姬偃最后一定会成为她的身体。 她的老师一向对她很好。 假如她问她要身体,她一定会同意的吧……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太子长琴一直看不懂姬偃这个人,她做每件事都很随性,没有一点预兆。明明最重要的事就是背着赵政查出这一系案件的幕后黑手,明明她有了目标,可她却忽然开车将他带来了游乐园。 站在人声鼎沸的游乐场门口,太子长琴看着姬偃跑到售票处买了两张票子,又看着她跑到一个小丑面前,要了一个印着兔八哥图案的卡通气球。兔八哥是部动画片的主人公,具体讲了什么,太子长琴并不清楚,因为他没有看过,只是听姬偃说过这只兔子叫兔八哥。 将系着气球的绳子的末端一圈圈缠在手腕上,姬偃走过来,道:“走。” 跟在姬偃身后,两人来到闸口,用门票扫了码进了游乐场。一进游乐场,姬偃拉着太子长琴去了门口的一家商店,商店里全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姬偃到里头挑了一个猫耳朵头箍和一个兔耳朵头箍,将猫耳朵头箍往太子长琴的脑袋上一戴,她认真地点了下头,道:“嗯,很适合。” 太子长琴:“……”摸了摸头上戴着的毛绒绒的猫耳朵,太子长琴只觉得有些奇怪,可却没有将猫耳朵头箍拿下来。 来往的人戴着这种头箍的人不少,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少。 姬偃用手弯了弯竖得笔挺的兔子耳朵,道:“走,我带你去玩大摆锤。”会来游乐场只是一时兴起,离晚上的时间还早,姬偃想在这里打发时间。 跟着姬偃来到玩大摆锤的设施前,看着围满了一圈的人群和耳边连绵不断地尖叫声,太子长琴的心微微一沉。 这东西看着好像有点危险……!? 姬偃拉着他去排了队,玩大摆锤的人很多,可一次性上去的人也很多,很快就轮到他们俩了。坐上大摆锤,戴好安全带等一切安全设施,姬偃拉过太子长琴的手,紧紧握住道:“怕就尖叫。” 她的语气和口吻都太淡漠,淡漠到让太子长琴有一瞬以为她在命令自己。 姬偃长得很可爱,打扮得也很青春洋溢,就是人比较不苟言笑。就算跟关系很好的于滕娜娜在一起,她也甚少会笑。因为不笑的缘故,姬偃给人的感觉就是偏阴沉。 微点头,太子长琴应了一声,算是回应姬偃的话。 很快,大摆锤就晃动起来,一摇一摆的,从慢到快,从低到高,人生之跌宕起伏也不过如此。周围的人都在尖叫,可太子长琴和姬偃愣是一声都没叫出来。两人下来的时候,太子长琴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在上大摆锤前的忐忑心情也在大摆锤正式摇晃起来的一瞬消失得干干净净。 走到出口处,看到大屏幕上的自己和太子长琴的表情,姬偃依旧绷着脸,不过他们俩的表情还真不像是玩大摆锤的人会有的表情,淡定到爆。 大摆锤设施的员工看了看大屏幕,又看了看姬偃和太子长琴,笑道:“可以把照片截取下来印在马克杯上哦,情侣半价哦~~”说着,将一对粉色系的马克杯推到姬偃和太子长琴面前。 盯着粉蓝和粉红的马克杯,姬偃又看了看他们俩玩大摆锤的表情,微微蹙眉道:“粉蓝的马克杯上麻烦印我的,粉红色那个就印他的。”说着,直接掏钱。 那位女员工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让后头的同事帮忙去把姬偃和太子长琴的照片截取下来印到马克杯上。过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印着两人照片的马克杯就做好了。接过女员工递给他们装有一对马克杯的礼品袋,姬偃道了声谢后,拉着太子长琴就离开。 目送着两人离去,那位女员工对身边的同事说道:“嗳,刚刚那帅哥好帅哦,就是他女朋友好冷漠,像个冰块似的。” 女员工的同事点头附和,道:“的确。不过他们俩还挺同步的,不愧是情侣,就连玩个大摆锤,表情也是一模一样的淡定。” 姬偃和太子长琴的表情的确是一模一样,没有一丝惊慌失措,完完全全是大写的冷漠。 两人将游乐场的游戏设施基本玩了个遍,每一个都没有让太子长琴露出过惊讶之色。来到二楼的旋转木马,姬偃挑了个可以两个人坐的小车里,道:“二楼果然比一楼的视野好,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跑二楼来。” 坐在小车里,太子长琴的表情有些局促,他发现整个二楼只有他和姬偃两个大人,其余全是小孩子,年纪最大的那个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我们,坐这个是不是不大好?”小声开口问道。 “为什么不好?”旋转木马还没转动,因为孩子们还没有全部坐好。 “都是……孩子在玩……”一个游戏设施全是小孩子在玩,他们两个大人也跟着一起玩,怎么看都怪怪的。 “孩子玩怎么了?孩子玩的我们就不能玩了?况且,旋转木马没说只能小孩子玩,我乐意。”姬偃有时候很任性,她任性起来比小孩子更甚,这是太子长琴第一次看到任性的姬偃。 很快,旋转木马就转动起来,两人挨着坐,姬偃将下巴抵在太子长琴的肩头,那模样看上去像极了一对刚谈恋爱的小情侣。可天知道,姬偃跟太子长琴并不是情侣,只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朋友而已。 姬偃的动作很随意,太子长琴愣了一下也没反应,任由她把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侧头看向外头,从二楼看出去的风景的确不一样,这个游乐场虽说是玩的地方,可周边的风景却极其好,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怪不得会吸引那么多花门票进来散步的老人们。 玩好旋转木马,姬偃跟太子长琴去了附近的咖啡店。说实话星星咖啡店真是开满了全国,走到哪儿都能看到它,还有它的配对LILY咖啡店。这就跟麦叔叔和肯爷爷的相爱相杀一样。 点了杯咖啡坐到窗口,姬偃看着点了杯柠檬茶的太子长琴,道:“都来这里那么久了,为什么不试试喝咖啡呢?” 太子长琴摇头道:“喝不惯。” 扬了扬眉,姬偃低头用吸管搅了搅杯子里的咖啡,接着她重新抬头看向窗外,道:“以前,我爸和我妈总会带我来这里玩,还有动物园,植物园什么的,只要是我想去的地方,他们都会带我去。”在姬偃的印象中,父母是和蔼可亲的,他们对她的爱是包容,是奉献。姬偃爱她的父母,从来没有停止去爱他们。“算算,我也有七年没来这里了,好多游乐设施都跟以前不一样了,我记得以前,大摆锤的位置是海盗船,海盗船那边则是碰碰车……果然,这个世界每天都在转,人会不一样,东西也会不一样,真正一样的只不过是头顶的这片天。” 太子长琴静静地听着姬偃说的话,他其实挺认同姬偃这话的。物非人非……这就是世界。 看着窗外来往的人群,姬偃忽然问道。“你的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 一问到他的父亲,太子长琴想了想,轻笑道:“父亲于我而言就是英雄。”在太子长琴的印象中,祝融就是一个开朗风趣,喜欢创造,不拘小节,尤爱音律的神。与冷漠严肃的金神蓐收,沉着冷静的夜神阎罗,清冷疏离的雨神商羊和性情温和的风神飞廉都不同,祝融的性子可谓是一派乐天。 姬偃道:“每个父亲于子女而言都是英雄。”在孩子们幼小的印象之中,父亲就是天,就是最大的英雄。“不过长大后,父亲于我们这些做子女的而言就是需要被保护的人,因为人是会老的,以前高大魁梧,会保护你的父亲终将老去,而我们也终将长大。” 太子长琴淡笑道:“受人保护似乎永远不会出现在父亲身上,在下也从未想过有那么一天,父亲是火神,他向来不需要别人去保护,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在下却想替他分忧,无论什么事都想替他分忧。”对太子长琴来说,仅能做的就是替祝融分忧更多让他烦恼的事。 “能想替自己的父亲分忧就很不错了。”看着窗外匆匆穿梭在街道上的行人们,在看着那些被父母牵着的孩子们,姬偃道:“你知道想要一个孩子需要多大的勇气吗?每个父母在有了他们共同的孩子的一瞬是幸福的,可随着时间流逝,这个幸福会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却是未知数,因为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的孩子将来会如何对待他们,是爱,还是嫌弃……”说到这,姬偃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头轻抚着她干涩的下唇。 盯着她,太子长琴问道:“如果是判判姑娘会选择与未来的另一半有一个属于你们的孩子吗?” 姬偃转过头看向太子长琴,并朝他勾了勾唇角,很浅,却又带着一丝嘲讽。“不会,像我这样的人,不会有孩子,也不会有另一半,因为……不需要。” 太子长琴怔了怔,他看着姬偃,只见她侧过脸,重新看向了窗外。 眼眸半垂,额前的发将他眼底闪过的复杂情感遮得严严实实。重新抬头去看姬偃,眼底早已恢复最初的平静,他看着她的目光里再次浮现一丝温柔。 “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过什么,可认识你到现在,我发现你……从来就没打算放过你自己……”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深夜,关闭的游乐场就像一座巨大的夜色迷宫。这个地方如同每座城市里都会有的任何一个游乐场,每到夜深人静之时,静静地伫立在此,等待太阳再次升起,等待人们再次来到这里。 它已经翻新过两回,回回都有新的项目设施被加入,新的项目能吸引更多的人过来,可旧了的设施不是被搁置就是被取代,要么就是它能够一直吸引着别人来玩。这个世界每天都在改变,包括游乐场也是。 今夜起了雾,明明白日里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可这到了夜晚却偏偏起了雾,薄薄的雾弥漫在游乐场,透着死一般的沉寂,这也让游乐场看上去仿佛被荒废了一般。黑暗中,迷蒙的雾中似乎除了设施的影子之外,还有人影之类的东西杵在其中,若是单独置身于这个地方,总会有一种被什么东西给死死盯上的感觉,既可怕又心惊。 大着肚子的孕妇在这个时候跑进了这个游乐场。 门卫明明有保安守着,可就像什么都看不见似的依旧躲在门卫室里看他们的电视。这个时间点还没到巡逻的时候,门卫守夜的两名保安老刘和小张看着足球,讨论着这季的世界杯会是哪个国家赢。 她捧着自己的肚子,在游乐场里走得极快,时不时还要回头看看身后那个东西是不是还在追赶她。她吓坏了,肚子在抽痛,可她却不能停下来,她知道自己一旦停下来的下场是什么,跟那些被杀的孕妇一样,被活生生地剖开肚子,眼睁睁看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被夺走。 ‘哒哒——’ 平地单鞋踩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游乐场里回荡着。 一听到脚步声,孕妇吓得面色惨白,她知道自己必须找个可以躲藏的地方,不然她会死的。 孕妇穿得是一双很平很软的鞋子,鞋底是软胶,踩在地上不会发出什么声响。她的双手死死捧着肚子,身上穿着的连体裙早已被汗水浸湿。长长的发本来还扎着个马尾,现在却半松散着,额前细碎的小绒发黏在额头上和脸颊上。 跑到鬼屋前,孕妇看了看四周,见没什么可以躲的地方,连忙跑进了鬼屋中。鬼屋的门大敞着,这时候孕妇如果冷静下来一定会发现这鬼屋大门敞开的有点不是时候。这个点,照道理来说,游乐设施关闭,大门也是一起关闭的,可鬼屋的大门却跟其他游乐设施不一样,它敞开着,就像一张深渊黑洞,吸引着别人进去。 另一边,摸了摸鼻子,手里拿着个手电筒的姬偃见人影一点点消失在迷雾中,忍不住向身边的太子长琴问道:“我难道很像个坏人吗?她跑那么快做什么?” 太子长琴淡笑道:“判判姑娘当可亮出自己的身份。” 姬偃道:“亮出来她也不会信的。” 原来,发出脚步声的不是别人,正是没有离开游乐场的姬偃。她跟太子长琴下午一直在游乐场玩,直到闭园,她才拿出证件以办公为由留在了门卫。刚才,在孕妇跑进游乐场,经过门卫室前,姬偃跟太子长琴就在门卫室跟老刘和小张看世界杯。 太子长琴不懂世界杯,连古时候的蹴鞠也不了解的他只觉一群人盯着个球追还是有些有趣的。而姬偃是对世界杯没兴趣的人,这世上有大部分的姑娘都对世界杯没兴趣,而姬偃恰好就是其中一个,她对奥运会也没兴趣,天天就是宅在家里充分担当一名二次元少女。 手里的手电筒将前路照得明亮,却无法将前头的迷雾照散,脚下的平底单鞋发出的脚步声越发响了起来。停下脚步,姬偃看了眼穿着双白色软布鞋的太子长琴,挑眉道:“早知道我穿蛋卷鞋过来了。” 弯腰将脚上的鞋子脱下来,姬偃赤着脚踩在地上,接着又道:“用跑的吧,还是快点比较好,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说着,她用手电筒对着前头的路,并往前跑了起来,而太子长琴也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鬼屋门前,这里的气与其他地方都不同,透着浓重的阴气。 鬼屋门口有一个挂件,那是孕妇背着的包上的挂件,一只可爱的小米兔。小米兔是笑脸,可如今看来却极其诡异。握紧米兔挂件,姬偃抬头直视着门大敞的鬼屋,眯了眯眼,道:“小心点。” 太子长琴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鬼屋。鬼屋一共有三层,每一层都安静得有些过分。可现在这个时候,鬼屋不安静就真不正常了。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往前走着,来到转角口上楼,才刚上楼,鬼屋的门就忽然悄悄关上了。当然,姬偃和太子长琴并不知道。 整栋楼除了她和太子长琴细微的脚步声外,不再出现任何声响,仿佛这楼里只有她和太子长琴两个活的。可姬偃知道这上上下下的犄角旮旯里扎在她身上的视线,明确告诉她这栋楼绝非只有她和太子长琴两人,就算没有这些视线,还有那个先前跑进这里的孕妇。 一层上去再是一层,就在姬偃迈上通往三楼的第一道阶梯时,楼上竟然响起了铃声,‘铃铃——’的声音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空灵且诡异。 “祭铃。”太子长琴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且带着一丝冷意。 这两个字没有让姬偃太意外,唇边牵起一抹似笑非笑,姬偃将手电筒往上照了照,顺着铃声继续跟太子长琴往上走去。 越接近上头,铃声越发清晰,手电筒的光束照射到的前方一切正常,可照不到的更远处却显然有什么让人不舒服的东西存在。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那个铃声就隔着她和太子长琴一扇门的距离。 站在天台的门口,姬偃正想伸手去握门把手时,太子长琴却从后握住了她的手腕,道:“我来吧。”说着,他上前一步,替她把天台的门给打开了。天台上,巨大的婴尸阵被描绘在天台最空旷的地面上,猩红的阵纹若隐若现,透着暗色的光芒,一圈连着一圈,一条连着一条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婴尸阵。这个阵法囊括了整栋楼,并将楼的四个角全部包了起来。这四个角,每个角都镇着其母为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的胎儿。这12名鬼婴中有一名是刚从孕妇肚子里挖出来的,血淋漓的,连一丝哭啼声都没有。 那名孕妇姓崔,她同其他死去的孕妇一样,睁着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而她的肚子则被剖了开来。 本来以为只有八名孕妇遭了对方的毒手,现在看来,是全部的孕妇都糟了对方的毒手。 这么算下来,对方会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实施婴尸阵也不算无谋。 本来实施婴尸阵的地方可以选择医院这种重阴地,可这座游乐场在抗日时期曾是个万人坑,其中的阴气可不是其他地方可比拟的。这座游乐场可以说是整个S市阴气最重之地,也因为如此,才会选择在这里建造游乐场,希望多点人气,让阴气散掉点。 此时,婴尸阵的阵眼中没有人,或者说是没有阴尸。 姬偃站在天台门口,远远就看到站在天台尽头的青年,他背对着他们俩,从高处俯视着整个游乐场,仿若一个主宰着暗夜的王者。 颉偊需要方便他在阳世活动的身份,所以他挑选容纳他魂魄的尸身很讲究,除了第一具身体之外,其他几个人身前都不会是普通人。罗明辉这个鸿辉集团的总经理,颉偊用得其实还挺合心意的,若不是这具身体已经开始让他控制不住,且背后出现大面积的尸斑,无法随心所欲地继续支撑下去,他其实并不想换掉。现在既然不得不换,那么姬偃身边的太子长琴便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颉偊对鸿辉没什么感情,就算鸿辉没有他在,也会好好运营下去。鸿辉这一代的人当中,几个晚辈还是挺有本事的,这也是颉偊放心大胆地准备舍弃罗明辉这具身体的原因。 发现太子长琴是个偶然,若非阿淼提起,他不会想到这个世间竟会有太子长琴这种不被天道所主宰的存在。太子长琴是仙体,还是很古老的仙体,远在上古时代。而且太子长琴不被天道所束缚,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已经深知对方是个不简单的存在。可就算夺取太子长琴的身体注定会有风险也还是让他想要放手一搏,这样的身体给他使用才是最适合的。而且,对颉偊来说,有了这么一具仙体,以后他就不需要时不时渡魂换体了。 渡魂换体之痛真的不想在经历了。 转过身来,颉偊,即罗明辉往前走了几步,就着月亮照下来的光线,一张英俊又帅气的脸出现在姬偃和太子长琴的面前。柔软的黑发并没有遮住他的眉眼,额前刘海往上梳了梳,有几缕落下,平添几分邪肆。他的眼睛沉静中又带着温和,有点儿像太子长琴的眼睛,但姬偃却又觉得现在的青年更偏向欧阳少恭。月光在他脸上打下了淡淡的阴影,薄唇微抿,留出一条细缝。 罗明辉的长相是属于比较出众的,可以前的姬偃并没有觉得他怎样,而现在……姬偃却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眼前这个人跟以前的罗明辉真的是同一个人? “来了,姬警官。”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姬偃曾试想过无数次与罗明辉见面的场景。而当这一刻真的到来,她却又觉得丝毫不真实。姬偃对罗明辉没有太复杂的情感,只是单纯的警察对上穷凶极恶的罪犯时会出现的憎恨和厌恶。 “我们算是第二次见面。”英俊的轮廓在黑夜中显得忽明忽暗,颉偊轻声说道:“今天下午在医院门口我们就见过面,只是那个时候,我的身边还带着阿瑶。”  姬偃抬起头,仰望着头顶的天空。天空是漆黑的,夜幕将大地笼罩。那一轮皎洁的月亮在这一刻似乎染上了不祥的红色,诡异得有些惊人。就在这时,姬偃听到身后大开的天台门后面有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有什么人在她和太子长琴的身后。 林思甜、其他人还是什么东西? “你想要什么?”姬偃问道,嗓音中透着极其冷漠的寒意。 颉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朝她露出一抹笑容,道:“我想要你身边的这个人的身体……还有你。”云散开,月亮又显现出来,它那不祥的光线恰好洒在颉偊身上。英俊的脸庞上带着一丝诡秘,他踱步往前走了几步,靠近阵眼时,他停下了脚步。 黑色西装里是一件一尘不染的立领衬衣,每一颗纽扣他都钮上了,在这样的夏季显得有些不正常,他的一只手随意地贴在腹前,另一只手则紧贴着身侧。颉偊看着姬偃,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 这样的眼神对姬偃来说并不陌生。 在这个世上,有那么些人是注定会被深深烙在脑海里的。即使随着时间流逝,记忆模糊,可你却依然能够知道他。对姬偃而言,太子长琴也好,罗明辉也好,就是让她会深深烙刻在脑海里的人。此刻,看着站在眼前的青年,恍惚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些已经隔得很远的影像。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在同样漆黑的夜晚,站在静寂无人的地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而她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与对方对视着。 压下心头这让人不是很愉快的思绪,姬偃对眼前这个青年来自于内心深处的那一份单纯的憎恨和厌恶渐渐消失。她,认识罗明辉,不,不是罗明辉,而是他身体里的那个人。 眼前这个青年不是罗明辉,在这一瞬,姬偃肯定了她的猜测。 颉偊转过脸,不再与她对视着,而是抬头去看天,那一轮明月已从圆月,渐渐变成了弯月。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才二十岁,而我也才刚破封印而出,换了第二具身体。” 姬偃闭了闭眼,心莫名一颤。二十岁,这一年让她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一年也让她从单纯快乐的小女孩长大成如今这般冷漠又有些糟糕的大人。那一年她的父母过世了。 “是你父母去世的那年。”像是猜到了她所想,颉偊缓缓说道,“你母亲是专案组的特别顾问,负责侦查几桩与今年相似的连环杀人案。当初犯下那一桩桩案子的凶手就是我。而我最终也杀了你的母亲,还有你那身为普通人却极其勇敢的父亲。你或许还不知道,现在这具身体里的血,是你母亲的。”姬家的血对颉偊来说真的很重要,自从得到姬韵的血,他每换一具身体都会用姬韵的血替代身体本身的血。 姬偃站着,一动不动的,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成了拳头。十指紧握,剪得极短的指甲抠进了掌心的皮肉。她的思绪随着他的话语,变得悠远、愤怒而悲痛。 她隐约猜到过她的父母死得蹊跷,当年年纪尚小,还不知自己的能力,当她有了能力想询问冥府,她父母的下落,对方也总是含糊应对了过去。如今想来,不过是为了隐瞒她父母真正的死因。 “我本名颉偊,姬氏一族的人,也是你直系祖先姶舜的亲弟弟。”他用很平和的语气淡淡说道:“我太执着生与死的界限,最终被族中之人当做异类处决。而我的亲哥哥姶舜,姬氏一族的族长则将我碎尸万段,用极其阴毒的法子,将我的血肉碎骨四散于四处极阳之地,在用祥瑞麒麟像镇压着。可惜,时光荏苒,人类的发展将他好不容易布下的封印尽数破坏,而我也从中得到了解放。”  说完这些,他重新转头看向她。 姬偃一直看着他,当颉偊转头看过来的一瞬,他们俩的目光恰好对上,可姬偃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冷漠,平静,就好像他刚才说的一切不过是别人的故事。 颉偊深吸一口气,低沉的嗓音变得有些沉洌。就像一瓶封藏许久的女儿红,清冽醇厚,在你耳际挥之不去。 “我们见过面的,在你母亲葬礼上。”颉偊微微一笑道:“我当时对你说了句‘节哀’。而你却对我说,‘生死不过一个轮回,死亦生,生亦死,何来节哀’” 姬偃冷冷看着颉偊,而颉偊看她的目光却是越来越温柔。 在颉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姬偃就知道颉偊当年的身体是谁了。“徐锦。”徐锦算是姬韵的同事,他们不是一个部门的。徐锦是公安部的人,与当年的赵政比较要好,因而会跟姬韵认识,他是个内勤,平日里处理的也是一些琐事。 徐锦是在六年前去世的,病逝,一场恶疾带走了他还算年轻的生命。 如果徐锦还活着,今年正好三十六岁。 姬韵去世的那一年,徐锦刚好二十九岁。 太子长琴一直站在姬偃身后,他没有料到眼前造成一桩桩凶案的青年与姬偃纠缠如此之深。远在七年前,他们就注定了会有今天的局面。 当一声仿佛水滴落地的声音突兀出现,太子长琴下意识低头去看,当目光在姬偃脚下一凝,他伸手抓住姬偃的手腕,硬是抬起她的手,道:“你受伤了。” 姬偃的双手,十根手指头,死死抓进自己掌心的皮肉之中,淋漓的鲜血,撕裂的皮肉,无不触目惊心。 “松开。”太子长琴冷声道:“判判姑娘,松手!”他拼力想要扳开她的手指,却只觉她的手指头抓得那么紧,紧得就算他拼尽全力,也丝毫扳不开。 心要多痛才要这么折磨自己?用肉体上的疼痛麻痹心上的痛? 颉偊也闻到了她手掌心的伤,不是看,而是闻。血的味道,姬氏的血的味道让他身体里的血沸腾着。 “你一直都是这样。”在颉偊的记忆中,姬偃就是那种无论多痛,多恨都会藏在心里的人,她不会表现得太过,而是用自己的方式给抚平自己的伤口。“我一直关注着你,在你对我说那句话的时候。”在此后的这些年里,颉偊一直在暗暗关注着姬偃。以不同的模样出现在她的附近,远远看着她的身影,看着她的喜怒哀乐。直到,颉偊换到罗明辉的身体里。 颉偊不止一次在想,那个曾用怜悯眼神看他的姬韵,她的女儿是否会跟她的母亲一样用怜悯的眼神来看待他?抑或是,在知晓一切真相的一瞬,用强烈的恨意来看待他这个仇人。 闭了闭眼,颉偊抬头重新看天,他的双臂自然地垂在身侧,道:“我活得太久,也孤独太久,漫长的时间磨灭了我最后的一丁点人性。不,应该是兄长为了安抚族人和其他宗派的人将我削肉剔骨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了最后的那一份善念和人该有的人性。在遇见你前,我已经做好孤独下去的准备。可你,你的那句死亦生,生亦死,让我发现自己可以不孤独。如果我能拥有你,我未来的每一天都将不再孤寂。” “你杀了我的父母,你犯下一桩桩残忍的凶杀案,你在刚刚还杀了一名孕妇,而我是警察,你觉得罪犯和警察会在一起?”姬偃缓缓开口,嗓音寒冷透彻,连她自己都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也会用那么冷的声音来说话。 也在同一时间,双手紧握的十指松开了,慢慢地松开,露出手掌间模糊的血肉。 她的掌心已经被她自己抓烂了。 女人的指甲有点尖锐,可姬偃的手指跟其他女人的手指不一样,她修剪的平滑圆润,一点尖锐都没有。就是这么平滑的手指,抓进肉里,将掌心抓烂。这是要用上多大的力气,才可以把自己的手掌,抓到皮破肉烂的地步? “烂了。”太子长琴不敢去触碰她掌心的伤口。 “烂了就烂了,反正这样的伤口很快就会愈合的。”姬偃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颉偊的,眼神冷漠,却没有强烈的恨意。 在姬偃心中,无论颉偊的身份是谁,他只是罪犯,必须绳之以法的罪犯。 心底的那一份憎恨和厌恶永远也不会表达在她的脸上,包括她的眼底。 姬偃也不会让颉偊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恨他。 因为姬偃的恨,刚好是颉偊想要看到的。 太子长琴看着这样的姬偃,一把握上了她血肉模糊的手掌。他的掌心沾上了姬偃掌心上血,黏腻且柔软,他不敢握得太紧,只是贴着,两掌贴在一起。 “可我不想看到你的伤口烂了又复发,复发了又烂,反复又反复……只会让你更痛……” 姬偃看向太子长琴,对方看她的目光中带着温柔和忧心,这样的眼神让姬偃渐渐染上冷意的心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不会复发的,一次……就已经够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颉偊安静地看着姬偃和太子长琴,他安静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    “姬偃。”这是颉偊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过往的七年里,他只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会用如此亲昵的口吻叫着她的名字。那柔和的嗓音就像罗明辉这个人本身,经年累月的修养一点点沉淀进他的生命中。“爱情,本就没有敌我之分,更没对错之分。这世上,爱上不该爱的人有很多,他们宁愿选择沉入地狱的爱情,也不愿选择一份对他们来说充满希望的爱情。”  这句话让姬偃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因为颉偊说得没有错。  颉偊低头,看着姬偃道:“姬偃,这个世界上的男男女女在一起,有很多都是不平等的。上位者和下位者,穷人和富人,正义和邪恶等等……一切取决于心。这世上有多少男女不是敌对的?有多少男女不是背负着对对方的恨在一起的呢?我知道,对你而言,我就是一个罪犯,丧心病狂,麻木不仁到无可救药。可你和那些所谓的正义不也和我是一样的吗?我们对其他人残忍,你们这些自称正义的却对我们残忍。是正是邪,从来都是胜利者来书写的……所以,就算我们在一起……” “她不会和你在一起,永远也不。”太子长琴冷冷打断颉偊的话道:“她就算爱上草莽匹夫,也不会爱上你这样连人都算不上的孤魂野鬼。”  空旷安静的天台上,除了三人的声音和呼吸声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声音了。姬偃稍稍回握了下太子长琴握着她的手掌,柔软却又血肉模糊的掌心贴上他的掌心,感觉到的是一片黏腻,那是自己的掌心带给她的感觉。 颉偊没有反驳太子长琴的话,也没有因为对方打断他话而恼怒,他用那双如子夜一般醇黑的眼眸看着姬偃。有什么情感没过心头,那一种名为悲哀和烦躁的情感悄悄徘徊,姬偃知道颉偊要说什么,因为不难猜到。 就像很多电视剧里的男主角对女主角说的话一样。 譬如,我爱你。    “我爱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就一直爱着你。我悄悄的关注着你的一切,可你却从来不知道我。”他的话就像姬偃所猜测到的那样老套。“我看着你,从一个人到有了他。”颉偊的嗓音如水,温柔中带着不寒而栗的冷意。 姬偃闭了闭眼,她不懂颉偊爱她的原因,就好像许多小说中的情节一样,女主角因为某件事,某句话,让男主角心心念念了很久很久。可姬偃不是女主角,颉偊也不是男主角,他们永远不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女主角和男主角在最后化解了深仇大恨,并且幸福的在一起了。 她不会爱上颉偊,她爱的……将来爱上的那个男人一定……一定什么?有那么一瞬,姬偃想不起来她该爱上怎样的人。可无论如何那个人绝对不会是颉偊。    颉偊也好,罗明辉也罢,注定了,她和他之间只能是敌人。 “你爱我?那么林思甜呢?她为了你,做了那么多事,又算什么?” 这话一出,场面一下子又恢复了先前的安静。差不多静了一会儿,姬偃重新开口道:“思甜她爱的是你,不是罗明辉,只是你,一个只能夺取别人身体的孤魂。” 颉偊点了点头,用一种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口吻淡淡,道:“我知道,可那又如何呢?与我有干系吗?”    姬偃面色微沉,道:“那么你爱我,那又如何?与我又有何干系?” 说实话,颉偊刚才的那句话有点让姬偃生气,就算林思甜背叛了她这个做老师的,可终究那个女孩是她认真带过一年的学生。就算对方没怎么出师,而她这个老师也的确没什么本事。可老古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林思甜是她的学生,无论做过什么,即便是死了,那也是她的学生,永远都不会变。 颉偊笑了笑,道:“你真的很不同。” 姬偃摇头,道:“我没有哪里不同。我所思所想都跟寻常女孩一样,没有任何高人一等的地方。你只是单纯地觉得我跟别人不同,所以我说得每句话,你都很感兴趣。而思甜,她无论为你做什么,你都不会有任何感觉。” 这回换颉偊摇了摇头,他笑道:“不,我也爱着她。但,不是我,而是罗明辉爱着她。我想,我爱的是你。我的灵魂,我的本身爱的是姬偃,而这具身体,罗明辉的本身却爱着林思甜。他的情感多多少少都影响到了我,所以……”  “所以……”姬偃深吸一口气,接话道:“你也爱着思甜。同时爱着两个人,你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不。”   他轻笑了一声,神色依旧平静道:“我现在爱上的人只有你一个。思甜,是个意外,对她的感情是罗明辉带给我的。我想要的只有你。不过很快,你和思甜就会是一个人了。”  姬偃静默片刻,淡淡道:“她想要我的身体。”    颉偊点头道:“对,她需要一个身体,而你是最好的选择。”    在知道林思甜舍弃肉身而活着的时候,姬偃就知道她一定也会走上跟眼前这个男人一样的路。 渡魂换体。 只是姬偃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林思甜会选择夺取她的身体。 她姬偃是何德何能竟让林思甜愿意舍弃这世间千千万万比她还要好的身体,而舍好求近的选择了她。    尽管太子长琴不是很清楚前情种种,可他从赵政的口中知道了一些关于姬偃和林思甜之间的过往。林思甜在姬偃的心中有着比较重要的位置。她的背叛,她的死对姬偃来说是个打击。而如今,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听到关于她的消息,却得到了一个对姬偃来说最最残忍的消息。 人类的欲--望,无止无休,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什么都舍弃。 就算变成可怕的魔物,也在所不惜。 太子长琴的脑海里蓦然想起伏羲曾经说过的话。他说,不需要了,不能再容凡人放肆。他说,这一族无法控制,太危险。他说,人族罔顾天道,妄图弑神,简直天理难容!他说,你未曾见到方才情景,若放之任之,终有一天,神将被他们踩之脚下犹如刍狗一般任人宰割,却无力还手。 那个时候,太子长琴不懂。 如今,他有点懂了。 人类这个种族当真很危险。 姬偃的五脏六腑涌起轻微的钝痛,她闭了闭眼又睁开,某个越来越清晰的念头在脑海里徘徊着,残忍地逼迫她去面对。 姬偃眉微蹙,道:“诈死,是她想出来的。放出那些蛛丝马迹让我查出丁点真相,也是她故意的?” 颉偊看着姬偃,轻声答道:“是。一切都是思甜想出来的,目的就是想要得到你的身体。应该说,从她成为你的学生起,她就看上了你的身体和你的血统。” 姬偃低下头,看着地面上,自己与地面融为一体的影子。终于弄清楚,一切的一切,初遇,相识,一开始就是一个策划了很久的预谋。那一年的时光,那些案件的发生只是一个开幕而已。 “既然筹谋了那么久,为什么不早点动手呢?思甜。”她的嗓音里透着寒意,本来只是轻握着太子长琴手掌的手蓦地收紧,用力握上,那丝丝疼痛让她心上的钝痛感好了很多。 “因为我在等待时机。”天台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了一个有点陌生的声音。 姬偃转头,看到的是一张陌生却又带点熟悉的脸。 这张脸跟林思甜没有半分相似,可她身上的气质却跟林思甜那么相像。眼前的女孩不过二十出头,脸部轮廓稚嫩中带着一丝柔美,她穿了一件吊带裙,外罩着针织勾花外套,简单又可爱。 这是林思甜,又不是林思甜。身体不是林思甜,灵魂却是林思甜。 原来,她就是那个隐秘在她和太子长琴身后的那个人。 “你爱她?”林思甜问这话时是看向颉偊的。 显然,她在外头听了很久。 颉偊的目光温和如水,他看着她,道:“对,我爱她,我爱着姬偃。”这话犹如一击重锤狠狠敲击在林思甜的心上。她知道他对她很好,也知道他爱着自己,可那份爱不是他本身的,而是罗明辉带给他的。 林思甜爱的这个人,用罗明辉的情感在爱她。 这并不是林思甜想要的。 颉偊的承认让林思甜只觉心头震痛难当,以为绝对不会掉的泪水,就这么从眼眶中滑落了下来。 林思甜不确定地问道:“只要我得到她的身体,她的一切,你就会像爱上她那样爱我吗?”她的嗓音中带着浓重的鼻音。 颉偊笑了笑,却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点点头,说道:“会。” 这个回答让林思甜笑了。 她看着姬偃,露出一抹纯美的微笑,道:“判判,把你的身体给我吧。你对我一直很好,我想要什么,你也都会给我,从不吝啬,那么这回再宠我一次吧,把你的身体给我,让我爱的人爱着我,好不好?” “你说过的,只要我幸福了,你也会觉得很幸福的。”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你的幸福就是建立在我的生命上?” 认识林思甜一年,漫长的一年,可这一年对人的一生来说尤其短暂。这样的一年,却没有让姬偃看清林思甜这个人。初遇,本是一个偶然。再遇,却是一个预谋。 姬偃的目光直直落在那张柔美稚嫩且陌生的面容上,这就是林思甜,夺取了旁人身体的林思甜。这样的林思甜让姬偃感到陌生。可姬偃心里很清楚,这就是她,真正的林思甜。 林思甜浅浅笑道:“判判,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幸福了,你就幸福了。现在,最让我幸福的就是把你的身体给我,把你身边这个人的身体给阿辉,这样……我就会非常非常的幸福。” 姬偃看着她,眼睛晦涩隐痛,道:“以前的你活泼开朗,你的活跃感染了我,感染了组里的人。我一直以为你会成为我的接班人,看来是我多想了,你……从来都不会成为我的接班人。” 林思甜盯着她,没有说话,只是神情微微冷了下来。姬偃缓缓吸了口气,她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脏在钝痛,那种感觉就好像被圆滑的钝器狠狠敲击过了一样。就连呼吸,也是痛的,那种名为悲伤的情感,慢慢涌了上来。 “所以,你是不打算将你的身体给我了?”  一片寂静,沉默中姬偃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而她慢慢偏转目光,看向边上的太子长琴。就着忽明忽暗的月色,她看到太子长琴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那是不惧任何危险,鼓励着她做自己想做的事的笑。 尽管这一份自信有点莫名,可她知道,起码此刻,他会一直在自己的身边。  “先不提我,就单他,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可以染指的。”姬偃说着,冷冷看向林思甜。那双眼里的冷漠和不屑深深刺痛着林思甜,她不讨厌姬偃,却分外讨厌她现在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她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那么谁可以染指你身边的人呢?”颉偊的声音从后传来,嗓音温柔中带着一丝清澈。  姬偃没有立刻出声,只是看着太子长琴,紧紧握上他的手掌。 两手交握,即便不是恋人般的十指交握,却也透着谁也无法插足其中的氛围。  “谁也不能,谁也不配。”在这个世上,谁也不能夺取太子长琴的身体,谁也不配得到他的身体。  “哦?为什么呢?”没有生气,只是淡淡问道。 “因为……”姬偃想说,却在张口之际被太子长琴打断,他眉眼微弯,眼神里透着似水般的温柔。他的身份还是由他自己来说比较好。 “因为我是太子长琴,火神祝融之子。”这是太子长琴的骄傲,身为火神祝融之子是他永不忘记的骄傲,谁也不能取而代之。“而你只是一个被族人舍弃,犯下滔天之罪的凡人。” 这一瞬,太子长琴只是太子长琴,不是任何人,他是仙,是人只能抬头遥望,却怎么也触不可及的仙人。 清澈的,带着一丝低柔的嗓音在天台上回荡着。颉偊的那双眼,那双眼中的瞳仁微微收缩了一下。那个气势,他是感觉得到的。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姬氏一族中的祭司利用神力与他们信奉的神祗伏羲通灵时一样。那种气势,是纯然天成的,不是后天训练出来的。 眼前这个青年的确不简单,上古仙人。 姬氏一族是信奉伏羲的。每过一段时间总会选出两位祭司,一位大祭司,一位少祭司。当前一位祭司老去,下一任由老祭司选中的那个人就会接替老祭司成为新一任的祭司。一代接着一代传下来,直至姬氏一族人丁凋零。 在他活着的年代,姬氏一族的大祭司名叫泽合,是位长相美丽的少女。泽合也是第一个发现他不对劲的人。当年,泽合更是唯一一个劝说过他,且反对姶舜对他下狠手的人。 此去经年,他对泽合的记忆从未消退过,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清晰。 “我族当年信奉的是羲皇。”似乎想到了从前,颉偊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在回忆过去。“只可惜如今……这一族只剩下我和你了……姬偃。” 姬氏一族分部过广,若要深查下去,肯定还能查到分部到其他地方的族人。只是,姬偃不会去找,其他人也未必会来寻姬偃。当今社会,自己顾自己都顾不过来了,又哪有时间去顾及别人呢?何况,只是族人而已。 林思甜冷冷打断颉偊道:“别废话了,时间快到了。”她所指的时间是正晚上的十二点。今晚是难得一见的阴日,若是错过了今晚,下一回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再者,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阴人孕妇给他们使用? 林思甜说罢,便不再理会颉偊,而是迅速退到天台外面。站在门口的位置,双脚踩在门槛上,她抬手,伸出一根手指,以指尖为笔,在空中迅速画出一道符箓,落笔后手那么一挥,原本只是忽明忽暗的阵纹忽然光芒大盛。 颉偊盯着姬偃看了一会儿,慢慢地露出一抹称之为得意的笑容。对他来说,姬偃和太子长琴只是这么站在阵中就是最好的了。这栋鬼屋就是婴尸阵,无论是谁,只要进入阵中,要想脱离,难若登天。 就算真打起来,姬偃和太子长琴也不能将他和林思甜完全打败,他们可没那么简单就被解决的。 脚下的婴尸阵红光大盛,时机已成熟,接下来就是把姬偃和太子长琴的魂魄逼出体内毁掉并将自己和林思甜的灵魂移入他们的身体中即可。颉偊不再浪费时间,开始触发婴尸阵。 天台上婴尸阵的猩红阵纹中有符字,密密麻麻的符字拥挤着涌动起来,与此同时天空顶上竟乍响惊雷,漆黑天空闪着雷光,雷光不断在云层中游走,就像打旱雷一般。接着一道光直往阵眼降下,仿佛要将阵眼打穿似的,与此同时,颉偊竟缓慢走入了阵眼中。 他张开双臂,迎接着光芒的降临。 一把毫笔握至手中,姬偃挥笔转身就朝不知何时又跨入天台的林思甜攻了过去,而太子长琴也将自己的琴召唤过来,以音对付着悠然自得的颉偊。 “为了逆天,你当真敢那么做?” 推开姬偃的攻击,林思甜笑得灿烂无比,她就是为了逆天,为了跟颉偊在一起才会把自己变成如今这模样的。“只要,只要跟他在一起,逆天又如何?他早已胜天!” “不人不鬼……岂能胜天?”手一扬,林思甜的攻击尽数打散,姬偃盯着她道:“你不愧是道家的人,符箓,剑法都学得很好。怪不得祺祺说,你跟别人不一样,天赋太高,只可惜走了歧路!” “你们谁都不会懂我的。”林思甜忽然伸手,虚空一捏。 接着姬偃就发现自己不能动了,她的身体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一般,全身都被桎梏住了。这是头一次,姬偃发现自己低估了林思甜。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强很多。身体不由自主地飘到林思甜面前,对方伸出那只白皙却冰冷的手,轻轻抚摸着姬偃的面庞,道:“这,很快就是我的了,判判。” ‘铮——’ 琴弦绷紧被拨了一下的声音出现,一道风刃直面朝林思甜飞了过去。收手往后躲开,飞舞的发丝还是被削去了几缕,只听太子长琴的声音冷冷响起,道:“谁准许你动她的?小林姑娘。” 因为要躲避太子长琴的攻击,林思甜一时间忘记桎梏住姬偃。落到地面上,脚稳稳踩在地面瞬间,无法动弹的身体也能动了起来。 “定魂术?你竟然会定魂术?”刚才姬偃会无法动弹,主要原因是林思甜对她使用了定魂术,将其魂魄定住,让其身体跟着一起无法动弹。这是冥府的人才会的招式。“没想到几个月不见,你竟然连冥府的招式也会了。” 林思甜盯着地上被削去的几缕发丝,道:“如果换做平时,我一定会杀了你的。”她没有回答姬偃的话,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太子长琴说道。 颉偊看向太子长琴,对方的实力出乎他的意料,甚至远超他的意料,要不是这个阵法下面有一样上古神器可以抵消仙神之力,恐怕他压根制不住太子长琴。从阵眼中蹿出无数交错的符字,如同蜘蛛网般,瞬间冲向太子长琴,将他制得不得动弹。 姬偃看着被完全钳制住再也无法拨弄琴弦的太子长琴觉得有些忧虑。 按道理来说,凭太子长琴的实力不该那么轻易被颉偊制住的。毕竟,颉偊再怎么活得久,曾经也不过是一个凡人。可太子长琴不一样,对方是上古仙人,其实力远非后颉偊可比拟的。 可,他却被制住了。 眯眼瞪向阵法,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形成。 要不是她被林思甜的定魂术制住了,她真想骂娘。 颉偊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就如他自己所预料的一样,太子长琴也好,姬偃也好,一个接着一个入了他事先布好的局。有一件事,颉偊没有对林思甜说。他知道林思甜心心念念着姬偃的身体,可惜,这件事恐怕不能让她如愿了。如果灵魂不是姬偃了,他还会感兴趣吗?答案当然是不会了。只是有点可惜了,林思甜恐怕还要待在她现在这具身体里很久很久……至于太子长琴,他是一个大惊喜,颉偊没料到他的来头那么大,大到让他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 今日他一旦夺取了太子长琴的身体,之后……他就不需要在一直一直换身体了。而他也能用这具身体以及太子长琴身上夺取而来的寿数寻求他一直追求的东西。 “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 第30章 第三十章 “你到底做了什么?” 颉偊笑道:“也没做什么,就是……”后面的话没有全部说出来,而是迅速换了个说法,道:“我知他特殊,自是要做些准备的,不然……如何夺取他的身体呢?” 如果可以动弹,姬偃早冲过去揍颉偊了。 那个笑容看在姬偃眼里是极其碍眼的。 太子长琴的动作虽被制,却没有丝毫恐惧,他就站在离姬偃十步远的位置,看着她为自己而生气,柔声道:“何须因此事生气呢?判判姑娘。” 定魂术的确对姬偃很有用,可这是冥府的不传之术,为什么林思甜会使用,尚且让人摸不清头绪。只是,在这个时候姬偃竟还有其他功夫想别的事也是勇气可嘉。或许,对姬偃来说,死并不可怕。能将生亦死,死亦生,生死不过一个轮回这句话说出口的人早就不惧怕死亡了。 在这世上,真正让姬偃无力的是天命。 头顶雷声隆隆作响,偶尔还会响起‘噼啪——’的炸响声,接着就看到几道雷电劈向了天台。而那道贯穿云层,直冲阵眼的光正在一点点降下,颉偊丝毫不受雷电乱劈的影响,漠然地看着一点点震颤起来的大楼和地面。 “我不会让你死的。”她阴着嗓子说了一句。这话不是为了安慰太子长琴说的,而是姬偃真实的想法。虽然,按照正常逻辑来讲,太子长琴根本不需要她来保护。 “那害怕吗?判判姑娘。” “不怕。”她回道。姬偃不是在强装镇定,而是镇定很镇定。 这样的镇定让在她边上的林思甜有些害怕。就算她有把握制住姬偃,可依旧害怕着对方。 “你呢?会怕吗?”她接着又问了一句。 太子长琴摇摇头道:“虽死不惧。” “不会死的。”姬偃道:“放心,你会没事的,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太子长琴不属于这个世界,颉偊想要夺取他的身体何其难。再者,姬偃也不信颉偊能够轻松夺舍,太子长琴何许人也?岂是颉偊可以肖想的。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姬偃没想到过太子长琴是个厉害的主。她对太子长琴本就印象不是太深,对他的事迹也不是印象太深。真正让姬偃印象深的是他被贬时的情景。 后世的欧阳少恭是厉害,可他那日积月累的恨意能让他不厉害吗? 因而,姬偃从未想过其实太子长琴也很厉害。 现在,她是知道的,知道对方很厉害。 太子长琴没有开口,只是浅浅一笑。 颉偊看着太子长琴,青年的平静,青年嘴角的笑让他看着刺眼。头顶的白光越发往下降来,颉偊不再去看太子长琴,而是专心致志地等待光束降临。只要光束降至阵眼,那么太子长琴的魂魄就会被逼出他自己的身体体内,而他也正好趁这个时候夺取太子长琴的身体。 没有阴尸,却能发动婴尸阵,这点让姬偃现在还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姬偃和太子长琴并不知道,这个阵眼下面已经有了一具尸体。尸体不是别人,正是罗明辉的父亲。颉偊也是在三年前才发现罗明辉的父亲是姬家人。不过,血统很稀薄。跟姬偃那么纯正的姬家人比起来,罗明辉的父亲只是一个半吊子。可好歹也是姬家人,因此他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炼成阴尸,供他所用。 “呵。” 不知何处忽然响起一声轻笑,似男非女,却特别好听。 已经降下的光束陡然停在半空中,硬是跟被迫按了暂停键一样。 “什么人?”饶是颉偊生性如何有耐心,遇到好事即将达成之际被人阻挠也会忍不住变了脸。 “看来你我来得不算太晚,对不对?”雷云中,隐隐有个影子踏在其上。 竟有人轻而易举地进入他布下的婴尸阵不说,还不受雷电影响,随意踏在雷云之上? 颉偊不禁心中骇然。 “再晚点顶多就牺牲两个人而已。”另一个声音从天台大开的门外头冒了出来。 林思甜回头想去看,可这人才刚转头,就感到自己的后脑勺好像被一只手给按住了,随后一股刺骨的冷意渗透她全身包括她的灵魂,身体微微一颤,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便软了下去,就连她的意识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身体软倒在地,那个说话的人慢慢走入了天台。 来人脸上戴着一张薄如蝉翼的黑色半面具,在走到姬偃身后,他才抬头看向雷云中的那个人。眯了眯眼,他重新低头,瞧了眼太子长琴,冲对方微微颔首之后,面具人将目光落在了颉偊的身上。 颉偊急退,占据另一边,与突然出现于此的两人和姬偃、太子长琴形成了莫名的四方势力。 声音好听的人不是在对颉偊说话,颉偊心里很清楚,那个人继续对面具人说道:“婴尸阵能让他换到具不错的身体,这么些年来,你也放任着他做出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怎么这次却出手阻挠呢?” “不错?”面具人哼了哼,语气陡然转入冷漠,道:“也不看看这个人是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算盘吗?只要阿偊的魂魄一进入这位上仙的身体里,立马魂飞魄散。” 声音好听的人悠悠道:“呵,天命如此,怪得了谁?谁让他这么会作死?你护得了他一时,能护他一辈子?”说着,他又好似想到什么,接着道:“也不对,你已经护他一辈子了,现在算得上是他的第N辈子吧。”毕竟,颉偊换了那么多具身体,也算是享受过各种人生了。 一声‘阿偊’让颉偊变了脸色,他想他知道面具人是谁了。在这个世上会叫他阿偊的只有一个人,一个他以为死了的人。 “是你?”颉偊咬牙道。 面具人朝颉偊看过去,见他神情便知对方已有猜测,抬手慢慢将这半面面具摘掉。当他摘下面具的一瞬,颉偊的面容扭曲起来,面具人的那张脸就算是化成了灰他也不会忘记的。面具人朝颉偊笑了笑,很浅,也很宠溺的微笑,随后他收回落在颉偊身上的视线,走到姬偃面前,将她身上的定魂术解开,道:“若非老赵早有预感,你现在早没命了。” “阿舜?”姬偃惊讶阿舜的出现,因为她记得对方出差去了。“你怎么在这里?”阿舜真名叫什么,专科组内无人得知,对外大家都叫他阿舜。姬偃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在专科组了,而且还是老成员,至于有多老,赵政和李太白都未曾对大家说过,只说阿舜是他们的老前辈,一定要尊重对方。 姬偃对阿舜的印象不是很深,只是感觉对方不简单罢了。 “出差归来,恰好需要处理点私事就来了。”他提及私事的时候是目光再次落在了颉偊的身上。 姬偃眯了眯眼,刚想说什么,那个声音好听的人忽然道:“哎呀,这光我顶不住了,它又要降下了。” 阿舜冷着脸,抬起手,对着光束那么虚抓了一下,紧接着光束就像一块脆饼干,碎得稀巴烂不说,还化成点点星光,消失在颉偊的面前。而颉偊脚下的婴尸阵里的符字和阵纹也失去了它原有的暗红色光彩。 那不详的光芒跟着光束一起消失了。 颉偊没想到他辛辛苦苦布下的阵法如此简单就被破除了,明明他在楼下安置了一具阴尸和一样上古神器做辅。 “不!!”颉偊嘶喊出口,却已为时晚矣。 多年的心血眼看要就要成功了,一转眼却灰飞烟灭,换做谁都难以接受。这样的大起大落让颉偊生生气吐出一口血来,张嘴‘哇’的一下,血喷了出来。 “这样,可以了吧?”阿舜冷冷道。 声音好听的人轻笑道:“你这人对任何人都那么冷情冷心,包括你这个弟弟。” 颉偊捂着发疼的胸口恶狠狠地瞪着阿舜,道:“你怎么就那么阴魂不散呢?兄长。”兄长这个字是咬出来的,那是真的恨极了。 “阿偊。”面对自己的弟弟,阿舜,即姶舜的眼底掠过一丝温柔。“多年不见,你……可好?” 颉偊大笑道:“可好?你怎么问得出口?若不是你,我怎会变成如今这般地步?” 姶舜不语,只是面上掠过一丝悲伤。 当年之事,错在他,可他却不后悔那么对颉偊。如果重新来一次,他依然会那么做,只要让颉偊有活下去的机会。 声音好听的人看着他们兄弟俩,继续笑道:“看来你弟弟丝毫不领你的情呢。” 姶舜眼神冰冷地看着隐藏在云中之人。“你给我闭嘴。”此时,雷云已消失,只剩下乌沉沉的黑云。 姬偃小跑来到太子长琴身边,她觉得今天这事可以让她用脑子想很久。 阿舜是颉偊的哥哥?那他到底几岁了?而且藏在云中的人又是谁?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让她的大脑已超快的速度运转着,甚至还有些运转不过来。 太子长琴看了眼满脸疑惑的姬偃,伸出手握上她的,道:“不用多想,看着就好。” 姬偃:“……”真的看着就好?她觉得这里马上就要发生一场不可避免的战斗了,因为颉偊看向姶舜的目光就好像要吃了他似的。 “他必须交给我。”声音好听的人终于现出了原形,那是一个丰神俊秀的年轻男子,穿着古式的黑色长袍,长发披肩,目光含笑,可姬偃知道这男子的笑并未到达眼底。那眼底深处的冷漠让人不寒而栗。“他犯下那么多案子,导致阴阳颠倒,我如果不把他办了,难以服众啊。” 姶舜目光冰冷地看着他,道:“难以服众?你堂堂冥府之主会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搪塞过去?” 冥王眯着一双笑眼,道:“没办法,他犯下的事太多了,一桩两桩的就算了,看在你面子上,我可以糊弄糊弄底下人,可这都有三四十起了。而且之前还私纵饿死鬼和凶煞出冥府,搅得冥府和人间一团乱,十殿阎罗天天在我面前哭丧,差点把我睡的寝殿给哭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姶舜眼底闪过一丝薄怒,嘴角噙了一抹笑,可这抹笑却比不笑更冷。“你是不是觉得我打不过你?” “应该没那么容易。”冥王说着,看向太子长琴,笑眯眯道:“初次见面,异次元的上仙,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淡淡地朝冥王颔首,道:“初次得见,地界之主。”与姶舜称呼冥王不同,对太子长琴来说,冥府不过是地界,而地界的主人该是他印象中的阎罗。虽然太子长琴知晓这个世界的神跟他那个世界的神有点不一样,可面对这位这个世界的冥府之主,他还是下意识地去唤对方一声地界之主。 冥王眯眼道:“你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么,你想在这个世界待到何时呢?”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身为冥府的王,冥王自是知晓许多事,包括出现在此的太子长琴。 “近日,S市出现了时空扭曲的空洞,那需要一股相当大的能量磁场。一开始,我还在想是怎么回事呢?后来,赵政跟我提到了你,因而我才得以明白。”冥王派出去两名判官和黑白无常同去追查时空扭曲的原因,全都无果而终,要不是赵政提起,冥王也不会想到另一个次元的上仙会出现在他们的世界。“造成时空扭曲的空洞的人是你。” 太子长琴和姬偃都愣住了。 姶舜面无表情地看着冥王,冷笑道:“说那么多做什么?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把他送回他自己的世界去吗?毕竟这个空洞一直在扩大,如果再不关闭会影响到我们自己的世界。” 姬偃压下心头万般思绪,只是冷漠地看着冥王说道:“要想造成时空扭曲的空洞需要很强大的能力磁场才能形成,关闭它何其困难?你要长琴回去,可强行横跨次元会伤到他。”跨越次元需得撕裂次元,可撕裂次元是何其困难之事,就算是眼前的冥王也不一定办得到,更何况是太子长琴。即便他本身就是异次元的人,可要撕开次元回去,也非易事。 冥王瞟了眼这高楼耸立,红灯绿酒的世界。“那么我们的世界就不管了吗?”这个世界经历千万变化,早已不复当初。可就算这般千疮万孔,它也是他们必须保护的世界。 不远处,警笛声正在自远而近。 姬偃知道是赵政他们在赶过来。 冥王看着姬偃,缓缓道:“我给你一次杀了他的机会,而太子长琴的事你不能再管。”身为冥界之主,他要什么,做什么,只要随心即可,完全不需要征求姬偃同意。可姬偃是专科组的人,专科组怎么说也是冥府与人间有所联系的桥梁,再者还有一个赵政在,他不想把关系弄得太僵。 姬偃知道冥王说的他是指谁,在场中唯一一个让姬偃想杀的就是颉偊。替了罗明辉的颉偊,害死了那么多人,杀了她的父母,她怎么可能不恨?她不是受制于法律办事的警察,她所处理的案件也全是灵异案件,对付的罪犯也全是非人类,就算杀了他们,她也从未有过愧疚之心,因为在姬偃的心里,这些家伙全是死有余辜。 冥王循循善诱道:“如何?这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我帮你制住姶舜,你杀了颉偊,这样你的仇不就报了吗?只要,太子长琴的事你不去管就可以。”冥王不了解姬偃,却也知道父母之仇大如天,一个异次元的上仙跟父母之仇,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警车已经靠近鬼屋,冥王瞥了眼从警车上下来的赵政等人,大手一挥,隔出一个单独的世界。 姶舜面无表情地看着冥王,道:“你真以为我不敢跟你打吗?”当着他这个哥哥的面,和其他人商量着怎么杀死他的弟弟?真当他是摆设品? 冥王笑道:“胜负未定,谁胜谁负尚且未知,别太自信了,阿舜。”故意这么叫他的,而姶舜一听冥王如此叫唤他,表情变得极其难看。 见姶舜面色铁青,冥王笑得花枝乱颤,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露出这样的表情来,阿舜。” “别叫我阿舜!!”姶舜厌恶地看着冥王。 专科组的人叫他阿舜,他并不反感,可冥王这么叫他,却让姶舜感到无比恶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八字问题,他打从第一眼见到冥王起就很讨厌他,这么些年来,他们每次见面都会闹得很不愉快。当然,只是姶舜单方面觉得不是很愉快,冥王这边倒是看着挺愉快的。 冥王笑盈盈的,转而继续看向姬偃,问道:“考虑得如何?” 太子长琴一直站在姬偃身侧,他的手被姬偃的手拉着,紧紧的,掌心间的血迹还有些粘稠,却未全部干涸。这天气明明不冷,可握着的那只手却极其冰冷,有一种冷到骨子里的错觉。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好像冥王所说的事跟他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知姬偃犹豫不决,太子长琴看着她替她下了决定。“我回去。” 姬偃猛然侧头看向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轻轻笑了笑,道:“别担心我,我只是回去,而我也必须回去。”他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里不是他的归宿,他的归宿只能在那个世界。 本就握得很紧的手,忽然间又收紧了,这次是真的很紧,紧到硌疼了骨头。“你可以留在这里,不用回去。”回去,他就必须遵循天命。 “继续留在这里,会让我更加舍不得的,与其如此,倒不如下定决心回去。”他说得轻松,可姬偃知道他心里是不愿意回去的。 “既然不愿,何必逞强?你明明知道自己的结局,为什么还……?”话未说完,太子长琴便打断她的话,道:“因为那是我的结局,我的命数,我无法去避免的未来。既然已经如此,那就安然接受。”太子长琴嗓音微沉,继续道:“我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一切有为法,当作如是观,世间之事,皆为无常。你我之缘,自有定数。在这个世上,有一点它是定好的,谁也无法去改变,那就是命运。既然因天责罚是我的命,注定了,改变不了,又何必去挣扎呢?”说完,他伸出另一只手将姬偃握着的那只手一点点扯离。 掌心中那只比她温暖的手离她远去,一瞬间,她的手掌心变得空荡荡的。 看着青年走到她的身前,眼泪慢慢没过了她的眼眶。 姬偃已经不大会哭了,除非有什么事让她真正难过,不然她绝对不会哭的。她的泪点很高,也不大容易被感动,可站到她身前的那个青年的背影却让她心底油然升起一股名为悲痛的情感。 曾几何时,她的心也曾那么痛过。 太子长琴仰头看着冥王,嘴角微弯,道:“我回去,可提前……让判判姑娘把她的仇给报了。” 冥王道:“当然,我可是很讲信用的人。”说着,一抬手,颉偊的灵魂就从罗明辉的身体里飘了出来。 没了身体的颉偊就跟失去了地心引力的物体一般,直直飘到半空中。他的模样跟姬偃印象中的很不一样。颉偊的魂体是个俊秀苍白的少年,一头长发黑如墨,幽瞳泛着银光,嘴唇苍白,身材细瘦。看着他,谁也不会相信他的本性如此残忍。 盯着颉偊的魂体,姬偃抬起手擦去脸上的泪痕,神情再次转为冷漠的她召唤出自己的毫笔,二话不说向对方攻了过去。眼见姬偃的毫笔接触到颉偊的魂体,姶舜立刻跳过去替颉偊挡住了姬偃的攻击。 见姶舜挡在自己面前,姬偃冷声道:“阿舜,给我让开。” 姶舜抱歉道:“对不起,判判。”颉偊是他弟弟,他的亲弟弟,他已经失信过颉偊一次,这一次他必须好好保护他。 眼底闪过一丝怒意,姬偃道:“那就休怪我不顾同组之谊了。”说着,就跟姶舜打了起来。 冥王此前允过姬偃会帮她忙,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他出手替姬偃挡住了姶舜。 “去做你的事吧。” 见冥王替她阻挡住了姶舜,姬偃二话不说冲向了颉偊。 可颉偊却好像失了所有的动力,连躲都不躲,任由姬偃手中毫笔抵在他白皙的脖颈上。“说吧,你的遗言。” 颉偊看着她,再看了看周围,当视线触及到他的兄长姶舜和倒在地上的林思甜,突然大笑了起来。他笑得很用力,简直是想把自己的器官一起笑出来似的。当然,魂体的他没有器官这一说。“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终究还是功亏一篑,看来泽合说得对。” 脖颈上那距离自己一厘米的毫笔沾染着所有鬼魂都不喜的气息,这就是专门伤魂体的武器,也是姬偃的力量。抬起手,忽然握住姬偃的毫笔将她的武器往自己面前一带。毫笔扎入颉偊脖子的一瞬,姬偃懵住了,她没有料到他竟然会自己扎自己。 “你……” 毫笔一旦伤及魂体,魂体就会流出血来。一般性来说,魂体是不会流血的,除非魂体受到了极大的创伤。颉偊的魂体流出鲜红的血来,与阿淼流出来的完全不同,那是鲜红色的,跟人类流的血的颜色一样。 在将毫笔从脖子里拔|出|来,颉偊紧紧握住毫笔,用姬偃的手在他自己的魂体上扎出了好几个无法挽回的伤口。 被她的力量所伤,伤得越重,越会……“你会魂飞魄散的。”姬偃看着已经松开她毫笔的颉偊一字一字道。 倒退了几步,颉偊没有捂住自己的伤口,而是定定地看着姬偃。 姶舜眼见颉偊伤得如此之重,立刻斩开冥王的攻击,迅速来到颉偊身边,焦急道:“阿偊。” 颉偊冷冷看了眼姶舜,便将他用力推开,然后理也不理他,只是看着姬偃,道:“我是真的爱你,阿偃。”七年前的第一次遇见到如今,他一直关注着她。“只是我做的事,你不能理解而已。” “我永远也不会理解你的所作所为……”颉偊的爱,这世上有几人承受得了? 听着姬偃的话,颉偊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泽合对他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呵。”颉偊低低笑了起来。“看到你总会想起泽合。”那个,他第一次爱过的女子,姬氏一族的祭司。 “或许……现在这种结局也不错……”如今,他的魂体就像易碎品一样,只需要一点点的风就能将他的魂体吹散,魂体碎成碎片,一片片,星星点点的……直至全部消散。 姶舜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却无能为力。 看着明显失魂落魄的姶舜,冥王嗤笑道:“改变婴尸阵的人是你,在上古神器上做手脚的也是你,那么算计你的弟弟,这不就是你要的结局吗?” 冥王的话,姶舜根本没听进去,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一点点消散的颉偊。 直到颉偊消散,地上响起一声‘叮’的声响,姶舜才像是回过神来,面色惨白道:“你,终究不肯原谅哥哥……”说完,他苦笑着走过去几步,将颉偊消散的位置所留下的一块黑漆漆的腰牌捡了起来,这块腰牌是一对的,一块在他这边,一块在颉偊身边,是他们出生时,他们的父母给他们打的腰牌,上面分别刻着他跟颉偊的名字。 姶舜不怪姬偃,这就是一个死循环,颉偊害死姬偃的父母,姬偃杀了他……然后呢?然后让他也杀了姬偃吗?再然后……杀来杀去,何时到头呢?握紧腰牌,他神色晦暗地看了眼姬偃,道:“告诉老赵,我……需要休假,何时回来,我会打电话给他的……” 说完,姶舜的身影一闪而逝。 颉偊死,姶舜离开,整个天台就剩下姬偃,太子长琴,笑眯眯的冥王和昏过去的林思甜……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缠绕着S市数月的阴影在颉偊消失,姶舜离开的那一刻尘埃落定,现在该处理的就是太子长琴的何去何从。 姬偃回神,慢慢来到太子长琴身前,目光冷冷注视着冥王。 “你,这是何意?”冥王不解姬偃的举动。 “他,你别想动。”侧头用余光看了眼身后的太子长琴,姬偃重新转头看着冥王,道:“他是我捡回去的,无论一开始,我到底是何想法,那也是一开始。现在,你想动他,没那么容易。”面前这个人是冥府之主,掌管万物生灵生死的冥王,在他面前,她只是一个渺小如灰尘一样的存在,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太子长琴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姬偃很清楚,太子长琴根本不想回去,接受那么难堪的命运。再者,跨越次元回去何其困难,撕裂次元的风险又何等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撕裂灵魂,硬是承受其中苦楚,直至最后什么都不剩下。 冥王脸上的嬉笑一点点消退,他眼眸微垂,神色冷漠的看着姬偃,道:“他必须回去,否则这个空洞裂缝将会越来越大,届时这个世界会受到不可避免的影响。姬偃,我从来没想要征求你的意见,我是冥王,我的职责就是不让世界的平衡打破。再者,就算不是我,其他诸神仙佛也会出现在你面前,请这位异世上仙离开这个世界的。届时,你以为单凭你一个凡人能护得了他?” 这话说得直白,也说得残酷,在诸神仙佛的面前,姬偃只是一个凡人。纵使拥有不俗的能力,却终究只是一介凡人,会老会死,百年一过就会化为一杯黄土的凡人。 太子长琴站在姬偃身后,他看着站在他前面,用纤细的身体挡在他前面的女人,心底涌起一丝异样的情感。第一次接触到这种情感,可彷徨中又带着一丝了然。太子长琴不讨厌这种情感,相反还挺喜欢的。 这或许就是喜欢吧。 那些书中,那些电视剧中所提及的喜欢。 原来,他喜欢上了姬偃。 他们认识的时间很短,可经历的事却很多。 初遇,相处,再到如今的共历危险……随着短暂的时间,太子长琴对姬偃的那一种特殊情感渐渐扎了根。 他喜欢着她,所以不愿看到她为难,所以才会替她做出了选择。 可她却是知道他的,知道他不愿接受那般的命运,知道他不愿意回去,所以站在他的身前替他耍起赖来。 “护不了也得护,他是我的责任,我捡的就是我的责任。”姬偃有时候就是个认死理的主,就算眼前这个人是高高在上的冥王,就算她知道太子长琴不需要她护,就算无论她说什么,做出什么决定,结果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她还是要护着太子长琴。 冥王看着姬偃,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他头顶,道:“这里,因为施阵的缘故,导致那个扭曲时空的空洞出现在了我们的上头。” 姬偃戒备地盯着冥王,额上渐渐布上了丝丝冷汗。 在冥王面前,她就是一只蚂蚁,随别人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的脆弱蚂蚁。 冥王静静地看着姬偃,许久淡笑起来道:“你,胆子不错。”接着,笑意收敛,朝太子长琴看了去,问道:“你的决定呢?” 太子长琴道:“我回去。” 立即回头,姬偃一把抓住太子长琴的手臂,道:“你想清楚了!!” 太子长琴道:“我想清楚了,判判。”不是判判姑娘,而是判判。这是第一次,太子长琴只唤她判判,就跟赵政和其他人一样,熟稔的叫唤。“所以,再见了,判判,我要回去了。” 很寻常的一句话,听在姬偃耳朵里,却跟扎了根针般的疼。松开太子长琴的手臂,姬偃看着他,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她闭了闭眼,好似明白了什么,将脖子上的一个挂坠扯下来递给他,道:“给。” 这个动作是一气呵成的,以至于太子长琴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个是……?” “这不值钱,却是挂在我脖子上最久的,已经十六年了,从来没拿下来过。这枚玉珏成色不高,虽不是仿玉,却也是低等残次品。你要走了,回去了,总要给你个分别礼吧。恐怕,这以后,我们便是真正的后会无期了。”说完,她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了一口气,道:“拿着,别嫌弃。” 接过玉珏,太子长琴将它握在手心,道:“不会嫌弃的。”玉珏热热的,还带着姬偃的体温,太子长琴将它紧紧握了会儿后,也不嫌弃玉珏上沾染的血迹,就把它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谢谢。” 姬偃看着他,嘴角努力往上扯了扯,她想给太子长琴一个笑容。 可以,嘴角太僵,笑不出来。 而太子长琴却是淡淡微笑着,就如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两人就这样看了对方很久,直到太子长琴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看向了冥王。“我该如何做?” 冥王从云雾中下来,手一挥,天上的云层中赫然出现了一个扭曲的,黝黑不见底的空洞。那正是自太子长琴来到这个世界起就一直出现于S市的扭曲时空的空洞。而在这空洞的另一头恰好连接着太子长琴的那个世界。 他从何而来又该从何而去?皆要从这里开始。 冥王和其他两界的人一直想办法控制着这个空洞的扩大,且在它的表面层下了一道三重结界,因为放任下去会牵连S市的普通人。将时空表面层的结界解开,异变陡然升起,刹那间,扭曲的空洞中竟升起强烈的劲风,而那劲风将从上而下形成一股小型龙卷风。 一瞬间,尘土飞扬,天台上的铁质楼梯,消防物品皆被卷入龙卷风中,飞入那黑黝黝,深不可测的扭曲空洞之中。冥王冷冷看着那个一点点在变大的空洞,而姬偃则拉着太子长琴往后退了退,这时空扭曲得太厉害,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冥王淡淡道:“去吧,进入这个龙卷风中,他就会带你进入时空中,回到属于你自己的地方。” 姬偃拉着太子长琴的手欲离开,现在的场景如何让她放心太子长琴回去?估计才进龙卷风就被撕了!! 就在这时,面前陡然隔出一道屏障,让她无法带着太子长琴离开天台。只听冥王转过身,神情冷漠,语声冰冷道:“太子长琴必须回去才能让扭曲的时空恢复原状。” 这个时候,姬偃怎肯放开太子长琴,她寒声道:“回去?就这个势头,还没等他回去就被时空撕了!!从一开始,你们就已经撕开了次元裂缝,而这条裂缝就在扭曲的时空中,只要他进去,时空就恢复原状,扭曲就不会在出现。可是,他是生是死,你们却一个都无法保证,不是吗?如果没死,皆大欢喜。如果死了,于你们也没损失!对你们来说,他只是异世的仙人,不是这个世界的,死了也不要紧,对不对?”说完,也不多废话,直接召出毫笔打了过去。 姬偃的攻击在冥王面前只是雕虫小技,手一抬便将所有的攻击尽数化解。 看着处于下风的姬偃,太子长琴唤出他的琴,也加入了战斗。跟姬偃不同,面对太子长琴,冥王还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的。异世的仙人,还是一名上古仙人,论资历,恐怕对方还在自己的资历之上。 很早很早以前,冥界之主并不是眼前这位冥王,早前的那位在三千年前把冥府交给现在的冥王之后就离开了。具体去了哪里,三界无人得知。 琴音化为锐利的锋芒划破了冥王的衣袖,低头看着自己破了个口子的衣袖,冥王眯了眯眼,他的眼角余光恰好瞥到被姶舜弄昏迷的林思甜身上。脑内灵光一闪,冥王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虽然这么做很卑鄙,可没办法呢……看来只好对不起赵政了。” 语落,他便加快攻势跟太子长琴缠斗起来,而姬偃则被晾在了一边。被晾在一边的主要原因还是她太弱了。 嗯,面对冥王,谁都是弱逼。 收起自己的能力,姬偃拿出张祺给自己的符箓,在自己面前下了一道屏障。顶着风势,拖着步子吃力地来到离龙卷风十步之远的地方停下,她从兜里又掏出几张张祺给自己的符箓,打算司马当活马医,重新凝结成一道结界,控制住扭曲的时空。 虽然……姬偃觉得这么做的效果微乎其微。 可不做一次谁又知道结果呢? 指尖夹着符箓,姬偃低吟着咒语,正当她想要把符箓丢出去的时候,背后一疼。是的,是一疼,好像有什么东西扎入了她的身体。 与冥王缠斗起来的太子长琴正好看到林思甜手持一把锐利的物体刺入姬偃的身体,他的心在这一刻猛地沉了下去。 林思甜在用那个物体扎入姬偃身体的时候,双手是颤抖着的,她用力刺进去,狠狠地将她往前一顶,道:“只有你死了,我才能真正活下去,虽然这个伤不会很好看,但我不会介意的,阿辉也不会介意,所以……这具身体很快是我的。”她刚醒来,还没发现情况有所变化,睁眼就看到姬偃打算使用符箓,生怕对方会做出妨碍他们的事,林思甜起来的一瞬便抄起落在边上的铁管,就像疯了一样,用铁管从背后刺入姬偃的身体。“判判,你死吧,为了我,为了我的幸福,你死吧!!” 因为受到林思甜的攻击,防不胜防的姬偃受到攻击的一瞬,夹在指尖的符箓也随之从指尖滑落,而身前的那道屏障也随之被解除。 没有了屏障的保护,姬偃和林思甜很快就被龙卷风的风势吸了过去。没想到龙卷风的风势那么大,林思甜立刻拔出扎入姬偃身体中的铁管,且迅速地准备下一道屏障。可她的速度终究及不上龙卷风的风势,只不过一瞬间的事,她和姬偃就被哗啦啦的狂风拉入了龙卷风。被卷入其中的两人,呈一上一下的位置,林思甜恐惧,她现在才发现事情好像变得有些不对劲起来,可为时已晚,她的身体正向空洞飘过去。 “阿辉,救我!!”嘶呼声才出口,她就被卷入了扭曲的时空空洞之中。 林思甜被卷进去的一瞬都没想到颉偊竟然没有来救她。她不会想到在她被姶舜弄昏迷的期间,她的罗明辉已经死了,在颉偊的灵魂飘离他身体的一瞬,化作一堆白骨。又因为龙卷风的出现,森森白骨早被卷入扭曲的空洞中。 “判判!!” 看到姬偃被卷进去,太子长琴自然没嫌功夫理会冥王,而是紧随其后一起跳入了龙卷风中。 全身都疼得厉害,姬偃张了张嘴,可一句声音也发不出来,她被风向推到了上空,越来越靠近空洞。在她被彻底卷入黝黑的,扭曲的空洞之中前,她冲太子长琴笑了笑。 『好好活下去。』 五个字,最简单的五个字,也是姬偃现在的期望。 太子长琴没能抓到姬偃,甚至连她衣服的一角也没碰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吸入了那深不见底的扭曲空洞中。怔了怔,眼底掠过一丝寒意,他低头,冷冷看向负手而立,面沉如水的冥王。瞧着这个世界的冥界之主,太子长琴冷笑一声后便不再理会,他握紧挂在他脖子上尚且还沾着血迹的玉玦,任由风向将他一起带进了空洞中。 姬偃同太子长琴不一样,太子长琴本是异世之人,就算被空洞吞噬也不会怎么样,而是会安然回到他来前的那个地方。可姬偃不同,姬偃不是异世之人,她被卷入扭曲的时空空洞中有很大的几率被卷入一个只有黑暗的夹缝之中。 这也是冥王没对她说过的。 随着太子长琴的离开,扭曲的时空空洞竟一点,一点的变小,直至恢复原状。 天空骤然恢复原状,隔出的结界一并解开,须臾片刻,赵政他们鱼贯而入。 可惜,姬偃却已不在这个世上,她同太子长琴一起被带走了。 胸前有点钝痛,唇角溢出一条很浅的血红,冥王用手揩去嘴角的血迹道:“真他妈厉害……幸好走了……不然……”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姬偃感觉自己一直在往下陷,周围是咕噜咕噜的水声,流水划过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寒冰刺骨,她在一片黑暗中因呼吸困难的关系而睁开了眼睛。   眨了眨眼,她发现自己正在往深不见底的水下陷,双手奋力地在水中挣扎着。低头往下无意识地一瞥,姬偃看见同她一样逐渐陷入深渊的林思甜,林思甜睁着那双眼看着她,直勾勾的,她的手往上伸出,像是要拉住她,又像是跟她在道别。 姬偃划动双臂朝她游了过去,当双手抓住林思甜那只朝上伸的手,要将她向上面拽的时候,林思甜朝她笑了笑。 林思甜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嘴唇的形状在说‘你走吧’。 『很多事你都没解释清楚?凭什么要我走?』 『你不是想要我死吗?为什么现在不抓住这个机会?』 姬偃再次游过去,抓住林思甜的指尖,随着她一起往下沉去。 直到深不见底的水将她和林思甜一点点吞没。 姬偃闭上眼,呼吸也因此停滞,所有的感知和思维都融入了这片冰冷的水中。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青年的嗓音伴着潺潺流水和袅袅琴音在姬偃耳边响起。 姬偃费力地睁开眼睛,在水的最深处仿佛有人端坐在其中,温和且沉静,姬偃只能隐约看见他唇畔上的一抹浅笑。 “上天为何不顾念太子长琴?为何要令他堕入凡尘,永受磨难?!”话锋一转,本还温润似水的声音变成了质问和不甘。  一时之间,包裹着周身的水不见了,沉入水底的林思甜也不见了。面对这样的变化,姬偃大声质问着对方是谁,却引来对面男子的疯狂的笑声。  “……往事……俱如烟云,如今我已不再是那个擅弹琴曲的仙人……”  这话尤其耳熟,可姬偃一时间却不记得是谁所言,她只是站在那里,往前看去。直视着前头,她下意识向前走出了一步,而那个说话的人只要她往前进一步,对方就会向后退一步,身影始终浸没在黑暗里。 姬偃快步走过去,仍然追不上他。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这里?这里是一个虚无的世界。不过,真要问起来,也该由我来问你,为什么你会跌到我所待之处?”  姬偃从走到跑,她狂奔起来,用尽所有力量的冲刺,却始终追不上那个人。  “何必要追赶上我呢?追上了又能如何?知晓我了又能如何?”  姬偃跑得太累,她疲惫不已,双手撑着膝盖,大口的喘着气。有一瞬那个人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他说话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廓,让她狠狠打了个激灵。 眼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姬偃下意识回头朝后猛地一拳打过去,可这一拳却只挥在空气中。  “生气了?”  那个人缓缓从背后抱住了她,那力道就像要碾碎她的骨头一般,姬偃拼命挣扎,想要挣开这个力道,可却如何也挣开对方禁锢她的力量。  “为何挣扎?要我活下去的人不是你吗?”    这句话让姬偃忘记了挣扎,她睁大了眼睛,眉头微微皱起,语声有些不确定道:“长,长琴先生?”  话音刚落,她就被对方拖拽着向后倒去,再然后她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抵在她的颈间。    “呵呵……”  那笑声充满了讽刺的意味,姬偃只觉自己已经冰冷透顶的四肢再一次麻木起来。 “很快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了。”  接着,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似乎出现了一团亮光,就在她的眼前,让她的视线逐渐明亮起来,姬偃猛地转过身去,才发现身后那束缚住她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姬偃的脚克制不住地往前迈出去了一步,才一步,她就踩了个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直坠,坠落的速度就跟流星冲入大气层,往地面坠去的速度差不多,耳边风声呼啸,气流划过身体带起的灼烧感让她闭上了眼,就在她准备接受坠落地面的那一刻时,她醒了。 姬偃睁大眼睛,盯着眼前微亮的棚顶,空洞的视线也一点点聚焦。    这是哪里……? 风格偏老的帐篷,远古味十足的装饰,牛骨、兽头、兽皮等等之类的物品。空气里夹杂着许多味道,姬偃首先为自己仍存有意识且还活着感到震惊不已。林思甜那一击可是下足了劲,拼着把她弄死的势头啊。 鼻尖流入许多味道。首先是药的味道,不是那种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而是中药的味道。接着是野兽皮的味道,有点腥,却不是太难闻,还有水果的甜香味,太阳的味道以及自己身体的味道。 身体很疼,全身都像散了架似的感觉。眨了眨眼,有什么液体从眼睛里落出。那是生理泪水,长久不睁眼,再度睁眼,受到光线而流下的眼泪。眨眨眼,大量的泪水顺着眼眶流下,抬起手用手背将它擦去,姬偃试着让自己起来。 她的身体有点不听使唤,更不要说力气了,她试着抬起左手手臂,可才抬了一两公分,它就不争气地沉了下去。右手的力道还能用些,她深吸一口气,借着右手的力道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其实,姬偃现在所躺的也不能算是床,硬邦邦的好像是用石头砌成,而身下也只有一条兽皮制的兽毯。这里就像一个刚起步的古时代。帐篷里头的器皿大多是用石头做成的。 掀开身上盖着的兽皮制毛毯,一低头,姬偃就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比较粗糙的麻布做的衣服,裤子也是,白色的。这屋子里头没有镜子,姬偃无法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可她知道这具身体是自己的,因为背后那个伤口依旧隐隐作痛,提醒着在她醒过来前曾发生的事。 她被卷入了扭曲的时空空洞之中,那么太子长琴呢?他在她被卷入的时候也跳了进来,之后呢?之后他又如何了? 坐在床边,地上是一双粗布鞋,姬偃慢慢从床前站了起来。 这时,帐篷的帘子从外掀开,只见一名身穿红色广袖长裙的少女从外头走了进来。“呀,你醒了?” 看着出现在此的红衣少女,姬偃没有回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少女手里捧着个木盆,木盆里是干净的水,她将木盆放到一边的地上后,快步走到姬偃面前,满面喜色道:“你终于醒了,不过你怎么起来了?你伤还没好呢?快躺回去。” 姬偃见她面容焦急,又将自己重新扶回床边坐下,半晌,才道:“你,是谁?”一出声,姬偃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的声音有些干哑,那是很久没说话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 少女眉眼一弯,笑道:“我?我叫红玉,这里是庆枫部,你呢?” 熟悉的名字,却没有让姬偃联想到那个叫红玉的绝美剑灵。愣了下,姬偃压低声音回道:“姬偃,我叫姬偃。” “姬姑娘。”红玉笑盈盈问道:“饿了吧?” 姬偃摇摇头,她没感觉到饿,就是觉得身子有些疲乏。“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和泗水姐姐在附近的河里发现你的,当时你受了很重的伤,失血也比较严重。幸好尧禾大人医术了得,硬是将你从鬼门关处拉了回来。” “河里?那……当时除我之外,还有其他人吗?”姬偃忙问道。 红玉摇头,道:“没有,除了你之外,我和泗水姐姐没有看到任何人。” 姬偃一听这话,便没再继续问下去。 她想太子长琴一定会没事的,因为在这里,他同她终究是不一样的。 “你是不是还有同伴?” 姬偃想了想,摇头道:“……我没同伴。”在这个世界,她没有同伴。 综合现在所看,姬偃很清楚自己来到了太子长琴的世界,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红玉一听她的话,在看她的神情,便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道:“你看上去好像很累,要不要躺下再休息会儿?” 姬偃看着她,摇头道:“我还好,多谢。”接着,姬偃从床边起来,对着红玉缓缓俯下身来。 见姬偃俯下身,红玉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住她,道:“姬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呀?” “红玉姑娘的救命之恩,姬偃无以为报。”在这个世界,姬偃不能太现代化了,因为那样会格格不入,容易引人猜忌。 所以,姬偃才会学古装片里的答谢别人的方式向红玉道谢。 “他日红玉姑娘若有事,姬偃定会竭尽所能报答今日之恩。” 红玉笑道:“姬姑娘你太客气了。”说完,她又道:“你现在身子弱,不宜说太多话,也不宜站着,还是躺下继续休息吧。” 姬偃点点头,躺回了床上。 红玉很会照顾人,她将兽皮制的毯子轻轻盖在姬偃身上,又将它掖在姬偃身下。 看着红玉,姬偃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眉目如画……容姿端华……虽只是少女,却已是一名难得一见的美人。 红玉……庆枫部……? 难道是……? 脑海里一个念头闪过,可闪过的念头却及不上身体上的疲惫,很快她又睡了过去。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姬姐姐,给我编个花环,好不好?” 女孩稚嫩清脆的声音在广阔的草原上响起。 “好。”身着庆枫部服饰的姬偃接过了女孩递过来的花枝。 花枝很长,枝叶却层次不齐,不过却很方便编成花环。 这段期间,姬偃一直留在庆枫部养伤,两个多月下来,她的伤势也基本痊愈。姬偃现在的模样像一名十足十的庆枫部人,栗色长发被编成麻花状垂在背后,额前一抹用绳串珠编制的额饰,发尾端用玉石雕刻的箍片箍着。一袭广袖衣裙是红色的,襟边是用深色系做辅。 姬偃的手工活不错,一个花环很快就编好了,将粉色和黄色小花交缠在一起编制的花环戴在女孩的头上,道:“真好看。” 手轻轻抚着头上戴着的花环,女孩小脸微红,问道:“姬姐姐,你说阿倖哥哥会喜欢阿月吗?”女孩叫姊月,今年十二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而她口中的阿倖哥哥全名叫乌倖,今年十五岁,是个长相俊秀,在庆枫部中属于相当优秀的少年。 抬手摸了摸姊月的脑袋,姬偃道:“一定会喜欢的。”姊月年纪小小,却已是个美人胚子,再过个几年,她定会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的。这庆枫部以女子貌美闻名,倒是一点都不假。 姊月的脸蛋红扑扑的,她笑颜如花,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芒。 “阿偃。”不远处,红玉的声音传了过来。 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只见红玉提着裙子朝姬偃和姊月跑了过来,她的腰间挂着一对短剑,青铜制的短剑,最适合做女子的武器,也是她的武器。红玉武功高强,法力也不错,又在庆枫部大祭司尧禾手底下学习,深得族中之人爱戴。 此时的红玉还不是日后的剑灵红玉,她的额上还没有出现那道血红艳丽的额纹,她的眼底还没有怅惘落寞。 来到姬偃和姊月面前,红玉伸出手捏了捏姊月红扑扑的小脸蛋,笑道:“天天找阿偃给你编花环,你倒是学会自己编啊。” 姊月有些不好意思,她半垂着脑袋,脸颊变得越发红了。“……不,不会嘛。”她也不想一直麻烦姬偃的,可她手笨,学了好几次都编不好。 收手,红玉调笑道:“那还嚷着要给阿倖也编一个花环啊?” 这下,姊月的脸涨得通红通红,她害羞道:“红玉姐姐!” 姬偃看着越来越不好意思的姊月,在旁出声解围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阿月喜欢我编的花环,我还高兴着呢。”在庆枫部,姬偃简直闲得发慌,这段时间,她几乎都是躺着度日的,好不容易可以起身,自然是想多活动活动筋骨的。 即便,只是活动手部关节。 庆枫部的人很好客,他们对她特别友善,这也让姬偃对庆枫部这个部族的人产生了好感。 只是,一想到庆枫部将来的命运,姬偃又叹世事无常。 这个世界的命运早已注定,她无法去更改,也没有资格去更改。就算她有这个想法,也没能力去做什么。庆枫部的大祭司尧禾是一名年过半百的老人,一头长发染上了霜华,他跟自己单独聊过,而姬偃感念红玉和庆枫部的救命之恩,也曾提点过尧禾,然尧禾似乎早就知道庆枫部的命运,只是淡笑着对她说了四个字。 『天命难违。』 这四个字就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姬偃的心里,让她钝痛不已。听到这四个字,她总会想到那个弹琴的仙人。她同他一起来到这个世界,却终究错过了。她和他到达这个世界的时间点不同。她醒来想要寻他,可他却早已被贬下凡,历经世事磨难。而他身在何处,又遭受怎样的命运,姬偃却无从得知。 这些天,姬偃有了个想法,那就是去找太子长琴,没有任何理由,只是想去找他。 至于回去,姬偃很清楚凭自己的能力根本回不去。来到这个世界,再从庆枫部清醒过来的第三天,姬偃就发现自己失去了『勾魂夺魄』的能力。她是一名能力者,也是一名接触灵异案件的专科组成员,擅用自己的能力去抓捕罪犯甚至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可如今,她却成了一个普通人,没有能力的普通人。还好,拳脚功夫没丢失,该硬气的时候她还是挺爷们的,就连红玉在与她过招之后也说她的身手不错。 没有能力回去,那就不会再去想了。 现在,她所想到的就是去找太子长琴。 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对她说,去找太子长琴,一定要找到他。至于找到之后又当如何,姬偃没想过,也不去想。对她来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人生,总有坎,而姬偃面对的坎就是好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并且将转世的太子长琴寻到。 红玉坐到姬偃身边,突道:“我准备去外头游历。” 姬偃一怔,下意识问道:“什么时候走?” 红玉笑道:“明日一早就出发。” 姊月眨巴着眼,好奇地问道:“那族长和尧禾爷爷知道红玉姐姐你出去游历吗?” 红玉抬头眺望前头的秀丽风光,道:“当然知道了,不知道怎肯放我离开部族?尧禾大人说了,我啊是该跑出去历练历练了。” 姬偃看着红玉,道:“历练历练也好,到外头走一遭,也能学到很多东西。”说完,她抿紧唇,表情渐渐淡了下来,道:“红玉。” “什么?” “我能跟你一起走吗?”姬偃要离开找太子长琴,这种念头随着伤口的愈合,而变得越发强烈。 红玉一愣,呐呐道:“阿偃要离开?” 姊月有些急,道:“姬姐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留在庆枫部不好吗?”姊月很喜欢姬偃,姬偃看着有点儿冷淡,可性格却是极好的,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族里没有一个人编的花环比姬偃编得好看。 姬偃笑了笑,神色平静道:“我要去找个人。” 姊月问道:“谁?” 姬偃道:“一个我想让他好好活下去的人。” 姊月不懂,她一脸狐疑,道:“什么?” 红玉眸光微闪,问道:“是重要的人?” 姬偃没有立刻点头,而是过了片刻,才重重点头,道:“恩。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不得不承认,太子长琴在她心里有着比较重要的地位,只是过往与他相处的那段时光中她却一直没有发现。 姊月一听便好奇问道:“是姬姐姐的恋人吗?” 姬偃摇头,道:“不是。”她和太子长琴不是恋人,也不大可能会是恋人。在很久很久的以后,他的身边会出现一名叫巽芳的女子。“只是重要的人。” 红玉看着她,问道:“那你打算去哪里寻他?他又家住何处?是何部族之人?” 姬偃又摇了摇头,回道:“我不知道,我把他弄丢了,所以我才要去把他找回来。” 红玉眼眸微睁,道:“不知道?那不是很麻烦?这人海茫茫的你要去哪里找啊?天大地大,你这样毫无目的地找下去,何时才是个头?再者,各大部族中有一些部族你也不能贸贸然去,出事了怎么办?” 姬偃笑道:“我有自保的能力,也不会贸然行动。至于难找这件事我也没想过,对我来说,一年找不到,那就找两年,两年找不到,那就找十年,十年找不到,那就找二十年……人有百年的时间,我想我会用上余生去寻他的下落。”说完,她复又低笑出声,道:“人,这一辈子总要有个目标吧,而我的目标就是为了将他找到。” “那找到之后呢?” 姬偃道:“不知道,现在的念头只是找到他。” 红玉低低笑道:“那人对阿偃你来说真的很重要。”重要到只想要寻到那个人。 姬偃眉微挑,随即目光眺向前头的远方。 茫茫无边的草原,广袤青翠,风起,扬起浪潮般的波动。草浪被开出一条条转瞬即逝的印痕,蜿蜒着伸向看不见头的远方。 姊月看了看姬偃,又看了看红玉,没有在说话,而是抬起手摸了摸头上的花环。 三人挨着坐,很快就没有人在出声了,她们遥望着前方,静静地看着,直到日落西山,整片天空从蓝转到红,在从红转到了黑。当夜空布满了璀璨的星星,三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草原,回了部族。 当天夜里,姬偃向庆枫部的人提出了离开的意思。 庆枫部的人都舍不得姬偃离开,可祭司尧禾和族长却是明白姬偃的,他们没有阻止姬偃离开,而是让姬偃好好休息,第二日随红玉一起走。 与众人道别,又同尧禾和族长单独说了会儿话,姬偃就回帐篷休息去了。 第二日,姬偃背着族长给自己准备的包袱,跟红玉一起离开了庆枫部。 这个时候,姬偃不会想到,待她再回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这里只剩下一片残骸,而部族里的男女老少,皆成了其他部族铁骑之下的亡魂……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离开庆枫部,姬偃和红玉又结伴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分开。分开的原因是红玉打算留在邑泽部的祭司手底下学习一段时间。邑泽部的大祭司邑糸与庆枫部的大祭司尧禾是相识已久的故交,在红玉出发前,尧禾就联系了邑糸,希望邑糸能好好磨炼红玉。 而姬偃则在邑泽部待了四五天的时间就跟红玉道别独自一人离开。 骑着马,漫无目的漂泊,就像一片漂浮在水中的浮萍,居无定所。姬偃一个人走了很久,偶尔她会想念现代的便利,很多方面的便利。骑马还是红玉教她的,她也不敢快马奔驰,只是骑着马慢悠悠地走过一个又一个地方。 一年又一年,姬偃走过了很多地方,大大小小的部族,形形□□的人。只是,无论她去了多远的地方,她总会传信物给姊月和红玉,这是在她离开前,答应过她们俩的。 一晃眼,三年匆匆而过,她依然没有寻到她要找的那个人。 这天,天色渐晚,她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际发现了临水而驻扎的部族。这是一个濒临水边每隔一段时间就找地方迁徙的小部族,名曰淣鄂。淣鄂部的人都非同族,他们中有很多人都是受过战火侵袭的,因无处所居,四处颠沛,最后被淣鄂部现任族长鄂尔玛的祖父收留。 渐渐的,小小的淣鄂部开始人多了起来。 姬偃谢过老妪递给自己的布巾,沾水擦起自己那张布满风尘的脸。就着盆中水的倒影,姬偃看到了自己那张风尘仆仆的面容。古人云,女为悦己者容,而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己却忘记了自己是个女人。 擦去满面风尘,姬偃换上了老妪给她拿的干净衣裙。 淣鄂部的服饰比较保守,不单如此,身上还挂满了叮叮当当的饰品,可它衣服的颜色却极其单调。 黑白双色,除此之外就只剩下裙摆下方星点红色。 掀开帐帘,来到外头就看到男男女女都朝正中间的大空地走了去,那里已升起篝火,熊熊燃烧着,印上今晚的夜色。 淣鄂部人好客,民风也比较淳朴,可有些人看向她的目光中还是带了一丝戒备。这些人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受到过伤害,战争的伤害,他们是很难向外人打开心扉的。姬偃了解,因而没有在意。 坐在老妪身边,姬偃听她说着古老的传说,那是关于鸿蒙时代和太古时代诸神们的故事。就像是在听一个个故事,听着她诉说着那些神祗们的传奇,姬偃忽然问道:“垣婆,那你知道太子长琴吗?” 老妪点点头,道:“火神祝融喜爱音律,取榣山之木制琴,共成三把,名凰来、鸾来、凤来。祝融对三琴爱惜不已,尤以凤来为甚,时时弹奏。凤来化灵,具人之形态,能说人语。祝融心悦,托请地皇女娲,以牵引命魂之术,使此灵成为完整生命,名为太子长琴,以父子情谊相待。后来,过了几千年,人界南方有一条黑龙作恶引来民怨,伏羲大人派遣仙将去惩戒对方,却被对方所伤,而黑龙自己也逃入了不周山中,寻求烛龙之子钟鼓大人的庇护。随后,火神祝融水神共工与太子长琴,受命前往不周山捉拿黑龙。本来这一战是不需要太子长琴的,可钟鼓大人的脾气尤为古怪,生怕惹恼他,才会派遣太子长琴一同前往,想以他的琴艺使钟鼓大人沉睡。未曾料到,钟鼓终究是醒了,加上火神祝融脾气火爆,最终仍是激怒钟鼓。这一战,打得那叫一个激烈,三神仙阴差阳错,竟引发不周山天柱倾塌,天地也几近覆灭之灾……” “那太子长琴后来呢?” “获罪于天无所禘也,天降责罚。而那造就一切的孽龙也被女神赤水女子献收为坐骑,再无自由。共工、祝融往渤海之东深渊归墟,思过千年。太子长琴则被贬为凡人,永去仙籍。从此,天界得一女神的黑龙坐骑,少去一位擅弹琴曲的仙人。”说到这儿,老妪重重地叹口气,道:“也不知道轮回几时许,方能重修仙道,位列仙班啊。” 姬偃抬头看着篝火的火光,闭了闭眼,轻声喃喃道:“太子长琴贬为凡人,永世不得为仙,轮回之中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这话说得极轻,老妪没听清楚,侧头看着姬偃,道:“什么?” 姬偃看向老妪,摇头轻笑道:“没什么。”说着,她又道:“垣婆,你知道得真多。” 老妪淡笑道:“人老了,知道得自然多了。这些传说还是我的祖母告诉我的,我族曾经与神有缘,很多事都是从祖辈那边传下来的。是真是假,早已无所探查。只是,这些传说,我总觉得是曾经发生过的。” 姬偃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看着围在篝火的年轻男女手拉着手跳舞,姬偃想起了庆枫部。庆枫部的族民也喜欢热闹,每天晚上总会聚集在篝火处,唱歌跳舞。 不知道红玉和姊月他们怎样了…… “在想什么呢?姬姑娘。”飒爽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回头看向自己的身后,只见鄂尔玛提着个酒坛子朝她走了过来。 鄂尔玛是个女人,也是淣鄂部的族长,她长得特别漂亮,一身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坐到姬偃身旁,鄂尔玛拍上姬偃的肩膀,道:“怎么不去跟他们一起跳舞?” 姬偃摇头婉拒道:“我喜欢看别人跳舞。”自己跳还是算了,她没这个天赋,以前大学里跳健美操都能同手同脚多的人,让她学人跳舞,简直可怕。 鄂尔玛不在意地笑道:“那不跳舞的话,喝酒喝不?” 姬偃看了看鄂尔玛手头的酒坛子,点点头,道:“喝。”喝酒什么她不怕,跳舞唱歌什么的她才比较害怕。 “来,喝。”将酒坛子递给姬偃。 手刚接到酒坛子,不远处就传来了孩童的嬉笑声以及比较违和的抽泣声。 姬偃眯着眼,问道:“好像有哭声?” 鄂尔玛也听到了,她皱着眉头,道:“那群个皮欠痒的混小子们,又去欺负离钺了。” “离钺?” 鄂尔玛道:“他是我们族里的孤儿,离钺这个名字还是他娘亲活着时取的。离钺的娘身体不好,以前是个偏远小部族族长之女,长得那个叫漂亮,可是你也知道,小部族很容易就会被大部族吞并,不管你愿不愿意。不到几年,离钺娘亲的部族就被吞并了,而离钺的娘也被当做俘虏辗转于几个大部族的首领手上。女人的地位本就不高,作为奴隶更是凄惨,离钺的娘长得那么漂亮,性子又柔弱,没过多久就怀了离钺。可是这孩子到底是谁,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后来,那几个大部族的首领因为什么事闹了起来,起了纷争,趁乱之中离钺的娘和一群奴隶就逃了出来,那个时候,离钺的娘已经怀胎四个月了,之后也是缘分,她遇到了我阿爹和我阿娘,再后来就被我们收留了下来。可是,离钺的娘终究命薄,离钺刚出生她就过世了。” “既然过世了,那部族里没人肯收养他吗?” 鄂尔玛没说话,只是表情有些不自在。 倒是一边的老妪在旁叹气,道:“离钺那孩子是个痴儿,谁都不想养个累赘。” “痴儿?” “离钺痴痴呆呆的,连说话都不会,大多时候就只是坐在一边发呆,他出生的时候,族里的老祭司就替他算过命,说他魂魄不齐,加之命运坎坷,注定六亲缘薄,因而族中无人敢收养他。可离钺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孩子,大家伙看着可怜,经常会拿些吃的,穿的给他,确保他在族中衣食无忧。”垣婆摇摇头,显然是爱莫能助。 这个时代,迷信特别严重,当然,迷信也有迷信的道理。 鬼神之说,总是蒙着一层薄纱,让它看上去那般的扑朔迷离。 姬偃起身,将酒坛子还给鄂尔玛,道:“我去看看。”那哭声还在继续,姬偃顺着哭声很快就在一个帐篷后面看到了几个小孩。 几个小孩年纪稍大点的九岁了,稍小点的也有五六岁,他们一共四五个人,围着个缩在角落里的瘦小孩子。 那四五个小孩看到姬偃还不打算散,可看到一起跟过来的鄂尔玛立即就散了。 鄂尔玛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几个,吼道:“说过不许欺负离钺的,在欺负小心我揍你们!!” 孩子们嬉笑着跑开,压根没把鄂尔玛的话放在心上,而那个缩在角落的孩子在其他孩子们跑开后显得特别明显。 小孩看上去不过八岁的年纪,眼角处还挂着个大大的泪包,衣服不旧,也很干净,看得出来族中之人虽不去在意这个孩子,却也没苛待过他。脸颊微尖,皮肤白皙,那双眼明亮有光,看上去可爱极了。可谁有知道,这么一个看着可爱正常的孩子是一个什么都不懂,话也不会说的痴儿。 走过去,姬偃柔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孩子呆呆地看着姬偃,小脸蛋上的表情可委屈了。 伸出手摸了摸离钺的脑袋,离钺瑟缩了一下,显然有点害怕她。姬偃放轻声音,伸出双手,道:“钺儿别怕,偃姨在这,没人会伤害你的。” 盯着眼前表情温柔,声音温柔的女人,离钺眨眨眼,没一会儿就朝姬偃伸出了双手。 脸上的笑容越发柔和,姬偃将他一把抱了起来,而离钺则将双手缠上对方的脖子,小脸蛋埋在她的颈间。 见他不抗拒姬偃的亲近,还让对方抱他,鄂尔玛有些诧异。 “他竟然肯让你抱他?” “怎么了?难道平时他不喜欢别人亲近他的吗?”姬偃有些好奇地问道。 鄂尔玛点头道:“当然啦,你不知道,离钺虽说是个痴儿,可戒备心特别强,他从来不会让人随便亲近他的。不过就算是这样,族中的那几个小鬼也总是变着法子欺负他。我呢,也说过很多次了,找那些孩子的父母,可终究没用。” 拍了拍离钺的后背,姬偃道:“我在这里,没人能欺负他。”姬偃喜欢小孩,以前就很喜欢。现在,看到一个那么漂亮又乖巧的小孩,她自然是喜欢的。就算,他是个痴儿也不要紧。 “他住哪儿?今晚我陪他吧。”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离钺住在向北最角落的一个帐篷内,这里是她母亲留给他遮风挡雨之所。很旧,很小,却能住人。抱着离钺,掀开帐篷,低头进去,入目的便是大片大片的空荡荡。离钺的帐篷没什么东西,跟垣婆和其他族民住的帐篷不好比,简直凄凉到没什么人气。 将离钺抱到床上,姬偃回头看着一同过来的鄂尔玛,道:“鄂尔玛族长,能否替我先照看下他,我去打盆水。” 鄂尔玛点头,道:“去吧,我给你看着离钺。” 这是鄂尔玛头一次来离钺的帐篷,这篷子里除了角落里堆着的衣服和一些少量的日常用品之外的确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显得这个篷子极其冷清。 离钺坐在床口,痴痴傻傻的,他的眼真的很漂亮,一点也不像个痴儿该有的。明亮的中带着一丝戒备,他害怕着鄂尔玛。想想也是,自打他母亲亡故后,整个淣鄂部,就再也没有他的亲人了。 鄂尔玛见他怕她,脸上挂起和善的笑容,她其实也有点心疼离钺的处境,可大祭司的话她又不能不信。 六亲缘薄之人……即便这孩子不是痴傻,族中估计也无人敢收养他。 姬偃来到外头,就看到垣婆,捧着木盆走过去,道:“垣婆?你怎么过来了?” 垣婆看着她,道:“离钺那孩子,注定六亲缘薄,姬姑娘……你可要想清楚了。”族中的老人们虽说心疼离钺,却也不敢跟他亲近,送点东西也算仁至义尽了。眼见姬偃如此亲近离钺,垣婆还是有些担心她的,就怕她为此被离钺累了。 姬偃笑道:“垣婆关心我,我是知道的,可离钺那孩子我有些放心不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姬偃总觉得离钺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看到他第一眼起,就想保护他。“垣婆,不用担心我,我一定会没事的。” 垣婆见无法说通姬偃便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你且小心。” 姬偃点点头,谢过垣婆后便去附近的溪边取水。 淣鄂部临水驻扎,这条溪流是供他们日常用水的,若是谁想在里面洗澡的话是绝对不允许的,因为这条溪流的水只供大家喝,就地喝……想洗澡或是干啥,自己取盆打水。 这条溪流真的很清澈,如今是夜晚,溪流在月光的照耀下也显得格外透彻,好像一面干净的镜子。 打了一盆水,姬偃很快就回了帐篷。掀开帐帘,就看到鄂尔玛苦着脸在给离钺讲故事,当然,他们说的故事都是跟神祗有关的。可惜,离钺这个听故事的人很不给面子,永远都是一副发呆的模样。 鄂尔玛有些丧气,就在她不知道如何面对离钺的时候,姬偃取水回来了。一见姬偃,鄂尔玛便走过来,道:“你照顾他吧,我先走了。” 姬偃点点头,道:“好,那明天见。” 鄂尔玛点了下头便离开了帐篷。 这下,帐篷里就只剩下姬偃和离钺。 离钺一看到姬偃便不再是发呆模式,他看着姬偃,眼神里带了一点小小的怯意。姬偃朝他笑了笑,走到床口,将木盆放在地上,拿起一块略糙的布巾,沾了点水,开始擦离钺的脸。 离钺很乖,不动不哭也不闹,脸上的泪痕擦去,姬偃又将布巾放在木盆里搓揉了下,拿起拧干,开始擦洗他的手。离钺的手有点脏,衣服也是,姬偃替他擦干净双手和脸,便轻声问道:“我们把衣服换了,好不好?” 离钺看着姬偃,顿了顿才有些木讷地点了下头。 姬偃起身,从角落的衣服堆里找了件干净的衣裳。拿着衣服,重新走到床边,姬偃将衣服放在床口,伸手替离钺解开衣服,当掀开衣襟,一块很眼熟的玉珏立刻印入她的眼帘。 怔了怔,姬偃盯着这块玉珏,半晌都在发愣。抓在衣襟上的手微微颤抖,姬偃松开衣襟,伸手用手指勾起了玉珏。玉珏面上有一条血痕,姬偃记得很清楚,那血痕是她留下的,当时她给太子长琴这块玉珏时,玉珏的表面上就沾着她的血,那血滑下,在面上留下了一条血痕。 姬偃看着离钺,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判判姑娘……』那道温润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 『在下太子长琴,敢问姑娘这是何地?在下为何会出现于此?榣山又在何处?』初见时,青年谦和如玉的声音。 『那么我错了吗?』在知道自己命运后,他的声音冰冷。 一幕又一幕与他有关的画面在脑海里掠过,姬偃放下勾在玉珏上的指尖,忽然伸出手抱住了脸上出现无助表情的离钺。 “总算,找到你了。” 姬偃一直以为她会寻找很久,没想到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个年头,她就寻到了流落人间,被贬为凡人的太子长琴。姬偃知道这不是太子长琴转生的第一世,如果她记得没错,太子长琴的第一世乃龙渊部族之工匠角离之子。当时,太子长琴原身凤来已毁,三魂七魄无处可去,只能去地界投胎,可在投胎途中,他的魂魄因眷恋榣山过往,便在榣山流连,然后就被恰好出现在榣山的角离所得。角离以血涂禁法取其命魂四魄,铸焚寂之剑。魂魄分离之苦难以细说,所余二魂三魄不甘散去,无所归处。逢角离之妻临盆,二魂三魄便附于角离之子命魂,不日出生。 而那角越自小时常呆望焚寂,似心有所感。只可惜,焚寂本就是凶剑。当年伏羲本想灭绝加上焚寂在内的七柄凶剑,却被女娲抢先出手。龙渊七凶剑遭女娲率先封印,角越因失去焚寂之剑,投入铸剑炉中自焚而亡。 这之后,太子长琴剩余的半魂便依靠本能渡魂存活。这离钺,便是他自角越之后的不知道第几次渡魂了。 离钺呆呆地任由姬偃抱住,过了片刻,他也伸出手回抱住了姬偃。 后背有只手轻轻的拍抚着,姬偃的眼泪慢慢止住了。 姬偃会哭,完全是因为高兴,高兴自己找到了太子长琴。摸了摸离钺的头,姬偃低低笑了起来。 她很高兴,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久,这是她第一次那么高兴。 “钺儿。” 离钺睁着懵懂的大眼睛,表情微愣。 放开离钺,姬偃用手擦去自己脸上的泪痕,柔声道:“我叫姬偃,还有一个名字叫判判,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家人,没有人会在欺负你了,你也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离钺不懂姬偃的话,却明白眼前这个人将会是他往后的依靠。 “判……判判……”他的声音很清脆,是个孩童才会有的声线。 姬偃以为离钺不会说话,现在听到他说话了,一时间有些怔愣。“你,你会说话?”鄂尔玛说过,离钺不会说话,看来并不是不会说,而是他从来都不肯开口罢了。因为不开口,所以才会被旁人以为是个不会说话的痴儿。 “判判。”他叫着姬偃,除了这两个字外,他好像什么字都不会说。 “嗳。”姬偃应了离钺。 这一应,离钺更是高兴,他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姬偃,而姬偃也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回应着他。 离钺年纪尚小,很快他便困了,想睡觉了。姬偃替他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后,就合衣躺在他身侧,哼着小曲儿哄他睡觉。很快,他便睡着了。看着孩子天真无防备的睡颜,姬偃在这一瞬忘记了他日后必须承受的命运。 “我,会陪在你身边的,直到……我生命的终结。” 这一世,姬偃可以陪在离钺的身边。可下一世,她或许就做不到了。她比离钺大太多,等离钺长大,她也将会老去。时间从来不等人,而她的时间也未曾因为自己的不一样而停下过。 姬偃很清楚,自己只能陪转世的太子长琴一世。 第二日,姬偃很早就起来了,而垣婆和鄂尔玛也过来看她和离钺。 见离钺唤姬偃一声判判,鄂尔玛和垣婆都有些震惊。 这些年来,从未听过离钺开口,而他第一次开口的对象竟是非族中之人的姬偃,这的确让人有些惊讶。 鄂尔玛走过去,笑眯眯地逗弄离钺,希望离钺叫她一声姐,可离钺一看到她靠近就立马躲到了姬偃身后。 见状,鄂尔玛撇了撇嘴巴,道:“这小鬼果然只肯亲近你。” 姬偃拍了拍离钺的头,道:“他怕生罢了。” 垣婆看了看姬偃,又看了看离钺,才道:“是打算长留于此了?” 姬偃道:“我想收养钺儿,不知族长可否答应?” 听了姬偃的话,鄂尔玛着实吃惊不小,问道:“你想收养离钺?” 姬偃点头道:“我知道我这个想法过于唐突,我也知道钺儿的情况特殊,但……还望族长成全。” 鄂尔玛蹙眉,道:“离钺再怎么说也是淣鄂部的人。” 姬偃道:“若族长有所顾虑,那可否让姬偃暂时留在淣鄂部?若姬偃真有何不妥,届时姬偃自会离开。” 鄂尔玛见姬偃诚心实意,也知她是真的很想收养离钺,再加上离钺也只亲近她,便道:“让我考虑考虑。不过,在此之前,你可以跟离钺住一起,族里的人我会跟他们说明情况的。” 姬偃听罢,便笑道:“谢谢。” 鄂尔玛摆摆手,道:“谢什么,不用那么客气。”虽然只认识姬偃一天,可鄂尔玛却很喜欢眼前的年轻女子。她身上有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气息,却不令人讨厌。而淣鄂部也不差姬偃一个外族人,这也是为什么鄂尔玛会同意垣婆让姬偃留在淣鄂部。 而且,鄂尔玛本人也是个直觉非常敏锐的人,她的直觉告诉她,姬偃是个不错的人。 姬偃回身,摸了摸离钺的脑袋,笑问道:“要跟姬偃阿姨一起住了,开心吗?” 离钺咧嘴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而是判判判判地叫唤着姬偃。 见他叫唤姬偃判判,鄂尔玛好奇地问道:“为什么离钺要叫你判判?” 姬偃答道:“判判是我的乳名。”她只能那么说,昵称在这个年代还不存在。 鄂尔玛了解似的点了点头。 垣婆在旁看了看鄂尔玛,看了看姬偃,又看了看离钺,心头涌起一丝不安。这不安不是来源于姬偃,而是来源于离钺,她有预感,终有一日,姬偃会因离钺出事。 六亲缘薄之命,注定了天生孤星,这样的人,无论是谁与之亲近,最后的下场都不会是好的……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离钺八岁,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无忧无虑的。 抱着个大木盆,姬偃就在帐篷前洗着衣服。这是个落后的时代,任何事物都才刚起步。姬偃拜托淣鄂部里的一名工匠按着她的意思做了块搓衣板,虽说简陋了些,可也方便她洗衣物。 在这个世界,任何事物都要学着自己去琢磨,能不能回去,她早就不奢望了。在淣鄂部待了两个多月,离钺因为姬偃变得比过去活泼开朗多了。两只手拿着个木板子,学着姬偃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衣服,小小的脸蛋上全是被溅到的水。 姬偃看着他费力拍打衣服的模样,伸手从他手中拿过木板子,道:“去一边玩吧,这洗衣服判判来就好。” 离钺摇摇头,从姬偃手里抢过木板子,固执得坐在小板凳上拍打衣服。 瞧着他,姬偃笑了笑,也没在多说,将浸在木盆里的衣服拿起来,放到搓衣板上搓着。她跟离钺的衣服不多,洗起来很快,将它们一件件洗干净晾起来后,姬偃将木盆里的水倒掉,把木盆、木板子和搓衣板用干净的水重新清洗一遍后放回了帐篷。 坐在小板凳上的离钺仰起头眺望着当头的太阳,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很多事他都不懂,可有一件事他却是很明白的,那就是姬偃对他很好。淣鄂部的人虽说对他没有太多恶意,吃穿用度也从不缺少,可对他从没有关心过,每个人对他都保持着冷漠的态度。 甚至,有些人还厌恶着他。 他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可这并不是他想的。谁又希望自己一出生就跟别人不一样呢? 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他的脚上有一双简陋的布鞋,不好看却很温暖。这是姬偃给他做的鞋子,他很喜欢。 提到这双小鞋子,姬偃就不得不佩服自己。想她一个不会绣花,不会做衣服,只会简单缝缝补补的现代妹纸能自己琢磨着做出一双小鞋来也是不容易。为此,她的手指头被木针扎得满手指头都是伤。 “喂,傻子!”忽然,一个比较尖锐的孩童声音从离钺的正前方传了过来。 离钺知道对方是谁,整个淣鄂部会没事来找他茬,甚至专门找人来欺负他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阿桑巴和水羽的儿子,桑奇。桑奇体格健壮,虽说只有九岁,可那个头却比同龄人健壮了许多。 桑奇见离钺不理他,便快步走过去,想去扯离钺的前襟,没想到人还没靠近离钺,就被在帐篷里的姬偃泼了一身的水。姬偃人虽在帐篷里,可她的耳朵却竖得可高了,就怕待在外头的离钺受人欺负。在桑奇大声叫离钺‘傻子’的时候,姬偃就知道这熊孩子在过来,算好他会冲过去找离钺晦气,姬偃在他快要冲到离钺面前时,掀开帐帘一角,把一盆干净的清水从帐篷里直接泼出去,这些水几乎都泼在桑奇的身上。 这人都还没找离钺麻烦,自己就先被泼了一身的水,桑奇是懵圈的。 傻在原地,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的桑奇彻底愣住了。 离钺淡淡看了眼桑奇,从小板凳上起来,转身慢悠悠地回了帐篷。一进帐篷就看到姬偃慢条斯理地放下木盆,走到床边,拿起扑在床上的衣服,开始一件件折叠。 “判判。”软糯糯的声音特别萌,离钺站在姬偃身后,张开手臂,眨巴着眼睛,道:“抱。”他现在除了判判二字,还会说其他字,不过说得很短,不是一个字,就是两个字,也多亏姬偃听得懂。 回过身,看着他一副求抱抱的小模样,姬偃笑着走过去,弯腰将他抱了起来。离钺八岁,照道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姬偃是抱不动的,看外头只比离钺大一岁的桑奇就知道了,那么大的个头,猪才抱得起。可离钺很轻,一点也不重,他的个头在同龄人中本就算娇小,所以姬偃抱他从来没费过什么力气。 “出去。”他将头靠在姬偃的肩头,小声说道。 姬偃笑道:“好,咱们出去晒太阳。”说着,就抱着离钺走了出去。 来到外面,桑奇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当姬偃抱着离钺出帐篷,他才回过神来,一张脸蛋涨得通红。桑奇长得很俊朗,眼睛偏向他母亲水羽,是个比较漂亮的孩子。如果性格好点,没那么熊的话,姬偃也就不会那么讨厌他了。 “你!”指着姬偃,桑奇道:“你这个外族人,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的阿爹是阿桑巴,淣鄂部的勇士!我的阿娘是水羽,淣鄂部的第一美人!你竟敢泼我水,你信不信我告诉阿爹和阿娘,把你和这个傻子赶出去!” 姬偃冷冷道:“自便。”她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人,可面对桑奇这种狂妄自大的小鬼头,她可没自虐倾向,喜欢这种明显就歪了的孩子。 留不留在淣鄂部对姬偃来说本来就没多重要,只是因为离钺在这里,她才会留下来的。不然这地方,谁爱待谁待! 桑奇瞪着姬偃,抡起拳头准备去打她,可惜,他的身手就是用蛮力。姬偃抱着离钺轻轻松松就躲过桑奇的拳头不说,他自己还被自己绊了一跤,直接摔了个狗啃泥。论战斗力,桑奇简直不够看,一个九岁的孩子对她一个三十岁的成年人,就算她是个女人,也没有挨着被揍的道理。 这一跤摔得桑奇比刚才被泼一身水还要懵,他懵了半晌,忽然就大哭了起来。这一哭,引来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垣婆和鄂尔玛,还有桑奇的父母。桑奇的母亲水羽一看到自己儿子摔在地上,手臂和手掌上都是擦破,心疼不已。 水羽快速跑过来,抱住桑奇,道:“儿子,你怎样了?快让阿娘看看!!” 桑奇哭诉道:“阿娘,这个外族女人和傻子欺负我。” 水羽一听儿子被人欺负了,立刻瞪向姬偃,叫道:“你竟敢欺负我儿子??” 姬偃冷冷看着水羽和桑奇,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负他了?” 水羽尖叫道:“桑奇从来不骗人,他说你和这傻子欺负他,就是你们欺负他!!” 阿桑巴走过来,抱胸站在一边,他不像水羽,脑子相对来说是比较聪明的。看到儿子把脸埋在水羽怀里就知道桑奇在骗人,可即便知道,也不代表他会训斥桑奇。说到底,桑奇才是他儿子,而姬偃是外族人,离钺则是一个煞星。 姬偃没看水羽,而是看向鄂尔玛道:“你是族长,这事该由你来解决。” 鄂尔玛有些头疼,其实她并不相信桑奇的话,毕竟这熊孩子在族中是出了名的小霸王,这回肯定是他先去欺负离钺,被姬偃整治了。想想也是觉得桑奇活该,可问题在于水羽是个难缠的女人,平日里她就一直仗着自己的父亲是前任祭司,自己是族中第一美人,丈夫又是族中的勇士而娇蛮刁横着。 现下,她宝贝儿子受了伤,她会善罢甘休才有鬼。 鄂尔玛看着姬偃,用眼神示意她服个软,可姬偃从来不是那种会向别人随便低头的人。姬偃连死都不怕的人,岂会为了这么一件事向别人低头。 姬偃看出鄂尔玛有难处,水羽也好,桑奇也好,都是她鄂尔玛的族人。可她姬偃却不是。就算离钺是,在淣鄂部人的眼里,也只是一个不祥之人。 水羽抱紧桑奇,指着姬偃,对鄂尔玛大声道:“族长,还不将这个女人和这不祥的小鬼一起赶出部族!!”这话一出口,鄂尔玛的面色就变得不好。 鄂尔玛很不喜欢水羽,因为她仗着阿桑巴是族中的勇士,仗着她父亲是前大祭司就一直对她这个族长很不尊重。 现在,就连她还未下决定的事也擅自插手。 阿桑巴也皱起了眉头,他对水羽没有太多感情,要不是她的美貌和她的身份,就水羽那跋扈的性格谁会要她?水羽刚才这话显然让鄂尔玛很不满,毕竟留不留人,赶不赶人的决定权在族长身上,他们这些身为族人的决计不能插手。 再者,族中的外族人多了去,包括她水羽的母亲也是外族人。 “怎么那么热闹啊?”就在气氛变得诡异起来的一瞬,一道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围观的三三两两的人,包括鄂尔玛,姬偃,离钺,水羽,阿桑巴和桑奇都齐齐看向那个说话的人。 来人牵着个女孩,女孩钟灵毓秀,乌溜溜的大眼睛,长长的黑发编成了两股辫子,分别垂在胸前,她在笑,颊边两个梨涡特别好看。桑奇一见到女孩立马从他阿娘的怀里挣扎着起来,一张俊朗的小脸因羞涩而涨得通红。 “飞廉?”阿桑巴看到来人,如鹰鸷般锐利的光芒立刻扫了过去。 在淣鄂部不止阿桑巴一个骁勇善战的勇士,来人也是淣鄂部的勇士,实力还在阿桑巴之上,深得族中人爱戴。 “我才带乌衡出去没两天,怎么族里就变得那么热闹?而且还一大群人欺负孤儿寡母?”飞廉在笑,可笑中却没到达眼底,那眼底深处的冷凝让人不寒而栗。 一听飞廉的话,水羽跳起来,指着姬偃和离钺叫道:“是这外族女人和那傻子先欺负我儿子!!” 飞廉冷哼道:“可我看到的是桑奇先去欺负离钺的。” 水羽听了这话立马不依了。 “你瞎说什么呢??我们桑奇说了是这外族女人动手欺负他的!!” 飞廉淡淡瞥了眼桑奇,问道:“真的吗?” 被飞廉那么一瞥,桑奇吓得全身发抖。 桑奇很怕飞廉,比自己的阿爹阿娘还害怕,再加上他喜欢飞廉手里牵着的小女孩,因而对飞廉更加的畏惧。 他低下头,眼神飘忽不定。 女孩看着眼神飘忽的桑奇,立刻就朝他扮了个鬼脸,还吐了吐舌头。 “羞羞羞,那么大的人还撒谎。”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女孩的话让桑奇的脸涨得比之前还要通红。 “我……我没撒谎!是她!是这个外族女人先泼我水的,谁让她帮这个傻子!还躲我的拳头,害我摔了一跤!是她,是她不对!!”桑奇的话让围观的人立即分辨出这件事的是非对错。 显然这事总结起来就是桑奇没事找事干,闲着蛋疼闹出来的。 鄂尔玛冷声道:“桑奇,我应该跟你们说过,谁都不许去欺负离钺的。”她一字一语,说得极其慢。 桑奇粗着脖子,道:“他是不祥之人,像这种人就该被逐出部族!!”桑奇没觉得自己欺负离钺错了,族中的人不是都说离钺是不祥之人吗?既然这样,他欺负对方就没错。“族长,你怎么尽护着外族人和不祥人啊?阿娘说得果然对,身为一个女人,怎么能做族长呢?妇人之仁,像他们俩就该早点赶出去!而身为族长的你该以身作则的,不该随随便便袒护这些个外人!”这话一出,周围人的面色齐齐一变,就连水羽自己也变得极其难看。 鄂尔玛听了桑奇这话不怒反而笑了起来,她是女人和她是族长有关系吗?更何况她护谁关他们什么事?她是族长,她爱护谁就护谁!!她这个做族长做得好还是不好,还轮不到这对母子来说三道四。眯着眼,鄂尔玛的面色变得铁青,她冷冷看向面色铁青的水羽和面色不愉的阿桑巴,道:“水羽,阿桑巴,这就是你们教出来的好儿子?平日里,你们就是这么在桑奇的面前讨论我这个族长的是非的?” 阿桑巴上前,直接抬手给了桑奇一个耳刮子,这耳刮子呼得那叫虎虎生威,直把桑奇甩趴在地上。莫名其妙被自己的阿爹打了一巴掌,说真心话,桑奇是懵圈的。比之前被姬偃泼了一身水还懵圈。 一巴掌呼完自己儿子,阿桑巴看也不看脸颊红得都有些肿起来的桑奇,向鄂尔玛说道:“族长,对不起,是我没教好桑奇。” 水羽哪见得了阿桑巴这么打自己的儿子,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跳起来,扑向桑奇,一把抱住桑奇,瞪着阿桑巴,道:“你打阿奇做什么?他又没有说错!况且,欺负这傻子怎么了?谁不知道这傻子是丧门星,是不祥之人?就算咱们家阿奇把他给杀了也是为了……唔……”话还没说完,水羽的喉咙就被一只手给扼住了,紧紧扼住。 这一举动太突如其来,以至于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阿桑巴面若寒霜,一只手迅速掐上水羽的脖子,并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又重重把她扔到了一边。阿桑巴冷着脸,面上尽是对水羽的不喜之色。水羽每次说话都不经过大脑,典型的有脸没有脑,空长了一张绝美的脸蛋,内里就是一草包。有时候,阿桑巴自己也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娶了个那么愚蠢的女人。 水羽用力咳着,刚才她有一种会被阿桑巴掐死的错觉。看向阿桑巴,水羽的眼底布满了恐惧。这是头一次,水羽发现自己的丈夫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温柔体贴。她不敢在乱说一句话,以跪姿爬到桑奇面前,一把抱住明显傻掉的儿子。 阿桑巴看着姬偃和离钺,收敛刚才的冷意,用虔诚的态度向她、离钺和鄂尔玛分别道了歉。 道完歉之后,他也没多停留,看也不看水羽和桑奇,径自离开了。 看着这个离去的男人,姬偃感慨对方的冷酷。妻儿还在这里,受别人的嘲笑,可他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施舍,转身就走。 闹剧以这样的方式收场还是让人唏嘘的,刚才还围着看戏的族人在鄂尔玛的驱散下一个跟着一个离开,最后还在原地的就只剩下鄂尔玛、姬偃、离钺、飞廉、女孩和水羽桑奇这对母子。 鄂尔玛低头瞥了眼抱着桑奇低低啜泣的水羽,说到底桑奇会这般蛮横还喜欢撒谎都是水羽宠出来的。今天,闹到这般田地,怪不得任何人。 “这位姑娘是我们的新族人?”飞廉牵着女孩走了过来,女孩瞧着被姬偃抱着的离钺,朝他友好地挥了挥手,而离钺也抬起手,张开手掌,算是回应。 姬偃有些惊讶,这是离钺头一回对别人的招呼有反应。 鄂尔玛在旁解释,道:“整个部族,除了飞廉和乌衡,离钺的确是谁也不理的。” 女孩叫乌衡,牵着他的少年则叫飞廉。 飞廉的年纪约莫在十八九岁的模样,长得极其俊秀,那头黑色长发随意披在肩头,一双眼眸黝黑如子夜。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长及大腿的无袖短打,下面则是一条黑色裤子和一双黑色短靴,看上去极其干练。 只不过,让姬偃感到奇怪的是飞廉额上的那两个奇怪的犄角,犄角的顶端还是浅浅的蓝,就跟蓝白渐变似的。 姬偃觉得明目张胆地盯着一个人不太礼貌,而且鄂尔玛和其他人看到少年的表情那么淡定,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奇怪。于是姬偃就将眼里的好奇掩去,当做没看到飞廉额上的犄角。 飞廉笑道:“鄂尔玛,我跟阿衡的帐篷还好吧?” 鄂尔玛白了眼飞廉,道:“你带着乌衡这一出去就是数月,要不是早就了解你一出去就要好几个月的习惯,我还以为你死在外头呢!” 飞廉哈哈笑了起来,笑完,他看向姬偃,道:“我叫飞廉。” 姬偃放下离钺,微颔首道:“姬偃。” 飞廉指了指他边上的女孩,道:“她叫乌衡,是我的童养媳。”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笑嘻嘻的,可姬偃却从他的眼底看出他说的这句话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认真的。 鄂尔玛没有看出来,无论是他,就连族中其他人或许都将飞廉的这句话当做了玩笑话。鄂尔玛没好气地对姬偃,道:“这是他妹妹,别听他瞎贫嘴。” 飞廉接话道:“谁贫嘴了,明明我很认真。” 鄂尔玛抬脚就虚踹了他一脚,道:“滚边。” 看着他俩,姬偃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乌衡走到离钺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将布揭开,里面有几个圆圆的物体,闻着很香甜。她用手指捏起一颗,递给离钺,道:“这叫糖,是我跟阿廉在外游历时吃到的,很好吃,你吃吃看。” 接过这个叫糖的圆形物体,离钺好奇地打量着它,见乌衡将这个叫糖的塞到嘴巴里,他也跟着把糖吃进了嘴巴。 如乌衡所讲,这个叫糖的东西很好吃,甜滋滋的。 眼睛一亮,他将目光盯在了乌衡的手上,那掌心间摊开的布上还有好几颗糖。乌衡一眼就看出离钺所想,她又拿出一颗递给离钺,道:“给你。” 接过糖果,离钺立刻跟献宝似的把糖果捧到姬偃面前。 “给我吃?”姬偃问道。 离钺点头,道:“判判,吃。” 接过糖果,姬偃眼眸微弯,微笑道:“钺儿真乖,谢谢。” 离钺笑着,漂亮的眼睛更闪明亮之光。 将糖果塞进嘴巴里,过于腻味的甜充斥在唇齿间,却没有让姬偃觉得特别难吃。这个时代的糖果肯定粗糙,绝对比不过现代的糖果啊,巧克力之类的,可姬偃在离钺将这颗作古的糖果递给她吃的一瞬,却觉得这颗糖果是她这些年来吃到过的最好吃的糖果。 乌衡看了看离钺,又看了看姬偃,接着看向鄂尔玛,问道:“族长姐姐,姬姐姐以后就住在淣鄂部了吗?”她对姬偃的印象不错,觉着她如果一直留在淣鄂部的话,那么对离钺来说就是件好事。 鄂尔玛点头,道:“那当然啦,阿偃现在可是离钺的家人。” 乌衡听后,笑眯眯地看着离钺,道:“小钺,你以后不会孤单一个人了,会跟我一样,都有陪伴自己的人。” 离钺听了乌衡这话,冲她甜甜一笑。 鄂尔玛看着两小的,忽然想到什么,说道:“对了,飞廉,我先找垣婆络娘她们替你们兄妹俩收拾下帐篷。” 飞廉道:“那就麻烦族长大人了。” 鄂尔玛再次白了他一眼,道:“想不麻烦我就别没事带着阿衡离开部族到处跑!” 飞廉嘿嘿笑着,不反驳,也不答应。 鄂尔玛无奈地摇摇头,跟姬偃嘱咐了几句就来到还低低哭泣的水羽母子俩面前,将他们扶起来,带着一起离开了。 他们三才离开没一会儿,飞廉才饶有兴趣地看着姬偃,盯了两三秒,他道:“初次得见,异世之人。” 姬偃面无表情,只是眸光微微闪了闪,她低头看了眼离钺,柔声道:“钺儿,带衡儿去一边玩,判判跟飞廉哥哥有话说。” 离钺歪了歪脑袋,脸上带了一丝不情愿,显然不想离开姬偃。 弯腰,摸了摸离钺的头,姬偃重新放低声音,道:“钺儿,乖,好不好?” 离钺看着姬偃,眨了眨眼,半晌才不甘不愿地点了头。 乌衡捂着嘴,轻轻笑了笑,接着就拉起离钺的手,跟他跑到一边去玩儿了。 两小的手拉着手一跑开,姬偃便冷下脸,道:“你是谁?” 飞廉抱胸站在姬偃面前,道:“你猜。” 姬偃皱眉,道:“我的能力虽消失,灵力也不似从前,可依然能依稀分辨出你身上没有妖气,也没有阴气,倒是一股纯灵清气尤为明显。你是仙,或者是神?” 飞廉眉眼一弯,道:“我是司风之神,飞廉。” 姬偃眉一跳,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见姬偃反应如此之冷淡,飞廉倒是觉得有些有趣,这个反应可不像一个凡人遇到神时该有的。“你这女子好生奇怪?难道异世之人都像你这般见到神时如斯反应?” 姬偃听罢,忍不住反问道:“那么我该有什么反应?对你卑躬屈腰?还是跪下对你三叩九拜?”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第一次,飞廉上下打量起姬偃,眼前这个穿着打扮与这个时代相吻合,气质却又有些格格不入的女人有一双明亮的黑瞳。那是一双透着坚定神色的双眸,没有一丝一毫的迷茫之色。 挠了挠头,飞廉收回打量姬偃的视线,莞尔道:“我有点明白太子长琴为何直到被贬为凡人还挂念着你。” 乍从飞廉口中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姬偃是怔忡的,明明过去的时间并不长,可从她与太子长琴分别到现在却也差不多有三年多的时间了。“你说……谁?” 飞廉道:“太子长琴,祝融的凤来。” 姬偃呆了呆。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飞廉说的话,看着他脸上此刻的表情,心却莫名地钝痛不已。因为那个人和那个名字,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的生命中,真真切切地让她记住了。 “我还记得,他有一次回来去找了商羊。对了,你不知道商羊吧,商羊是司雨之神,同我相伴相生,只不过商羊跟我比起来,多了一种天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气质。而且,商羊也不仅仅是司雨之神,他在梦中能偶窥未来,因此太子长琴去寻他就是希望借由他的力量来找你。他说,你不见了,他怎么也找不到你。他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来自于异世。他说,你是他的命……”最后五个字,千金之重,能让太子长琴说出这五个字,姬偃只知道自己的心已不是刚才那一瞬的钝痛,而是被万箭穿过胸膛,直扎上心头的痛。 “自榣山回来之后,他时不时会下界一趟去寻你,可世间之大,如何去寻?纵使仙神有通天彻地之力,也有做不到的事。”飞廉说到这里的时候,眼底掠过一丝痛意。 姬偃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痛楚,问道:“后来呢?” “寻寻觅觅,兜兜转转,他寻了你近千年。商羊说过,你是异世之人,再加上穿过次元和时空,会不会同他一起回来都是个未知数。可太子长琴不听,执意寻你。直至天降责罚那天,他也不忘拜托我,若是有朝一日,我在凡间遇到一个叫姬偃的女子,定要让我代一句,对不起,让你受累了。”飞廉牢牢盯着姬偃,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冷静,语声和语调的速度几乎一模一样,毫无起伏。 姬偃的心头剧烈一颤,刹那间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周遭的声音,飞廉的声音似乎通通都消失了。只有太子长琴的容颜,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鼻头酸涩,眼眶有些热,接着就有什么东西从眼眶中落了下来。 “他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让我受累。一开始,让他介入危险的是我,让他牵涉其不该牵涉的人也是我,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还是我。假如一开始,我遇到他,把他托给娜娜,或许他就不需要经历那些对他来说绝对不能称之为愉快的事件了。”包括他的那个未来,他也不会看到,跟她比起来,于滕娜娜有的是办法让太子长琴不知道自己的未来。 明明已经知道那样未来,却还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在我的印象里,他从来不叫你名字,而是唤你判判,他说你身边的亲友都是这么唤你的。他很喜欢讲你的事。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没想到你真的出现了,而且还找到了他的转生。” 姬偃吸了吸鼻子,重重吐了一口气,道:“我见到钺儿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就是长琴先生,直到我看到他脖子上的那块玉珏,我就知道他是我要找的长琴先生。” “……原来是这样,你和他终究有缘。”无缘就不会历经千年之后,再次相逢。“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也许是吧……” 飞廉问道:“你知道他的情况吗?”其实,一开始见到离钺时就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那个弹琴的仙人被贬之后怎会落到如斯地步?三魂七魄少了一魂四魄,余下的二魂三魄是靠着本能渡魂而活,又因缺少一魂四魄没了过去的记忆不说,每一世的太子长琴都是痴痴傻傻的痴儿。 姬偃点头,道:“我知道。” 飞廉道:“那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姬偃道:“还能有什么打算?陪在他身边,直至我死去。”说着,她自嘲般地笑了笑,道:“我是凡人,终有一日会老会死,我能陪在他身边的时间太少,如果真有来世,我希望我的灵魂没有回到自己的世界,而是留在这个世界转世投胎,每一世都去找到他,陪着他。” 飞廉看着她,慢慢笑了起来。“若你这一世寿终,我会去阎罗那儿替你说说话,让你免于喝下孟婆汤,忘却前尘之事。” 姬偃眉一扬,淡淡一笑道:“若这一日到来,那还烦请神君替我在地府求个免于喝下孟婆汤的情了。” 飞廉扬了杨眉,道:“小意思。” 姬偃看着眼前这个俊秀的少年,想到他说得那句‘她叫乌衡,是我的童养媳’的话,忍不住问道:“你是认真的,对不对?” 飞廉眼底有些迷茫。“什么?” “你说乌衡是你的童养媳,这句话是认真的,对不对?” 飞廉一怔,半晌才敛去笑意,道:“你是第一个认为我说这话是认真的。” 姬偃道:“或许是一个女人的直觉,你看乌衡的目光不是一个哥哥看妹妹的目光,而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目光。我来大胆地猜测一下吧,你是神,你有漫长的生命,可乌衡却是人,她每一世都会死,她是你以前的恋人?” 没想到姬偃竟能猜出这些来,飞廉惊讶地看着她,道:“你好聪明,怪不得太子长琴这般在乎你。” 姬偃失笑道:“这跟聪明与否没有关系,你的眼神告诉了我一切。” 飞廉眉眼间带着一丝惆怅,道:“乌衡并不是我的恋人,在很久很久以前,她是我爱慕的人,可是后来她嫁给了她的弟弟乌宇。我还记得,那年是个秋天,秋收时漫山遍野都是金灿灿的黄色,风卷着枯草和稻子的香气吹过大地,令人心旷神怡。我是在乌衡成亲的第二日才知道她跟乌宇成亲了,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们在举行婚礼,只以为是在进行什么仪式,当乌衡告诉她成婚了,嫁给了乌宇,并解释何谓成婚的时候我才慢慢发现她对我有多么重要。” “那后来呢?” 摸了摸鼻子,飞廉道:“后来我就恭喜她了,然后送了她一根羽毛……” “再然后呢?” “再然后就走了呗,不然我待在那儿做什么?看她跟其他男子亲亲密密?” “其实,那个时候,在你跟乌衡相遇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会爱上她吧?” 飞廉点了点头,道:“缘分这种东西很奇妙,来了就来了,根本无法阻止。我以为,神不该有那样的情感,可到头来,我还是有了那样的情感。神终究与人是不同的,就因为不同,人才会有很多想要去珍惜的东西,可神却不会。因为……” 姬偃接话道:“因为神已得到太多,长久的寿命看不到尽头,强大的力量来去天地,所以再不会珍惜任何转瞬即逝的东西,也不愿为它们停留片刻。而人不同,人类的寿命太过短暂,百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若是不好好去珍惜,错过了就只能追悔莫及……” 嘴角微微一弯,飞廉看着她,好奇地问道:“你的所想所思与其他女子都不同。在你的世界,女子都是如此的吗?” 姬偃道:“大多都是如此的,还有一部分性格则刚强如男子,她们不会做任何人的附属品,只会活出属于自己的人生。飞廉,你是神,你有很长的生命,终有一日你会看到一个不同于现在的新世界。在那个世界,你会发现像我这样所思所想的女孩子有很多很多,并不稀奇。” 飞廉道:“若这一日真来临了,我倒有些期待。” 姬偃道:“那就期待吧,飞廉,世界那么大,人又生生不息,你会看到的,人在变,世界在变,或许连你们神也会变。”姬偃脸上的泪痕已干涸,她抬起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接着又问道:“这是乌衡的第几世了?” 飞廉道:“第十二世了。”一说到这个,飞廉的神色就变得非常哀痛。“人的命魂终有一日会消亡殆尽。乌衡的也是,只是我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这一世,乌衡的命魂本该化为荒魂的,是我不愿,不舍,才令她再次转生。当年我曾去寻找女娲以辟邪之骨替乌衡重塑肉身,只是辟邪之骨虽然强大,可力量终有耗尽的一天,届时,乌衡照样会化作荒魂,什么都没有……所以……” “所以你就用自己的力量让她继续转生?” 飞廉点了点头。 姬偃道:“遇上你,或许是乌衡最幸福的事。”能得一个神如此对待,如此执着,这是多大的幸,也是多大的不幸。 每一世的分离是刻在骨子里的,当死去,转生的那一瞬会全部记起,那个痛会铭于心底,刻入骨髓,印入魂魄。 “乌衡,以前也叫乌衡吗?” “她每一世都有个名字,只是这一世我先找着了她,所以还是给她取名叫乌衡。” “乌衡这个名字很好听。” “嗯。” 第40章 第四十章 水羽这两天很烦躁,她几乎不出门,每天都待在帐篷里。自打那日之后,阿桑巴就不把桑奇交给她来带了,而是自己来带。每天一大早,阿桑巴就会把桑奇带出去,晚上又很晚回来。 缝补着桑奇的衣服,水羽听到帐篷外有人在窃窃私语,将手头的衣物放到床口,她轻手轻脚地靠近帐帘,很快就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说话的是两名老妪,她们在说最近风头正盛的大尧部。近年来,实力比较强劲的部族当属大尧。大尧族长名叫商垭,实力颇强,而大尧的祭司也是一名法力高强的青年,叫夷,来自偏远部落,听说是曾信奉过司夜之神阎罗的乌族最后的血脉。 没见过这两人,可也是听说过他们名头的。如今,各大部落听到大尧部,总会吓得瑟瑟发抖。淣鄂部也不例外。毕竟,淣鄂部与各大部族比起来,终究是差了些。他们这群人本来就不是同属一个部族的人。 大尧部为了扩充领土,统一各部族,他们不断以武力去降服各部落。 听了两名老妪的闲话,水羽不禁担心起来,这淣鄂部会不会也将成为大尧部想要攻下的部族呢?如果真到那个时候,他们又该如何呢?大尧族长会如何对待他们? 水羽曾从她的父亲,前任祭司口中听过商垭的名头。听说那大尧族长商垭只有三十岁,手下有两名得力干将,一名叫陵垣,一名就是夷。陵垣和夷都是商垭换刀的兄弟,是他最忠诚可靠的战友。 那夷虽说是名祭司,可功夫了得,一把枪舞得虎虎生威,听说在他枪下的亡魂数不胜数。 一想到这里,水羽的脑海里就不禁描绘出这三名大尧部最出色男子的音容相貌。她忽然间不怕淣鄂部被大尧部给降服,她觉得淣鄂部成为大尧部的附属部落也挺好的。假若这一天到来,就凭她的容貌一定能得大尧族长的青睐。届时,她一定要让那个外族女人和那个傻子好看!!还有阿桑巴!终有一日,她一定要教那些看她好看的人付出代价。 此时,姬偃和鄂尔玛他们还不知道水羽竟有这样可怕的想法。 当姬偃听到庆枫部遭大尧部攻击时已是大尧部攻下庆枫部的第三天。当时,她在帐篷里拿垣婆送自己的几块兽皮布料练手,给离钺做衣裳,在从鄂尔玛口中听到庆枫部被灭的消息后,她怔住了。 手中的兽皮布料落到了地上,姬偃腾地从床口站起来,道:“你说什么?” 鄂尔玛道:“据我手底下的人来报,庆枫部被灭族了。”说到这儿,鄂尔玛一脸沉痛,道:“大尧部真不是个东西,那些家伙因庆枫部女子貌美,才会下决定去灭庆枫全族,男的皆斩杀,女的则欲掳走。可惜,如意算盘终究没那么好算,庆枫部女子各个刚烈,岂会那么容易被掳走?一个又一个全都悬梁自尽了……” 她的嘴巴张张合合,可她说的话姬偃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的声音好似消失了,就像她的大脑一样,一片的空白。庆枫部人的音容一个个浮现在她的脑海,她离开庆枫部就好像是昨天的事,她想到了尧禾,那名年过半百的老人对她说天命难违时的坦然。 眼泪终究夺眶而出,姬偃是真的伤心了。来到这个世界,姬偃发现自己比以前脆弱太多,时不时总会想要哭。有太多,太多的让她想哭的可能性出现了。她不是不坚强,而是控制不住心底的痛。 见姬偃哭了,鄂尔玛吓了一跳,她有些局促,道:“阿偃?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吖?”经过那么久的相处,鄂尔玛早已习惯唤她阿偃。 “庆枫部,我曾在那里待过。”姊月,尧禾,乌倖……那一个个人的音容样貌仿佛就在她的眼前。“他们每一个人都那么好,我离开前,阿月还说下次回去要我给她编花环……上回传信,她还说,她马上就要跟她的阿倖哥哥成婚了……”她吸着鼻子,眼泪大滴大滴掉了下来。 鄂尔玛一惊,道:“你,你是庆枫部的人?” 姬偃没有回答鄂尔玛,而是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离钺捧着跟乌衡一起摘的果子回来,掀开帐帘跑进来就看到姬偃在哭。手那么一松,双手抱着的果子立马掉了一地。离钺没去管果子,而是小跑到姬偃面前,伸出手摸着姬偃的脸,黝黑的眸子里出现了一丝忧色。 他不是很会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一声声地叫着判判。 “判判。不哭。”他用手去擦姬偃的泪水。那些眼泪就像一颗颗石头,越是掉下来,越是砸在他的心头上,痛得不能自已。 姬偃的眼泪没有因为离钺的安慰而停下哭泣,她的眼泪掉得更凶,哭得痛彻心扉。 她知道庆枫部会遭受这一遭,可她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 鄂尔玛在一旁,不知道如何安慰姬偃,若这事摊在她身上,她也会哭的。只是,鄂尔玛没有想到姬偃是庆枫部的人。她一直以为姬偃是某个被灭掉的小部落的人,却不料竟是刚被大尧部灭族的庆枫部族人。 过了许久,姬偃才止住哭泣,抱起跟着一起哭的离钺,然后抬头看向鄂尔玛,目光平静到冷冽,这样的目光让鄂尔玛心头为之一颤。 “我要回一趟庆枫部。” 鄂尔玛没有阻止,而是点了点头,道:“如果不急,明天出发吧,明儿个我让人给你备马和备点干粮。” 姬偃看着鄂尔玛,半晌,才点头道:“谢谢。” 鄂尔玛摇头,道:“不用道谢的,那是你的族人,回去也是应该的。带离钺一起去吧,这一来一回你也要去很久,离钺一人留在部族,你也不会放心,倒不如带在身边。” 姬偃诧异道:“我可以带钺儿一起?” 鄂尔玛点头,道:“当然了,你现在是他的家人,不是外人。”经过那么久的相处,族中之人对姬偃的戒备也没那么深了,而鄂尔玛更是不用说,本来她对姬偃的印象就不错。 “谢谢。”这一声跟刚才那一声都是带着由衷的感谢,姬偃庆幸自己能来到淣鄂部,认识鄂尔玛。 鄂尔玛笑道:“客气什么,好了,我去给你准备准备,明儿个一早就出发。” “嗯。” 鄂尔玛说完就离开了帐篷,徒留姬偃和离钺两人。再次将离钺抱住,姬偃轻声道:“钺儿明天跟判判去一趟庆枫,好不好?” 离钺不知道什么是庆枫,他只知道姬偃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好。” “我们回去祭拜他们。”人亡后,灵魂会被带去地界,也就是所谓的冥府。 不知道,她回到庆枫部时,庆枫族人的魂魄是否还在。 可就算在,她也不一定看得到…… 第二日,姬偃背了个包袱,带着离钺,骑上鄂尔玛准备的马匹,离开了淣鄂部。鄂尔玛给姬偃准备的是一匹快马,姬偃驾着它没有径直回庆枫部,而是先去了邑泽部,她想她知道庆枫部被灭族,那么身在邑泽部学习的红玉肯定也知道。 快马加鞭了五六天,姬偃带着离钺终于到达邑泽部,当她见到邑泽部大祭司邑糸时已为时已晚。红玉离开了,在她到达的前三天就赶回庆枫部了。一听到这里,姬偃匆匆拜别邑糸大祭司,带着离钺立刻驾马去追。 可古时候跟现代终究是不一样的,交通工具和通讯工具落后到没朋友。如果姬偃一个人的话,可以毫无顾忌地赶路,可她还带着离钺,不能那么肆意妄为。一边顾忌着离钺年纪尚小,一边又担心红玉,终于在半个月后,她回到了庆枫部,一个被铁骑随意践踏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的部族。 庆枫部什么都没有了,就连尸体也没有,不过从现场的痕迹看得出来,有人将尸体挪走了。 姬偃知道一定是红玉。 掀开一条半塌着的门帘,里头还挂着红绫,一条条犹如招魂幡。姬偃拉着离钺的手,走过了庆枫部的每一户人家,在里头她都发现了一条红绫,有的几户人家里面甚至有好几条,挂在悬梁之上。 “判判。”庆枫部充斥着死气,这样的气息让离钺很不舒服,他下意识靠近姬偃。 揉了揉离钺的脑袋,姬偃柔声,道:“没事的,钺儿,我们不怕。”这里已没有一缕魂魄,应该是被阴差带走。不过,就算不带走,她也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她失去了能力,包括自己一身引以为傲的灵力,虽然还是能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可也只是偶尔如此,大多时候,她还是看不见的。 失去了自己的能力,有时候会很不习惯,可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现在,姬偃倒是有点后悔自己的灵力消失了那么多,如果还是跟从前一样,她或许还能见到他们。 走遍庆枫部,姬偃在离庆枫部很近的山头看到了一座座坟包,坟包前有一个木架子,木架子面上用刀刻着的名字,每个庆枫部族人的名字都有。她在最里面找到了尧禾的,姊月的,还有乌倖他们几个跟她比较熟悉的人的名字。 拉着离钺跪在几人的坟包前,姬偃磕了头,道:“一路走好,尧禾大人,阿月,阿倖,寒子……”念着他们的名字,姬偃这次没有哭,她的面容很平静,可心头却是隐隐泛着疼。 她痛,可她不能在哭。 哭,终究是软弱的表现。 “对不起。”她轻轻说道。 在这个世界,在命运的面前,她终究只是一个渺小的凡人。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姬偃在庆枫部待了足足三天,这三天里有两天是下着大雨的。离钺趴在木质的窗口等着姬偃回来。离钺现在待的屋子曾庆枫部大祭司尧禾所住之所,只不过如今早已残破不堪,索性还能遮挡风雨。 雨,下得很大,倾盆大雨伴着涌动的雷云。姬偃打着一把油布伞站在庆枫部族人的坟包前,一语不发。身上那件麻布做的衣裳已湿透,湿漉漉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上,让姬偃看上去恍若一缕游魂。 雨,越来越大,已不是倾盆大雨那么简单,离钺躲在屋子里,心里莫名升起一丝慌乱。他怕姬偃不要他了,把他留在这小屋里,一人离去。从靠窗的桌子上爬下来,离钺拿起门口边的一把破旧的油布伞,撑开它,迈着不能算长的腿,跑出了屋子。 伞对离钺来说有些重,双手握着伞柄还是有些握不住,可他依旧紧紧握着,两只手的掌心都被粗糙的伞柄磨红了。顶着大雨,离钺跑在雨中,朝埋葬庆枫部族人的坟包跑了去。 大雨茫茫,眼前的世界被封锁在密如珠网的雨丝中,远远望去,山,水,广阔无边的草原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就连离钺的身影也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离钺找到姬偃的时候,姬偃还站在坟包前,那把本该撑在她头顶的油布伞已经被丢弃在一边,大雨的冲刷让她全身都湿漉漉的。 心下一急,离钺立刻跑了过去,可雨大,路又泥泞,才跑出去几步就狠狠摔了一跤,连手中的那把油布伞也从手中脱落,被大风吹得老远老远。雨水冲刷在他身上,很快将他打湿,离钺感到委屈,扁着嘴巴哭了起来,边哭还边喊着姬偃。 大雨的声音很快将离钺的声音湮没,离钺哭得很厉害,这一跤摔得很痛,掌心和膝盖都磨破了皮,渗出了血。他叫喊着姬偃的名字,可对方却没有回头。那一瞬,离钺感到了恐慌,他害怕了,害怕姬偃真的不要他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站在雨里,盯着埋葬庆枫部族人坟包的姬偃似有感应一般回过了头。就着大雨,她在雨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小小一只坐在地上。心,好像再次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让姬偃转过身朝那个娇小的身影跑了过去。 看到坐在地上,一身狼狈的离钺,姬偃连忙跑过去将他抱住。“钺儿。”她叫着离钺,小小的孩童因哭得太厉害而打起了嗝。 脸埋入姬偃怀里,离钺伸出双手,紧紧攥着姬偃的衣服,低低道:“判判……” “偃判判在这里,钺儿不哭。”姬偃是心疼了,她带了那么久的孩子,伤了,哭了,那般委屈,让她也感同身受。 “不……离开……” “不离开,判判永远都不会离开钺儿的。”这三天,姬偃的确有点忽视离钺。庆枫部被灭族的事给她带来太大的打击,她原以为自己只是一个过客,谁知这个部族,这里的人还是让她记在了心里。 人心,终究是肉长的。 雨依旧下得极大,背身双翼的少年抱着个女孩从天而降,缓缓落到了姬偃和离钺的面前。他的周身没有被雨水淋湿到,女孩也是,他们的出现也替姬偃和离钺遮挡去了滂沱的暴雨和强劲的风势。 “你们俩怎么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出现在此的是飞廉,他一下来就把乌衡放下,只见乌衡的手往自己的袖子里一摸,摸出了一条干净的巾帕,将巾帕递给姬偃,道:“姬姐姐,你快给自己和小钺擦擦吧。” 一大一小的出现让姬偃有些惊讶,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这两人。接过乌衡递给自己的巾帕,姬偃愣愣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乌衡笑道:“路过,我跟阿廉正好想去淼部寻鱼妇的眼睛。” 姬偃拿着巾帕给离钺擦着脸,一听乌衡和飞廉要去某个部族找鱼妇的眼睛,便好奇地问道:“鱼妇的眼睛?那东西我记得很稀有。”在她的世界,别说鱼妇的眼睛,就连鱼妇这样的异兽也早就不存在了。 “也很漂亮。”乌衡甜甜笑道:“我记得鱼妇的眼睛有那么大。”划了个比划,乌衡继续道:“泛着淡蓝色的光泽,很漂亮的。”她想寻鱼妇的眼睛是为了给飞廉做礼物,只是飞廉不知道,只以为她喜欢鱼妇的眼睛,才会满神州的跑。 替离钺擦好脸和头发,姬偃又擦了擦自己的脸和头发,道:“别站在雨头里了,先到我那边去吧。” 乌衡点点头,笑道:“好吖。” 姬偃将巾帕折叠好,挂在手臂上后,就将离钺抱了起来。有飞廉在,她到底不怕风雨了。四人来到庆枫部旧址,弥漫的死气让飞廉蹙起了眉头,他道:“这里就是庆枫部旧址?” 姬偃道:“一个月前,这里全族被灭,什么都没剩下。”这里本来欣欣向荣,可现在却只剩下残垣断壁。 尧禾的屋子被姬偃打扫过,比较干净,更重要的一点是能够遮风避雨。对姬偃和离钺来说,能够有一间遮风避雨的屋子暂时收留他们就很不容易了。出来时,鄂尔玛给他们准备了干净的衣裳,姬偃拿出几件递给飞廉,道:“可能要麻烦你帮钺儿换上这些了。” 接过衣物,飞廉笑嘻嘻道:“没事。”说着,就拉起离钺跑到里面的一间屋子去换衣服了。 而姬偃则在乌衡的帮助下,去了隔壁一间屋子换下湿透的衣服。 换衣服的时候,乌衡就问道:“姬姐姐,你怎么待在雨里都不拿把伞呢?” 姬偃在胸前裹上一层又一层的布,这是一个裹胸,缠好裹胸,她才道:“风太大,雨太大,拿不住就被吹跑了。” 乌衡道:“那小钺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在雨里抱着他哭起来了呢?” 姬偃穿上小衣,回道:“我没哭,是钺儿哭了,他怕我不要他了。” 乌衡坐到一边,问道:“那姬姐姐会不要小钺吗?” 姬偃摇摇头,脱下长裙,拿起一件干净的裙子穿上,道:“不会,除非我死,否则绝对不会离开他的。” 乌衡听到这儿,笑盈盈道:“阿廉也对我说过这句话。除非他死,否则他会一直在我身边的。”乌衡知道飞廉是神,也知道他跟自己不同,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很喜欢飞廉,想要他一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穿上外衣的手顿了顿,姬偃看着她,问道:“飞廉说你是他的童养媳。” 乌衡笑道:“对啊,我就是阿廉的童养媳。” 姬偃道:“你知道什么是童养媳吗?” 乌衡点头道:“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想当阿廉的童养媳。阿廉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谁也不能将我和阿廉分开。” 姬偃套上外衣,系好系带,想了想,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淣鄂部的人不接受你和飞廉在一起,届时你们怎么办?” 乌衡道:“离开,神州如此之大,哪里不能是家呢?只要阿廉在的地方,就是我乌衡的家。”明明只是一个九岁小女孩,说的话却是一个大人都不可能会说的。跟飞廉在一起,让乌衡这个孩子变得勇敢。 拍了拍乌衡的脑袋,姬偃道:“你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永远不会分开。” 乌衡‘嗯’了一声,接着道:“姬姐姐跟小钺也要像我和阿廉一样哦。” 姬偃看着乌衡,慢慢点了下头。 其实,她的情况跟飞廉和乌衡的情况是不同的,她不是乌衡,太子长琴也不会是飞廉,他跟她的未来,姬偃心里总归是有点底的。 衣服换好,剩下就是头发,姬偃不会绑古代女子的发髻,只会扎马尾或是绑麻花辫。这次,她还是绑了个辫子,不过不是三股辫,而是比较现代化的四股辫,两边发鬓开始编起,分别编了两条四股辫垂在胸前。 很简单的打扮,却显得格外年轻。 跟乌衡出来的时候,离钺和飞廉早就换好衣服站在外头。飞廉抱胸看着姬偃和乌衡,咕哝道:“女人就是麻烦,换个衣服都要换那么久。” 乌衡哼道:“阿廉才麻烦呢!” 飞廉听了乌衡的话,连忙走过去,宠溺地将她抱起来,道:“是,是,我最麻烦了,行不行?” 乌衡仰着小脑袋,可爱的,圆圆的脸蛋上洋溢着夺目的光彩。 看着飞廉和乌衡的互动,姬偃仿佛感同身受一般,这些天来压在她身上的沉重和烦闷感一扫而空。 走到低着头,有些局促的离钺面前,姬偃揉了揉他的脑袋,忽地问道:“你们才回部族没多久就出来?鄂尔玛肯放人?” 飞廉道:“她打不过我,肯定得放人。再者……”顿了顿,飞廉沉声道:“大尧部近年来愈发肆意,到处征战不休,已有很多部族被迫降于他们,成了附属部族。鄂尔玛生怕淣鄂部也遭对方的屠戮,你走后那天晚上就召集了族人,商讨迁徙之事。我离开前,她拜托我,如果我和乌衡在路上遇见你的话,让你带着离钺先别回淣鄂部,而是跟我和乌衡到处走走。淣鄂部恐怕要迁徙到一个僻静之所躲避战火,在未安定之前,恐怕我们四人都无法回去了。” 听了飞廉的话,姬偃想了想,道:“即是如此,那么我和离钺就先暂且不回去了。不过,你真同意我跟离钺跟着你和乌衡?不嫌我们俩累赘?” 飞廉笑道:“当今世上恐怕还没一个凡人是我的对手,护一个乌衡,或是多护你和离钺对我来说都是小意思。” 姬偃道:“那就谢谢你了,飞廉。” 飞廉道:“不需要言谢。”他也只是想帮帮太子长琴,即便他已没有前尘记忆,却也是祝融心心念念的儿子。 当年,太子长琴被贬,祝融和共工被罚前往渤海之东深渊归墟,思过千年时,祝融就拜托过他,若往后在人间遇上太子长琴的转生,能帮衬的就尽量帮衬帮衬。他当时也是答应的,毕竟是老友的嘱托。 而且,他也算是看着太子长琴被制造出来,再到化形的长辈。 “待这两天雨停了,咱们就先去淼部吧。” 姬偃想了想,道:“你是领头人,也是我们四人中唯一最有远见之人,一切都由你说了算。”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万里无云,这是大雨之后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姬偃举着火把,将未烧尽的庆枫部重新燃起,袅袅灰烟夹杂着火的光芒直冲天际。她的面容印在火光中,显得冷肃凝重。看着庆枫部彻底被烧成一片灰烬,姬偃的心情是沉重的。 见惯生离死别的人不该再被这种情绪所牵动,可来到这个世界,就算对任何人和事都过于冷漠的姬偃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变了。 牵着离钺来到埋葬庆枫部族人之所,看着面前一座座孤立萧肃的坟包,她很郑重地跪下,以叩拜之礼拜别了这些故人。 见姬偃跪下叩拜,离钺也跟着有样学样。 叩拜完,姬偃直起身子,双膝依旧跪在地上,小声道:“下回,再来看你们。” “来,看。”离钺说话不利索,可他的意思姬偃却是明白的。 伸出手揉了揉离钺的小脑袋瓜,姬偃笑着把他抱住,跟着自己也站了起来。 姬偃在庆枫部待的时间虽跟淣鄂部的比起来差不了多少,可在庆枫部的日子却比淣鄂部舒坦多了。在庆枫部没有太多的勾心斗角,每个族人对她都是和善的,即便她是一个外族人,也从未用有色的眼睛看过她。 没有立即转身,而是继续盯着坟包,她轻声对身后的飞廉,道:“红玉的消息就拜托你了,飞廉。” 飞廉道:“放心吧,我让一些朋友去关注你所描述的那位名红玉的少女了,若是有她的消息,他们会立即通知我的。” 姬偃转过身,朝飞廉认认真真地鞠了个躬。“谢谢。” 飞廉笑道:“举手之劳,无须客气。” 最后看了眼身后的一座座坟包,姬偃闭了闭眼,再次拜别庆枫部已亡故的族人们,与离钺、飞廉和乌衡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宽阔河流以南的林野间有淼部,淼部四周有水有草,因临近最南方,四季皆如春。暖风席卷草海,绿色的青草就像一波波浪潮此起彼伏。旷野的尽头,几乎望不到头,除了一片陌生的林野,什么也看不到,而在这片陌生的林野之间,或许还潜藏着谁也不知的危险,只是这危险暂时还不会有人去触碰。 飞廉不愧是司风之神,到达淼部简直是分分秒秒的事。 淼部的入口处有一个集市,人来人往特别多,看着就十分热闹。淼部在南,距离北方的大尧部甚远,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资源丰富,却从未被大尧部征踏过。姬偃一手牵着乌衡,一手牵着离钺,跟在飞廉身后走入了集市。 飞廉四处张望,希望能在集市上发现鱼妇的眼睛。 来到一个摊子前,乌衡指着一块亮晶晶的石头,好奇地问道:“大娘,这是什么石头呀?”乌衡长得乖巧灵秀,那妇人见着心升好感,便笑道:“这个是火属性的灵石,用来炼火属性祭器的。” “真好看。”乌衡觉得这灵石好看,却知这石头对她无用,便接着问道:“那大娘,请问您知道鱼妇的眼睛吗?”比起每个摊子去寻的飞廉,乌衡直接问的办法可比他好用多了。 大娘一听便说道:“小姑娘要找鱼妇的眼睛做什么呀?” 乌衡甜甜一笑道:“嗯,因为很漂亮,可以串珠子。” 女孩都喜欢这种发着光的小玩意,妇人没在意,便道:“你要鱼妇的眼睛就去那边吧。”指了指集市尽头的小帐篷,妇人接着道:“我们族的祭司或许有,你们可以去他那儿问问。” 顺着妇人所指,姬偃朝妇人点点头,道:“多谢。” 乌衡也挥挥手,道:“谢谢您,大娘。”接着,两小一大就离开了摊子。 三人拦住还在到处转悠的飞廉,只听乌衡道:“笨阿廉,不用到处找了,我知道谁可能有鱼妇的眼睛。” 飞廉一听乌衡的话,便好笑地问道:“那谁会有呢?” “喏,答案在那边。”指向集市尽头的小帐篷,帐篷外的布上面有图腾,像两片升腾的烟,簇拥着一道痕迹。那是信奉雨神商羊的标志。淼部很久很久以前并不叫淼部,而是叫泽部,他们淼部是泽部之后演化而来的部族,不过族中真正是泽部后裔的人也就一半一半,还有部分人是其他部族的。最初的淼部其实就像现在的淣鄂部,都是很多部族的人凑在一起组成的一个部族。只不过,淼部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而很久很久以前,成立淼部的是一名泽部的少女,名唤寻雨。寻雨是祭司之女,也是安邑部首领蚩尤的妻子,只是后来她与蚩尤意见分歧,分开了。 上元太初历七百零一年,寻雨与蚩尤一战,蚩尤败,寻雨于鏖鏊山下率领四百余被安邑部俘虏的奴隶离开。谁也不知道,或许连蚩尤自己也不知道,寻雨率众离开鏖鏊山的四个多月后,顺利诞下了一名男婴。 而寻雨和蚩尤的故事距离现在已过去七百几十年了。 飞廉是见证寻雨和蚩尤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相爱,再从相爱到反目的人。当年发生的那件事,直至今日他都记在心里,也痛在心里。 在这淼部后面的林野间有一个很幽僻的山洞,山洞位处林野最深处。淼部中人都知那个山洞是禁地,除了每年的祭祀大典,谁都不允许擅自去那个山洞。久而久之,这山洞被传得神乎其神。只有淼部的族长和祭司知道,山洞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具冷冰冰的石棺,而这石棺里葬的便是他们淼部的祖先寻雨。 飞廉这趟会来淼部除了来寻那颗鱼妇的眼睛,还有就是来祭拜下他的故友。 寻雨是乌衡的好友。 也是他飞廉的好友。 飞廉说道:“走,咱们去看看。” 来到小帐篷前,飞廉揭开帐帘,走进帐篷。 一名青年坐在里头,穿着专供祭司所穿的长袍,他模样俊朗,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额上戴着一条用玉石装饰的抹额。青年的嘴角两边仿若天生就微微翘起,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青年在摆弄面前的龟甲和蓍(shī)草,看着走进他帐篷的两大两小,微微一笑道:“有什么想要知道吗?陌生人。”对青年来说,出现在此的四人的的确确是陌生人,若是淼部的人他一眼就能认出。 而且这两大两小之中,有两人他看不透,那率先揭开他帐帘走进来的少年和牵着两小的女子,他一点都看不透。 飞廉从腰包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骨片,放在桌前,开门见山,道:“我想要鱼妇的眼睛。” 青年一看到桌上的骨片,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道:“辟邪之骨?这可是稀有之物,你想用这个换取鱼妇的眼睛?”青年觉得飞廉这手笔有点大了,辟邪之骨可以换不知道多少颗鱼妇的眼睛了,而对方现在却用一块辟邪之骨换取一颗鱼妇的眼睛。 鱼妇的眼睛跟辟邪之骨比起来真不算什么稀罕物。 飞廉道:“我只要鱼妇的眼睛,一颗就行。” 青年淡笑道:“把它收起来吧,我可以给你鱼妇的眼睛,无须辟邪之骨来换。”辟邪之骨太过贵重。“你若觉得不合理,可以用其他东西来换。” 飞廉挠了挠头,道:“就用这个吧,这玩意对我没什么用处。”这是大实话,在他知晓用辟邪之骨无法救乌衡的那一刻起,这块玩意在他眼里就跟尘粒一般,毫无任何用处。 青年看着飞廉,半晌,便收起桌上的这块辟邪之骨,接着又从一边的盒子里掏出一颗青黑色的珠子,放到桌上,道:“这是我族先辈偶然得到的鱼妇的眼睛。”青年掏出来的这颗鱼妇的眼睛色泽特别漂亮,散发出淡淡的光泽,其中蕴含的灵力更是难得一见。 拿起鱼妇的眼睛,飞廉转身递给乌衡,道:“喏,你一直想要的。” 双手捧着鱼妇的眼睛,乌衡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太好了,这下我要的都齐了。” 青年看着乌衡,眼底掠过一丝震惊,不但是乌衡,就连离钺也让他为之一惊。眼前的女孩和男孩,明显与常人不同。按道理来说,女孩的命魂早该消耗殆尽,而她却依旧转世,这显然不合常理。然后是那个男孩,男孩的面相明显不该活着,而从他现在的情况来看,显然是缺了命魂四魄。 照理来说,缺了命魂四魄的根本不该转生,可他偏转生了,还活了下来。 “我叫弓宓。”青年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飞廉笑道:“我叫飞廉。”他从来对自己的名字都是直言不讳的,向来不会隐瞒。 “姬偃。”报完自己的名字,姬偃分别介绍了两个小的。“这是乌衡和离钺。” 弓宓表情凝重道:“这两孩子很特殊。” 飞廉一听就知弓宓看出了乌衡和离钺的不同,并无恼意,而是笑道:“当然特殊了,不特殊就不会被我护着了。” 弓宓看着飞廉,半晌没看透他是什么人。“阁下是什么人?” 飞廉眯眼笑道:“我不是人。” 乌衡笑嘻嘻道:“对,对,阿廉才不是人呢!” 弓宓看得出来,少年很强大,只是他真心看不透少年的来历。 身为淼部的祭司,这是第一次他无法看透别人。 飞廉看着他,道:“你无须看透我是谁,若你也能看透我是谁,那我也白活这么些年了。”飞廉所谓的这么些年,算算也有好几千年了。 弓宓听罢,看向了姬偃,此时姬偃正蹲下给离钺整理衣襟。 盯了她好一会儿,弓宓问道:“几位来此只是为了鱼妇的眼睛吗?” 飞廉点头,道:“当然。”说完,他又顿了一下,道:“不过,还有一件事需要我来此一趟。” 本来听飞廉说只是为了鱼妇的眼睛才来淼部让弓宓大松一口气,毕竟遇上个无法看透的人,弓宓还是很戒备的。近些年来,征战的部族越来越多,他怕飞廉和姬偃是其他部族来他们这边查探的。 现下又听飞廉说还有一件事,放下的心再一次拎了起来,弓宓紧张地看向飞廉。 飞廉道:“我要去祭拜寻雨,你寻个得空的时间带路吧。” 弓宓一惊。 这世上除了他和族长以及寻雨的嫡系后人之外,不该有人知道他们淼部祖先之名的,可眼前的少年为何会知道这个名字呢?弓宓疑惑了。 飞廉道:“我说了我叫飞廉,但我忘记告诉你我另外一个身份了,我是司风之神飞廉,曾是寻雨的朋友。” 弓宓眼眸瞪大,接着就看到他惶恐地躬身行礼,道:“适才冒犯了风神大人,还请大人原宥。” 飞廉笑道:“快起来吧,我可不想其他人知道我的身份。” 弓宓连忙起身。 姬偃看了看飞廉,又看了看笑个不停的乌衡,再看看一脸惶恐的弓宓,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弓宓起身后也用虔诚的目光朝姬偃看了过来。 姬偃木着脸,道:“我不是神,不用那么看我,也不用对我行大礼,谢谢。” 乌衡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弓宓脸一红:“……”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弓宓带飞廉和姬偃他们去见了淼部的族长。 淼部的族长是一位年老的人,他的皮肤已趋于干枯,手臂瘦削,眼窝凹陷,背部佝偻。他拄着一根拐杖,还是一根祭杖,同弓宓手上拿着的祭杖有点相似。 族长名唤渊戟,曾是淼部的前任大祭司。 渊戟从弓宓说明飞廉身份和来意之后就一直在屏风后面捣鼓着什么。大半天过去,见渊戟还不从屏风后头出来,弓宓有些抱歉地朝飞廉行礼,道:“对不起,飞廉大人,请您原宥渊戟大人的怠慢。” 飞廉抬手,道:“无妨。”他一向跟其他仙神不一样,比较平易近人~( ̄▽ ̄~)(~ ̄▽ ̄)~ 姬偃抱着离钺坐在一边,而乌衡则低头翻着她的腰包。 又过了半晌,渊戟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走出来的同时双手捧着一个盒子。将盒子恭敬地递给飞廉,渊戟道:“飞廉大人,这是我族先辈寻雨在弥留之际托付于后代的物品。” 接过盒子,打开往里头一看,只见盒子里躺着一枚指环,乌沉沉的,看上去像是什么稀有矿石。飞廉见过这枚指环,曾戴在乌衡的手指上,后来乌衡将这枚指环送给了寻雨,祝贺她和蚩尤成婚。 隔了七百多年,再次看到这枚戒指,飞廉很是感慨。 百年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可那些曾与他交好之人却已湮没于历史洪流之中。 “她有留下什么话吗?” 渊戟答:“物归原主。” 飞廉一怔,半晌,回头朝乌衡说道:“阿衡,过来。” 翻着腰包的乌衡一顿,接着把腰包拉上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飞廉从盒子里拿出那枚拴着细绳的戒指,将它戴在乌衡的脖子上,道:“这是你的东西,现在该还你了。” 摸着脖子上的指环,冰凉的触觉带给她一丝熟悉,乌衡低头盯着指环好一会儿,才道:“这东西好熟悉啊。” 飞廉表情温和道:“当然熟悉了,这本就是你的东西。” 乌衡眨眨眼,继续道:“上头蕴含着灵力。” 飞廉笑道:“是司夜之神阎罗的力量,你拿着无妨的。”当年的乌衡是乌族的祭司,即阎罗的祭司。 乌衡点头,小心翼翼地将这枚指环塞进衣服里。 渊戟看了看乌衡,又看了看飞廉,觉着这位神祗对这小姑娘的态度着实不一般。不过,他不是多事多话之人,也就不去在意,而是将目光看向一边的姬偃和离钺。离钺的不同,弓宓能看出来,渊戟自然也能看出来。 小小的男孩很乖巧,一动不动地任由年轻女人抱着。 “这孩子是你的儿子?”渊戟好奇地问道。 姬偃笑道:“是啊,钺儿是我儿子。”说着,揉了揉离钺的头。对姬偃来说,离钺就是她儿子,她也的的确确将他当儿子来养的。 离钺在把玩姬偃垂在胸前的辫子,手指头缠着发丝,一圈一圈,玩得不亦乐乎。他听到姬偃承认他是她的儿子一瞬,明明应该高兴的,可心底却产生了一丝别扭。他并不喜欢儿子这个称谓。 渊戟点点头,抬起手摸了把长长的白须,看向飞廉,道:“飞廉大人,敢问何时前去?” 飞廉想了想,道:“现在吧。” 渊戟道:“那就请大人和几位随我来吧。”埋葬寻雨之处比较偏僻,林野之中又有猛兽出没,独自一人前去势必会有凶险。可有祭司和族长带路就不会遇到那样的麻烦。渊戟走在最前头,拄着祭杖,一步一停,走得极其慢,而弓宓走在他后头,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叨着淼部代代相传的祈福语。 姬偃一手拉着一个小的,与飞廉并肩走在一起。 很快地,他们就到达埋葬寻雨的山洞了。 才刚进山洞口,飞廉就听到山洞里就传出了人说话的声音,是两个年轻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寻姒,我要回去,这里太可怕了!”女人哭啼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闭嘴, (ya)。”介于男人与少年之间的声音。 “寻姒,我们私自跑来这里,被大祭司和族长知道定会……”另外一个声音随之响起,很年轻的男人声音,带了一丝怯懦。 狠狠打断他的话,寻姒道:“定会怎样?我可是寻雨直系后人,来此祭拜自己的祖先怎么办了?渊戟他夺了我父亲的大祭司之位,还不许我来祭拜祖先吗?”渊戟这个名字他咬得极重,听着该是恨极了。 “可……”年轻的男人还想说什么,又被寻姒打断道:“满缪,你到底帮谁?别忘记了,我才是你的朋友。” 满缪听了这话后不敢吱声了。 渊戟冷着脸,这声音一听他就知道是谁了,整个部族对他颇有微词的只有寻姒。当年,寻姒的父亲乵眼(yan)荆和他同为前前任大祭司洧(wei)的弟子。要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或许现任族长之位和前任大祭司之位都是乵荆的。 那日发生的事,寻姒并不知晓前因后果,待他看到乵荆时,乵荆已亡。而带乵荆回来的渊戟自是被他认为是杀父凶手,可当年之事,前前任大祭司洧宣布是意外,再加上这些年来渊戟的威望摆在那儿,谁又会觉着渊戟是个沾满乵荆鲜血的凶手呢? 飞廉看了看渊戟,笑问道:“这寻姒是谁?” 渊戟回道:“正是寻雨之后。” 听到是寻雨的后人,飞廉一怔。 若渊戟说得是真的,那么寻姒就不单单是寻雨后人那么简单了,他还是蚩尤的后人。蚩尤竟然有后人?这个真相让飞廉想起了安邑部被灭的情景。伏羲的怒火在蚩尤败的那一刻被燃起,铺天盖地,化做横飞的锋芒,席卷了整个长流河流域……飞廉还记得自己的双手竭尽全力在长流河下游展开飓风屏障,却终究无法保全更多的人……那一日,乌宇也死了,他看着乌衡绝望地放声大哭,却无能为力。 太古时代的事早已随着时间而被人遗忘,可他却始终忘不了。 安邑部的事姬偃并不那么了解,如果换做是于滕娜娜,她或许会知道当年安邑部为何被灭的前因后果以及始祖剑的诞生……乌衡,寻雨他们这些人以及神的故事。 姬偃只玩过《古剑奇谭》第一和第二部作品,就连网络作品都没有玩过,因为来不及玩。不过,《古剑奇谭》官方出的书倒是买了,可惜还没看就来到了这个世界。如果看过书的话,姬偃一定会认出飞廉,听过乌衡、寻雨他们的名字。 见飞廉神游,姬偃小声问道:“怎么了?” 乌衡也扯了扯飞廉的袖子,叫了他一声:“阿廉。” 飞廉回神,淡淡道:“寻姒应当是我的故人之后。” 姬偃问道:“是寻雨姑娘吗?” 飞廉点了点头。 这时,里头响起了 的惊呼声。“寻姒你要做什么?你要开这座的棺木吗?那……那里面可是葬着我族神明啊!!”淼部中无一人知晓这座棺木中埋的人是谁,除了渊戟、弓宓和寻姒之外,哦,对了现在还得加上满缪和 以及姬偃他们。 “你给我滚开!”推搡的声音伴着寻姒的声音一同响起。“这里头埋葬的是我的祖先,我的直系祖先,才不是淼部的神呢!我要怎样就怎样,就算撬开了棺木又怎样?她是不会怪我的!” 姬偃一听这话,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 撬祖坟这种事是丧尽天良的,这寻雨的后人还真不是个东西。 离钺不懂,寻姒他们说的话他都听不懂,不过有一点他知道,寻姒在做的事和说的话,姬偃是不喜欢的。姬偃不喜欢的,那么他也不喜欢。虽是那么想,可毕竟很多事他无法自行想得通透,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依旧写满了懵懂和不解。 姬偃他们这一路下来走得也是远,离钺早就有些累了,于是他伸手扯了扯姬偃的裙摆,糯糯道:“判判,困。” 见离钺困了,姬偃将他抱了起来,柔声道:“钺儿睡吧,判判抱着你。” 离钺揉了揉眼睛,点点头,乖乖地趴在姬偃身上睡着了。 飞廉冷着脸,对面色同样不好的渊戟和弓宓道:“进去看看。” 渊戟和弓宓恭敬地点头,接着几人就往山洞里走了进去。当寻姒撬开棺木的一瞬,他整个人都被一股风缠上,并且抛了出去。 身体被抛起来,又被抛出去,狠狠摔在地面上让寻姒整个人都蒙了一下。别说他了,就连满缪和 都吓了一跳,纷纷朝唯一的路口看去,当渊戟和弓宓手持祭杖冷脸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满缪和 歇菜了。 “族……族长?”吓得跪在了地上。 就连满缪,大个头的青年也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飞廉手一抬,被撬开一点的棺木又重新合上。接着,他看向摔倒在地上,疼得无法自己爬起来的寻姒冷冷问道:“你就是寻姒,寻雨之后?” 寻姒还奇怪自己怎么忽然就不受控制地被抛了出去,一听到这个陌生的声音,他连忙抬头朝飞廉看了过来。 只看了飞廉一眼,寻姒便瞪着他,道:“我是谁之后关阁下何事?阁下即非淼部之人,就不要来管我们淼部的事!” 渊戟将手中祭杖重重往地上一敲,道:“那么我呢?我有没有资格来管你呢?”渊戟何曾想到乵荆的儿子竟然有一天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这是在拿他们整个淼部的安危开玩笑! 七百多年来,因为这个山洞,因为寻雨,他们淼部才安然到至今。如今他们这些做后人的竟然在撬寻雨的坟,这简直是在作孽! 寻姒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冷眼看着渊戟,道:“整个部族,最没资格管我的人就是你了,杀人凶手,渊戟。”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乵荆和渊戟是同门情谊,乵荆比渊戟小了足足二十来岁。 乵荆被洧收为弟子的时候,渊戟已经是个青年,还是一个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 乵荆三岁因灵力天赋颇高之故被洧破例收下,那时候渊戟就对这位新来的小师弟特别喜爱。渊戟知道自己的天赋有限,无论他多么努力,多么能干,天赋这种东西永远是改变不了的。 在看出乵荆之天赋是自己无法能及之时,渊戟就发誓要好好保护这个小师弟,让他成为淼部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大祭司。 乵荆是被渊戟宠大的,也是渊戟养大的。 一大一小同进同出,只要有乵荆的地方就会有渊戟的身影。 在很久以前,淼部内的人都笑称乵荆是渊戟的儿子。 而渊戟也从不否认,对他来说,乵荆是特殊的。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随着乵荆的长大,有很多东西都变了,变得让人猝不及防,就连渊戟自己都不会想到,他有一天会和乵荆走到那般的地步。 那件陈年往事,如果可以,渊戟一点都不愿在想起来。那是一个疤,好了,却终究还是留了下来,而这条疤看似愈合,实则随时随地都能被重新揭开,再次鲜血淋漓。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即便是死亡来临,对渊戟来说,这条疤都会一直存在,无法磨灭。 在乵荆亡故的那些年,接任族长兼大祭司之职的渊戟几乎成了淼部上下最叫人尊敬和艳羡的人。他有名师益友,有聪慧的传人,淼部的老老少少只要提起他的哪个不是怀抱敬仰之心?那些刚懂事的小孩以及已经长大的少年人总是将他视作自己奋斗的目标,而那些个怀春的少女们,也总是在私底下谈及他,或是在梦中幻想时,才敢去思念着他的丰神俊朗。 而那时的渊戟,却总是会去回想起多年前与乵荆初次相见时的那一幕,那个小小的粉包子仰着脖子,站在他面前转动着那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还有就是那一日,他站在他的面前,哭着求他杀了他的那一幕。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人想要成为渊戟这样出色的祭司和族长,也有人想要成为像传说中蚩尤这般的霸主,更有人想成为天上的仙神,却无一人像乵荆这般只想跟他好好在一起。 乵荆对他存着不该有的感情,这在很久很久以前,渊戟就发现了。只是,那个时候的渊戟只把他这份感情当做好一点的父子之情罢了。 乵荆是孤儿,他的父母很早就死了,因为内部战争,无辜被牵连而死。 战争是残酷的,每一次的改革换代总是需要大量的牺牲。 淼部也不曾例外过。 淼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变革才会变成如今的淼部。 或许,连亡故的淼部先祖寻雨都没有想到,自己当年所带领的那些人的后代会在很久以后做出那么多让她一点都不想看到的事。 乵荆就是内部战争所留下的悲伤,可他比部族内的其他孩子幸运,他被洧收养了。因为他是寻雨的后人,因为他身上的灵力,对淼部的未来是有益的。 被洧收养的乵荆是幸运的,可遇上渊戟的乵荆也是幸运的。 只是,谁都不会想到所谓的幸也有可能变成不幸。 本来,幸和不幸就是双面的。 乵荆是自杀的,在渊戟的面前,一把刀,粗粝的刀刃,平时连只兔子都杀不死,却将乵荆自己杀死了。 乵荆对渊戟的感情是一团热火,无论藏得多深,总会被发现。渊戟是第一个发现的,他怎么说也是当事人。第二个发现这份情感的是洧。洧发现后自然是震怒的。他的小弟子恋慕着他的大弟子,若是一男一女也就罢了,水到渠成,他就算知道了也是高兴的,可两个男人终究有悖人伦。 洧这一生就只有渊戟和乵荆两个弟子。 既然要选择放弃一个,那么他就会放弃资质最差的那一个。 一开始,被放弃的那一个是渊戟。 被洧派去守禁地的时候,渊戟就知道自己被放弃了,可他没有难过,他觉得洧那么做是为了他和乵荆好。他接受了去守禁地,离开的前一天,他看着乵荆被洧算计着与前任族长之女清成婚。 婚礼是在一个丰收的季节,而那也是一场盛大的婚礼,主持那场婚礼的人是渊戟。 渊戟感受着乵荆对他的恨,一步一步迎着他娶了清。 清是个温柔美丽的少女,她是这个故事之中最无辜的一个人。 定下日子成婚的前一天,天正好下着倾盆大雨,乵荆跑来找他。 渊戟站在树下躲雨,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衣袍,纯白色,就好像不小心跌入凡尘的谪仙一般。“你怎么跑来了?” 乵荆身上全是雨水,他看着他,慢慢说道:“我们一起走吧,渊戟。” 渊戟直视着他,淡淡问道:“去哪儿呢?” 乵荆上前伸出手想去抓渊戟,道:“去哪里都好,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可以了!”  渊戟躲开他伸过来的手,语气冷漠道:“明日,是你和清的大婚。” 乵荆道:“我不爱她,我从来没爱过她!我跟洧大人说了,我说了我不能娶清,可洧大人说我已到成婚的年纪,清是最适合成为我妻子的人!可我……可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渊戟。” 渊戟的袖子很宽大,因一直穿着见习祭司之袍的关系,他所有衣物皆宽大,比如现在穿的这件也是。因而他那只手藏在袖中,即便攥成了拳头,也无人看到。渊戟向来很会隐藏自己的感情,面对乵荆,他绝对不能有一丝的松懈,为了他的未来,他只能当那个黑脸,即便乵荆在未来的每一天都会恨他。 他怔怔看着眼前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眼中一瞬的恍惚渐渐清明,半晌,轻轻地唤出他的名字:“乵荆。”   渊戟比乵荆高出了小半个头,他们可以平视着。 他的眼睛冷冰冰地望进那双含着暖意和恋意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好好跟清在一起,永远也不要把多余的心思放在我身上了。我是你的父亲,即便没有血缘也是你的父亲,一日为父,终生为父,望你谨记这点,不要随便逾越了。”一边说着,那只藏在袖袍中的手越攥越紧,十指都抠在了掌心中,却也没有感到一丝疼意。“洧大人给我寻了一个女子,很温柔善良,半年待她与其父母归来,我便要与她成婚了,她将是我此生挚爱。” 本就雨天,天空中赫然落下一声惊雷,时光在轰隆作响的雷声中定格,乵荆还想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唯能感觉到越来越冷的风迎面吹来。半晌,仍将手伸在半空中的乵荆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渊戟,别开玩笑了。” 轰隆雷云之下,乵荆的面色比纸还要白,白得甚至就比死人好点了。 可渊戟没打算放过乵荆,他要乵荆对他死心,紧逼的声音就像一张蛛网牢牢将乵荆捆得结结实实。“你已经不是孩子了,你跟我都是成年人,你对我的依恋不过是孩子对父母的依恋,乵荆,清醒点吧。你是男子,我也是男子,你我从一开始就不可能。那种情感是这世上最恶心的情感,不该出现,也不该有的。乵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也相当于我的孩子,所以……别让我失望。” 渊戟很清楚,他的话就是一把把刀,狠狠将乵荆伤了个彻底。 这是他要的结果,他做到了。 乵荆被他的话伤得很重,也伤得很彻底。 渊戟要的就是要乵荆死心。 他不等乵荆反应,接着又道:“明天我会亲自领你去娶清的,待我半年后成婚,你也将是我的证婚人。” 乵荆的唇一点点白了下来,就跟他的面色一样,可就算这样,他的唇角却仍牵着温柔的笑意。“渊戟,你累了。” 渊戟深深看他一眼,仿佛疲倦一般闭上眼睛,半晌,他再度睁开眼,眼里只有化不开的坚冰。“别再自欺欺人了。”  乵荆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要看个天荒地老一般,之后,乵荆先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冷笑了一声。 他似乎想通了,转身投入了雨中。 渊戟知道他恨他了。 毕竟是他领大的孩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即便只有气息,渊戟都能知道乵荆在想些什么。 乵荆转身的一刻,渊戟紧绷的情绪也随之瓦解,他捂着自己的脸,默默地哭了。 这是渊戟五岁之后第一次哭。 如今,往事如烟,物是人非。 眼前的孩子像极了他的父亲乵荆,而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如当年乵荆成婚前的那一天一模一样。 带着那强烈的恨意。 此时此刻,乵荆早已不在,而他的孩子,与他一模一样的孩子站在渊戟的面前,带着强烈的恨意,望渊戟可以死。面对这样的恨,渊戟最初的感受,竟然不是面对威胁之时的强烈戒备之意,而是一种莫明的解脱,让他觉得这一天其实很早前就该来了。 寻姒恨恨地瞪着渊戟,身着一身祭司的服饰的寻姒是弓宓的弟子,是渊戟钦点的。发饰,配饰以及服饰都是乵荆当年穿过的,如今穿在寻姒身上,仿若乵荆在世。 看着他,渊戟在心里忍不住长叹起来。 就算想责怪,却也责怪不下去。 终究是孽缘。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满缪和跟寻姒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 寻姒性格孤僻,除了满缪和之外,族中无一个小孩肯跟他一起玩,即便他的名义上是渊戟的养子。 寻姒的母亲清因病早亡,前任族长也早早过世,他在这个世上已没有一个亲人。在乵荆亡故后,渊戟就收养了寻姒。一开始,寻姒是拒绝的。他不喜欢这个让他母亲时时哭泣,总是夺去父亲所有关注的渊戟。 在寻姒幼小的记忆里,渊戟就是让他的父母不合的主要原因。 小小的寻姒因母亲关系一直讨厌着渊戟,加上后来乵荆的死亡,他对渊戟的讨厌转变成了强烈的恨意。他一点都不想被渊戟收养,可族中当时无一人肯收养他。寻姒想过自己一个人过,现实却给他狠狠甩了一击巴掌。 他根本没有办法一个人过,他太弱小了,才六岁的孩子,能做什么?为了活下去,他只能接受渊戟伸出来的那只手,就算讨厌,就算恨,也只能忍着。因为他太弱小了,他只能隐忍着。 就这样隐忍了十多年。 满缪一直不懂寻姒对渊戟的恨,渊戟对寻姒真的很好,简直把他当自己的儿子来看待。整个部族的人都很清楚,下一任族长肯定会是寻姒,因为渊戟早早就教寻姒如何处理族中事物。 可即便如此,寻姒对渊戟还是充满着恨意,那种恨让满缪很不解。 别说满缪不解,就连,弓宓和族中的其他人都不解。 渊戟道:“十多年了,你依然那么恨我?” 寻姒冷笑道:“你害死了我的母亲,杀死了我的父亲。”父和母,是这世上最不可替代的存在。“你对我好不过是愧疚,不是吗?” 渊戟道:“我的确对你的父母有所愧疚,他们之死也因我而起,可我从来不希望发生那样的事。”清是抑郁而终的,在知道乵荆对他的感情之后,清天天活在愤恨中。清嫁给乵荆的提议是他提出来了,整个部族除了清外,渊戟想不出谁还配得上乵荆,所以才会向洧提到清的。 渊戟不会想到他的这个提议不但毁了清,也毁了乵荆,甚至还有他们的孩子寻姒。 乵荆不爱清,一点也不爱,两人成婚之后也就同房过一次,还是成婚当天这一次。这一次后,清就有了身孕,过不了多久诞下了寻姒。清一直不懂乵荆为何对她如此冷淡,直到有一天她撞见乵荆用虔诚的表情,眷恋的目光低头偷偷亲吻着熟睡的渊戟的那一刻,她一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清在知道真相的一瞬就差点疯了。 她的丈夫不爱她,爱着其他人。 任何女人在发现这样的事实后都会疯的,清自然也不例外。 清是族长之女,她骄傲,她美丽,嫁给乵荆时她也欣喜过,因为乵荆是下一任的祭司之选。嫁给祭司是无上荣耀。可事实上,嫁给乵荆,一个不爱她的人就是一个噩梦,一个她宁愿从不知道的噩梦。 寻姒冷冷道:“你就是一个虚伪的骗子。” 渊戟蹙眉道:“寻姒,我们好好谈一谈。” 寻姒道:“没什么好谈的,我们从一开始就无话可谈。”父母之仇,他必须报。 渊戟忍气吞声道:“你有什么不满和怨恨都可以冲我来,可你破坏族规,偷闯禁地就是重罪。” 寻姒道:“看,这不是露出真面目了吗?你想杀我,对不对?渊戟大人。”最后四个字念出来时充满了讥讽之意。 渊戟闭了闭眼,沉声道:“跪下。”寻雨之墓谁也不可破坏,即便是寻姒,寻雨真正的后人。 寻姒道:“做……”后面一个梦字还没有说出来,洞内就腾起一股莫名的风,接着他的双膝就像不是自己一般跪了下来。 寻姒:“……!?” 飞廉在旁听了个半天,终是忍不住出手了。“我不管你和他的恩怨是非,我只知道你在挖我故人的墓。” 寻姒看向飞廉,道:“你是何人?” 飞廉道:“我的名讳你无需知道。”飞廉不喜欢对先人不敬的人。“你只要知道我是管教你的人就可以了。”说着,手一抬,寻姒就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住一般朝着寻雨的棺木重重磕起头来。 一个,两个,三个……一个接着一个,寻姒的头都磕出血来。 渊戟见状,连忙朝飞廉跪拜,道:“飞廉大人,请饶了寻姒,他只是一个孩子。”终究是他养大的孩子,见他受苦,心也跟着一起痛。 为人父母都是如此,打在孩身,痛在自心。 飞廉收起山洞中的风势,寻姒的身体终于不再受到无形之力的控制,不断朝寻雨的棺木磕头了。他的头抵在地面上,鲜红的血染红了粗粝的石面和泥泞的泥土,他就着这个姿势,一直没有直起身子。 满缪和吓坏了,他们不知道飞廉的身份,可看渊戟朝对方跪下,且唤他一声大人来看,对方的来头肯定不小。 他们想去扶寻姒,可都不敢直起身子,全都匍匐在地上。 弓宓手持着祭杖也跪在了地上,他低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喘一下。 刚才,飞廉是生气了。 不是滔天的怒意,却也足够让凡人害怕。 离钺睡着了,趴在姬偃的怀里,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倒是乌衡感受到了飞廉的怒意,她伸手拉了拉飞廉的衣服下摆,小声道:“阿廉,别生气了。” 一句话让飞廉的怒意稍稍减去了些,他低头看了眼站在他身边的乌衡,柔声道:“抱歉,吓到你了。” 乌衡摇头,道:“我没被吓到,倒是姬姐姐吓到了。” 听了她的话,飞廉忙看向姬偃,只见对方抱着离钺,手轻柔地拍抚着离钺的后背,看着像是在哄离钺睡觉。挠了挠头,飞廉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对不住,吓到你了。” 姬偃摇摇头,道:“我没被吓到,只是在想些事情,发呆而已。”是的,姬偃在发呆,抱着离钺发呆。 飞廉:“……”他真没想到姬偃竟然在发呆。 姬偃看了看这座只有一具棺木的山洞,淡淡问道:“你们淼部祭祀的时候不供奉供品的吗?”这座山洞除了一具棺木之外,任何供奉的东西都没有。 渊戟抬起头,回道:“这是淼部的规矩,供奉一般都在山洞外。” 姬偃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说着,她看向寻姒,接着问道:“你知道自己是这座棺木主人的后嗣,即是如此,为何要来挖自己的祖坟呢?” 这句话让寻姒有了点反应,他抬起头,额上的血渍顺着眉心滑落,一条两条的来到下巴处,在从下巴滴落到地面上。寻姒没有用手去抹额上的血渍,而是冷冷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姬偃道:“没有关系,可你挖自己的祖坟势必要遭天谴的。因果循环,总是公平的。” 一句话让寻姒接下去要嘲讽的话瞬间吞回了肚子。 刚才那棺木只被撬开了一个角,如果全部撬开,那肯定很精彩。 “你该庆幸你的祖先已经转世投胎,如果她才亡故没多久,知道自己的后世子孙会那么不要脸的来翘她的棺木,就算对你百般疼爱,也势必会来找你聊人生的。” 寻姒不懂什么叫聊人生,可他懂姬偃这话的意思。 翘祖先之坟,本就是大逆不道。 寻姒很清楚,却还是犯下了。 因为他要找一样东西,一样可以让族人明白渊戟是个虚伪的伪君子的东西。这样东西就藏在禁地之中,是她母亲临终前告诉他的。 寻姒道:“无所谓。” 姬偃道:“那你继续吧。” 飞廉:“……!?” 渊戟&弓宓&&满缪&乌衡:“……” 姬偃道:“你在找一样东西,一样可以让你复仇的东西。”姬偃一眼就看穿寻姒的想法。不是她多聪明,也不是她多能看透人心,而是寻姒同她一样,都背负着父母之仇。 只是,她的父母之仇已报,而寻姒的没有。 再者,寻姒的父母之仇是不是真的都跟渊戟有关,还得挂上一个大问好。 姬偃不认为渊戟是杀害寻姒父母的人。 “眼睛看到的有时候不一定是真实。”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补完这句话,她看向飞廉,道:“我在洞外等你吧,这里的湿气太重,空气也不流通,对乌衡,对离钺都不好。” 飞廉点点头,道:“好,那你们在洞外等我。” 姬偃伸出那只空出的手,对乌衡说道:“走吧。” 乌衡看了看飞廉,见他冲她点点头,便伸出手拉住姬偃伸到她面前的手,跟她一起离开了山洞。 来到洞外,仰望着渐渐变成橘色的天空,姬偃眯起眼,道:“住在这里其实也挺不错的。” 乌衡仰着脑袋,笑道:“淼部本就是一个富饶之地。” 姬偃道:“接下去,你们要去哪儿?” 乌衡歪了歪脑袋,没回答反而问道:“姬姐姐,你不好奇那个寻姒和那个老族长之间的恩怨吗?” 姬偃道:“别人的事与我有何干系?我只要照顾好离钺就可以了。旁人的是是非非,看过,听过,当一个故事就好。我们,于他们而言终究是局外人。” 乌衡听后,道:“姬姐姐,你这人说话真的跟别人不一样。” 姬偃看在她,问道:“哪里不一样?” 乌衡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跟这里的人不一样。”说着,她接着又道:“不过,我喜欢这样说话的姬姐姐。” 姬偃淡笑道:“谢谢。” 乌衡冲她甜甜一笑后朝前头的远方眺望着,而姬偃也同她一样瞧着已经泛黄的天空。周围,徐徐清风迎面而来,吹在脸上,不热不冷的特别舒服。 姬偃轻轻揉着还在睡的离钺的脑袋,眺望着远方的眼底越发温柔。 “真美。”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飞廉出来的时候天已暗。 手按上乌衡的脑袋瓜,飞廉看着姬偃,道:“走吧。” 没有去问渊戟和寻姒如何,姬偃抱着已经醒过来,却还没有醒得彻底的离钺,问道:“现在去哪儿?” 飞廉想了想,低头看着乌衡,询问道:“想去附近的河岸看看吗?” 乌衡问道:“有鱼吃吗?” 飞廉点头,道:“肯定有。” 乌衡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那就走吧。”她倒是有点儿饿了,去河边看看,正好捕点鱼烤来吃。 拉着飞廉的手就往前走,小小的女孩一蹦一跳的,活泼极了。 离钺还没怎么睡醒,眼神惺忪,表情还有些呆滞,他揉着眼睛,任由姬偃抱着。过了好一会儿,迎面吹过来的风有点凉了,离钺才稍稍清醒了些。他的双手还环在姬偃的脖子上,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片之前没有仔细看的广袤森林。 穿过树林,附近有一条河流,河流很长,水流潺潺,一眼望过去还望不到头。在这里,远离一切喧嚣,只余静寂。飞廉任由乌衡拉着他来到河岸边缘的一块大岩石上坐下。 星与月辉映,洒下的光芒在河面上带起点点粼光,月夜之下,无数的光点在水下游动。姬偃将离钺放下,牵着他的手站在河岸边望着那一波粼光闪闪的河水。 河面上的银光越来越多,那是鱼群游过时才会出现的景象,十分漂亮。乌衡有些激动,长那么大,她还是头一次看到这般美景。扯着飞廉的衣服,乌衡指着河面,道:“阿廉,你瞧,好多鱼,粼光闪闪的鱼!” 语音刚落,不计其数的鱼跃出水面在才暗下没多久的黑夜中留下一道道银色的光芒,接着这道光芒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弯弧后再度落入水中。  四人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瑰丽景色。对飞廉来说这样的景色他看得多了,可对姬偃,乌衡和离钺来说,能见到这样的景色实属难得。那银色的光芒仿佛照亮了整个夜空,水流划过的声响哗哗不断,离钺和乌衡纷纷蹲下,伸手去触摸水中的粼光。    过了好久,河流中的一切才重归于寂,璀璨的银光转瞬即逝,接踵而来的是无边的黑暗。 黑暗里,婉转凄美的歌声在夜空下缭绕。 飞廉道:“鱼妇的歌声。” 乌衡一听是鱼妇的歌声,便有些激动,道:“是传说中的鱼妇吗?” 飞廉刚想回答她,忽然有什么流转着蓝色光芒的物体在河下游过。那物体没游走,而是去了对岸,慢慢浮出了水面。就着月光,他们看清了物体的样貌。那是一只约两尺高的巨大怪鱼,头顶只长了一只硕大的眼珠,人头,上半身的女人,下半身是鱼。 这只怪鱼就是鱼妇,全身都流转着蓝光,很漂亮。 她的背脊上有鳍,此时正尽数张开。 这里不止一只鱼妇,因为眼前的鱼妇并未唱歌,可那婉转凄美的歌声却依旧在夜空下缭绕不断。 鱼妇的歌声一点也不刺耳,可她的声音却是尖锐的,仿若绵绵细长的烟雾在空中被不断拉长,若隐若现地在空中回荡着。 过了一小会儿,那只唱歌的鱼妇也浮出了水面,她的头趴在那只先出水的鱼妇身上。两只鱼妇互相依偎着,先出水的那只鱼妇也开始高歌起来,美丽的歌声交缠在一起,久久回荡于森林中。而在此时,新一波的鱼群顺流而来,粼粼波光将她们周身的水面照得特别亮。 乌衡道:“好漂亮。” 姬偃对鱼妇的印象只在于书面上所记载的,头一次看到货真价实的鱼妇,她还是有些震撼的。“……我记得有书中记载有鱼偏枯,名曰鱼妇。瑞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及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可眼前的,却又跟书中记载的有些不同。” 飞廉道:“所谓记载,不过是人书写而成的,其中的真真假假唯有当世之人和书写之人才知晓。” 姬偃笑了笑道:“我记得鱼妇的攻击力很强。” 飞廉点头道:“当然了,像鱼妇这类生物一旦被有心人操纵,其危害性甚大。” 姬偃侧头看向飞廉,问道:“可她们现在却几近灭绝。” 飞廉半垂眼眸,道:“人类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 姬偃没说话,而是轻轻叹了一声。 飞廉的话并没有说错,人类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像鱼妇这类稀有的生物在人类眼里就是有价值的物品。鱼妇珍稀,因为她的数量稀少,在太古时代,鱼妇并不稀少的,只是因人类的肆意屠戮,她们才会越来越稀少,越来越珍稀。 “有点饿了。”姬偃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这河里的鱼能抓来吃吗?” 飞廉低头看了眼迁徙的鱼群:“……”感觉下不去这个口。 乌衡也摸着肚子,一副奄奄道:“好饿,阿廉。” 飞廉道:“这鱼……你吃吗?” 乌衡盯着迁徙的鱼群,半晌,答道:“吃别的吧。”好像有点下不去口,莫名不想吃鱼了。 离钺走到姬偃身边,伸手拉了拉她的衣服,仰着脑袋,眼睛眨巴眨巴地冲着她瞧。 姬偃问道:“饿了?” 离钺点点头,道:“判判,饿。” 姬偃道:“我们去林子里看看有没有什么果子阿之类的,好不好?” 离钺道:“一起。” 姬偃眼神温柔,她柔声道:“好,一起。”说着,就牵起离钺的手,对飞廉和乌衡说道:“我跟钺儿去找些果子,你们去弄些干柴过来,好生火。” 听了姬偃的话,乌衡点点头,道:“姬姐姐,记得摘大点的果子。” 姬偃道:“好。” 四人分开行动,两人找干柴生火,两人去找吃的。 走在林子里,姬偃就着月光寻到了好多野果子,不过长得比较好看的她都没摘,要知道长得越好看就越毒。 衣裙好几层,掀起一层裙子,姬偃把摘下的野果子放在掀起的裙子上。离钺站在她边上,怀里也抱了好多野果子,把它们一股脑儿地放到姬偃掀起的裙子上,他说道:“那边,有。” 姬偃伸出一只空出的手,摸了摸离钺的小脑袋,夸奖他道:“钺儿真厉害。” 一听姬偃夸奖自己,离钺很高兴,他甜甜一笑,眼睛亮得出奇。 跟着离钺来到他发现野果子的地方,果不其然在那里找到了许多野果子。又摘了好几种看着还不错的野果子,姬偃道:“差不多了,咱们回去。” 离钺点点头。 一大一小走在月光照下来的林间。 走到半途,前头传来了脚步声,姬偃和离钺朝前看去,只见飞廉一脸焦急地走了过来。他似乎很着急,脸上布满了焦急担忧之色。见飞廉找过来,姬偃刚想问怎么了就被对方给抱住了。 嗯,直接抱住,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别说姬偃没准备了,就连离钺都懵住了。 离钺满脑子都在想飞廉为什么会忽然抱住他的判判。 被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姬偃一时没反应过来,才摘的果子就那么掉了一地,让她心疼不已。就在她准备出声询问对方怎么了的时候,飞廉先说话了。“你去哪里了,我好担心你。” 姬偃:“……”这他妈是谁?哪儿冒出来的货? 离钺:“……!?”这是来抢他的判判吗?可他不是有乌衡吗?? 飞廉放开姬偃,用深情……嗯,是深情,姬偃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他看自己的眼神了。手贴上她的脸,轻抚着,飞廉轻声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姬偃木着脸,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位飞廉:“……”乌衡啊,你家飞廉的脑子好像忽然间坏掉了。 眼前这个人绝对不会是飞廉,姬偃心里很清楚,别说她跟飞廉没半毛钱关系,就算真有,她想以飞廉的性格绝对不会对她露出这样的眼神,真他妈恶心! 修长手指划过她的耳际,飞廉深情道:“怎么了?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离钺两眼瞪大,他伸出手用力推了一把稳如泰山的飞廉。 被那么推了一下,一点也不妨碍飞廉继续对姬偃深情,他用温和的目光看着离钺,道:“钺儿别胡闹,让我看看你娘怎样了。” 离钺:“……”他讨厌眼前这个飞廉,乱叫什么?钺儿只能姬偃叫他。 姬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你谁?” 飞廉一怔,道:“什,什么?” 姬偃拉着离钺退了好几步,冷冷看着面前的飞廉,双手环在胸前,上下打量他,道:“装扮别人前先做好功课再来,我跟飞廉不是那种关系,他的对象是那个叫乌衡的小姑娘。而钺儿……”放下环在胸前的手,姬偃眯了眯眼,指着离钺,故意说道:“才是我对象。” 飞廉:“……!?” 离钺不懂什么叫对象,可听到这个词让他有点儿惊喜,眼睛晶晶亮地看着姬偃。 脸上依旧带着微笑,飞廉含情脉脉道:“偃儿,别胡闹了。” 姬偃被这一声“偃儿”着实恶心到了,她蹙着眉头弯腰把他抱起来,顺势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道:“谁跟你胡闹了?我说了,我的对象是他,离钺。” 飞廉:“……”他好像真的弄错了,眼前这名女子与那名一同前来的青年似乎真的不是一对儿。现在的人类是肿么回事?难道兴跟比自己年纪小的在一起处对象? 姬偃冷冷看着他道:“下回要假扮别人前,先把对方的底细摸清楚了在扮。飞廉,他永远都不会用那么恶心的眼神去看乌衡以外的人。” 飞廉:“……”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深情的眼神随着姬偃的冷漠一点点褪去,眼前的飞廉忽然变了个样,变成了一个模样俊朗的青年。青年身材健硕,穿着件非常贴合这个年代服饰的短打短袍。长发半束,额上用一条布斤扎着,他玩味地看着姬偃和她手里抱着的离钺,道:“你是第一个不受我迷惑的人。” 姬偃淡淡道:“只有内心心存迷惑的人才会被无妄的幻觉所惑。” 青年笑道:“人,总有遗憾和求不得。难道,你没有吗?” 姬偃道:“是人总会有遗憾和后悔的事,可那又如何?失去了终究失去了,得不到的终究得不到。而假的,永远都不会成真。” 青年眸光微闪,他认真将姬偃打量了一番,道:“你是我见过的凡人之中最清醒的一个。” 姬偃看着青年,声音毫无起伏道:“清醒不是很好吗?总比稀里糊涂过一辈子好。我宁可明明白白的痛,也不要虚幻无妄的假象。” 青年道:“我叫琅洳,是一只幻妖。”青年在报出自己身份的时候,眼底乍现一丝红光。那双本来还黝黑的瞳仁一瞬间就化为绯红,就像一只凶恶的野兽一般含着摄人的光芒。 离钺一见那双眼,立刻被吓住了,他瑟缩了一下,双手搂紧姬偃的脖子,把脸埋在了对方的颈窝中。 姬偃盯着琅洳的眼睛半晌都没说话,她知道离钺是怕了,于是低头轻轻拍抚着离钺的后背,以此来安抚他。而琅洳见状则以为姬偃同离钺一样都怕了他,眼底掠过一丝讥讽。不过想想也是,没有一个人在看到他眼睛的时候不害怕的。想到这里,琅洳不禁自嘲般的笑了起来。眼前这个女人,好不容易让他觉得一丝有趣,现在看来,也就这样。 “我第一次看到红色的眼睛,你们幻妖的眼睛都是红色的吗?”姬偃看到的眼睛颜色有很多,可像琅洳这样绯红如宝石一般的却是第一个。 姬偃的话让琅洳怔了一下。 “你,不怕……?”琅洳的面色有些古怪,以往别人看到他的眼睛早吓得面如土色,要么就是骂他为怪物,可像姬偃这样倒是让他心生了一丝新鲜感。 姬偃反问道:“为什么要怕?”她以前办的案子,遇到过的玩意可比琅洳可怕多了。 琅洳定定地看着面色如常的姬偃,好一会儿才有所反应,他回神的那一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笑。捧腹大笑,这一笑基本将万籁静寂的林子给惊醒了。头顶刷刷全是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 离钺抬起小脑袋,眼睛滴溜溜地朝琅洳看去,他觉得琅洳是个奇怪的家伙。 “你真是个有趣的女子。”琅洳笑眯眯道:“常人见到我都跟你怀里抱着的小家伙一个反应。可你,真的很不一样,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或者吃了你?” 姬偃淡淡瞟了他一眼,道:“若你真有杀意,一开始就不会那么多废话。” 琅洳向姬偃走了几步,可只走了几步,却又顿住,树影斑驳,与投在地面上的影子交缠在一起。 “阁下,还是出来吧。”那是一股冷意,让琅洳不敢在往姬偃那边继续走近一步。 风,强烈的风从上席卷而下,飞廉所到之处,总会带起飓风,飓风呼啸而过,将整个森林吹响,枝头上挂着的树叶被风掀起,漫天的树叶在空中飞舞,就像下了一场树叶雨似的。 背生双翼的神祗抱着个小女孩从天而降,仿佛英雄一般。 飞廉冷漠地看着琅洳,道:“幻妖。” 面对神,琅洳是敌不过的,他只是一只幻妖,如何敌得过眼前这名司风之神?全身都在冒冷汗,琅洳跪倒在地上,以卑微姿态惶恐道:“飞廉大人。” 飞廉很少会生气,若不是幻妖的自以为是把他给恶心到了,他也不会那么生气。“胆子可不小啊。”同其他神祗不同,飞廉性格比较和顺,这点或许跟祝融也有点相似,因而他与祝融的关系也相当不错。 他不会瞧不起任何生物,即便卑微如凡人,只要对方是个可以深交的人,他也愿意与之交好。 只是,琅洳这回做的事让他很不喜。 琅洳头抵着地面,语声多了一丝惧意。“冒犯了风神大人,是在下狂妄了,请大人原宥。” 姬偃抱着离钺慢慢来到飞廉和乌衡的身边,出声道:“他也没把我们怎么样,就算了吧。”不是姬偃圣母,而是琅洳一开始对他们就并无恶意,纯粹只是想整整人类,看他们会在他的幻觉下露出怎样的丑态罢了。 飞廉想了想,低头看了眼乌衡,问道:“你说呢?” 乌衡道:“听姬姐姐的吧,反正他对我们本来也没什么而已,只是想恶作剧罢了。” 飞廉听罢便道:“那好吧,听你们的,原谅他好了。”说着,他看向琅洳,道:“你起来吧。” 琅洳一听,连忙道:“多谢大人。”接着,他就起来了。 毕恭毕敬地站在飞廉的面前,就像一个被训话的小孩似的。 飞廉现在的模样正是他真正的模样,背后张开两个翅膀,额前的角发着淡淡的光。他放下乌衡,上下打量着琅洳,道:“你这幻妖倒是有点本事,跟谁学的?”要不是这个幻妖搞错恶整对象了,说不准他还真会着道。 别说,他用假身幻化出来的姬偃还真跟姬偃一模一样,难以分辨。 琅洳有些不好意思道:“在大人面前,在下的这点小玩意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飞廉道:“我是真的夸奖你,别不好意思。” 琅洳受宠若惊道:“是跟在下的父亲所学。” “哦?那你父亲呢?” 琅洳苦涩回道:“父亲已亡故百年。”他们幻妖的寿命也是有限的,每一只幻妖都只有五百年的寿命,除非修炼,褪去妖身,或许还能活得更久一些。 飞廉挠了挠头,不知如何接话,寿命一事,向来天定,他又能说什么呢? 没有再说什么,飞廉抬起头,望着头顶扑簌簌掉下来的树叶。 姬偃放下离钺,见他忽然弯腰捡起一片绿叶子,不禁莞尔道:“喜欢?” 离钺跟献宝似的将绿叶递给姬偃。“判判。” “送我的?” 离钺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片绿叶子的形状很像一把小扇子,色泽鲜亮,脉络清晰,难得一见的好。 “谢谢钺儿。”把叶子小心翼翼地塞到衣服里层的那只口袋里,姬偃伸出手,用力地揉了揉离钺的脑袋。 看着她和离钺,琅洳忍不住出声问道:“你,他真是你爱的人?” 被那么一问,姬偃一怔,而飞廉和乌衡齐齐看向了她。 过了一小会儿,姬偃回神,才答道:“他是我重要的人,当然爱了。就算有一天,我会年华老去,对他的爱也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少。”这是她姬偃对这一世的太子长琴的许诺,下辈子的事谁又知道呢?就算飞廉会帮她在阎罗那儿求情,不用喝下忘去前尘的孟婆汤,可这找人向来都不是一件容易事。 这世间有哪个女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琅洳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都未曾见过这样的女子。他愣愣地看着姬偃,半天,才回神笑道:“作为女子,可惜了。” 可惜?哪里可惜?像她这样的姑娘在她的世界着实太多,多到一抓一大把。一方水养一方人,这句话从来没有错过。 “神州大地,像我这样的姑娘太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你走得地方多了,你看的人多了,你就会发现,原来这世上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姑娘。” 琅洳道:“可眼前,我发现的那个特别的姑娘就只有你一个。” 飞廉在旁附和道:“对,对,我也觉得姬偃你很特别。” 姬偃微侧头看着附和的飞廉,道:“飞廉,下回一定不要当着乌衡的面说其他姑娘特别。” 飞廉疑惑道:“为什么?” 乌衡故意板着脸,双手环在胸前,仰着小脑袋,道:“因为我听着会生气。” 飞廉:“……” 姬偃在旁笑着解释道:“没有哪个女子会愿意从自己心悦之人口中听到他说其他姑娘特别的。若其他姑娘很特别,那她自己在你眼里又算什么呢?” 飞廉摸了摸鼻子,倒是没想到这茬,蹲下,他与乌衡平视,真诚道歉道:“对不起,下回不说了。” 乌衡放下环在胸前的手,伸出一只,摸了摸飞廉的头,道:“知道错了就好,我原谅你了,阿廉。” 飞廉咧嘴一笑,那笑带着少年的纯真。 琅洳看了看飞廉,又看了看乌衡,觉得这一大一小也着实有趣得紧。 可惜,对飞廉,他不能抱太多的好奇心,对方是神,是他不能好奇的对象。而姬偃和她身边的孩子,貌似也不是他能够好奇的对象。这回出来,倒是真真切切让他踢到铁板了。 就在这时,离钺忽然扯了扯姬偃的袖子。 低头看着离钺,姬偃柔声问道:“怎么了?” 离钺扁着嘴巴,说道: “果子。” 一听果子,姬偃这才想起他们四人分开行动的原因就是为了解决晚饭问题。 现在,晚饭都滚在地上,有几个还被踩烂了。 姬偃蹲下来,抱了抱小脸布满委屈的离钺,哄道:“钺儿乖,咱们再去采些新鲜的,好不好?” 离钺想了想,轻轻‘嗯’了一声。 琅洳在旁听了他们俩的对话,觉着自己也该帮下忙,毕竟是他的错。 “那个,我也来帮忙吧。这儿我熟,哪些好吃,哪些一般我都知道。” 乌衡听了琅洳的话,便道:“那你也来帮忙采果子吧。”她饿了,很饿,如果没有琅洳的这一茬,他们现在早就解决晚餐问题了。 接下来,在月光和星空的照耀下三大两小开始在森林里采果子。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琅洳一直住在这片大森林,他知道淼部,也了解淼部,只是他从未在淼部人的面前现身过。就算整人,琅洳也从未整过淼部的人。琅洳的祖先曾得淼部先祖寻雨庇护,即便到他这一代,他也遵循先祖遗训,整人决计不去找淼部的人。 摘了好些个果子,姬偃、乌衡和离钺三人坐在篝火前吃着,而飞廉和琅洳则在一旁聊着天。飞廉不需要吃这些,他是神,就算不吃不喝也无碍。琅洳是妖,虽需一些素果补充体力,却不像人,一日三餐。 姬偃吃得不多,够充饥和补充体力即可。乌衡和离钺都是小孩子,小孩子喜吃这些甜滋滋的可口水果,不知忌口,这一吃就吃了好些个,直把肚子都撑圆了。 拿出巾帕擦了擦离钺的嘴角,姬偃伸出另外一只手,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子,道:“贪吃鬼。” 离钺两腮塞满了果子,一鼓一鼓的,听姬偃这么说的,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满。 他不是贪吃鬼,只是饿了! 跟他比起来,乌衡才是贪吃鬼,她吃得是真多,面前的果核都能重新种一排树了。 飞廉在旁说道:“阿衡,吃太多会变成胖姑娘的。” 阿衡拿起一个果子往嘴巴里塞着,不以为意道:“变成胖姑娘你就不要我了?” 飞廉摇头,道:“就算你变成了胖姑娘,你也是我的阿衡。” 阿衡笑道:“那不就得了,管我吃多少呢!” 姬偃看了看飞廉,又看了看乌衡,忍不住摇头,道:“飞廉,你真宠乌衡。” 飞廉笑道:“不宠她我又能宠谁呢?”在这世上能让他放在心尖上疼的除了乌衡之外再无一人。除了乌衡,飞廉想不出还有谁能让他心痛,能让他自在,能让他那么开心。 他是风,商羊说他来去无影,这世上不会有谁可以拴住他。 直到乌衡出现,他自己才明白,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一个人愿意让风停留住的。 “你别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宠离钺。”说着,他指了指姬偃环着离钺的姿势,那是保护别人的姿态。 姬偃看着小脸懵懂的离钺,抿了抿唇道:“我跟钺儿同你和乌衡终究不同。他,是我欠的债。今生,能否还清都是一个未知数。” 琅洳听了姬偃说的这句话就很想问她到底欠了什么,可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旁人的是是非非何必多管呢?有些事,有些人,他只能在旁看着,作为一名旁观者。 飞廉愣了愣,眼眸半垂,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气氛一瞬变得尴尬起来,就连乌衡和离钺也有所感觉。 就在这时,琅洳忽问道:“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飞廉道:“去哪儿都好,反正到处转悠。” 姬偃想了想,却说道:“我想去趟地界。” 一听姬偃想去地界,琅洳和飞廉全都看向了她。 姬偃没在意两人的盯视,继续道:“钺儿的情况,你们不是不知道,我想这世上除了地界之主外,无人可以帮我。” 飞廉看向一脸懵懂的离钺,心里想说这世上估计没有法子能够帮助离钺,可话到嘴边却终究说不出口,想了想,转了个话题问道:“你们知道不周山吗?” 姬偃点头,道:“知道,那里是龙冢。” 话题被转了,琅洳没多想,而是起了点好奇之意,在旁忍不住问道:“传说在北方的不周山上,住着从开天辟地活到现在的神龙,还有成群的角龙……这,都是真的吗?” 飞廉点头道:“的确如此。” 姬偃也问道:“不周山通向地界是真的吗?” 飞廉一怔,半晌,他看着姬偃,神色复杂道:“你……怎么会知道不周山有路通向地界?” 姬偃道:“猜的。那里是龙冢,所有的龙死后,都会在那处葬身,更有不少龙魂生前之志未泯,亡后徘徊不去……那个地方,最适合有路通向地界了。” 飞廉低声道:“那个地方的看守者是钟鼓。” “钟鼓?” “烛龙之子,是个相当厉害的家伙。”别说他了,就连当年水、火二神与之一战都没讨到一丝便宜。“钟鼓的脾气不大好。” 琅洳道:“听说这位钟鼓大人在盘古死时,世界重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存在了,是应龙之尊。” 飞廉点头道:“的确。” 姬偃道:“我知道龙的脾气一向都很怪,可我看你的表情,貌似这位钟鼓是个相当难相处的人。” 飞廉挠了挠头,道:“何止是难相处啊……”一提到钟鼓,他就想到了与钟鼓的第一次会面。 当时,就真差点打起来了…… “前往地界很麻烦,若我一人前往倒还是可以自由来去。可是带上你、离钺和乌衡却非常困难了,因为你们三人是凡人。以凡人之躯要想进入地界,除非是鬼魂,否则就只能从不周山自己进入地界。”现在的地界还不是后来的地界,阎罗对入口的管制十分之严谨,要想进入地界需是地界之人,要么就是鬼魂,要么……就从不周山这边走。 可从不周山走哪那么容易? “地界的入口难道就只有一个?” 飞廉道:“阎罗对入口的管制很严格,要想进入地界何其难?再者,发生了一些事,地界自有地界的规矩,即便是我……也得遵守。” 姬偃看了眼被她拥在怀里的离钺,道:“我要去,就算再难,我也要去一次。我,实在等不到我死之后……我等得起,离钺等不起。” 琅洳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离钺,便问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飞廉看着姬偃没有说话。 姬偃也看着他,询问道:“明日,可否?” 飞廉收回视线,道:“随时随地都可以,反正我和阿衡也闲着。”的确,现在的飞廉和乌衡都很闲。人类的寿命虽短,可乌衡的一生却也有六十几,七十几或者是八十几年,若是过得好,一百年都可以。 对现在的飞廉来说,他跟乌衡的这一世有大把的时间。 其实,飞廉可以去请阎罗出地界,可阎罗的性子,呵呵,还是算了,那人才不会听他的呢→_→ 琅洳看着他们,道:“我在这里先预祝几位一路顺风了。” 姬偃看着琅洳,淡笑道:“谢谢。” 这一夜,他们便在这片森林中度过。 第二日,跟琅洳打了个招呼后,他们便离开了森林。回到淼部,本想跟弓宓和渊戟道别的,谁料到淼部竟在举办丧礼,渊戟的丧礼。 渊戟为何而死,其中因果不说也能猜到一二,可飞廉和姬偃却并未多问,只是跟弓宓说了一声后离开了淼部。 飞廉是神,不需要像凡人那样徒步或是以马匹作为交通工具。 况且,淼部在南方,不周山在北方,没有飞廉,这中间也不知道要走上个几年才能到达目的地。 来到离乌海很近的地肺地区,看着满山红色的荒岩以及地底裂孔中喷射而出的火焰,姬偃用衣袖捂住离钺的口鼻,问道:“这就是地肺区域?” 飞廉道:“对,若是徒步行走,穿过地肺,前往乌海的边缘,沿着那白骨之路,渡过乌海便是不周山。可有我在,我们可以马上就到不周山的山外。”说着,飞廉一手抱着乌衡,一手微抬,用风卷起姬偃和离钺,道:“小心,闭上眼,咱们很快就能到目的地前了。” 风,呼啦啦从耳边呼啸而过,姬偃眯着眼,才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不周山的山外。 不周山的山外头顶一片蓝天白云,可不周山上却飘着雪。 飞廉将他们三全部放下,道:“接下来就得靠你们自己走了。” “那你呢?” 飞廉道:“钟鼓在此设下了屏障,诸神皆不能越过此处,唯有凡人可以。你们三人都没有什么灵力,所以可以自由出入。” “你要把我乌衡托给我吗?” 飞廉道:“只能拜托你先照顾下了。” 姬偃道:“那,我们在哪儿可以进入地界?” 飞廉道:“不周山的最高处。”说着,指向了前头最高处的一块平台,那里距离他们现在的地方甚远。 浩荡的不周山历经千年万年的洗礼,已然与人世间的山川俊峰不同。乱石平地而立,日积月累地增长,让这个地方自然形成了不同于神州大地其他地方的阵势。 这里便是凡人只能仰望之所。 “我会在不周山与地界连接之处等你们的。”说着,他又拿出一根羽毛递给姬偃,道:“这个你们带在身上,一旦有危险,立刻把这羽毛紧紧握在手心里,届时我会立刻赶过来的。” 接过羽毛将它递给乌衡,让她藏在她那小小的腰包里后,姬偃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他们俩的。若有危险,定不会让他和乌衡受伤的。” 飞廉道:“我信你。”因为信任,所以才将乌衡托付于她。 若没有这道屏障就好了。 钟鼓在此设下的风雪壁垒,将此处划为龙的地界,遇弱则弱,遇强则强。纵使是伏羲亲至,这屏障也会将其挡在山外。 何况是他。 有时候,飞廉会觉得很无奈,明明是神,可有些事他却无能为力。 姬偃一手牵着一个,走进了不周山。穿透屏障的一瞬,姬偃只感到丝丝冷意透过衣物传递进四肢百骸,让人不禁打了个冷颤。 低头看了看两手牵着的孩子,见他们神色如常,心稍稍安定了些。 他们一大两小是朝山上走去的,在这一座座庞大到无法形容的巍峨巨山之中必然藏着沉睡中的角龙们。这些山川之间有着百丈高陡峭的悬崖,而在悬崖之间则以一根细如丝线般的横梁连接起来,上万个洞窟密密麻麻地布满岩间、山体及峭壁。 姬偃走得很小心,乌衡和离钺也走得极小心,他们就连呼吸也控制得很好,就怕惊动不周山内的角龙们。 即便龙对弱小的蝼蚁没有任何兴趣,可也难保它们不会一时兴起将他们如蚂蚁一般碾死。 走横梁的时候,姬偃都是来回跑两趟的,先把乌衡带到对面,再走回去抱着离钺过去。来来回回,乌衡和离钺都怕得白了脸,可姬偃却好像习惯了一般淡定了。 不周山的风特别大,姬偃必须小心,就怕自己或是两个孩子被不周山的冽冽狂风给吹跑了。 “姬姐姐。”乌衡小声开口,可所谓的小声,在这静寂的不周山显得格外响亮,甚至还回荡了起来。“……我怕……”手紧紧攥着姬偃的衣服,乌衡是真的怕了。 可她怕了,姬偃又何尝不怕?这个地方让人心生畏惧。 深吸一口气,姬偃柔声道:“乌衡不怕,只要到目的地,就能见到飞廉了。” 一听到飞廉的名字,乌衡怯怯地点点头。 她要勇敢,只要勇敢了,就能很快到达目的地,那样就能看到飞廉了。 离钺看着姬偃,那只握着他的手早已布满了冷汗。知道姬偃在紧张,离钺轻轻捏了捏姬偃的手掌,小声道:“判判。” “嗯?” “……不怕……” “钺儿不怕,判判也不怕,乌衡也不怕,我们三都不怕。” “恩。”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姬偃他们一大两小一路都走得极其小心,别说声音了,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快要攀上飞廉之前所指方位前,姬偃牵着离钺和乌衡坐在一块形状怪异的翘石前休憩。 双腿有点儿在打颤,回头望过去,连绵的陡峭山峦和一望无际的绝山无一不让人望而生畏。 现在明明不是黑夜,可不周山却极其冷冽,迎面吹上来的风足以吹冻住一个人。 拉开衣襟,从衣服里面掏出两块暖石,姬偃将它们分别递给离钺和乌衡。“拿着,贴放在衣服里,会比较暖和。”这暖石是在庆枫部时尧禾大人赠予她的东西,很稀有的暖矿,能在寒冬腊月之中给予人们温暖。 接过暖石,乌衡将它握在手心里,感叹道:“好温暖。” 离钺把暖石贴在脸颊上,被冻得红通通的小脸立刻有所缓和。 “先休息下,我们在赶路。”姬偃的声音压得很低,她怕得就是惊醒这不周山上成千上万的角龙们。 乌衡和离钺点点头,将暖石塞入衣服里取暖。 刚做完这个动作,不周山的顶上忽然射出一道金光来,那金光不知要去向何处,冲破天际,照亮了整个不周山。 姬偃,离钺和乌衡呆呆地看着那道陡然出现的金光,金光炸裂,猛然朝他们的方向急速过来。 下意识用身体去护乌衡和离钺,姬偃眯着眼去看那道刺目的金光,直到金光停留在他们的顶上,化作一名少年的时候,她才赫然发现金光不单单只是金光。 那是一名少年,散着一头火红的长发,近发根处是海底珊瑚般的红色,继而变成光耀无匹的金黄。额头处生出两只珊瑚般的角,他赤身半衤果,臂膀上有几片金鳞尚未完全褪去。少年长眉入鬓,仿若迎风的刀刃一般斜斜飞起,眉宇间满是戾气,那一双噬人的眼眸不带丝毫感情地看着姬偃他们三人。 少年看向他们的视线太扎人了,姬偃只能逼着自己去与他对视。 睨着姬偃,少年的思绪有些恍然。多少年过去了?似乎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当时也有那么一个人这么看过他。时至今日,他还记得那个凡人叫什么名字。 师旷,他记得他叫师旷,抚得一手好琴。 只是少年对师旷感兴趣,起初只是因为师旷的左眼,金光流转的左眼里倒映着过去的他,一条小小的虺。而如今,眼前这个凡人的眼瞳中倒映着现在的他。 手指一抬,姬偃的身体就像被什么控制住了一般无法动弹,只能任由身体被一股无名的力量凌空提了起来。 “姬姐姐!!”眼见姬偃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浮了起来,乌衡除了呼喊她,什么都做不到。 不过,乌衡的手死死拽着离钺的,她不能让离钺冲过去。 “你是什么?”自上回跟水、火二神一战,使得天柱倾塌之后,他就一直在沉睡,若非当时他的父亲烛龙适时醒来,以身化作盘龙柱重新将天地撑开,恐怕世间将再度回归混沌之初。 少年会从漫长的沉睡中惊醒,甚至会出现在姬偃他们三人的面前,是因为他感受到了一股很特别的气息。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 “我是人。”眼前这个少年让她真正心生畏惧的是那双冰冷得没有一丝情感的眼睛,对他来说,杀人或许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的简单。 “呜————!”话语才落,喉间突被一只手掐住,死死地掐着,只一瞬,姬偃便感觉到空气正在一点点离开她。 “判判!!”离钺叫着姬偃,他想过去,可乌衡却死死抓着他的手就是不让他过去。 乌衡恐惧地看着少年,伸出一只空着的手,去腰包里掏那根飞廉给她的羽毛。 用力去掰少年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姬偃的脸因为缺氧一点点涨红。 “你到底是什么?”少年能清晰从姬偃身上感受到一股违和,那是有别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可……她真的很弱小,弱小到只要随便一掐就能死。 姬偃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她能清晰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手一松,姬偃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她撞在冰冷的山石面上,痛得全身痉挛。张开嘴,她捂着自己还在发疼的脖子,贪婪地吸食着空气。身体上的疼痛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疼,而是彻底的麻木,真可这些疼痛都不及对少年产生的那一丝惧意。 少年的强大,少年的气息……姬偃在这一刻大概猜出了少年的身份。能在不周山内如此肆意,除了应龙之尊外,别无他人。 眼前这个少年是烛龙之子,钟鼓。 钟鼓问道:“再问一遍,你到底是什么?”钟鼓很少会耐着性子问一件事,今天也算破天荒了。 姬偃喘着气,道:“我,我是人……普通人……” 问了三遍,都没有要到自己的答案,钟鼓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抬手道:“既然如此,那就死吧。” 淡淡一句话,似乎注定了她的生死。 姬偃不怕死,所以在钟鼓说出‘那就死吧’这四个字时她的表情极其平静,就好像下一刻死的那个人不是她一样。 眼前的少年,是不周山上独一无二的存在,甚至可以说,如今的神州大地,无一人可以与之比拟,就算害怕又能如何?害怕并不能为她带来活下去的机会。 她直视着钟鼓的眼睛,打鼓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不害怕是死,害怕也是死,既然躲不过,那就认命。 只是,只是离钺怎么办?她不怕死亡,却心有不甘,她不甘心自己的生命就在这个地方终结,她还想看着离钺长大…… 当那道金光即将贯穿她身体的时候,一道强劲的风屏分别将她,将离钺和乌衡罩住,甚至还挡下了钟鼓的攻击。 “手下留情,烛龙之子!”飞廉没想到钟鼓竟会醒来,甚至对姬偃出手,要不是乌衡及时将那片他相赠的羽毛紧紧握在手心,恐怕现在的姬偃早被钟鼓杀了。 钟鼓微微蹙眉,不解盘古一脉的司风之神为何会不顾约定,为了保护眼前的蝼蚁而闯入他的不周山。“她是你的人?” 飞廉道:“她是我的朋友。”面上看着冷静,内心却有些恐惧,钟鼓不是他可以硬碰硬的对象,真要打起来,他绝对讨不了便宜。 钟鼓盯着出现在此,背身双翼的神祗,嘴角微微一翘,神色有些漫不经心问道:“朋友?哦?那么你知道她是什么吗?” 飞廉一怔,有些没明白钟鼓的意思。什么叫她是什么?姬偃不就是一个凡人吗?“她是凡人,最普通的凡人而已。”说到底还是飞廉不了解姬偃,若太子长琴还未被贬前好好把对方的话听在耳里,或许现在的他能回答得上钟鼓的话。 钟鼓扬眉,语声冷冷道:“普通的凡人?恐怕没那么简单吧。”说着,瞟了眼姬偃,眼里是倨傲的打量。 飞廉道:“就只是普通的凡人,若不是,她又如何能穿透不周山的结界呢?”不周山的结界除了普通的凡人之外,根本无一人可以进来。 钟鼓眉目间本就染着戾气,此刻听了飞廉的话,眉间戾气更甚,他打量着飞廉,目光倨傲。数百年前与火、水二神一战犹让他不爽至今,如今飞廉的出现,更让钟鼓心底涌起一股战意,然而父亲的吩咐犹在耳边,再者上回那一战差点就致使天地归于混沌,想了想,钟鼓决意作罢。 当年,烛龙曾千叮咛万叮嘱让钟鼓不可与盘古一脉擅起争端,能让便让。 既不能一战,为了一个蝼蚁而争斗也是无意,徒惹麻烦。 眉微扬,钟鼓不再看姬偃,淡漠道:“速速离开不周山。”话音才落,他便化作一道金光消散于空中,可声音却依旧在不周山内回荡。“下次再敢擅入,决计不饶。” 飞廉安静地眺望着远方,钟鼓的离开让周围再次归于宁静,而姬偃他们也谁都没有开口。 许久后,飞廉终于开口道:“幸好没打起来,不然……”不然就会再现那一日水、火二神加上一个太子长琴与钟鼓一战的情景,若天地在遭受那么大的灾难,届时……就真难向伏羲交代了。 撤去风屏,飞廉朝乌衡走了去,而乌衡则松开离钺,任由对方朝姬偃跑过去。 伸出双手,扑向姬偃,离钺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判判!” 抱住扑过来的离钺,姬偃摸了摸他的头,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钺儿。” 飞廉单膝跪在乌衡面前,伸出手揉了揉有些焉的乌衡。“没事吧?阿衡。” 乌衡摇摇头,道:“我没事。”她和离钺都没事,就是钟鼓的出现把她吓到了。“阿廉。”她轻轻地叫了一声飞廉。 “嗯?”飞廉把她轻轻抱住。 乌衡把脸埋入飞廉的肩窝,问道:“龙,都是这样的吗?” 飞廉不语,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摸了摸她的发顶,飞廉接着道:“我会保护你的,阿衡。” 乌衡缓缓点头,小声地啜泣着。 这次,她是真的怕了。 离钺抱紧姬偃,默默地哭着,他不敢出声,怕在引来钟鼓。在龙的面前,他们人类只是一介蝼蚁,随手就能杀死的蝼蚁。 这一趟,他差点就失去姬偃了。 姬偃深吸一口气,将离钺抱起来,对飞廉说道:“我们继续赶路吧,得尽快离开不周山。” 听了姬偃的话,飞廉转头看着她,关切问道:“你怎么样?” 姬偃摇摇头,没有在意脖子上的红痕,而是淡淡道:“无碍,继续赶路吧。” 飞廉看着她,片刻后,点点头,也抱起了乌衡。 四人,很快便穿过不周山,前往了深幽的地界。 第50章 第五十章 群山与河流,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只能看到跳动的火光,周围静得可怕,越往前走越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幽黑,若非有飞廉在,恐怕姬偃早迷了路,四人也不知走了多久,多远,前头才稍稍有了光亮。    忘川水从地界的空中淌过,带着千万魂魄,散发着点点荧光。 那口巨大的轮回之井中卷起强烈的旋涡,蓝灰色的光芒冲向着高处,看上去既诡异又神秘。 姬偃抱着离钺走在飞廉身后,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神秘的地方。以前,虽然也替冥界办过事,可终究没有真正进入冥界。她是活人,即便工作是跟冥界打交道,赵政也从未让组里的成员去过冥界,包括他自己也没有。 冥界不干涉人界之事,人界不介入冥界之事,这是规矩,也是法则,谁也不能去更改。 跟着飞廉越往深处走,越能感受到此处的阴冷,周围来往皆是狰牙利齿,面目可憎的鬼差,他们手持一把把三叉戟形状的武器,巡逻着,看守着他们的土地。阎罗在幽冥宫的最深处,飞廉找过去的时候,那个高大的黑衣男子正手肘倚在座旁闭目小憩。 “这一回,你又来此做什么呢?飞廉。”男子倏地睁开了双眼,那如阴鸷般的目光扫向了飞廉。 飞廉苦笑道:“别那么看我,我知道你在怪我让商羊干了那样的事。” 阎罗眉间一拧,道:“你也知道自己错了?” 飞廉道:“可我不后悔。”拜托商羊从阎罗的功德簿上撕下乌衡的那一页,让她的魂魄脱离再入轮回是飞廉从不后悔的事。他想一直一直陪伴在乌衡身边,若乌衡入了轮回,神州大地,人海茫茫,即便他是神,也不可能完全找到她。 阎罗眯起眼,视线落到了飞廉身后的姬偃身上,细细打量,似乎在思考什么。那只一直停留在他肩上的通体漆黑的乌鸦扑棱着翅膀,漆黑的眼珠正微微发光。 “她不在我的功德簿上。”阎罗所指的‘她’不是指乌衡,而是飞廉身后的姬偃。 飞廉道:“她便是太子长琴一直在寻找的人。” 太子长琴寻找姬偃这事,除了伏羲之外,天界几乎人人都知道。祝融毕竟疼太子长琴,在知晓太子长琴那段经历之后,便拜托身边的老友们帮忙寻找姬偃的下落。可直至太子长琴被贬,姬偃的下落依旧未有着落。 阎罗冷冷道:“她是异世之人。” 飞廉道:“我知道她是异世之人。”第一次见姬偃,在知道她就是太子长琴一直在寻的人的那一瞬,他就知道姬偃的命数不是天道所控。她是天道无法控制的存在。 阎罗道:“那你带她来此有何意?” 飞廉回头看了眼姬偃,示意她上前,自己来说。 毕竟,太子长琴的事还是让姬偃自己来说比较好。 姬偃走上前,朝阎罗淡淡点头,道:“初次得见,地界之主。” 阎罗轻轻应了一声,神色淡漠地看着她。 即便,姬偃的神色中无一丝一毫的恭敬和虔诚,阎罗也没心生不悦。他的性子向来冷漠,对什么事都不怎么上心,就算人类对他无礼,只要不过分,他也不会怎么样。 如今的地界已增设司判一职,阎罗下方站着的四人便是地界的判官。一司掌轮回,一司掌赏善罚恶,一司掌生死,还有一位则司掌功德。本来,这些事都是归阎罗一人所管。因伏羲要求,他才会在地界增设司判,而且随着时间的变化,他增设了四名司判。 姬偃看着阎罗,眼里没有丝毫的畏惧,她行了个礼,道:“若魂魄没了命魂四魄,可还能安然无恙的投胎?”对地界之事,对灵魂一事,她向来没有那么的了解,因而来此就是为了解决离钺的魂魄不稳的事。 阎罗道:“除了渡魂,别无他法。” 姬偃道:“那要如何,才能不去渡魂?” 阎罗眉毛一扬,反问道:“你问这些是为了你身后那个孩子?” 姬偃将离钺拉到身前,道:“对,就是为了他,我要他每一世都活得好好的,而不是每一世都要承受那样的痛苦。” 阎罗又问道:“他缺了命魂,能渡魂转世实属不易?你认为还有什么可以救他?” 姬偃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阎罗道:“三魂中以命魂为本,不要说凡人了,就连诸神也是以命魂为枢,当日盘古死后所化清气的我们也是以此灵魄才有了如今睥睨天地、傲视苍生的能耐。没有了命魂,他便什么都不是。” 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攥紧,姬偃的脸白了白。 阎罗道:“渡魂终究是邪术,终有一日,他会……”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可姬偃却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渡魂就跟夺舍一样,是一种邪恶的上古法术,主要以自己强大的精神力来占有别人的肉体,用以作为自己的灵魂寄托处,使生命得以延续。太子长琴每一世渡魂都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直至有一天,他的魂魄记起了过去,记起了一切,渐渐地……有了意识,经受了一次又一次的磨难,最后……变得疯狂阴郁。 姬偃知道现在的离钺之所以是痴儿,仅仅因为他还什么都不记得,可当他再次记得了又会如何?是像欧阳少恭那样渐渐迷失自我,还是像半魂的百里屠苏一样不忘初心。 眼眶有些湿润,可终究一滴液体都没从眼眶落下。 蹲下来,与离钺平视,姬偃抚了抚他的头,接着又问道:“若有一日,命魂四魄皆寻到,他可还有救?” 阎罗蹙眉问道:“他的命魂四魄去了哪里?” 姬偃顿了一下,半晌,才答道:“被封入了龙渊七把凶剑之一的焚寂之中。” 阎罗不再言语,他平静地看向离钺。 一直沉默的飞廉忽然开口道:“阎罗,难道就真没法子救他了?”飞廉知道阎罗肯定是看出来了,离钺是太子长琴一事,不难看出,尤其他还是地界之主。 阎罗看向他,道:“血涂之阵,你比我心里更清楚。” 飞廉一时语塞。 阎罗淡淡道:“这世上,天上地下,唯有一法可将他的命魂四魄从凶剑中引出,那就是血涂之阵。而历经血涂之阵的魂魄,无法再轮回往生,只能化作荒魂。” 乌衡疑惑道:“荒魂?” 飞廉闭了闭眼,刚想解释,却被姬偃打断了。“所谓荒魂就是直接消散,什么都没有了,也就是所谓的魂飞魄散。” 阎罗道:“荒魂不可进入轮回之井,否则一样会灰飞烟灭。” 姬偃一把抱住眼神懵懂的离钺,眼里闪过悲哀神色。“他的结局从被贬的那一刻,似乎就已经注定了。何为命?何为道?为什么只有他要经历这些?”来到这里,她依旧什么都做不到,想要保护他的心那么强烈,却是有心无力。 阎罗道:“他只能依靠渡魂。” 乌衡看向飞廉,眼里的疑惑更甚。“什么是渡魂?阿廉。” 飞廉不想让乌衡知道何为渡魂,可他知道如果他现在不说,以后也是要说的。“三魂七魄同世间万物并无不同,亦有清浊冷暖,且如身体发肤乃是天生,魂魄之性亦不可改变。荒魂,若能在消散前,寻到同其相似的生灵魂魄,便有可能将对方身体与魂魄据为己有,即是取而代之,对方的记忆将不复存在。” 听了飞廉的话,乌衡发怔了。“那,那不是……杀人吗?” 飞廉闭了闭眼,道:“的确没什么不同,唯有这样的方法可跳脱轮回,不断获取新的肉体与寿命,直到荒魂的魂魄之力耗尽,便再也无法渡魂……然而,即便寻到相合魂魄,施展起来亦是凶险万分,须以极其强大的精神之力压制对方,否则荒魂和对方只能落到玉石俱焚,两两消散的下场……”这样的方法,真的很凶险,这些年来,太子长琴浑浑噩噩的渡魂到至今也是不容易。 眼泪‘啪嗒’从眼眶里落出,乌衡吸了吸鼻子,不知为何却万分同情渡魂之人。 大家都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可这活下去为什么那么难呢? 两侧边守卫着的鬼差们和四名司判的目中俱是悲哀同情之色。 姬偃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幽冥宫,半晌,扯了扯嘴角,道:“我想陪在他身边,就算他渡魂了,也想陪在他身边。这一世,我若身亡,灵魂是否会归于故里也是一个未知之数。真到寿数将尽之时,姬偃望地界之主能够帮忙让我的魂魄留于这个世间……就算徘徊无法投胎,也不要紧。” 不投胎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阎罗没有想到姬偃会提出这个请求,眼里明显闪过一丝诧异。 飞廉了解姬偃的感受,因而没怎么惊讶。 乌衡的眼角还挂着泪包,她怔怔地看向了姬偃。而离钺一直被姬偃紧紧抱住,莫名的,在听到姬偃说出刚才那句话时,心脏这边就好像被什么给戳了一下,有点儿疼。 说完这话,姬偃放开了离钺,慢慢正对着阎罗,弯腰,跪下,朝他拜了拜。 这是祈求。 阎罗看着跪在下方的异世之人,又看了看飞廉,半晌,声音在宫殿中冷冷响起。 “既是如此,我明白了,待你寿数将尽之时,我会来履行今日之约。” “多谢。”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地界终究不是人可以长留的地方。 在阎罗的帮助下,姬偃、离钺和乌衡安然离开了地界。 站在地界与人界交界处,曹斐,阎罗座下四判之一,掌管赏善罚恶的青年朝飞廉拱手行礼。 飞廉摆摆手,道:“代我向阎罗说一声再会。” 曹斐微微颔首地应了一声。 离开地界,仰望着头顶那片蓝蓝的天空,飞廉不禁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安邑。那时的安邑,那是的神州大地上空也有那么一片蓝蓝的天空,那时的蚩尤、乌衡、襄垣、寻雨都还没变。 飞廉以为人是不会变的,可他终是错了。人会变的,比如襄垣,他对‘剑’越来越偏执,对自己的执着也越来越疯狂。又比如寻雨,成为蚩尤的妻子,再到与蚩尤反目。所有人都在变。当襄垣最后选择以身殉剑的那一刻,当寻雨一巴掌打在蚩尤脸上的那一刻,当寻雨与蚩尤一战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变了,而那个曾经做出改变的蚩尤也死了。 之后,巍然雄伟的城池在长流河中游一点点被建造,接着屹立,它的存在也开始威胁到了诸神。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清浊二气已趋于安定。神州大地上虽仍存留着天地初开之前些许浊气,可还不像那时这般浓重。身为清气所化的诸神本能地对埋藏在大地之中的浊气有所排斥,因而始祖剑的诞生,引起了伏羲的重视。 “怎么了?阿廉。”见飞廉发呆,乌衡出声问道。 飞廉收敛思绪,低头看向乌衡,道:“在想很久以前的事。”记得,上一次到地界还是安邑部被灭之日,伏羲的滔天怒火差点毁灭了整个人族。“姬偃。” 姬偃看着飞廉。 飞廉道:“我喜欢人类,可有时候,人类的所作所为却让我很失望。” 姬偃淡淡道:“神明尚且有自己的欲望,况且是渺小的人类呢?飞廉,在神的眼中人如蝼蚁,就是因为如此,人才会在这浮沉之世努力地活下去。人的寿数太短,短短百年,转瞬即逝,想要做的事太多,可时间却不够,正是这样,才会生出更多的欲望来。” 飞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姬偃。 过了半晌,他忽问道:“接下来随我和阿衡去神州大地走走,如何?” 唇角微勾,姬偃牵着离钺,淡淡一笑道:“好。” 四人很快就踏上了新的旅途。 这片神州大地很大,在很多地方都会有神秘的事情发生,在神所不知的角落,悄悄诞生,为神所不知。就是如此,飞廉才喜欢带着乌衡到处走。因为他们可以每走一个地方去发现那些未知的人事物。 转眼十多年过去,离钺和乌衡都长大了。 当年的男孩和女孩长成了少年和少女。 乌衡穿着一件浅色的长裙,长长的发扎成马尾垂在背后,显得干练。 离钺面容清俊,长发披肩,额上有一抹配额,现在的他已不像孩童时期,说话不利索了。除了性格有点内向之外,现在的离钺就跟正常的孩子一样,一点都不似一个痴儿。 “判判,我来好了。”离钺长得比姬偃高,站在姬偃身后,手伸过去,轻松地替她把手中的衣服挂在了挂绳上。 回头看着离钺,姬偃眉眼一弯,淡笑道:“衡儿呢?” 离钺道:“她跟飞廉去附近打猎去了。” 姬偃轻轻道:“你怎么不去?” 离钺道:“我想陪着判判。” 姬偃转过身,与离钺面对面,抬起手,伸向他额前的刘海摸了摸,道:“都那么大了,还总喜欢粘我,以后娶了亲该怎么办啊?” 离钺一把抓住姬偃的手,道:“我只要判判就好。”他说得认真,表情还带了些执拗。“我才不要其他女人。” 姬偃听了他的话,忍不住感到有些好笑,道:“还像个孩子一样。” 离钺眼里闪过一丝不满,他是认真的,可姬偃却从未将他这些话放在心里,总以为他是小孩子气。 “姬姐姐,小钺!”乌衡提着一只兔子,兴高采烈地朝他们跑过来,她的身后跟着飞廉。 有飞廉在,哪有打不到的猎物。 “你们打了那么多猎物?”除了乌衡手里提着的小兔子,飞廉还猎了好多,都由他亲手带了过来。 来到姬偃和离钺面前,飞廉放下那些猎物,道:“鄂尔玛希望我们回去。” 姬偃看着他,怔了怔,半晌,才道:“你呢?你跟衡儿婚期将至,回去对你们来说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对淣鄂部的人来说,乌衡和飞廉是兄妹关系,只有姬偃和离钺清楚他们从来不是兄妹,飞廉说乌衡是他的媳妇这件事从来不是开玩笑,可就是没人当真。 飞廉挠了挠头,问道:“那你和离钺呢?你们回去吗?” 姬偃想了想,道:“回吧,已经离开十多年了,也该回去看看,不知道垣婆和鄂尔玛怎样了。”在淣鄂部,与姬偃有牵连的人除了离钺之外,就只有鄂尔玛和垣婆了。“就我和钺儿回去好了,你跟衡儿还是晚点再回去比较好,虽然我觉得你们不回去也无所谓,毕竟对你们俩来说,这世间已无谁是你们的牵挂了。” 飞廉看着她,道:“现在,你和离钺是我和阿衡的牵挂。”相伴十多年,他是真的把姬偃和离钺当朋友。 姬偃嘴角带着笑。“你和衡儿也是我和离钺的牵挂,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 飞廉抬手拍了拍姬偃的头,道:“那个叫红玉的少女,抱歉。”十多年,这件事一直让飞廉记着,可惜,十多年过去,依旧没有红玉的下落,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一提到红玉,姬偃就会想起庆枫部,那个已经成为历史的部族。 “没事,若有缘,终会再见。”可那时,又会如何?姬偃无法想象。 飞廉缓缓点头,眉眼间带着一丝歉意。  “这个送给你吧,日后你一旦有难,它会告诉我你在哪里的。”飞廉递出一根羽毛,闪烁着青蓝色的光芒,那是他背后双翼上的羽毛。  姬偃淡淡一笑道:“谢谢你,飞廉。”    飞廉松开捏着羽毛的手指,淡蓝色的羽毛从指尖脱落,轻飘飘地飞向姬偃,在半空中旋转了一个圈,接着缓缓插在她的鬓边。 第二天一大早,飞廉就带着姬偃和离钺回了淣鄂部。如今的淣鄂部住在一片贴近森林的广袤的草原上。 把姬偃和离钺送到离淣鄂部不远的地方,飞廉就离开了。当姬偃领着离钺站到鄂尔玛面前时,那个英姿飒爽的女族长懵了很久都没回神,直到姬偃的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才回过神来将姬偃和离钺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蓦地,方确认他们俩是真的回来了。 一把抱住姬偃,鄂尔玛道:“十多年过去了,你看上去还是跟当年离开时一样。” 岁月并未在姬偃身上留下痕迹,她的模样一如当年与鄂尔玛初见时那会儿,青春四溢,看着就跟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一样。 姬偃打扮得也稚嫩,一条月牙色的长裙,两条辫子垂在胸前,甜美活泼。 看着眼前已有岁月痕迹的鄂尔玛,姬偃感慨时间过去得太快。鄂尔玛已不年轻,眼角都有细纹了。“垣婆呢?”姬偃问道。 “她很好,就是年岁已高,腿脚没以前那么利索了。”提及垣婆,鄂尔玛笑道:“走,带你和离钺去见垣婆。”说着,她走在前头带路,边走边说道:“十多年过去,离钺也长大了呢,如今是个精神的小伙子了。”离钺长得清俊好看,整个部族也没几个比得上他。 在鄂尔玛眼里,离钺的变化真的很大。 离钺安静地跟在姬偃身后,显得特别乖巧,他也的确很乖巧,看上去就是一个很好说话,温柔善良的少年。初见时,鄂尔玛真不会想到当年的痴儿长大后会是如今这般模样,别说鄂尔玛了,或许部族中的人都不会想到他会变化如此之大。 离钺嘴角一直挂着淡淡微笑,他一句话都没有插嘴。 姬偃听了鄂尔玛的话,对身后的离钺说道:“钺儿,待会见着垣婆要叫唤她一声,可明白?” 离钺点头,道:“嗯。” 鄂尔玛道:“离钺还是那么听你话。” 姬偃道:“他是我的孩子,自是听我的了。” 鄂尔玛笑了笑,又问道:“为何飞廉和乌衡不回来?” 姬偃道:“神州大地如此之大,他们还想多走走,过些时日会回来的。”姬偃口中的过些时日恐怕得多年后,毕竟乌衡和飞廉一旦成亲,淣鄂部内总会传些不好的言语来。 鄂尔玛听罢,叹气道:“你还记得桑奇吗?” 姬偃微皱眉,道:“记得。”如何不记得,当年离钺受苦多半与这个孩子有关。 鄂尔玛道:“他扬言定要娶乌衡为妻,待乌衡归来之日,便要向飞廉求亲。” 姬偃淡淡道:“恐怕他要失望了,乌衡即将成婚。” 鄂尔玛迈出去的步子一顿,她微震惊地看向姬偃,道:“你说什么?” 姬偃看着鄂尔玛道:“她即将成婚,再过数日。” 鄂尔玛一直瞪着眼看姬偃,慢慢地,她才回神,摇头失笑道:“哈,这下桑奇恐怕要失落了,他啊一直恋着乌衡,可惜有飞廉,他从不敢对乌衡怎么样。” 姬偃道:“他,配不上乌衡。”乌衡那个孩子除了飞廉之外,无人配得上,就水羽和阿桑巴的这个儿子,还是回家洗洗睡吧。 听了姬偃的话,鄂尔玛知她还在生当年的气,毕竟孩童时期的桑奇一直欺负离钺。 离钺在旁静静听着姬偃和鄂尔玛的对话,在提及桑奇时,他的眼里掠过一丝淡漠。他不喜欢桑奇,也谈不上多厌恶,对他来说,桑奇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过,他对桑奇没什么感觉,不一定桑奇对他没什么感觉,整个部族就属桑奇最讨厌他了,孩童时还不明是为了什么,可长大了,跟在飞廉和姬偃身边学习那么久,许多事他都懂。 桑奇讨厌他,无非是因为乌衡每次都帮他罢了。 且,就算乌衡没跟飞廉在一起,凭乌衡的眼界也不会看上桑奇。 就如姬偃说的,桑奇配不上乌衡。 周围的风有些大,风吹过耳际,吹动了她鬓边的羽毛,姬偃不想再提及桑奇,便转了个话题道:“鄂尔玛,再到垣婆那边前,给我讲讲这些年的事吧。” “好。”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垣婆年纪大了,不单是腿脚不利索,就连记性也不如从前了,很多事她都已记不清,可她一见到姬偃和离钺就念出了他们的名字。 握上垣婆的手,枯瘦干瘪的手摸上去就像枯枝,姬偃扶着垣婆重新躺回床上,顺势替她掖好滑落的被子。 淣鄂部的人越来越多,比姬偃和离钺离开时还要多。姬偃一问这事,鄂尔玛就叹气。十多年来,淣鄂部搬过很多地方,就怕受到战火侵袭,为了躲避大尧部,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在频繁迁徙。 许多部族都已被大尧部一点点吞噬,这片征战不休的神州大地已有一统的趋势。 就因为如此,流民才会越来越多,谁也不想成为大尧部的奴隶。 于是,渐渐地,淣鄂部的人越来越多。 可淣鄂部的人数一多,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听出鄂尔玛话中的无奈,姬偃道:“能避则避,为了部族,也只能如此。”淣鄂部经受不住战火的侵袭,族中有能力战斗的青壮的确不在少数,可若跟强大的大尧部比起来,实在差太远了。 鄂尔玛叹气道:“是啊,就凭我们的情况若真对上大尧部,只有等死的份。”身为族长,她深知自己部族的实力。“不提这些了。走,带你和离钺去你们新住所看看。”淣鄂部时常迁徙,姬偃和离钺的住所早就没了,只是他们的东西却还一直被保留着。 乌衡和飞廉的也是。 小木屋子适合两人居住,两间房,一间用来烧饭的隔间,很简陋,却也足矣。淣鄂部中有不少擅于冶炼和木材的工匠,一间小屋子不用多时就能建造而成。鄂尔玛把姬偃和离钺带到他们的住所之后,就跑开了,不多时,又跑了回来,这一趟回来手里还抱着许多东西。 盆盆罐罐的日用品,还有被铺之类的,从鄂尔玛手里接过这些,姬偃招呼着离钺帮忙一起搬。离钺乖顺地点头,从鄂尔玛手里接过物品,轻轻松松地提进了屋子。瞅着离钺的背影,鄂尔玛小声地对姬偃说道:“这小子越看越不错,有想过给他相门亲事吗?” 姬偃看着离钺的背影,淡笑道:“我不强求,只要他喜欢的都好。” 鄂尔玛道:“我相信过不了多久,你家门槛就该被踏破了。” 姬偃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屋子里的东西摆的虽整齐,却不是姬偃想要安置的位置。重新整理屋子,姬偃挽起衣袖,打了一盆水,开始擦擦洗洗,当屋子全部整理一遍,天色已晚。 面前忽然递过来一条巾帕,姬偃抬头就看到离钺站在自己面前。 “擦擦。”他说。 接过巾帕,姬偃问道:“累吗?” 离钺摇了摇头,道:“不累。” 姬偃用巾帕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后,接着又问道:“饿吗?” 离钺点点头,道:“有点。” 姬偃道:“等会就有吃的了。”说着,就去隔间的烧饭间给离钺和自己准备晚餐。 鄂尔玛在黄昏之际就回去了,她是族长,一天有很多事需要处理,能陪姬偃那么久实属不易。 姬偃在烧饭间准备了些简单的食物,在这个时代,有的吃不错了,至于美食什么的想都不用去想。调味品除了一把粗盐外,什么都没有。而且,能有一把粗盐已经是奢侈了。姬偃手里有粗盐,是飞廉给她弄来的,这趟回淣鄂部,她自是带了回来。 将肉里撒了几粒粗盐,待被高温融化,她才继续煮着这锅肉汤。离钺长大了,吃肉更有力气些,再者,只吃素也不好。 煮好肉汤,先给离钺盛了一碗,姬偃端着汤碗来到他面前,道:“来,先喝点汤,暖暖胃。” 接过汤碗,离钺看着她,道:“一起吃。” 姬偃笑道:“好,咱们一起吃。”说着,转身去烧饭间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肉汤是牛肉,闻着特别香,姬偃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全都给了离钺。 “判判也吃。” 姬偃用勺子压住他的勺子,道:“你多吃点才能保护判判啊,肉多吃了才有力气,吃少了怎么保护我呢?” 听了姬偃的话,离钺觉得有道理,于是也不推辞,低头喝起肉汤,吃起牛肉来。 吃完,收拾了下的姬偃给自己和离钺打了一大盆的水洗漱。 来到这个世界,姬偃还是习惯天天洗漱,一天不洗澡就瘆得慌,总觉得不洗澡的自己好像发臭了一般。 离钺洗好澡就被姬偃拖去外头洗头,他喜欢姬偃给他洗头,尤其是姬偃的手指插入他的发间,按摩着头皮的感觉,很舒服。长长的黑发,两只手手抓都握不过来,跟自己的栗色长发比起来,离钺的头发真的很漂亮,在月色下还能看出柔润的光泽,就像被PS过一样。 一勺温热的水浇在他的长发上,姬偃用粗糙的皂角搓揉着他的发,问道:“水温如何?还行吗?” 离钺眯了眯眼,轻轻‘嗯’了一声。 手指按摩着他的头皮,在搓揉着他的黑发,过了很久,才将离钺的头给洗好。其实,每次替他洗头都要花费很长时间,因为古代没有吹风机,洗澡洗头也没现代便利,不过在这里待得久了,姬偃也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模式。洗完头,用巾帕替离钺擦拭着头发,就着月色,姬偃盯着眼前的少年,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眼前的少年一点也没有太子长琴的影子,从头到尾,丁点相似都没有。 那个弹琴的仙人真的绝迹三界了。 即便转世,离钺也不再是他了,姬偃心里很清楚,却也没怎么在意,因为她要护的那个人的灵魂还在就可以了。有时候,姬偃会想,假如有一天他记起了一切,他们又该如何面对面。 遗忘,有时候也挺好的。 擦拭完他的长发,姬偃走到他身前,微弯腰,用手捋过他耷在额前的发丝,道:“钺儿长大了,过不了多久就该成家了。” 离钺看着姬偃,眸光微闪,他伸出双手一把抱住姬偃的腰,将脸贴在她的小腹前,道:“我不要成家,我只要跟判判在一起就好。”对他来说,谁都比不上姬偃,即便是跟他们关系较好的乌衡和飞廉也比不上。 轻柔地抚着离钺的头,姬偃轻轻道:“钺儿总会成家的……” 离钺固执地说道:“不会,不会成婚。”他会一直一直跟姬偃在一起,直到这一世的终结,就算到了下辈子也要在一起。 这是他的执着。 姬偃望着明亮的月色,半晌,轻轻推开他,道:“回屋睡去,夜深了。” 离钺看着姬偃,过了很久,才点点头,起身回了屋子。 望着少年的背影,姬偃不自觉再次想起了那个青年,青年虽已不再,可他的身影与离钺的如此之相似,容貌已改,灵魂却终究是一人。 变化其实也不是那么大…… 鼻头有些酸,却未有什么东西从眼眶滑落,她轻声呢喃道:“有时候我会想……假若有一日你不需要我了……我又该去哪里……” 人,就是如此,时间长了,总是会有感情的。而姬偃一开始对离钺就抱着歉疚的感情,这份感情随着这一世离钺的成长,渐渐变了,可她却从未发现这一丝改变。 而这个时候,姬偃也不会想到她的一生竟是如此的短暂。 因为,姬偃不会料到在她回淣鄂部的当天,大尧部便不费吹灰之力地攻下了淣鄂部,而淣鄂部的众人此时都还在梦中。 在被完全攻下前,淣鄂人不会想到他们都已经逃得那么远了,大尧人却还是步步紧逼,将他们全部抓了起来。 鄂尔玛被大尧人以一条绳索绑着从屋子里拖出来时她都没想到他们才迁徙来这里没多久,大尧部的人就攻了过来。毕竟,这个地方还是比较偏僻的,正常来说,大尧部不会反过来回头攻打他们。 直到看到站在大尧部族长身边的水羽,鄂尔玛才想明白了一切。 水羽这些年来一直暗中跟大尧部族长商垭有所联系,只是没人知道,包括她的丈夫阿桑巴和她的儿子桑奇。 阿桑巴被捆着出来的时候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妻子竟是这样的叛徒。 大尧人以一条长长的绳索挨个儿拴着淣鄂人的手腕和脚腕,把他们当做牲口一般牵在一处空旷的围栏里。鄂尔玛走在最前面,因为她是族长,而她的身后是大祭司,接着是少祭司和其他人。 每一个淣鄂部的人的双手双脚都被松绳系着,绳头还被打了死结,就是为了以防他们脱逃。 姬偃扶着垣婆,身边是离钺,她是真的没料到才会淣鄂部就成了其他部族的阶下囚。 其实一个部族被另一个部族吞并是常有的事,淣鄂部被大尧部吞并也是迟早的,姬偃一直很清楚,只是没有料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她才刚回淣鄂部的第一天,哦,不,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这大尧部就那么轻而易举,不费半点兵力攻下了。 大尧部的族长商垭是个高大的男子,年约四十来岁,可外表看着却不过三十出头。他的右眼角至面颊有一条细疤,这条疤单看是不好看,可在商垭的脸上却形成了一种魅力,无法言喻的魅力,本来他就长得好看,就算脸上多了一条疤,也无损他自身的魅力。 大尧部除了商垭之外最骁勇的勇士叫陵垣,是个个头很高大,面容冷峻的青年。而大尧部的祭司则叫夷,身形颀长,容姿俊美,而他的眼却极其冰冷,看任何人都像是在看死物一般。 水羽乖顺地跪趴在商垭脚边,穿着比较暴露的衣物,手臂和腰上挂着叮当响的配饰,动一下都能发出悦耳的声音,这是为了取悦男人的穿着和打扮。而商垭则向一名高高在上的王者,坐在上座,手轻抚着她的下巴,像在逗弄一只宠物一般。 阿桑巴跪在淣鄂部众人之中,以屈辱的姿势被一名大尧人踩在脚下,他的眼睛都红了,那是生气而染红的眼。换个男人看到此情此景都会生气,因为前头臣服在其他男人脚边的是他的妻子。 鄂尔玛昂着头,就是被俘虏,她也是一族之长,绝对不会向敌人屈服。 “水羽,你会有报应的。”冷冷说道。 水羽看都没看鄂尔玛,而是用爱恋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男人,大尧部族长商垭。 商垭知道鄂尔玛是族长,他抬了抬手,立刻就有人把鄂尔玛从围栏中拉出来,带到了商垭面前。 “淣鄂部族长?一个女人……”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一个女人作为族长,在那个年代终究是不多见的。 鄂尔玛作为一名族长向来是很称职的,她将自己的青春全都奉献给了淣鄂部。淣鄂部上下也都很喜欢鄂尔玛,而作为一名女性族长,她所付出的远比别人想象得还要多。鄂尔玛从来不要求族中人回报多少,对她来说,付出是她应该的,即为族长,就该付出,那是她的责任,她的义无,族人无须回报什么。 只是,鄂尔玛怎么也不会料到有一天她所保护的族中之人竟如此卑劣地手段陷整个部族的人为不义,将大家伙,一同生活了那么多年的族人出卖给了敌人。 鄂尔玛就算成了阶下囚,也决计不向敌人低头,这是她的骄傲。 昂着头,双手双脚被缚的女族长冷哼道:“女人如何?难不成在大尧部的女人就只能是男人的附属物品?” 商垭收起抚弄着水羽下巴的手,他斜斜靠坐在用兽毯披着的椅子上,一只脚搁在椅子上,一手则拿起放在他另一条膝上的用兽骨做成的刀。睨了眼鄂尔玛,商垭淡淡道:“女人,只要伺候男人即可。”在大尧部的女人皆是如此,她们一般也就两种功能,生孩子和伺候男人。 可在淣鄂部却不同,淣鄂部的女人也能像男人一样活着,这就是区别。 商垭的一句话让淣鄂部中的大多女子变了脸色,试问谁愿意成为一个只知生孩子却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女人呢? 鄂尔玛冷笑道:“伺候男人跟宠物有什么不同?原来,大尧部的女人就跟家禽一样,男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连一点自己的思维都没有。” 商垭看着鄂尔玛,半晌,他才说道:“让鄂尔玛族长看看什么是大尧的女人。” 一名大尧人领命,转身就去把前不久别人献给商垭的少女们请了过来。少女们各个身穿艳丽的红衣,其中一名的脸上还蒙着红纱,红纱红衣让少女衤果露在外的肌肤显得白皙剔透,而那头只用一根素簪挽着的发乌黑亮丽。 少女们一被请上来就乖乖匍匐在商垭面前,以示恭敬。 对少女们来说,商垭就是天,就是她们的一切。 商垭朝少女们吹了声口哨,就像在唤一只只乖巧的家禽。少女们笑盈盈地朝商垭跑了过去,除了那名蒙着面纱的红衣少女。她不似其他少女,而是缓缓起来,扭动着她的腰肢和手臂,跳起妖魅的舞蹈。少女的手臂上和衣服上都挂着银饰,只要她一动就会发出悦耳的声响,很是好听。 姬偃盯着跳舞的少女,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她,那背影分外熟悉。 少女一直背对着她,直到她捏着裙摆开始转圈,姬偃才看到她的正面。少女脸上蒙着红纱,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只一眼,姬偃就认出了少女是谁。十多年前,她在一名叫红玉的少女脸上看到过一模一样的眼睛,明眸璀璨,亮如繁星。 那名正在跳舞的红衣女是红玉。 红玉似乎也瞧见了姬偃,她的眼里显然掠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便将这一丝诧异隐了下去。来到这里,她只为复仇,与故人叙旧不在她的计划之中。恢复娇媚的神情,她用最勾人的舞姿魅惑着商垭。 商垭被红玉的舞姿勾起了兴趣,他眯了眯眼,慢慢推开围绕在他身边的少女和水羽,从他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并且朝红玉走了过去。 红玉要做的事姬偃是知道的,只是没料到这件事会发生在她面前。现在的姬偃根本不能做什么,事已至此,已经来不及去改变什么。 姬偃在发抖,离钺以为她怕了,便悄悄将被缚住的双手移向姬偃的手,并覆了上去。 手背上覆着一只温暖的手,那温度传递过来让姬偃稍稍回了神,微侧头,朝离钺看去,见他嘴角含笑,一点惧色都没有,心底却莫名生出一丝安心,就好像有他在身边,一切都危险都不需要害怕。 商垭一把搂住红玉的腰肢将她带入怀中,周围的大尧人见状都开始起哄。 陵垣和夷分别坐在两边,他们谁也没去看商垭,而是淡漠打量着被俘虏的淣鄂人。 陵垣是个青壮男子,十多年前,他还是个少年,年纪也不过在十九岁,如今的他已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而夷也是如此。 周围的大尧人一个个都开始在起哄,有一些大尧人在商垭的示意下竟去俘虏淣鄂人的围栏中拖出一些淣鄂部的年轻女子,几个大尧男人一起将她们拖去了一间草房。 不一小会儿,年轻女子们的尖叫声传了出来,许多淣鄂部的男子愤怒地冲向大尧人,可才反抗,就有几名青壮被杀了。 鄂尔玛红着眼,死死看着商垭,道:“你们这群畜生!!” 商垭搂着红玉,眼不经意瞟向鄂尔玛,道:“弱肉强食本是天意,你们是弱者,而我是强者,弱者不是依附强者就是被弱者吞噬,这很正常。”说着,他看向陵垣和夷,唇角微勾,道:“我说得对吗?” 陵垣正在擦拭一把铁刃,这是他新得来的,很锋利,正适合杀人。听到商垭问他,擦拭铁刃的手一顿,回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而夷则说道:“何必跟个女人那么多废话呢?”话语才落下,草房内的几名大尧人一个个都跑了出来,他们衣衫不整,有两个还在提裤子。走出来的一个朝商垭行礼,道:“王,那几个淣鄂女人自尽了。”说着,还一副不屑的模样。 商垭道:“淣鄂部的女人那么多,死了几个,再拉几个不就好了。” 那名大尧人听了眼睛一亮,他忙道:“多谢王。” 鄂尔玛听了商垭的话,跟疯了似的挣扎,可她被两名大尧人按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屈辱和不甘燃烧着她的灵魂,她嘶吼道:“商垭,你这个疯子,你们这群混账敢动她们试试看!!” 淣鄂部的女人们惊恐地躲在淣鄂部男人的身后,男人们挡在女人们身前,用他们的方式保护着她们。 商垭没理会鄂尔玛,而是将目光放在淣鄂人身上,当看到姬偃,他指向她,道:“这个就不错,把她带出来,你们在这里玩就好了。” 水羽听了商垭的话,眼里闪过不怀好意的窃笑。 而这么一句不经意的话却让鄂尔玛尖叫着挣开按倒着她的大尧人,正当她起来要扑过去的时候,另外几个大姚人上前把她给踹到在地,并一脚踩在了她的背上。明明很痛,可她却没有感觉,只是大声嘶喊道:“你敢,商垭,你敢碰她试试看,你敢!!” 商垭看也不看鄂尔玛,而是对那名大尧人命令道:“过去领你的奖赏。” 那名大尧人答了谢后,就朝淣鄂部人走了去,来到姬偃面前,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后,脸上是满意之色,接着就伸出手粗鲁地把她拉了出来。 离钺被垣婆拉着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姬偃被拉走。一开始,在看到商垭指向姬偃的时候,他有动手的意思,可姬偃却握住他的手,说她绝不会被欺负,所以他听了她的话,没有动手。 可看着姬偃被那个大尧人粗鲁地拉出去的一瞬间,他还是很生气,恨不得杀了那个该死的大尧人。 那名大尧人和其他几名大尧人都用垂涎的目光看着姬偃,站在前头,姬偃的脸上没有一丝恐惧和不安,她只是淡漠地扫向那名伸手准备撕扯她衣服的大尧人。 当对方的手已经伸到她的胸前,姬偃冷笑一声,以迅雷之势解开了束缚着她双手双脚的绳子,并用这条绳子捆上了那名大尧人的脖子,只稍用力就将对方的脖子给扭断了。 ‘喀拉——’一声,那是脖子被扭断的最刺耳的声音。 一瞬间,周围都安静了下来。 姬偃扭断那名大尧人的脖子后,松手任由那具尸体倒在地上,她一脚踩在那具尸体上,看着眼底闪过震惊之色的商垭淡淡道:“说实话,我已经十多年没有真正动过手了。以前,我对一个人下手从来都不会迟疑,现在,终究还是老了。年轻的时候,杀,于我而言就跟吃饭一样,而我也从来不觉得我杀了那些家伙就是错的。这或许就是人的通病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些死在我手上的几乎都是该死的非我族类,可有一两个也是不该死的。刚才这招,在警校时老师教我的,就是为了以防有一天发生什么不测,无法自保。这招,我从来没用过,这是第一次,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只是我没想到这第一次用竟是用来对付一个人类,一个跟我一样有血有肉,会经历生老病死的人类。” 说完,她看向商垭,接着又道:“他们叫你王,可你真的做到了一个王者该做的事吗?所谓王者,是要别人心甘情愿归顺于你,臣服于你,才是王者。若人人对你心存恐惧,那又如何为王?” 商垭瞥了眼被姬偃踩在脚下的大尧人的尸体,再抬头看向姬偃,这是他第一次那么认真打量一个女人。商垭怀里的红玉有些紧张,她没料到姬偃会出手杀掉一名大尧人,可也知现在这个情况若不杀了那名大尧人,受苦的只能是姬偃。不过,姬偃的出手也让红玉定了定心,刚才她差点就改变计划,提前对商垭出手了。 商垭道:“女人,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只要有绝对的威慑之力,就没有人不会去恐惧。只要让人发自内心的战栗,无须动手,整个神州大地便归我所有。” 姬偃道:“归根结底,那些臣服于你的人,并非全因你这个人,只是源于你的暴虐,你的残忍,你们部族的丧心病狂而使他们内心深处产生了恐惧而已。” 商垭眯着眼,道:“那又如何?他们臣服便好。” 姬偃摇摇头,道:“你这样的人,一辈子只能当一名枭雄,却永远成不了王者。”当这个神州大地被统一,届时谁又会喜欢一个莽夫来做他们的王呢?上位者总是要保护下位者的,而王所要守护的不单单是一族人,而是整个神州大地,其肩负的责任何其之大。 这句话让商垭很生气,他推开怀里的红玉,冷冷看着姬偃。 “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姬偃。” “……姬偃吗?你会后悔说出刚才那句话来的。”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淣鄂部的人都呆呆地看着姬偃。他们中有一部分人都是不认识她的,可还有一部分人却是知道她的,因为在十多年前,她收养了淣鄂部没爹没娘且不祥的离钺。 离钺一直盯着姬偃,那双眼的视线未从她的身上离开过,他知道姬偃的身手不差,十多年来,他们在神州大地的各个角落游走,危险的,不危险的地方都跑过。虽有飞廉护着,可偶尔也有对方护不到之时,那个时候就只能靠自己,而每每到他有危险之时,第一个护他的总是姬偃。 姬偃从来不会让离钺受半点委屈,十多年来一直把他放在心尖上疼,从来没变过。 “后悔?我后悔的事多了,不在乎再多一件。”对姬偃来说,人这一生总有后悔之事。“你征战四方,杀伐不断,对俘虏从不善待,生时如何狂妄,死时需要面对却是无尽地狱。” 商垭眯起眼,眸中闪过一丝浓厚的杀意。 姬偃早就见惯生死,商垭的杀意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在她的世界,想杀她的东西实在太多,若连一丝杀意都承受不起,她如何在专案组干那么多年? 商垭冷冷下了命令。“杀了她。” 周围几名大尧人早就按捺不住了,要不是商垭没有下命令,他们早杀了姬偃。一个个青壮男子提着手中锐利的武器朝姬偃直直攻了过去。只可惜,对姬偃来说,他们的打法实在是太杂乱无章,要想各种击破还挺容易的。姬偃学过很多打法,散打,拳击,古武等一系列武术,这些看似很多,实则她大多都学过,每一样都学得很好。 当一拳头直中最后一个扑上来的大尧人的鼻梁,并将其鼻骨打断,再一拳头把他打倒在地上时,姬偃回首看向商垭,微微一笑道:“我们老大总说女孩子不该打打杀杀的,可走上那么一条路,若连一点保护自己和别人的能力都没有,那就只能任人宰割。我很擅长打架,小的时候经常跟附近的男孩儿打架,妈妈常说我不像个女孩,像个男孩,野得要紧。可现在看来,会打架挺好的,起码遇上你们这样的混账东西,还是会打架比较好。” 商垭看着姬偃,冷冷扫过被揍倒在地的族人,眼里的寒意更甚,就在这时,陵垣起身了,他走过来,道:“我来会会你好了,女人。” 陵垣是大尧部的好手,实力只在商垭之下,他手里的铁刃此时已被擦得发亮,正需要一个人来祭血。即便面对女人,陵垣也没小看姬偃,就她刚才的身手,恐怕不是简单能够对付的。陵垣好战,当世让他想要为之一战的除了自己的好兄弟商垭外,就只剩下第一剑手炤夫人了。 炤夫人的部族非他们可以去征战的,这些年来,商垭也一直无法攻下炤夫人的部族。 姬偃看了眼陵垣手里的铁刃,淡漠道:“那就来吧。” 陵垣见她神色冷漠,便道:“如果我败了,我允诺你善待淣鄂部的男女老少。” 姬偃道:“若我败了,这条命你拿去便是。”死于姬偃而言已没那么可怕,即便死去,她还是能以魂魄之灵留在离钺身边,所以她无所畏惧。 陵垣盯着姬偃,忽地笑道:“好!” 说着,就跟姬偃打了起来。一个人有武器,一个人没有武器,可这一战打起来却是那么的费力。所有人都在专注于姬偃和陵垣,谁都没有发现商垭身后的红玉悄悄拔出了一把短剑,那柄短剑锋利,一剑就从后插入了商垭的身体。 ‘噗呲——’的声音伴着姬偃的手臂被陵垣的铁刃划破的破空声一块儿响起。 商垭回头,一掌挥过去,直直拍上了红玉,眼底掠过浓烈的杀意。 红玉被推开,步子有些踉跄,却还是稳住了。 见商垭受伤,陵垣立刻收手,退到商垭身边,就连夷也跑了来,扶住商垭。 “商垭!?” 商垭喷出一口血,目光看向红玉已有在看死人的迹象。 红玉摘下面上的红纱,冷笑道:“还记得吗?十多年前被你所灭的庆枫部?” 姬偃捂着手臂的伤势慢慢移到红玉边上。 “你是庆枫部人?”商垭从未想过庆枫部还有活下来的人,那时候,他们是想掠夺庆枫部女子的,哪知道她们个个刚烈,全都悬梁自尽。 “你没想到吧?庆枫部还有活着的人。”红玉手中的短剑上沾着商垭的血,一滴两滴落在地上,开出了绚烂的血红色花朵。“商垭,你作恶多端,早该死了!” “庆枫部不止一个幸存者。”姬偃在旁淡淡道:“你在杀了那么多的人时候就该想到自己会有今天。有因必有果,你身旁这位祭司应该很懂这个道理吧。”夷穿的是祭司服,蓝色的,庄严肃穆。 夷看向姬偃,没有回应姬偃的话,而是面无表情,道:“你不该是庆枫人,也不是这片神州大地的人。”在刚刚那一瞬,夷认真打量了姬偃,可这一眼却发现自己无法看透她。 姬偃道:“庆枫对我有恩,一日在庆枫,永远都是庆枫人。” 夷眯起眼,问道:“那淣鄂部呢?” 姬偃道:“淣鄂部则是我的故人,我的朋友和我有牵绊在这里。” 陵垣看着商垭腹部的鲜血如注,连忙大喊道:“去叫巫医过来!!”这个时代还没有所谓的大夫,而巫医便是大夫。 一名年老的巫医匆匆忙忙赶来,他拿出些草药和粗布开始替商垭包扎伤口。 商垭被包扎伤口的一瞬,下了命令道:“给我杀,全部杀掉!!”他不允许有人对他拔刀相向,而且这把刀还扎在了他的身上。 命令一下,大尧人便开始用他们的利器对向淣鄂人、红玉、鄂尔玛和姬偃。 可都到这个时候,谁会害怕呢?与其往后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不如拼死一搏,奋战一场。 一场混战即刻开始,陵垣和夷也加入其中,因为姬偃和红玉算得上是高手,寻常大尧男子根本不是她们俩的对手。 夷是祭司,会祭术,他的祭术一出,基本会伤及很多人,可有一点淣鄂人是欣慰的,因为夷的祭术是能被利刃斩开的。 红玉还想去刺杀商垭,唯有杀了他,一切才能结束,可陵垣和周围的大尧人太难缠,难缠至极。 在混战之后,离钺便跑了过来,在姬偃身边,同她一起战斗着。 背对背靠着,两人默契十足。 十多年来,离钺的身手也变得相当不错,因为他在飞廉的教导下,会了很多战斗之术,保护自己其实已经绰绰有余。只是,在姬偃眼里,离钺一直都该是她保护的人。所以,离钺身手到底如何,姬偃从未实证过。 只是,这次,姬偃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鄂尔玛很英勇,作为一名族长,她的实力一向不弱,周围那些红衣少女包括水羽在内都吓得躲到了一边瑟瑟发抖。 离钺过来时割开了捆绑着阿桑巴的绳子,阿桑巴感激地朝离钺点点头就抓起一把落在地上的□□加入了混战之中。 商垭被他的族人护着,死死守护着。 红玉手持双短剑在大尧人的围攻下一步步朝商垭紧逼,那条红色的裙子在人群中显得那么耀眼夺目,如同一团能够吞噬一切的火焰。姬偃要一边对付周围的大尧人,还要一边分神去看离钺、鄂尔玛和红玉如何。 手中利刃有些迟钝,陵垣一击砍下,震得虎口发麻,可姬偃却死死不让利刃从她手中脱落。 大尧人擅战,常年的征战使得他们无往不利,淣鄂部毕竟不擅长战斗,不多时就有多数淣鄂部的青壮被杀,而青壮被杀的同时,淣鄂部的女人和老人也纷纷自尽。对淣鄂部的人来说,与其被俘后受辱,不如跟着一起死。 淣鄂部的祭司与夷对战,对方已年老,祭术被夷的祭术打散,甚至还让这位老人受到了很大的重创。 扶住老祭司,鄂尔玛望着蔚蓝的天空,总觉得今天的天特别的蓝,蓝的有些不可思议。 鄂尔玛明白淣鄂部已经到头了,望着族人的尸体和满地的鲜血,她想起码得有几个人活下去。 有什么湿润的液体从眼眶滑出,鄂尔玛在老祭司耳边低语,年老的祭司看着身侧将自己的青春全部奉献于淣鄂部的女族长,摇头道:“起码,你得活下去。” 鄂尔玛低语道:“我是淣鄂部的族长,这是父亲交个我的责任,如今淣鄂部已被毁,作为一名族长,岂能苟活呢?部族在,人在,部族亡,人亡。”语音还未落下,周围就吹起了风,清幽的风吹散了鄂尔玛低语,可老祭司却将她的话听在耳朵里。 前头红玉杀红了眼,明媚的眼眸中带着强烈的恨意和杀意,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商垭身上,自然没有看到她身后的敌人。索性离钺机警,替她解决了那个宵小。看到身后倒地的声音,红玉回头就看到倒在她身后的一名大尧人,来不及发愣,她朝前刺穿了一名大尧人后,小声向离钺道了声谢,接着又继续砍杀着面前越来越多的大尧人。 陵垣握紧手中铁刃,看向姬偃的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之色。“作为一名女子,倒是可惜了。” 姬偃手中已有一把锋刀,锋刀抵着对方的铁刃,在阳光下闪着森冷的光芒。“千万不要小瞧一个女人,你会后悔的。”论力气,姬偃比不过陵垣,可论巧劲,陵垣比不上姬偃,两人打的难舍难分,很快便加入了另外一场混战,许多人的混战。 推开陵垣的铁刃,姬偃急速退到离钺和红玉身边,开始帮助他们一起对付越来越多的大尧人。 大尧人,淣鄂人……这场战争其实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谁胜谁负……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再好的能手对上人海战术还是有疲惫的时候。 红玉身上的红衣早就染上了鲜红,只是那红是红衣的红,还是鲜血的红,早就分辨不清了。姬偃和离钺也是,只是他们衣服上的血比较好分辨,因为衣服颜色清淡。 “阿爹!”孩子的声音让在场的嘶声和战斗在一瞬被定格。 那个发出惊呼声的是一个孩子,朝不远处看去,就看到了一个像极了商垭的孩童,那孩童也的确跟商垭有关系,是他唯一的儿子,今年不过四岁。小小的孩童被一个年轻的女子揽在怀里,脖子上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只要年轻女子用力一点,匕首就会划破孩童稚嫩的脖颈,让鲜血喷洒而出。 看到自己唯一的儿子被个女人钳制住,商垭的眼染上了绯红,他推开护着他的大尧人,赤红的双目中尽是嗜血之色。“你敢动他,我便杀光你们在场的淣鄂人!” 那女人疯了似的大笑,道:“你以为到现在你的威胁我会怕吗?”女人身上衣衫不整,她是刚才被那些大尧人像牲畜一样拖进草房,被狠狠施了虐的女人之一。当时太过害怕,明明选择了自尽,却终究没有死成,就是因为如此,才给她有机可乘。“你们这群畜生,连牲口都不如,我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条他死,我们陪葬,还有一条,放我们走,他活。你自己选择。” 这一出太过突然,就连姬偃他们也没反应过来。 看着女人,鄂尔玛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她是滕姬,祖上曾是淣鄂部的祭司,只是到她父亲那一代没落了,因为她的父亲未继承祭司之力。即便如此,她还是在很小的时候被老祭司带在身边教导着,是少祭司人选之一。 滕姬的匕首一直抵在孩童的脖子上,那孩子都被吓哭了,以往被他的父亲放在手心上疼爱,可现在却被一个陌生的女人那么挟持着,近距离的面临死亡,他是真的害怕了。 “族长,对不起,只有这么两条路可以选择,若是他选了一,我们恐怕只能死了。”滕姬抱歉地对鄂尔玛说道,而眼睛却死死盯着商垭他们。 鄂尔玛摇摇头,道:“不要紧,就算死,我们也是光荣的。”没有屈服于敌人的威逼之下,即便死了,他们也不丢人! 商垭怒道:“你们谁都别想走!” 陵垣抬手,却说道:“让你们走,放了蚩顼。”商垭的孩子叫蚩顼,这个时候并未有姓氏之说。蚩顼的母亲是名没落部族的女祭司,诞下蚩顼后就去世了。之所以给蚩顼取这个名字,是希望这孩子将来像那位逐鹿之战的霸主蚩尤一样,征战四方而不败。 商垭看向陵垣,道:“陵垣!” 陵垣回头看着商垭,道:“蚩顼是你唯一的孩子!也是我们大尧部未来的王,他的天赋你不是不知道!!” 商垭眯起眼,知道陵垣说这话是为了他和大尧部好,可他何时被人威胁过,还是个女人?这趟出战,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因有水羽的通风报信,在他的计划下,淣鄂部的攻下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可如今,却突生这么多的变化。 看到眼前的淣鄂人,他陡然想起了当年的庆枫人。 庆枫人在知道自己不会胜之后,一个个都在他们的面前自尽了,谁也没有苟活。 为什么?臣服他这样的强者不好吗?宁死也不屈?? 『归根结底,臣服于你的人,并非全因你这个人,只是源于你的暴虐,你的残忍,你们部族的丧心病狂而使他们内心深处产生了恐惧而已。』 『你这样的人,一辈子只能当一名枭雄,却永远成不了王者。』 姬偃说的话在商垭内心不住回响。 夷淡淡道:“他们已不成大器,留着也只是浪费口粮罢了。”其实,一开始夷就不认同这次的突袭。淣鄂部一直都不是他们要征战的目标,太弱小不说,还什么都没有,除了人。这么一个部族,征战了也没有好处。 果然,真的没有任何好处,还害得他们死了部分兄弟。 商垭不吭声,半晌,才咬牙道:“好,放你们走。”他既说了放他们走,便不会信口开河,糊弄他们。在这一点上,商垭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手一扬,他冷声道:“让他们走!!” 听了商垭的话,大尧人自发地让开了一条道,就算心有不甘,却还是选择让淣鄂部残余的部众离开。残余的淣鄂部人加上鄂尔玛和老祭司在内不到两百人。红玉不肯离开,可被姬偃拽着手臂走,这时候留在这里只能送死,若真要报仇,须得从长计议。 阿桑巴扶着自己的儿子,回首看了眼他曾经的妻子,眼底是嘲意和冰冷。 桑奇也满面羞愧,那不是对他娘亲,而是对他的族人。若不是他的娘亲,淣鄂部怎会遭此横祸?? 将近数千人的族人,如今只剩下不到两百人。 离钺拉着姬偃的一只手,走在她的前头,而姬偃的另外一只手则拽着红玉的手臂,他们走得最慢,几乎是最后了。 就在这时,又有什么声音在安静中突兀响起,那是利刃插入身体的声音。 当一柄剑自背后穿透腹部的一瞬,姬偃懵了一下,就连被她拽着手臂的红玉也傻住了。 疼痛……在蔓延…… 这一幕似曾相识,很多年前,在她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前也曾被这么对待过,当时冲她下手的是林思甜,她曾经的学生。 而这次…… “姬……姐姐?”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谁也没有料到,就连大尧部的人都没料到,全都怔怔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离钺回头,入目的是姬偃那张苍白的脸,接着低头看去,只见她腹部那柄穿透的剑。 姬偃看着面色越来越白的离钺,冲他笑了笑。 “判……判……?” 身子变得极重,姬偃根本没有力气回头去看谁给了她背后一剑,而身后那人利落地拔出了剑,笑中带着疯狂,至于姬偃则只能任由自己往后倒去。 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抱住姬偃,离钺用占有的姿势死死将她搂在怀里,而另一只手则握住她的手,形姣好的唇一点点泛白。 姬偃一身蓝色的衣裙染上了更为艳丽的血红,尤其是腹部这边,一点点渲染开来,红得刺目。 背后给姬偃一剑的是水羽,她十多年前就看姬偃不顺眼,不仅仅是姬偃收养了离钺的关系,更是因为姬偃让她丢过脸。这个仇一记就是十多年,如今商垭竟要将他们这些人放走,她不甘心,怎么也不甘心。 水羽看着被她刺中的姬偃,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笑得癫狂,刚想大放厥词说些什么,胸膛处就感到一疼,低头看向胸前,只见她的胸前被一柄短剑刺穿,而给她那一剑的就是姬偃身边的红玉刺。 狠狠刺进去,又狠狠□□,红玉抬脚踹上去,将水羽踹飞了出去。水羽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眼睛瞪得大大的,倒在地上的一瞬就死了。踢开水羽后,红玉接着旋身蹲下,手足无措地看着姬偃。 “姬姐姐!!”她叫着姬偃。 一个个离开的淣鄂人都停住了脚步,滕姬的匕首还抵在蚩顼的脖颈上,水羽的举动让她的手一抖,不小心划破了蚩顼脖颈上的皮肤,可她却不自知。 鄂尔玛回头看过去,入目的便是一片刺目的红,她张了张嘴,大声叫了姬偃的名字,接着就朝她的方向跑了过来。 垣婆拄着拐杖也是呆了呆。 姬偃在离钺怀中舒了一口长长的气,接着几声剧烈地咳嗽之后,艳色的血制不住地从唇边溢出。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固执地开了口,对离钺说道:“没想到这一天那么快,我这一生即将终结……” 离钺喑哑着嗓音,带着颤抖,用手背去擦拭她唇角的血迹。“判判,别说话,我带你去找飞廉他们,他一定能救你。” “呜……”那些血不断从唇边溢出,染红了她的衣服,也湿透了他的衣袖。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有很多话想要对离钺说。“钺儿,我为你而来……这个世界,只有你是我活下去的希望……可如今……我不能陪你了……”血的流逝致使她的神智渐渐不清,就连瞳孔都已涣散,她已看不清离钺的面貌。 离钺的手抚上姬偃的脸颊,抖得那么厉害,他从未想过他和姬偃的一生那么短暂。十多年的相处,真的是太少了。 鄂尔玛跪倒在姬偃面前,她同红玉一样,根本不敢碰姬偃。 垣婆拄着拐杖慢慢走了过来,她闭了闭眼,道:“孽缘啊,一开始,我就警告过你,你亲近离钺这孩子,终有一日会被他所害,可你却还是不听……” 这句话让离钺一怔,他想起来了,自己是六亲缘薄的不祥之人,就是因为这样,族中人才没有一人敢亲近他。直到姬偃的出现,姬偃对他的好,让他忘记了自己是个克死母亲的不祥之人。 离钺抱着姬偃,没有在乎那些血迹,脸紧紧贴上她的额头,说道:“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收养我,陪在我身边?”说完,他苦笑道:“这么些年来,我差点忘记自己是个六亲缘薄,一出生就克死母亲的人了。”    姬偃靠着他不住地咳了起来,越来越多的血被咳出来,将衣襟染得更湿,她微微笑道:“就算如此那又如何?天命所定,无人更改,可我想替你拼一把,即便结局会惨痛,最起码我们好好地在一起陪伴过对方。”说着,她眨了下眼,看着已经看不清的离钺的眼睛,眼神里闪过一丝光亮,且用极轻的声音说道:“我的死亡不是终结,还记得吗?我与那位大人的约定?钺儿,无论以后你身在何方,我的魂魄都会陪伴你左右,永世不离……直到化为荒魂……”费力地抬起手,指尖只触到离钺惨白的脸便又虚软无力地垂下,极轻的一句话在风中散开。 “钺儿,好好活下去……等……”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没有了,闭着眼,姬偃的头斜斜靠在离钺怀里。  离钺将她抱了起来,才刚转身,却又重新跌坐在了地上,眼泪从眼眶滑落,一滴两滴的落在了姬偃的脸上,可这一次,她已没有任何知觉。离钺想起十多年前,姬偃面对地界之主阎罗时的请求,唇微微颤抖,他重新低头,唇凑到她耳边,道:“我等你回来,无论是魂魄,还是鬼魅都无所谓,只要你还在就好了……判判,你是我一生所归,除了你,我谁也不要。”他的话,姬偃无法回应她。可他却还是在说,一字一句,轻声低喃。  “姬姐姐……”红玉哭了起来,大声地哭了起来,这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鄂尔玛红了眼,却什么都做不到,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姬偃时的情景。 垣婆仰头看着头顶的天,蔚蓝的天,在她眼里却是极其灰暗的。 人老了,看什么都没那么明艳了,不过这样的灰,倒是应了此情此景。 大尧人没有一个说话,他们静静地看着刚才发生的死别,脸上冷漠森然。 陵垣持在胸前的铁刃慢慢放下,垂在了身侧,他看着适才还与他一战的年轻女子如今成了一个过去而惆怅,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天,蓝得剔透,离钺就那样拥着一身蓝衣的姬偃坐在地上轻声细语,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眼前是一片被炽热的红色渲染而成的世界。     翻腾滚滚的岩浆,灼热四溢的山石,无处不见的火焰以及……刺鼻鲜艳的鲜血。     “啊——啊——” 乌鸦的叫声不断在这片红色的世界中回荡,紧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伴着乌鸦的叫声一起响起,然后就看到一颗头颅从天上划出一道弯弧后,掉进了熔岩之中,被滚烫的熔岩吞没。     “谁再敢靠近一步,我就杀了谁。”那是一道嗓音清冷,语调平平,没有任何起伏的声线。短短一句话,也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说话的是名年轻女子,远远看去,只见她有一头栗色长发,穿着一身玄色衣裙半浮在一块山岩之上,左右两手各持一柄散着暗红色光芒的对剑。 周围无一鬼一妖敢往前一步,他们面面相觑,不多时便全都吓得跑开了。待那些鬼和妖都跑开,年轻女子才缓缓回过头眺向不远处以繁琐文字竖起的石碑。石碑高耸伫立,四四方方,以方位为点,一共四块,呈东南西北四方形,将这个世界与世隔绝。 一名没有逃走的小妖躲在一块岩石后头将年轻女子的样貌全都看在了眼里。那是一个容貌秀丽,年约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一身玄色的衣裙绣着繁琐复杂的银色花纹,栗色长发微卷,以一块银黑色的方片和一根素簪固定着末端齐齐垂在背后,直至大腿处。齐齐的刘海上有一抹银珠额饰,额饰连着鬓边两侧那两条垂至胸前的银黑色珠链,除此之外,她的头上就只有一片紧紧贴着右鬓的淡蓝色羽毛,那是她全身上下唯一一点色彩。细长的眉,冷漠的眼,直挺的鼻梁和微微抿着的淡色的唇。 那是一个充斥着冷意的年轻女子。 收起左右两手的对剑,她微抬起手,宽大的袖袍滑下,露出袖袍里半截光洁白皙的手臂以及手腕上透着不祥之色的血色手镯。 宽大的裙摆微动,她缓缓落至一块高耸却又滚烫的山岩之顶,露出了那双软银丝绣着彼岸花的黑色绣鞋。 全身上下撇开那右鬓边的淡蓝色羽毛不是黑就是银,阴冷得要命。 “也不知是何年月了……”年轻女子轻叹一声,本该有点暖意的淡褐色眸子透着丝丝寒意。“不出去……不行……”低声轻喃了一句,抬起的手臂放下,另一只手微抬,才收起的对剑再度出现,浮在她的面前。 “去!”命令一出,对剑破空而出,直直朝伫立着的石碑攻了过去。对剑的冲击力极强,所到之处的山岩皆被粉碎,一些才躲起来的小鬼小妖们刹时化作一丝青烟,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呼出,当对剑冲上石碑时,石碑与另外三座石碑产生呼应,一直隐形的结界陡然出现,散发出白色的光芒,用它们的力量阻挡着对剑的冲击之力。 两股力量对拼很容易伤到周围的人事物,只不过片刻时间,周围的一切尽数化为一片散发着滚烫热意的熔浆大海,而那些小妖小鬼则被消灭的干净,连一丝魂魄都未被留下。 单手托着半边脸颊,年轻女子喃喃道:“还是不行,力量不够……”而那刚才还飞出去攻击石碑的对剑则重新飘到了她的面前。 伸出手轻抚着对剑的剑柄,年轻女子道:“不用担心,我们总会出去的。”是的,无论花多少时间,她都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个被单独隔开的世界名为空虚红境。 红境中一共分四块区域,年轻女子所待之处是南面,也是这块区域的首领。玄衣双剑,名为姬偃,通称姬判,种族为仙,此仙非彼仙,其为鬼仙,又称灵鬼。鬼仙者,五仙之下一也。阴中超脱,仙灵不明,鬼关无姓,三山无名。即不轮回,又难返忘川。终无归所,止于投胎就舍而已。 姬偃曾经只是一名算不上普通的公务员。 姬偃曾经青春洋溢,偶尔还爱笑。 姬偃曾经是个失去了灵能的人类。 只是,那些都已是曾经。 姬偃还记得自己明明死了,死在离钺的怀里,看着那个孩子满面悲伤。微蹙起的眉头让她想要去抚平,那时候的她想就算死了也不打紧,因为她的魂魄会长伴他左右。想象有时候真的很丰满,现实的骨感给了她狠狠一个巴掌,让她猝不及防。 她刚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有些懵圈,不过随之而来的战斗却让她停止了一切的思考。一个接着一个,非人的鬼魅和妖邪,让她只能打架,一次接着一次,她的狠厉让那些想要吞噬她的鬼和妖望而生畏,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手里这对剑本不属于她,而是某一天某一个角落熔岩褪去只余干裂旱地时露出的一具残缺的尸体边捡到的。对剑通体暗红,初见时很普通,本以为就是一柄用暗红色的铁矿冶炼而成的剑。可当她的手靠近,对剑竟散发出光芒,拔地而起,飞入她的双手中。     那一瞬,对剑认了她为主人。 对剑有着很强的煞气,阴寒的煞气,一般性的小鬼和小妖还不等接近对剑就被干掉了。一瞬间,直接化为青烟,什么都不留。 这对剑有名字,在对剑飞入她掌中的瞬间,她的脑海里就冒出了两个字。 慧蚀。 慧蚀属阴,恰好应对她的鬼灵阴体,也使她在修炼时事半功倍。 初来红境时,她是没有武器的,那时候面对一场场战斗,姬偃真的很苦恼。后来,有了慧蚀,她就越发不在意突如其来的战斗。只管杀就好,现在的她,杀多少又能结多少因果呢?在这个世界里,没有所谓的因果,只有弱肉强食的法则。 有敌人,杀了就好。有杀气,比对方强就好。有攻击,打回去就好。很简单粗暴,却是她不讨厌的。就这样,反反复复了不知道多久,姬偃渐渐成了这一块区域的首领,虽然每天还是会迎接一场接着一场的战斗,可她依旧是这里的首领,这里的老大,毋庸置疑,谁也无法撼动她的地位和绝对的力量。      为什么她死后没有前往地界,为什么会被吸纳入这个名为空虚红境独立世界,她都不知道。一开始,她一直在思考其中的原因,可时间久了,她所思考的就是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的实力没话说,可就是没有办法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 在这个世界,姬偃自己都不知道待了多久,没有春夏秋冬,没有年月时日,只有无止境的战斗。      在红境内的一切都是灼热的,像她一身玄衣,最容易感受到灼热。可时至今日,她却从未感受到过一丝灼热。周围的一切明明都过了沸点的温度,可她却依旧无所感觉。脚踩在哪里,身体靠在哪里,她都从未被滚烫的熔岩灼伤过,诡异非常。 姬偃疑惑过,却也坦然接受这样的设定,这种感受不到灼热也挺好的,省得她还要跟那群没用的鬼和妖一样费脑子想办法怎么在这个红境之中避热。     这么久以来,姬偃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离钺,渐渐成了一种执念。她要破开红境,去寻那个孩子,无论结果如何。只要那孩子好好的,她就好好的,这是她的希冀。姬偃从来到红境之初,就再也没有合上过眼,好好休息过片刻,好好睡上一觉。她似乎一点也不累,一点也不困,在这个只有红色的世界,永不停止地战斗、厮杀以及用自己想象中的感觉去感受这个世界的温度……     红境内不知岁月流逝,也无白天黑夜……这就是红境。 来到红境,随着日日的战斗,姬偃发现她具有了意念力,凭借自己的意念可以去除了离开红境之外的任何地方,也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念力控制或是移动任何物体,其中包括有生命的。她的指甲也变得很长很尖锐,自由伸缩,可划破任何坚硬的事物,指甲的颜色是黑色的,纯黑色,倒与她的穿着很是般配。她是鬼灵阴体,如今的她犹如寒冰冻块,没有活着时的温软,这就是现在的姬偃。    “滚出来。”她说,嗓音冰寒中透着喑哑。 躲在一块岩石后头没有离开的小妖吓得一个骨碌从岩石后头滚了出来,他知道对方是谁,可对方却不知道他是谁。他是新进入这片红境的小妖,也是唯一一个以清醒状态进入红境的。 小妖听说南方区域的姬判一直在寻离开红境的办法,他想跟她做个交易。 匍匐在姬偃面前,小妖颤颤道:“璐瑶拜见姬判。” 姬偃弯腰坐下,两只脚在半空中晃荡着。“你是鹿妖?” 没想到对方一眼就看出他是鹿妖,璐瑶瑟瑟发抖,却还是有所疑惑,提出自己的疑问道:“姬判为何会猜在下是鹿妖?” “璐瑶,鹿妖,你傻吗?”同音词,傻子都猜得出来。 而且就他头上那对犄角,傻B才猜不出来呢→_→ 璐瑶一怔,抬起头,那双如玻璃般透彻的黑色眸子里带着一丝水汽,水汪汪的,特别让人想要去保护。 可惜,姬偃不是那些容易被他外表所惑而想保护他的人。 “别这样看我,我会忍不住把你这双眼珠子挖出来……”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璐瑶吓得转身就跑,他的眼是天生如此,看别人总是湿漉漉的,若因为这个原因就要被挖眼珠,那也太冤了。 姬偃岂会让他跑掉,一个瞬身,她便稳稳落到他面前,挡住他要逃跑的去路。 璐瑶跌坐在地上,五体投地地跪拜姬偃道:“姬判饶命!姬判饶命!” 姬偃看着他,失了杀他的兴趣,淡淡道:“你来寻我有什么事吗?”这期间,他一直躲在暗处偷偷跟踪她,璐瑶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她一直是知道的,只是懒得去搭理罢了。 璐瑶怯怯地抬起头,小声道:“闻姬判似乎在寻离开红境之路,在下倒是有点线索可供于姬判。” 姬偃淡淡道:“条件。” 璐瑶道:“望姬判在寻到破境出路后带在下一道离去。” 姬偃看着璐瑶,少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惊慌和强装镇定之色。明明害怕她,却为了离开和自由不得不面对她,这也算是一种勇气。“红境中有能者不止我一人,为何选我?” 璐瑶道:“因为您想离开红境。”红境中其他三方区域的首领压根对离开红境没兴趣,他们只想留于这红境,成为其的霸主。其实,很多小妖小鬼都有所感觉,待在红境之中修炼远比在外界修炼好。在这个世界,不知日升月落,没有物转星移,只有无止境的战斗和自我提升的修炼之法,因而在红境中修炼远比在外面修炼得法。 只是……一直待在红境的最终结果却比意想中的残忍百倍。 姬偃的确想离开红境,从一开始困守于某个小角落起,到慢慢向外探索,再到南方区域由她一手掌控,姬偃的实力到底有多强,唯有与之战斗过的人知道。 红境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随机吸纳新的妖魔鬼怪进来填补红境中消亡的存在。 这其中有何规律连姬偃都摸不透。 如今,眼前这只小鹿妖说他有线索,这引起了姬偃的兴趣。 “要我带你离开也要看你的线索值不值。” 璐瑶咯噔了一下,知道姬偃这是对他的话起了兴趣,有兴趣就好,有兴趣才能有离开这个地方的机会。望遍四方区域的首领,唯有姬偃还好说话,其余三方首领的性子,虽没领教过,却也从其他小妖小鬼中得略知一二。 喜怒不定,随性杀人,残暴无道……这些形容词都跟姬偃无缘,只要不惹姬偃,基本上她不会随便对任何人出手,这就是差别。 “在下原是淼霖之海的小妖,已修炼四百多年,某一日,应误踏一个从上古时期就遗留下的残缺阵法而被吸入了这个红境。这个阵法,我记得琅洳大哥提到过,残缺阵法是一个人类发明,叫……叫什么血涂之阵。” “血涂之阵?”姬偃在听到这个阵法时,有一瞬是呆若木鸡的。 “对,就是叫血涂之阵,我还记得琅洳大哥提过,啊,对了,琅洳大哥是从上古时期就存在了,他曾是幻妖,后修炼成仙,已褪去妖身,成为我们那一方的山神了。”提到琅洳,璐瑶就特别骄傲。“琅洳大哥也是从他祖辈那边听到过关于血涂之阵的事。这空虚红境便是提供血涂之阵力量的地方。靠着被吸纳入红境的妖怪们的互相残杀,以达到夺去他们魂魄之力的目的,转为供给阵法运转的强大能量……” “血涂之阵需要引魂石才行。”姬偃的脸很白。 “嗯,这空虚红境便是引魂石内里浑天然而成的一个世界。” 姬偃声音沙哑地问道:“引魂石只能吸纳魂魄,为何活物也能进来?” 璐瑶道:“因为我们所处的空虚红境是最纯粹的引魂矿。” “引魂矿?” “琅洳大哥说过,引魂矿是始神死后,留在大地上的一滴神血结成凝晶。一开始,引魂矿的作用并非用于完成血涂之阵的,而是作灵魂的栖身之所。每个人都有寿数将近之时,可谁先死,抑或是谁后死都说不准,人死后不是魂魄散于天地,就是进入轮回井去投胎。假设,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比我先死了,我就会让他住在引魂矿中,等我也死了,再出来,一起去轮回。” “然后?” “然后就是不知何缘由,引魂矿渐渐也能吸纳活物了。” “那引魂矿为何会生成这样的空间?” 璐瑶摇摇头,道:“这个就不知道了。”虽说他们现在所处的是引魂矿内的一个隔绝于世的空间,可它真正并非单纯的矿,而是一座很大的矿山。这座山脉是赤红色的,山纹上的纹路也都是赤色的,寥寥几丝赤红细纹,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太古时代更久以前,那座山脉就已经存在了,直到雨神商羊途径于此发现那座山里住着一个魂魄才被发现。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山脉的存在渐渐已从世间消亡,除了住在淼霖之海的大家伙外,世间已无人知晓这座引魂山的存在。 引魂矿为何会生成这样的空间?又为何会吸纳活物?有些问题真的让人难以想个明白。而且,像这样的石头,也不可能流传于世。因为它太过危险,也太过邪恶。 就跟玉衡一样。 只不过,这玩意可比玉衡高级多了。 “我会带你出去的,只要能出去。”说着,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问道:“琅洳已成仙身?” 璐瑶看着姬偃,不明白她怎么可以如此直言琅洳的名字。 姬偃没看他,只是喃喃道:“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只是一只幻妖罢了。” 璐瑶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他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姬偃。 “琅洳已多少岁了,你知道吗?”只有知晓琅洳的岁数,她估摸就能算出自己在这个红境中待了多久。 璐瑶张了张嘴,过来很久才低声回道:“其实我也不清楚琅洳大哥多少岁了,只听周围的人说,少则也有……有千岁之余了。” 姬偃一怔。“千……岁……?”这个数字让她全身都在发冷,若璐瑶没有骗她,那么就说明她在这个红境待了千年之久的时光。若真是如此,那么离钺呢?离钺现在又成了谁?不入轮回,只能依靠渡魂而活,现在的他是否遇上了巽芳? “呵……哈哈哈哈哈——!!”姬偃慢慢大笑起来,目前为止,她从未觉得有什么事可以如此好笑过,也没有这样大笑过。 她太想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此,是谁把她的灵魂送入了这个神秘的空间。 璐瑶被姬偃的大笑吓得打了个冷颤。 他都不敢去看姬偃。 过了半晌,她笑完了,才眯眼看向璐瑶,道:“何时,才是这红境结界最为虚弱之时?” 璐瑶道:“四方碑文上面的繁琐文字,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浮出淡淡的光芒,那个时候就是可以出去的时候了。现在算了下,再过十天,就有出去的机会了。” 姬偃淡淡点头,道:“十天后,我们在南面石碑前碰面吧,在这之前别死了,小鹿妖。”说着,姬偃的身影就从璐瑶的面前消失了。 红境的一天很难分辨,何时算白日,何时算黑夜,估摸着这里大多数的妖魔鬼怪都不清楚。姬偃来到此之后就用自己的方法来分辨白天黑夜,此刻算是黑夜了,她眯着眼,往上头更高处飘去,思绪回到了那个时候,寻到离钺与他相伴的日子。       与此同时,江陵城郊。 一名叫乐无异的少年为躲避自家娘亲傅清姣的责骂携晗光剑而离家出走,在路上偶遇为寻师傅程廷钧下落的百草谷弟子闻人羽,两人在郊外发现了一处大院。 “闻人你看!那里有房子!!”指着不远处的亮光和前头隐隐传出来的歌声,乐无异显然有些兴奋。 闻人羽瞧着前头的大院,眉头皱得死紧,她一眼就看出那里是个妖怪窝。 可她身边的乐无异却看不见,还一脸很兴奋,很开心的模样。 “哈,这下我们不光有地方住,还能见到那唱歌的漂亮妹妹!运气真好!”乐无异走在闻人羽前头,那模样看着就差手舞足蹈了。 闻人羽抬头望了望被云雾迷蒙住的月亮,心想今晚又得不安生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直到歌声停止,一道悦耳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更深露重,两位远道而来,小女子有失远迎。”那是很温柔的声音,听着就舒服。当说话的人走出来的一瞬,乐无异都惊呆了,因为走出来的女子就好像从画中走出来的,说她国色天香也不为过。 “好,好漂亮的人啊,简直像画上的仕女,一点也不丑啊……就连声音也又软又好听。”乐无异睁大眼睛,对身边的闻人羽说道。 闻人羽表情已经木然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妖怪会幻化这件事,要想幻化出漂亮姑娘,对妖怪来说也是相当容易的事。 那女子福了福身,柔声问道:“小女子名叫桢姬,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乐无异挠了挠头,灿烂一笑道:“我叫乐无异,她是闻人羽,姑娘就叫我们名字好了。”  闻人羽:“……”这人就算被吃掉了,她也绝对不会感到稀奇,绝对是自找的。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江陵城郊。 桢姬那副诡异的模样显露在三人面前,那是一只上半身是女人,下半身是鱼的怪物,头顶长了一只硕大的眼珠。 乐无异惊悚地看着变了模样的桢姬,感觉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桢……桢姬……姑娘……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从小到大连半点鬼影子都没瞧见过的乐无异头一次离家出走就遇上了颠覆他三观的事。 一名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的少年站在他和闻人羽的面前。少年手持一柄利剑,只用一招就将桢姬的原形给打了出来。桢姬不敌少年,倒在地上,痛苦地口申口今着。 闻人羽看了看一副受到强烈刺激的乐无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问道:“嗳,你……还好么?有没有被吓到?” 乐无异回神,摇摇头道:“还好吧,大概……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闻人羽指了指他们前头已经变了样的大院,道:“这些其实都是桢姬设的陷阱,她变出屋舍、化为女子,就是为了诱骗路人上钩。” 瞧了眼前头不知何时变回破败不堪的废屋,乐无异有些纠结,他挠了挠头道:“我觉着她对我们还是很好的,刚才不是还给我们做吃的了么?” 闻人羽:“……”都这样了,还在替妖怪辩解,天真到这份上也真是没谁了。 有点无奈,不过闻人羽觉得还是要这位大少爷清醒点比较好。“真的?那你倒是看看,桌上那些都是些什么?” 一只羽毛为黄色,眼睛和尖尖嘴巴是蓝色的小黄鸡开心地吃着盘子里的小虫。那一盘盘前一刻的珍馐美味,如今就是一盘盘要人命的恶心虫子和毒物幻化而成的。 乐无异:“……!!”爹啊,娘啊,美味变成恶心的虫子和毒物了QAQ “这……这什么时候变掉的??” 闻人羽抚额道:“要是把这些毒物吃下了肚,毒发后我们就只能任人鱼肉了。”她觉得乐无异就该待在家里别出来,分分秒秒就是被人宰割的料。 地界。 高大的黑袍男子安抚着肩头不安扇动着翅膀的乌鸦,睁开了那双一直紧闭的双眸。“看来……是有下落了。” 数千年不见其踪影,却在这个时候有了消息,是好事还是坏事,就连他也不好随意下定论。 天道向来无常。 当年,姬偃死于淣鄂部水羽之手,明明魂魄该离体归于地界,抑或是回归她自己的世界。可偏偏消失不见,飞廉到达时,姬偃的魂魄就已经不在她的身体里。去了哪里,别说飞廉,就连阎罗也追寻不到。 而且,因为她本人的关系,本该灭族的淣鄂部却硬生生出现生机。生死簿上记载明确就该那天死的淣鄂人竟有两百多人出现了生机,就连生死簿也有所变化。那时候,阎罗就去寻了商羊,商羊说她非天道所束缚之人,因而与她有所牵连之人的命数或多或少都会出现变化。 这是天道所不允的。 因而,她才会……遇到那样的事。 被一个不起眼的淣鄂部的女人给杀死。 “曹斐。” 一名身穿浅青色长袍的青年缓步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手里抱着一本簿子,簿子上只有两个字,善恶。“属下在。” “前去一趟江陵城郊,将此物交给她。”一枚玉牌,通体纯黑的黑玉,上头是繁琐的天界文字,那是神农曾经创作出来的神字。 当日,他未履行约定,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让其成为他的祭司,受他和地界庇佑。 接过玉牌,曹斐恭敬道:“属下遵命。” 此时,江陵城郊的上空隐隐闪过诡异的红云,紧接着一道清丽的女声破空而出。“……借天之清气,荡地之浑浊。借天之灵能,破此间结界……” 少年仰头,头顶那片天仿佛有什么东西倒灌下来,黑压压的云雾间竟裂开了一条骇人的裂缝。裂缝一点点龟裂,就像密密麻麻的蛛网似的,布满了整个天空。 乐无异也吓了一跳:“喂喂,这是什么啊??” 吃着虫子正欢的小黄鸡见此景连忙停止吃食,迅速跳到乐无异肩头,小尖嘴抵着乐无异的颈侧,蹭了蹭,球安慰。 摸了摸小黄鸡,乐无异道:“小黄,咱不怕。” 小黄:“叽叽叽——!!” 闻人羽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她喃喃道:“这怎么跟破阵似的?” 少年眯起眼,冷声道:“的确是有人在破阵!”只是来此地的路上,此处明明没有阵法的迹象,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语音还未落,女声紧接跟上,只听她道:“……凶秽消散……破!!” 随着一声冷叱,天空破开了一条大裂缝,接着漫天的妖气和鬼气从中溢出。那大开的裂缝之后,一只只模样狰狞的妖魔鬼怪正奋力想要冲出裂缝,可惜除了一条黑影和一条灰影之外,其余都被阻隔在裂缝之后。 它们哀嚎着,叫嚣着,嘶叫着,想要冲出裂缝,可裂缝内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屏障,阻挡着它们的去路,令它们只能眼巴巴地瞧着黑影携灰影破裂缝而出。 黑夜之下,只余影子什么都瞧不见,待这两条影子出来的一瞬,裂缝竟自动合上,紧接着漫天犹如蛛网般的裂缝以及那隐约不祥的红云也在一瞬消失无踪。黑夜恢复如初,皎洁的明月随着流动的黑云渐渐露出了光亮,就着月光的照耀,乐无异、闻人羽和少年看清了那两条破空而出的身影。 玄色衣裙,头上顶着兜帽,看不清样貌,身形纤弱,该是名女子。 灰袍黑发,容貌清秀,眼睛却很大,眼神也出奇无辜,乍一看就是一普通少年,可他头顶的鹿角却昭示着他不是人类。 他被玄衣人扛在肩头,脸色发白,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本来弥漫着的妖气和鬼气已散去,只是缠绕在玄衣人周身的浓烈阴气却挥散不去。 既已出来,肩上的家伙就没用了,想都没多想,玄衣人直接把肩头的璐瑶给丢了出去。还没回过神的璐瑶就那么毫无预兆地被扔了下去,索性他是妖,这么从空中丢下去还真没让他受丁点伤害,就是这一砸直接砸上了下方的桢姬姑娘。 “啊啊啊——!!”鱼妇惨叫了一声。 璐瑶被鱼妇的惨叫和那张脸吓了一跳,他跟着惨叫道:“啊啊啊————!!妖怪啊啊————!!”    闻人羽:“……” 少年:“……” 乐无异瞅着璐瑶头顶的鹿角,好奇地开口问道:“那个,兄台,你头上这配饰不错,哪里买的?” 闻人羽抚额:“……”这蠢货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球老天把他给收了吧!! 少年面无表情:“……”这辈子估计没遇过像乐无异那么蠢的。 “叫个屁!”那个浮在空中的玄衣人的口吻有些不耐,似不满璐瑶的尖叫。“你自己也是妖怪。” 璐瑶立刻闭嘴,眼巴巴地看向刚才问他的乐无异。 乐无异走了过去,继续好奇道:“兄台,你头上这鹿角能摸摸吗?感觉做工太逼真了。” 璐瑶从鱼妇身上跳起来,双手抱胸,急急后退道:“你想干什么?”那模样就好像乐无异是登徒子似的。 乐无异有些尴尬地看着一脸戒备的璐瑶,道:“我没恶意,就是想问你头上这对角是哪里买的,我觉得很好看。” 闻人羽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她瞅了眼璐瑶头顶的鹿角,实在不明白这玩意到底哪里好看。 一对鹿角,林子里一抓一大把,有那么稀奇吗?     想要摸摸,去抓一头,随便摸。 璐瑶不信乐无异,他对凡人没什么好感。鹿妖一族对凡人都没好感,族中的老一辈都说凡人是这世间最邪恶的坏人,他们大肆猎鹿,就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可怕至极,也邪恶至极。 玄衣人从空中降落,双脚一着地就对地上的黑影有些好奇和不解。 她已是鬼,虽修炼成鬼仙,可为何会有身体? 伸出手掌,缓缓握拳,又松开,那是实体,她的的确确有了肉身。 姬偃以为她出了红境也是一具没有实体孤魂,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修成鬼仙者,自能修成一具肉身。 “终于……出来了。”抬手,将头上的兜帽摘下,露出了那张年轻秀丽的容貌。 回过头去看身后的三人。白袍,衣襟处镶着滚边黑毛的冷峻少年。梳着短马尾,额前有一抹金色抹额的少年。红白相间的轻甲,扎着一条马尾,剑眉大眼,英气蓬勃的少女。这三人有些眼熟,姬偃盯着他们三人,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单纯地盯着他们。 半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浅浅的惊讶。 记起来了,这三人是谁。 朝躺在地上不醒的桢姬看去,淡褐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鱼妇。”一语道破桢姬身份,闻人羽上前一步,拱手抱拳道:“这位前辈,我叫闻人羽,这位名叫乐无异,而这位……”冷峻少年姓甚名谁,闻人羽还真不知道,她和乐无异也才刚认识,还未互通姓名,姬偃和璐瑶就出现于此了。 冷峻少年不说话,只是盯着姬偃看。 少年从姬偃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这点闻人羽也感觉到了,除了神经略大条的乐无异。 “数千年未见,姬姑娘别来无恙。”清冽嗓音如潺潺流水,只是其中透着的阴气又让人不寒而栗,姬偃往发声的方向看去,只依稀看到一条青影,接着是一双黑色的皂靴,再然后……发声者的容貌现于众人眼前。 “崔先生……?”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曹斐对姬偃的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即便数千年过去,他也依然第一眼就认出了当年那名随司风之神飞廉一同来到幽冥宫的人类女子。不,如今的她已不算凡人,而是修为不俗的鬼仙。 鬼仙虽为五仙之下一也,却也是仙。能已鬼灵修成仙身的寥寥可数,姬偃算是比较厉害的。 明明过去了那么久,可对曹斐的记忆却那么鲜明。朝曹斐点了点头,姬偃淡淡道:“阎罗大人可好?” 曹斐道:“姬姑娘挂心了,大人很好。”只是,随着时间流逝,诸神灵力衰竭,无力再插手人间之事。 姬偃有很多问题想问,可现在即便问了,眼前这个青年也不会如实说与她听,又或者连他也不清楚在她身上发生的事。 曹斐走上前,从袖袋中掏出一块黑玉牌,递到姬偃面前,道:“这是阎罗大人托付在下交于姑娘的。” 接过玉牌,姬偃不解道:“这是?” 曹斐不答,只是浅浅微笑,眼底深处的那一丝笑意软化了他周身自带的阴气。     抚摸着玉牌,姬偃大抵了解阎罗的意思,当年她亡故之后,拜托于阎罗之事,对方并未办成。某种程度来说,算是失了约,如今让曹斐过来,将这块黑玉牌交于她,算是一种变相的庇护方式,也是一种弥补。 手指勾着玉牌上的银丝挂绳,将它挂在腰间后,手指轻抚玉牌牌面,顺势而下,来到下方缀着的银丝穗子上。银丝穗子上方缀着一枚暗红色的圆珠,圆珠连着玉牌末端,隐约透着浅光,很漂亮。 “曹先生,代我向阎罗大人说一句多谢。”神者,居于高位,就算没有办成凡人之托也不会将这件事记在心里记了数千年,单这份心意,姬偃就该感激阎罗。“他日,若姬偃能寻到所寻之人,必当前去地界亲自向阎罗大人道谢。” 曹斐拱手揖礼地应了一声。 之后,他的身影随之隐没。 见曹斐消失,乐无异表情惊讶地问道:“闻人,刚才那位是谁啊?” 只听姬偃和曹斐的对话,闻人羽就大致能猜出曹斐的身份。阎罗,那可是传说中的司夜之□□字,也是地府的主宰者。如今的地界,即现在的地府。曹斐出现时,臂弯夹着的那本本子的封面上写着善恶二字,也就说明对方是阎罗座下的四判之一,司赏善罚恶的曹判。 冷峻少年低眉思考着,思索了半晌,他淡淡道:“此间事了,既已无事,在下便先告辞。”姬偃的事不是他能插手的,再者是地府的人出面要护的人,他就更加不该管闲事。 闻人羽看着他,拱手抱拳道:“多谢侠士,日后若能再遇,定答谢今日之恩。” 冷峻少年道:“并无恩情,不必言谢。”说着,来到桢姬面前,手只是轻轻一挥,桢姬的身影就在原地消失了。 见状,乐无异走上前,道:“等一下!!你,你要把桢姬姑娘带去哪里?就算……就算她真的是妖怪,但她也有爹娘朋友啊!” 璐瑶在旁怯懦懦道:“鱼妇只有女子,没有男子。” 乐无异一怔。“啊?” 璐瑶略无语地看着表情有些愚蠢的乐无异,道:“鱼妇一族很神奇,她们只有女子,没有男子,所以不可能有父亲的。” 乐无异似乎受了点打击,耷拉着那颗脑袋,他沮丧道:“她连这个也骗我们?” 姬偃出声道:“鱼妇以人为食,向来更偏爱女子肉质。只是,我没想到数千年过去,世间竟还有鱼妇。”她对鱼妇的印象还是在那片森林,临近淼部的森林深处,那片河流岸对面相互依靠在一起唱着歌的鱼妇们。 【我记得你……】被冷峻少年用空间法宝收起来的桢姬出声了,她的声音传了过来。【数千年前,临近淼部的森林内,你与一名神各带着两个孩子出现在我和我的妹妹面前。】 冷峻少年:“……!?” 乐无异惊奇地打量着姬偃,喃喃道:“数千年?不会吧,她看上去很年轻,也就比我大个一两岁而已。” 闻人羽郁闷地回道:“她是鬼仙,修炼成仙,其路漫漫,不是得大道者,就是修了千年之上。依照现在来看,这位姑娘该是修炼千年之上的仙人。” 乐无异诧异道:“鬼仙?她竟还是个仙人?” 闻人羽点头道:“如今看来,应当是如此。” 姬偃微微眯了眯眼,倒是没有想到当年不过惊鸿一瞥的鱼妇,竟是《古剑奇谭二》中促使主角三人组见面的小BOSS桢姬。这一段的剧情,姬偃早就不记得了,在空虚红境内不分日夜的厮杀和战斗让她对过去不再回忆。她那个世界的一切正一点点被她在这个世界的记忆所吞噬,渐渐地,有许多关于那个世界的记忆变得模糊起来。 那个世界的曾经已经被这个世界所取代了。 “原来是你……”她对鱼妇的印象还是蛮深刻的,那一夜,鱼妇的歌声,群鱼的迁徙,波光粼粼的水面,静谧的森林以及头顶那片的皎洁的月光都值得让人记在心里一辈子。“我,记得你。” 【那一日的数十年后,曾有一人来过那片森林,也就是现在淼霖之海。他,年事已高,皮肤干枯,穿着件深灰色的衣袍,站在那边似乎在想什么。只一眼,我就认出他是当年你带着的那个男孩儿。】 拳头攥紧,姬偃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他说了一句话。】 姬偃问道:“什么话?” 【你救我,我就告诉你。】 冷峻少年眯起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朝姬偃看去,眼底冷意足以冻伤一人。 乐无异被冷峻少年的眼神给震慑到了,他稍稍靠近闻人羽,小声问道:“嗳,你有没有觉着这里的温度有点低啊。” 闻人羽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乐无异的话,而是观察着姬偃和冷峻少年。桢姬的话让在场的气氛紧张起来,若这两人打起来,她还是静观其变,待一边儿比较好。 姬偃没有去看冷峻少年,而是看向璐瑶,道:“我承诺过你,将你带出红境。如今,你我已离开红境,之后你我再无瓜葛。你,也该回家了。” 璐瑶看了看冷峻少年,又看了看姬偃,想了想,忽问道:“姬判大人,您是否认识琅洳大哥?” 姬偃点头,道:“我名唤姬偃,你回去见到他,报上我的名字,代我问声好。” 璐瑶怯怯地点了点头。 “回去吧。” 璐瑶转过身,拖着步子,慢慢地离开了。 他离开之后,姬偃才对桢姬说道:“你结的因,就要承自己的果。因果循环,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 桢姬活了很久,比姬偃想象得还要久,在蚩尤那个年代,她就已经存在了。那时候,她跟她的妹妹在一块儿,很开心,很快活,偶尔唱唱歌什么的。只是,随着人类欲--望的驱使,她们一族渐渐地开始减少。 【你当真不想知道?】 姬偃道:“他已不在,知道与否又能如何?终究,我还是欠了他,失了与他的约定。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既已现世,就一定会再找到他,以前如何,我已不能做什么,可现在……只要找到他,我定能在他的这一世护他安好无忧。” 【他是你和那个神的孩子?】 姬偃轻笑一声道:“你说飞廉?不,钺儿从来不是我和飞廉的孩子。” 【……原来如此。】 后面,桢姬便不再说话了。 姬偃看了眼冷峻少年,想了想,还是决定给他提个醒。“灵虚这人,公子应当小心才是。” 冷峻少年皱了皱眉。 “若想查探他的为人,不妨谨慎些,并非坏事。”丢下这句提醒,姬偃也不在多言,转身便走。 眼见姬偃要离开,乐无异出声,道:“姑,姑娘!!” 姬偃没理会,这里的姑娘又不止她一人。 “鬼仙姑娘!!”乐无异跟了上去,继续叫唤道。 停住脚步,这一声让姬偃回过身看向了乐无异。“有事?” 乐无异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那个,那个……您是仙人,为何不救桢姬姑娘呢?仙人不都是悲天悯人,救万物苍生的吗?何况,你们好像是旧识。” 姬偃道:“旧识算不上,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若要说救,凭她犯的事,我就无法救她。因果天定,即便今天没有那位公子,我想你身后那位姑娘也会将她斩于枪下。人,犯了罪也要受到一定的惩罚,更何况是妖类?她吃了那么多人,受罚本是应当。” 乐无异耷拉着脑袋,明白姬偃说得有理,只是他就是不忍。 “善良是好事,可有时也该适可而止。假若,她危及到的是你的父母和家人,你对她还能善良吗?” 乐无异愣了愣,许是没料到姬偃会那么问他。 “如果,你还是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天真,总有一日,你会害死你身边的人。若无法改变,我还是劝你回家比较好,外面的世界或许不适合你……”丢下这句话,姬偃转过身再也没有回头,径自离开了。 片刻之后,待乐无异回神,姬偃的身影早就没了。 而那名冷峻少年在姬偃离开没多久后,也带着桢姬离开,只留闻人羽站在乐无异身后,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回过头去,看了看周围,乐无异垮着脸。“怎么连他也走了呀。” 闻人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转了个话题道:“我说,你饿不饿啊?” 乐无异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呃……有点。” “找吃的吧,我也有点饿了。” 这话题转得比较生硬,可效果却出奇得好,因为…… “好啊,咱们去猎些野味,垫垫肚子,如何?” “行啊……” 第60章 第六十章 冷峻少年带着桢姬离开后就一直思索着姬偃的提醒。照道理来说不该去在意对方的说辞,可灵虚的确有很多疑点。他虽有事需拜托灵虚帮忙,可若是替灵虚助纣为虐,那么就另当别论了。 眯了眯眼,冷峻少年想了个法子,从他的空间法宝内拿出了一张画,那画上什么都没有,空白一片。又将桢姬放出来,将画纸对着桢姬,只不过片刻,桢姬的音容样貌便出现在画上。重新将桢姬收回空间法宝内,冷峻少年使了个术法,才一小会儿的功夫,画纸竟变成了桢姬的模样。 这画纸是他师父赠予他的,还是仙家法宝,只要用这张画纸对着任何人事物,画纸都能变出一模一样的来。且力量,记忆,性格,包括妖类身体内部的一切都能依样画葫芦地照样变出来。 用它来试灵虚再好不过。 “这样,就算是他,也难看出我已偷梁换柱。”喃喃自语一番,冷峻少年便御剑前往了江陵的玄妙观。 离开江陵城郊,来到附近的江陵,她穿着一身玄色衣裙游走在静谧的街道上。此时,深夜,家家户户早已熄了灯火。唯一,还亮着灯火的就只有一家客栈和一家本就干着晚上生意的青楼。 来到客栈门口,姬偃低头看了眼自己,想着自己身无分文的,住客栈是不可能了。轻叹了一声,她转身离开客栈,漫无目的地来到江陵北面一处亭台内。亭台,四面透风,夜风吹来,凉得紧,可姬偃已不是人,就算是雪夜天,睡在这个地方,也不会受到半丝寒气。 走进去,姬偃坐在亭台内,想着这之后她又该去哪儿。 离钺,他如今成了谁,或者成了某个动物,她都不知道。想去找个人问问,可又能问谁呢?问阎罗?不,就算问了,阎罗估计也不会知道。毕竟,太子长琴已跳脱轮回,不归阎罗所管了。问飞廉?可飞廉会知道吗?大概也不知道吧。数千年,乌衡也转世了不知多少许了。 抬起手,摸了摸鬓边的淡蓝色羽毛,姬偃倒是有点想飞廉和乌衡了。 不知这一世,他们在何处。 指尖抚过淡蓝色的羽毛,在黑夜中,羽毛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接着,天空忽刮起呼啸狂风,将瓦片房的屋顶上的瓦片吹得片片作响。再然后,飞廉就来了。 感受着亭台外的风,姬偃莞尔道:“数年不见,飞廉。” 飞廉一点都没变,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沧桑和悲伤,这位背身双翼的神祗从天而降,看着坐在亭台内,早已不是人类,当年让他寻遍神州大地的朋友。 “你去哪儿了?” 姬偃抬头望向亭台外的黑夜和明月,道:“我也想知道自己这些年来为何会被吸纳进一个只有战斗,不见天日的空间之中。与世隔绝这个字在我身上算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飞廉一怔。 姬偃笑了笑,不再说下去,而是反问道:“飞廉,衡儿呢?” 提及乌衡,飞廉眉眼间带起一丝哀伤之意。“她死了,这一世,我刚才在送她。” 姬偃一愣,慢慢得起身。 飞廉问道:“要一起吗?”因感应到自己的丁点神力,想着会不会是姬偃,他才会出现于此。没想到,自己倒是蒙对了。 姬偃嘴唇有些颤抖,她点点头,道:“带我……一起……”世事无常,这四个字真的很对。谁会想到,有一日,待她归来却必须去面对旧友的死亡。 飞廉伸出手,眼睛在扫到她腰间的玉牌后,说道:“阎罗让你做了他的祭司?” 姬偃走过去,将自己的手递到飞廉掌心上,回道:“是不是祭司,我就不知道了。只是,阎罗大人的这份恩情,姬偃是欠下了,来日总要寻个时间去还的。” 飞廉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瞬间就消失在了江陵。 群山之中,河流潺潺,静谧处能听到河流流过的声音。遥远的东海尽头,一个木筏上躺着一位老妪的尸体,她穿了件颜色略旧的古老祭司袍,藏蓝色的。身上铺满了芬芳的花朵,满头银丝的发上也戴着一顶有点枯萎的花冠,她紧闭着双眸,脸上仍带着一抹微笑。 飞廉带着姬偃来到了东海的尽头。 脚落于地面,姬偃便提着裙子跑了过去,来到木筏前,看着躺在木筏上走得十分安详的乌衡,她的眼眶一点点湿润起来。 张了张嘴,姬偃踏上木筏,坐在老妪的身旁,伸出手覆上老妪放在腹前的冰冷双手,嘴里轻轻哼着亘古久远的歌谣,那是在庆枫部时,姊月和红玉教她唱的,那时候她一直没机会唱过这首只在葬礼才唱的歌谣。东海的夜风在晚上特别的大,铺满老妪全身和木筏的花儿于海风中纷飞,飞廉轻声道:“我们送她吧。” 姬偃点点头,嘴里的歌声却未停过。 飞廉也上了木筏,手一抬,木筏慢慢向海面游去,随着夜风的吹拂,木筏跟随海中波浪乘风而航行着。 一阵风吹过,将老妪胸口前的花瓣全都吹散了,现出一枚乌沉沉的指环。 飞廉的手摸了摸老妪的发顶,看着安详的睡颜,从挂在腰间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个骨制的埙,埙有点老旧,埙面上有些细微的裂纹,却不影响吹奏出来的乐响。对着埙,他呜呜地配合着姬偃的歌谣吹着,数千年过去,他吹埙的本事倒比过去长进不少,跟着下来,一点都没吹跑音。 那歌声和埙响清澈缭绕,在东海之上飘飘荡荡的,直至很久很久才一点点散去。 送完乌衡,姬偃跟着飞廉来到这一世他与乌衡所待的家。 就离东海尽头不远的地方。 隐蔽世外,不问红尘,坐落于群山林野深处的一间小木屋。 “这地方什么时候建的?”姬偃问道。 飞廉半身倚在院里的一块大石上,一只脚垂在下头摇摇晃晃的。“很久了,算算也有一千年了吧。” “下一世,衡儿会去哪儿?” 飞廉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魂魄入了轮回井后便自有天数安排,唯阎罗的神力方能推断出他们的降生之地。只是,乌衡的情况与太子长琴差不多,都已跳脱轮回。下一世,她会自行投入哪户人家,他还真不知道。 “数千年,你怎么会音讯全无?”换了个话题,重新改去问姬偃的事。 姬偃无奈地笑了笑,道:“我也想知道,当年我死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提到当年,飞廉想了想,叹道:“你死后,离钺的情况一点也不好。他就好像回到了过去还没遇见你之前,一句话都不讲,一个人也不亲近,也就我和乌衡的话,他还能听听。其他人,他一个也不理。淣鄂部因你之缘,活下了两百多人,阎罗说这些人本该是死的,可不知为何,生死簿竟出现了改变,他们的生命得以延续。鄂尔玛一直都很内疚,内疚你因他们而死。那个杀了你的女人,在地府过得一点也不好,生前做了恶,死后便受了罚,清算生前罪孽。还有,那名叫红玉的姑娘,当时的确跟我们一起离开的,后来她又去行刺大尧部的族长商垭了,没有成功,被一名叫炤夫人的女人救了下来,之后来找过离钺一次,再后来就没在来过了……” 红玉的事,就算飞廉不说,她也知道她现在变成了何模样。 为了复仇,宁愿化作剑灵也在所不惜。 不过,换做她,或许也会做跟红玉做一样的事。父母之仇已难以放下,更何况是灭族之仇呢?那样惨烈的事,如何能当做没发生过? 关于水羽,她倒是一点不在意,即便对方在地府受罚,也跟她没关系。 “他是怎么死的?”比起这些,姬偃更加在乎的还是离钺当年是怎么死的。 飞廉道:“他的身体一天天在衰老,人类很容易就会死,一生一晃眼就过去了。他死后,灵魂便脱离肉身,去寻下一个能够渡魂的身体了。”说到这里,飞廉顿了顿,道:“对不起,当时因为乌衡的事,离钺死前我并没有在他身边。” 姬偃摇摇头,道:“这不怪你。”要怪只能怪她…… 飞廉道:“他一直问我,你在不在他身边,我……只能说你在他身边,只是他看不见而已。” 姬偃听了飞廉这话,闭了闭眼,道:“谢谢你。”虽是谎言,起码是善意的。因为是善意的,所以离钺才会活了那么久。“我……我想去找他,可我不知道这一世的他是人还是其他东西……” “需要我帮忙吗?” 姬偃摇摇头,道:“你还要去找衡儿,不是吗?”对飞廉来说,乌衡才该是最重要的。 飞廉挠了挠头,道:“这一世的她是男是女,是人是畜,名字也不知道是什么了……找起来也没比你轻松到哪里去。” 姬偃道:“无论她变成什么,你都不会弃她不顾的,不是吗?” 飞廉笑道:“是啊。”说着,从大石上站了起来,那对双翼陡然展了开来,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芒,很漂亮。“……我要去找她了,你呢?你要去哪里?” 姬偃淡笑道:“去吧,我想到处走走……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待了那么长时间,外面的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想我该去适应这个世界,一边去适应,一边去找他。你去吧,飞廉。” “再会了,姬偃。若有难,便抚摸你鬓边的羽毛,我会来帮你的。” 姬偃朝他微微颔首,道:“再会,还有,谢谢你,飞廉。”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姬偃再次见到乐无异和闻人羽是在江陵的一家布庄前,他们俩一个站着,一个蹲着,似乎在逗弄什么。本没那么多好奇心的姬偃正打算离开,那一声声软绵的喵叫声硬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小猫软软糯糯的声音并没有哪里不一样,可它的叫声偏偏让想要离开的姬偃停住了离开的脚步。 只是站在原地,姬偃就能看到乐无异和闻人羽在逗一只小黑猫,正确来说是乐无异一个人在逗猫,闻人羽则拉开与他的距离,一脸戒备地瞪着那只猫。 “闻人闻人,你快看,它在叫欸!好可爱,软软糯糯的,要不是跑出来了,我一定把它抱回家跟肉包一起作伴。”乐无异想用手去摸小黑猫的头,可小黑猫却硬是躲开不让他摸。 表情有点受伤,乐无异嘟哝道:“它对我也太戒备了,我又没坏心,只是想摸摸。”说着,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忽然‘咦’一声。“闻人,你瞧,它脖子上好像挂着一块玉玦……” 小黑猫脖子上的确挂着一块玉玦,玉珏面上还有一条细细的血痕。“嘿,还有一条血纹,很浅诶,看来它是有主人的。”没主人的小黑猫,脖子上岂会挂上那么一块玉玦?虽说这玉玦的品相不咋滴,说是次品也不为过,可好歹雕工不错啊。 “我……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闻人羽一看到猫狗小鸟这类长毛的小动物都会害怕,那是暂时无法改变的习惯,就算她平日里如何的女汉子。 没有听出闻人羽的害怕,乐无异笑道:“急什么,先帮它找回主人吧。”语声才刚落下,姬偃的声音就从他身后响起,道:“它的主人是我。”嗓音清冽,透着一丝平静和稳定,明明内心激动不已,可她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表情。 两人齐齐回头看去,当看到姬偃的一瞬,乐无异惊得跳起来,道:“鬼……鬼仙姑娘??” 只是淡淡扫了乐无异和闻人羽一眼,姬偃便收回视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只小黑猫的身上。小黑猫也看到了姬偃,漂亮的异色眼瞳里闪过一丝震惊,那样的神色不该出现在一只猫身上的,可它的的确确震惊了。 “喵?”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姬偃没有走过去,而是蹲下朝小黑猫伸出了一只手。“我回来了。” 小黑猫怔了怔,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迈出了一步,接着是两步……三步……直到它来到姬偃的面前,将它的肉垫交付到姬偃伸出的掌心上。“喵。”它又叫了一声,这回声音里透着一丝委屈。 小心翼翼地伸出另外一只手,姬偃将这只最多也就比椭圆形的哈密瓜大了那么一丢丢,还意外软乎的小家伙给抱在了怀里。 小黑猫一被抱入怀中,软嘟嘟的肉垫便贴上了姬偃的衣襟,接着锋利的爪子现出,死死勾住了她的衣襟。“喵喵喵!!”它很不开心,是真的一点都不开心,换做别人也是会不开心的。随着时间流逝,他过去的记忆一点点回笼,本来还浑浑噩噩渡魂的他恢复了大部分的记忆,包括与姬偃相关的所有记忆。 “喵。”它没想到数千年过去,自她死去到现在,竟还能遇上,且她还记得他。 轻轻抚摸着它的小脑袋,姬偃冰冷的面容就像初雪遇上阳光般融化了。“现在该唤你叫什么了?长琴还是离钺?”起身,姬偃轻声问道。 “喵喵。”虽不能言,只能喵喵的,可它知道姬偃懂它的意思。 “还是叫你长琴吧。”这本来就是它的名字。 “喵。” 看着姬偃和一只猫在说话,乐无异慢慢退到闻人羽身边,小声道:“噯,闻人,你有没有觉得鬼仙姑娘这个人怪怪的?” 闻人羽道:“是有那么点。” 乐无异道:“哪是那么点啊,简直是很多啊。你见过谁会跟一只猫说话的吗?猫都是喵喵喵的叫,她难道还懂猫语?” 闻人羽道:“你管前辈会不会猫语呢,反正现在只要知道这只猫的主人是前辈就行了。” 乐无异听罢,点点头道:“说得也是。” 失去的再次失而复得的感觉真的很奇妙,姬偃好想紧紧抱住怀里的小黑猫,可她又怕怀里的小家伙太过脆弱,承受不住她的拥抱。小黑猫的确很脆弱,身体软软的,只需要稍稍用了一点,它就会死。小心翼翼地将它抱好,姬偃浅笑道:“这下,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这次,她不会食言,会好好地陪在它身边,直到它这短暂的一生结束。 猫的寿命本就不长,或许不需要十年,它的一世就会结束。 “喵?”挣扎着从姬偃的怀里跳下来,长琴用爪子抓了抓姬偃的裙摆,然后扭头看向乐无异和闻人羽。 “你想知道他们是谁?跟我是什么关系?”姬偃重新蹲下问道。 长琴用力地点了下头。“喵。” 姬偃伸出手指点了点它湿漉漉的鼻头,笑道:“那个少年叫乐无异,他身边的少女叫闻人羽,昨晚在江陵城郊有过一面之缘。” 听姬偃在给小黑猫介绍他和闻人羽,乐无异连忙走过去朝姬偃拱手抱拳道:“鬼仙姑娘,真巧。” “我名唤姬偃。” 乐无异笑嘻嘻道:“偃姑娘。” 闻人羽从后踢了他一脚,道:“什么偃姑娘,要叫姬前辈!”说着,也姬偃抱拳道:“姬前辈。” 把小黑猫重新抱起,姬偃起身道:“唤我阿偃即可。”找到太子长琴让姬偃的心情变得格外好,因而面对二代男女主角,她没有太过想要远离他们。 要是换做平日里,姬偃绝对是离他们有多远就有多远,主角一行真的很麻烦。尤其是《古剑奇谭二》的主角们,简直不是麻烦这两个字可以囊括的。当初,主要原因是在玩第二部游戏的时候,她喜欢的角色就不是主角一行,而是配角和反派。 想到之后包括主角在内所有人的结局,姬偃就很想问眼前才初出茅庐的男女主角。若时间能够倒回到最初,他们还会选择走上那样的道路吗? 乐无异嘿嘿笑道:“阿偃。” 闻人羽白了眼乐无异,觉得这家伙实在是太没有定国公乐绍成的风范了。明明是定国公家的公子,怎么看着就很天真单纯加二百五呢?闻人羽觉得定国公家的这位公子显然歪掉了,要掰直成为像定国公那样的英雄实在是太困难了。 乐无异接着问道:“阿偃,这小黑猫真是你的啊。” 摸着小黑猫的头,姬偃点头道:“我和他失散了,本以为再也找不到了,没想到世间之缘分竟是如此奇妙,就算暂时分别了,还是会再聚的。” 乐无异伸出手,想要再去摸小黑猫,可惜小黑猫愣是不理他,躲开他伸过来的手不说,还甩了甩尾巴,把脸往姬偃的胸前蹭了又蹭的。 乐无异:“……” 闻人羽盯着小黑猫,表情有些扭曲道:“阿偃,它这样你……”闻人羽看到小黑猫在姬偃胸前蹭啊蹭的,整个人都不是很好,她觉得小黑猫很可怕。 姬偃看了眼闻人羽的表情,想起以前玩游戏时好像略提到过,闻人羽好像怕猫狗小鸟这类长毛的小动物。“你怕长琴。” “长琴?” 把小黑猫抓起抱到闻人羽面前,道:“它的名字。” 闻人羽吓得叫了一声道:“啊——!!”叫完,她迅速后退,与他们拉开了很大段的距离。“……不,不要靠近我!!” 乐无异:“……”欸? 长琴:“……喵?” 收回,重新抱好长琴,姬偃眉眼一弯,道:“呀,看来你真的很害怕长琴。” 乐无异被震惊到了,想想会被震惊到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像闻人羽那么彪悍的女汉子,谁又会想到她会怕猫呢?明明猫辣么萌,辣么的可爱。“你,你怕它?不会吧?” 闻人羽的脸涨得通红道:“……很好笑吗?” 乐无异:“……也没有。”不是很好笑,而是非常好笑。 当然,内心的话是不能说出来的,不然他铁定会被闻人羽削一顿。 姬偃笑道:“很好笑。” 闻人羽脸涨得比刚才还要红了:“……”她的英明在猫的面前被毁了个干净QAQ 乐无异:“……”不愧是前辈,说话就是那么的直白!! 姬偃道:“一般性的女孩都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像你这样那么怕猫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呢。” 闻人羽道:“我,我从小就怕猫狗小鸟这些长毛的小动物。” 姬偃道:“那你该克服这个弱点。” “弱点?” 姬偃道:“若你的敌人知道了你这样的弱点,一定会用这个弱点来对付你的,届时你该怎么办?像现在这样尖叫着跑开吗?” 闻人羽眼神坚定道:“真到那个时候,我不会怕的。” “噢?是吗?”姬偃放下小黑猫,对它说道:“长琴,过去。” “喵~~”软糯糯地叫了一声,它朝闻人羽跑了过去,迅速的。 闻人羽见长琴朝她跑过来,吓得又想尖叫,可这次她硬是将这声尖叫吞回了喉咙。当小黑猫跳到她身上的一瞬,她的身后竟然出现了一股杀意,强烈的杀意,她一惊,想用手中□□去回击,可跳到她身上的黑猫让她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姬偃站在她身后,低声道:“你这样已经够死好几回了。” 闻人羽的面色有些发白,可她是个聪明的女孩,握紧□□,骨节分明有力。 “多谢前辈告诫。” 这是对她的教训,也是对她的警戒。 害怕毛绒绒小动物这个弱点对她来说是不需要的。 将跳在闻人羽身上的长琴抱走,姬偃道:“孺子当可教也。”说完,她又道:“该道别了,有缘会再见的。”这话的另一层含义是咱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太麻烦。 丢下这么一句,姬偃的身影,包括小黑猫一起从闻人羽的身后消失。 街上来来往往走过去的人不少,可没有一个人发现姬偃和小黑猫的突然消失,就像她和小黑猫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姬偃就像一阵风,来去影无踪。对乐无异和闻人羽来说,她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谜团。来自哪儿,又要去何处,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挠了挠头,乐无异走过去,来到闻人羽面前道:“阿偃走了?” 闻人羽还在想刚才的事,乐无异的话她一时间也没认真在听,待回神时,她还在发怔中。“什么?” 乐无异叹道:“我说你不会被吓傻了吧?” 闻人羽瞪了他一眼,道:“你才傻了呢!” 那瞪他一眼的模样像极了他娘,乐无异缩了缩脖子,连忙说道:“是,是,我傻了,成不?” 闻人羽蹙着眉头道:“阿偃她……到底是什么人?” 乐无异道:“别问我,我也想知道。她身上有太多的谜团了,来去又如风。我吧,说实话,真实话哦,感觉她对我们的关注还不如她怀里的那只小黑猫呢。” 闻人羽翻了个白眼,道:“这是废话,大废话!我们跟前辈是什么关系?算上今天我们也就见过两次面。关系也就比陌生人好点。而那只小黑猫,看她表情就知道很重要。她那么在乎小黑猫,自是关注它多点了。” 乐无异想了想,觉得闻人羽这话说得也没错,便道:“也是。不过,那只小黑猫也太灵性了吧。只理阿偃,我想碰都不给碰。” 闻人羽说道:“家养的应该都是这样吧,戒心比较重。这也说明阿偃教得好。” 乐无异道:“也对。可……”想到那只小黑猫的名字,乐无异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为什么要给那只猫取名叫长琴呢?我觉得叫小黑比较好听啊。长琴,怎么听都像一个人的名字,而且好像哪里听过。” 闻人羽觉得乐无异这话说得特别瞎,就他取名字的水准,姬偃简直甩了他不知道几条街了。估计都甩出天边的银河了。“那说明阿偃的取名水准比你高。她都活了数千年了,取名字自然跟我们想的不同。” 单手托着下巴,乐无异愣是没想出哪里不同。 不就是取个名字吗?小黑啊,肉包啊什么的不是念起来更加亲切吗? 完全不想去猜测乐无异在乱想些什么,闻人羽道:“我要买暗器防身,你来不来?” 乐无异回神,点头道:“嘿,当然要来!等我!” 青龙镇。 站在青龙镇的侠义榜前,姬偃斟酌一番后便接了几个简易的任务,开始自己的赚钱之旅。只一天的功夫,她就办下几件委托,替自己赚了不少报酬。拿着报酬,姬偃带着长琴去了商行。她打算在青龙镇落脚,理由嘛也就两个,一来此处临水,山水富饶。二来青龙镇的风光一向秀丽,以前玩游戏的时候她就挺喜欢这个临水小镇的。本来是想定居琴川的,可去过那边一次后她就打消了定居的念头,如今的琴川还不是百年后的琴川,看着略穷乡僻壤。 青龙镇上的商行就一家,名叫信义商行,靠近龙星商会,也靠近镇上唯一一家客栈。在商行里跟老板说了自己的打算后,老板就热情地带她去看了几家正在出售的房屋。其中有一座四合院,院中有口井还有前主人遗留下来没有被拆掉的篱笆园。那篱笆园内以前种植着一片蔬果,如今光秃秃的,单看着特别荒芜。 姬偃跟着商行老板又去看了几家,最后还是定下了前头看的四合院,主要原因是四合院偏僻幽静,算是青龙镇上最偏的一户,都快靠近郊外了。 这样的地理位置正合姬偃心意。 就她和长琴的状况,远离人群是最好的。 付了钱,姬偃拿了地契,抱着长琴心满意足地住进了四合院。 站在需要打理的四合院内,姬偃对站在边上的长琴说道:“今儿个咱们有得忙了。”四合院空置了许久,主要是离镇上比较热闹的地方远,买东西什么的很不方便,因而好些年都没人来看过,如今被姬偃买下,商行老板笑得就差脸上开朵菊花了。 用术法打理着四合院,姬偃又幻化出纸和笔,开始记下需要买的东西。她和长琴的未来就在这里,一个家总是需要添置些必需品的,可如今他们的家除了四合院啥都没有,所以她必须出去买,而不是靠意念变出来。就变东西的程度来说,她还算熟练,可她就是不想用术法变出东西来,一点也不真实,也没什么成就感。 拍了拍长琴的小脑袋,姬偃嘱咐了几句后就自己出门去买了。她在买必备的日用品前,还特意去镇上雇了辆车,就她一个人要把那么多东西搬回去真的很困难,法术虽便利,却不能光明正大地在普通人面前使用,这样会吓坏别人的,因而花钱雇辆车和车夫会比较安全方便。 买齐了该买的东西,姬偃坐上车,道:“师傅,麻烦了。”那赶车的师傅年纪也不小了,约莫五十来岁,姓刘。他‘噯’了一声后,便驾着车往四合院驶了去。刘师傅是个沉着稳健的人,话不多,一路上也没说过几句话,对姬偃来说,倒是挺好的。 来到四合院门口,刘师傅帮忙替姬偃把东西搬进去后就离开了。 关上门,双手叉腰,对着四合院内一地的东西的姬偃朝躲在屋门后的长琴看了过去,盯着那双在夜色下显得有些绿幽幽的异色双瞳,姬偃伸出手,朝它勾了勾手指,道:“过来。” “喵?”长琴躲在门后,没有过来,反而眯起了眼睛。 姬偃扬了扬眉,说道:“我给你单独弄间房吧,反正四合院挺大的。” 一听这话,长琴立马跳出来,踱着步来到姬偃,抬起肉垫可怜兮兮地喵了一声。 姬偃看着它委委屈屈的小模样,也不管地面脏不脏,直接席地而坐,伸手将它一把抱起来道:“你是不是在闹别扭?”不难看出来,自打离开江陵,这一路上来,它就一直在闹小别扭。 长琴不喵喵了,只是窝在她怀里。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我,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先你一步离开,让你数千年来都是一个人,我在这里向你道歉。可是,长琴,你要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事是我没有办法去控制,允过你的承诺我并不想失约,只是很多时候,我也好,你也好,我们都只能叹世事之无常。”说着,她长叹一声,继续道:“这一次,我不会失约的,现在的我比以前的我强大,我不会离开你的。” 现在的姬偃已非普通人类,她是鬼仙,除非是大BOSS级别的,否则一般的小BOSS她还是能对付对付的。 “喵喵。”长琴仰着小脑袋,异色双瞳直勾勾地盯着姬偃,似乎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可惜,现在的他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猫,纵使姬偃懂他要说什么,可两人间的对话的确是个问题。 “对了。”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姬偃将长琴举起来,表情认真严肃,道:“你是公的还是母的?” “喵!?”被拎起来,长琴明显一愣,等反应过来时,姬偃已经将它上上下下打量起来。那种红果果被打量自己是公是母的羞愤感让长琴炸了毛,它尖锐地喵叫了一声,挣开姬偃,迅速跳到一边,与她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见它跳开,姬偃不在意道:“你害羞什么?反正都变成猫了,看看又不要紧。” 弓着背,长琴龇牙咧嘴一番,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姬偃道:“……真小气。” 长琴:“……”小气什么?哪里小气了!!明明是姬偃的不对!!随便用放肆的眼光打量他这具身体是公的还是母的,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 “不看就不看。”摊手,姬偃从地上爬起来,开始用意念搬堆在院里的东西。 给四合院布置,就跟在游戏里玩布置家园差不多。幸好姬偃已经不是普通人,不需要为了搬件家具而累得气喘吁吁,凭着意念力,她只花了一个晚上就把四合院布置完毕,就着都快烧尽的烛火和窗外投射进来的微弱光线,看着自己布置好的四合院,姬偃的内心很圆满,也很自豪骄傲。 她觉着自己都可以改行去装潢设计了╮(╯_╰)╭ 长琴一直待在她的脚跟边,看着她一个人忙进忙出的,这个时候,它其实也挺想帮忙的,可惜身为一只软弱无力的喵星人,它除了卖萌之外,啥用处都没有。坐在院中,摇着尾巴,干看着姬偃一个人把所有的活都解决了。 清晨,太阳早就露出了一点儿弧度,姬偃走出屋子,抱起长琴一个纵身就跃上了屋顶。 坐在屋顶上,姬偃用手臂圈着长琴,把下巴虚搁在它的小脑袋上,道:“这还是咱们第一次一起看日出呢。” “喵。”细细长长的猫尾巴缠上姬偃的手腕,长琴细细地叫了一声。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喵~~” 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姬偃接着道:“下回,请飞廉过来玩。不过,不知道飞廉有没有寻到这一世的乌衡。” “喵?” 姬偃听出长琴的疑惑,便解释道:“在遇到你前,我就见过飞廉了。只是,我遇到他的时候,正好遇上乌衡过世,我和他一起送了乌衡一程,之后他又踏上了寻找乌衡转世的路。不过,这一回,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找到乌衡。毕竟,她跟你的状况始终不同。” 长琴听了姬偃的话,缠在姬偃手腕上的尾巴稍稍紧了紧,接着就听到它轻轻咪喵了一声。 “我知道,你不用那么担心的。” “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来找你的,不过,我相信下次渡魂,你一定能找到我……因为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待下次渡魂之日来临,她会在他们的家等他回来。这也是为什么她会选择买房子,寻个地方真正落脚的主要原因。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作为一只喵星人,长琴的日常三餐就是鱼。早饭是烤鱼,午饭是红烧鱼,晚饭是清蒸鱼。一天两天也就算了,顿顿都吃鱼,就算喵星人就该吃鱼,也会腻的。再者,长琴它还不是一只纯的喵,而是一只仙的灵魂猫的身体的仙喵。 将面前的盘子推开,长琴很不满地别过头,发起脾气来。 自从成为一只喵星人后,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使然,姬偃总感觉长琴的脾气越发跟正统喵星人靠拢。猫很任性,也很爱撒娇,这些特点长琴全都有。它现在最大的兴趣就是在她忙着研究如何种菜种水果的过程中向她撒娇,卖萌。假如她不理它,呵呵,今天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无奈地托着腮帮子,姬偃道:“你不吃鱼吃什么呀?难道你想要我给你抓老鼠吃?” “喵!!”老鼠两个字让太子长琴炸了毛,它弓起背,显然对老鼠很抵触。 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根狗尾巴草,姬偃拿着它在长琴面前晃了晃,接着就看到对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手里头的狗尾巴草。她把狗尾巴草移到哪儿,长琴的眼睛就看到哪儿。把狗尾巴草举高,姬偃就看到长琴跳起来,用它的爪子去够狗尾巴草。 木着脸瞧着它,姬偃用手里的狗尾巴草陪着长琴玩了好一会儿,直到对方玩累了,不想动了,她才把那盘子刚才被推开的红烧鱼重新放到它面前,道:“饿了吧?吃。” 长琴:“……”它的确是饿了,这么一来一回地很消耗它的体力。 盯着面前的红烧鱼,长琴用鼻子嗅了嗅,诱人的鱼香激发了喵星人的本能,伸出舌头舔了下,美味的鱼肉征服了它的味觉。最后,姬偃就看着它把一条红烧鱼全给吃……吃了…… 勾了勾唇角,姬偃拿起被舔得干净的盘子,笑道:“这不都吃完了吗?看来,你还是挺喜欢吃鱼的。放心,晚上的清蒸鱼我会多加一条的。” 长琴:“……”它的反抗行动被瓦解了,晚上还得吃鱼…… 来到厨房,将长琴的盘子洗好,姬偃看了眼桌上买来的蔬果、牛肉和饺子皮之类的,想着要不要包点饺子。她已经不是人,一日三餐根本不需要,吃东西对她来说不是为了补充能量和体力,而是偶尔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罢了。 而且,她也要陪着长琴一起吃,若长琴吃,她只看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把盘子洗干净,再有抹布擦干放到一边,姬偃挽起衣袖,决定包点饺子,顺便给长琴加个餐。饺子皮全是现成的,是她昨天去镇上买的,对于一个不会发酵面粉,不会做面皮的人,只能买现成的饺子皮。像做面皮这种技术活,她还得抽空好好研究一番才行。 把芹菜和牛肉全都剁碎搅和在一起,加了点调味料,姬偃用大筷子开始搅拌着馅料。长琴见姬偃去了厨房很久都没回来,便踏着轻灵的步子跑去了厨房。见她在用大筷子拌着什么,长琴立刻跳上桌子。 “怎么过来了?不去屋里睡会儿吗?”这个时间点,长琴大多时候都会去屋里睡会儿觉。 “喵。”甩了甩尾巴,长琴表示睡不着。 “晚上咱们吃饺子,好不好?” “喵~~”什么馅料的? “芹菜牛肉馅的,肯定好吃。”在准备馅料和包饺子方面,她还是很熟练的。 “喵!”他有点期待了。 在厨艺方面,姬偃还是很对得起国家的。毕竟,在原来的世界,大学那年她的父母过世后,她就一直一个人生活。一个人,总归要学会很多东西。 搅拌好馅料,大致浅尝了下味道,姬偃便坐下开始包饺子。她一坐下,长琴便跳到她的膝上,甩着尾巴,合眼睡起觉来。瞅了眼膝上的较小猫儿,姬偃忍不住会想起那个时候的离钺,初次见离钺的时候,他还那么小,瘦瘦一个,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瞧着她。 时光荏苒,当年那个孩子变成了一只小黑猫,小小一只,特别可爱,让人想要继续将他保护下去。 姬偃有时候会想自己其实还是挺幸运的,两次分别,两次再见,中间虽隔了很久远的时间,可终究是寻到了彼此。与这世间求而不得的很多人来看,她是比较幸运的。起码,她没有经历过所谓的求而不得。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姬偃包好了饺子,而睡在她膝上的长琴也醒了过来。睁开眼,它用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脸,接着跳上桌子,看到了一个个圆润的白饺子。 “喵!?” 姬偃伸出手,刮了刮它的小脑袋,道:“包好了,晚上咱们就可以吃饺子了。” “喵!!”吃饺子比吃鱼好,长琴表示很满意。 起身,去一边洗了个手,姬偃抬头往外头看了去,道:“天色还早,要不,咱们出去走走吧,看这天还挺好的。”白云飘飘,蓝天剔透,的确是难得的好天气。 长琴没有拒绝,而是伸出两只小爪子,球抱抱。 姬偃将它从桌子上抱了起来。离开厨房,来到院内,瞧着院子里的篱笆园内已经埋下了的种子,姬偃想待到来年估计就会有收成了,届时他们就可以吃上自己种的蔬果了。 来到青龙镇的那一刻起,姬偃便已决定在这个地方扎根。二代主角们即将发生的那些事本身与她于长琴就没有多大关系。流月城,烈山部,心魔,乐无异他们……都跟她无关,她在乎的只是怀里这只变成猫的人而已。 旁人的是是非非,姬偃从来不想去参与。 如果可以,她希望一代的剧情永远都不会发生,这样她怀里的这个人就不会……疯狂…… 摸了摸它的耳朵和头,姬偃想起了阎罗说的话。 『他只能依靠渡魂。』除了渡魂,这世上已没有一个法子能救太子长琴。除非,时间流转,回到他被龙渊部族夺去命魂四魄之时,方能解救。只是,倒转时间之时,就连神都办不到,何况是人呢?再者,在他被贬时加注于他身上的天定命运……即便没有历经那一遭,他六亲缘薄的命运当真能摆脱? 姬偃忽然喃喃道:“不回来该有多好啊。”不回来,就不会重蹈覆辙。 长琴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它没有喵一声,而是平静地看着前方。 就像姬偃最早跟他说过的那句话。 『一切有为法,当作如是观,世间之事,皆为无常。』 『这个世界,有一点它是定好的,谁也无法去改变,那就是命运。』 命,这就是它的命。 异色的双瞳内闪过一丝狂暴之色,数千年的渡魂,从浑浑噩噩到清醒,他早已变了。世间冷暖,除去姬偃之外,他谁也不会相信。若非为了寻她,他早就避世,远离凡尘的一切。 每每回想自己的未来,想到欧阳少恭的疯狂,他渐渐有点明白,更正确来说是懂欧阳少恭的所作所为,若他的未来会与欧阳少恭一模一样,那他一点都不会觉得意外。 这一次,假若没有再与姬偃相遇,恐怕他会找个地方,寻找新的身体渡魂,然后远避世外,独自一人过活。 世间人情,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那些人,前一刻说不管你变成什么都会爱着你,下一刻却将你当做异类和怪物般的辱骂和殴打。 呵,这就是人。 姬偃会飞,这或许是鬼的天赋,带着长琴,隐去两人身影,飞到天空,仰望着下面的秀丽风光,姬偃弯着眉眼,笑道:“果然选择青龙镇是对的,这里的风景真的不错。” 长琴甩着尾巴,淡淡扫了眼下方的风景,显然不怎么感兴趣。 对他来说,世间一切皆是如此,只要跟姬偃在一起,去哪儿都一样。 “长琴,待下回渡魂之后,咱们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喵?” “世界那么大,总不能一直窝在一个地方吧。反正,这四合院已经是我们的家了,无论我们到哪儿,总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回来。所以,待到下回你渡魂成功,归来后陪我四处走走吧,好吗?” “喵。”尾巴缠上姬偃的手腕,这是答应了。 姬偃低头看着小黑猫,眼底是淡淡的温暖笑意。 带着长琴在青龙镇上空飞了一圈后,姬偃又去了海上飞了一圈,看着下头的渔船和打渔的渔夫,姬偃瞅着那一网子的鱼,羡慕道:“打渔也挺好的,你说,我要不要去干打渔?这样,你的一日三餐也就有着落了。” 长琴:“……”这是让它顿顿都吃鱼的节奏吗? 有一瞬,长琴的异色双瞳内闪过一丝惶恐。 它一点都不想成为真正的喵星人!! “哇塞,那鱼好肥啊,煲汤肯定很好喝。”一条船上,一渔夫的收货真心不错,其中有几条鱼特别肥,卖一卖都好几钱。 长琴:“……”这鱼在肥也跟他们没有关系→_→ “呐,长琴,你说……”话还没说出来,长琴率先打断她,喵喵地叫了起来。 看了它一眼,姬偃无奈道:“可是猫本来就吃鱼啊老鼠之类的,这是本能,谁让你现在的身体是猫来着,吃鱼对你有好处的。” “喵喵喵!!” 姬偃叹气,一副很无奈的表情,道:“好好好,咱们不吃鱼,行了不?” 说完,她低声咕哝道:“真挑。” 听到这声咕哝的长琴:“……”它一点也不挑!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江陵,玄妙观。 先前与乐无异和闻人羽有过一面之缘的冷峻少年夏夷则回头看了眼冲两名道人挥手道别的乐无异,有些疑惑道:“乐兄,在下有一事不明,且望乐兄解惑。”与性子跳脱,不拘小节的乐无异相比,夏夷则显然是个沉稳从容,礼仪周全的人。 “哎?”回头,脸上有点呆意。 夏夷则道:“方才在大殿之内,灵虚污蔑在下叛师弑兄,乐兄为何毫不动摇生疑?”这是夏夷则不明白的,饶是换做其他人,灵虚如此之言,总会有所怀疑。毕竟,他们算起来也不过是两面之缘。 闻人羽一惊,也看向了乐无异。 乐无异挠挠头,很是不解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疑心啊?”第一次见夏夷则的时候他还是对他有些不爽的。 夏夷则道:“乐兄心跳气息均丝毫未乱,更未有片刻迟疑。” 乐无异:“……”这货咋那么厉害呢?比他老爹还厉害!随便就能看透别人的心思什么的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乐无异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脸上全都看得出来。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夏夷则道:“乐兄不要想太多。” 乐无异盯着夏夷则道:“我想什么了?” 夏夷则淡淡道:“乐兄明白。” 乐无异:“……”明白啥? 闻人羽瞥向一边,觉得乐无异对上夏夷则简直就是被完虐的份,论智商什么的还是夏夷则更高一筹。 夏夷则没有多说什么,抬手抱拳道:“在下身负要事,这便告辞了。”他这趟下山是为了寻找偃师谢衣解惑一桩陈年秘事。可惜,谢衣的下落实在难寻,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来到江陵寻求灵虚帮忙。可惜……一想到灵虚,夏夷则的眉心就忍不住蹙了起来,眼底也掠过一丝厌恶。 这回还多亏了那位鬼仙姑娘的提醒,否则就真助纣为虐了。 见他要走,乐无异也没多见怪,他似乎习惯了对方的来去匆匆。于是,转过头看向闻人羽道:“闻人,忙活了一晚上,我们也回客栈休息吧。” 闻人羽点头道:“嗯,我们先养足精神,再找谢衣下落不迟。” 步子才迈出去几步的夏夷则一听到谢衣这个名字,立马停住脚步,回头朝乐无异和闻人羽看了去。“谢衣?!二位也在找谢衣?”他很惊讶竟有人同他一样也在寻找谢衣的下落。 乐无异一听,便惊讶道:“诶诶诶??难不成你也在找谢爷爷??”论辈分,谢衣当得起乐无异这一声爷爷。 夏夷则重新走过去,道:“不错,在下此来江陵,正是为了拜访谢衣……不知你们为何找他?” 乐无异立马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偃甲蛋,跟献宝似的说道:“喏,就是为了这个。你看,这就是他做的偃甲蛋,闻人也有一个。不过,话说回来了,你找谢爷爷做什么?” 夏夷则想了想,决定将自己找谢衣的事说出来,道:“实不相瞒,在下寻找谢衣,为的是『通天之器』。” 这陌生的玩意挑起了乐无异的兴趣,他问道:“『通天之器』?谢爷爷做的偃甲?” 夏夷则点头道:“在下辗转听闻,昔年谢衣曾造出一件神奇偃甲。传说这件偃甲蕴含大智,能解世间万事,故而名为『通天』。可惜后来谢衣销声匿迹,通天之器也不知所踪。” 听了夏夷则的话,乐无异总觉得这个什么『通天之器』的玩意不靠谱,不过一想到这是谢衣制造出来的,又觉得不无可能。像谢衣这样的当世天才,就算造出跟人一模一样的偃甲,他也不会觉得稀奇。 “不过你找它做什么呢?”乐无异不懂了,这玩意对夏夷则有啥用? 见乐无异问出口了,一边的闻人羽就差内心给乐无异点32个赞了!! 好样的!这话本来是她想问的。 夏夷则丝毫不隐瞒道:“在下久为一桩陈年秘事所困,只是时过境迁难以查访,唯有通天之器仍存一线希望,便姑且一试。” 乐无异看着夏夷则,想了想,又问道:“那件事对夷则很重要吧?”关于乐无异如此直接喊他名讳这件事,夏夷则已经忽视了,反正说不通,他也就不去在意了。于是,他点点头道:“是。” “既然很重要……那么,闻人,我们和夷则一起去好不好?”再次看向闻人羽,乐无异用征求地眼神看着她。 说大实话,闻人羽并不很信任夏夷则,同性子大条且滥好人的乐无异比起来,她对夏夷则的戒备非常重。其实,夏夷则这人做事坦荡,可疑点重重,不得不防备。 似乎有些不愿意,闻人羽皱了皱眉头。“……这个……” 乐无异道:“先前夷则破过桢姬的幻术。杂耍团的人说,谢爷爷住处有幻术屏障,就算我们找到,怕也进不去的。” 夏夷则在旁说道:“若是寻常幻术,在下确实能够破解。” 闻人羽还是不怎么愿意道:“……可……” 乐无异下杀手锏道:“最重要是夷则还会抓妖怪,这样一路上咱们的安全就有更多的保障不是吗?再说了,我还能试着拿妖怪当偃甲驱动力呢!” 闻人羽:“……”这话说得让她想反对都不能了!!可她真的不想跟夏夷则一起上路啊喂!!看了看冷静沉着的夏夷则,又看了看满脸希冀的乐无异,闻人羽叹气,道:“我知道啦。只是我看夏公子沉默寡言,只怕不大喜欢吵杂喧闹……不知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呢?” 夏夷则点头,淡淡道:“在下愿意。” 乐无异一听闻人羽答应了,夏夷则也同样一起同行,内心高兴得就差没欢呼了。其实吧,有个男的跟他一起也挺好的,总跟闻人羽一起,多没共同语言啊!! 想到这里,他又忽然说道:“对了,这回还得亏阿偃事前提醒,若非她,那个桢姬姑娘估计就被剖去内丹,毁去多年修为了。” 闻人羽道:“的确,可惜忘记向她道谢了。” 乐无异也有点可惜道:“是啊。” 夏夷则并不知道鬼仙的名字,正确来说上回姬偃报出她名字的时候,夏夷则压根就没记在心里。于是,他不解道:“谁?” 乐无异道:“就是提醒你灵虚不是什么好东西的鬼仙姑娘啊。” 夏夷则一怔,道:“原来是她。的确,这回多亏她了,若能再见,在下定要当面答谢才是。” 乐无异摊手道:“可惜,她抱着她家走丢的猫不知道去哪儿了。” “走丢的猫?”夏夷则有些困惑。 “事情是这样的……”靠过去,伸长手臂,搭在夏夷则的肩膀上。接下来的时间,乐无异就给夏夷则讲解了下他与闻人羽之前又见到姬偃时所发生的小插曲。 与此同时,青龙镇内,姬偃与她家的猫正躺在院子里赏月亮。 已经跟人不沾边的姬偃躺在藤子编制的躺椅上,而长琴则趴在她肚子上,陪她一起赏着头顶的月亮。 月亮很大,就跟镇上王大牛家的烧饼一样,圆又大,看着忽然间特别想吃王大牛家的烧饼。 “明天,咱们去接侠义榜上的任务,怎么样?”他们的经济来源皆来自侠义榜上的任务,只要是能办到的,她几乎都去接。 “喵。”甩了甩尾巴,长琴连头都懒得抬一下,继续窝着睡。 摸了摸它光滑的皮毛,姬偃忽问道:“你是不是很讨厌王大哥啊?” 睁开异色的双瞳,长琴微微眯起了眼。“喵喵喵!”喵完,它的喉咙里还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似乎有些生气。 “可王大哥家的烧饼很好吃吖。” 抬起肉垫,锋利的爪子倏地现了出来,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渗人。 “你就算想挠我,我说的也是事实,他家的大饼是好吃啊。现在,我一看到月亮就想他家的饼。” 什么叫哪壶不该提哪壶,姬偃这就是。 今早去镇上买早点去的时候,姬偃路过王大牛的烧饼铺买了个烧饼,只吃了一口她就觉得王大牛家的烧饼做得特别好吃。于是,买完烧饼的她便跟王大牛闲聊了会儿,没想到这闲聊了会儿竟让长琴记在了心里。 之后姬偃掰了点细碎的烧饼给它吃,它也不肯吃,还用爪子把本就细碎的烧饼撕成了碎末,最后在走之前还踩了几脚,就好像这大饼欠了他家钱似的。 弓起背,长琴的喉咙里继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接着就看到它从姬偃身上跳下去,转身跑屋里去了。 单手托着腮,姬偃越发觉得变成猫的长琴有些任性。 好像……还越来越会吃醋了…… “为什么要吃醋呢?”在她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前,在她还养着她家蠢汪的时候,就总听别人说猫的醋劲很大,只要主人跟其他人亲近,或是跟其他小动物亲近,它都会吃醋。“这变成猫后怎么情绪起伏那么大呢?而且跟个醋坛子一样……” 回到屋里的长琴自然听到了姬偃的喃喃自语,低头瞧了眼自己现在的模样,长琴眯着一双大大的猫瞳,恨自己现在只是一只猫。 而且,姬偃显然是把他当儿子来养,就跟离钺那会儿是一样的。 他真正的心思,她压根就不知道! “喵喵……” 他现在好想快点变成人的模样……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姬偃还是不懂长琴为什么讨厌她去王大牛的烧饼铺买烧饼,不过早饭不吃烧饼什么的她可以换成粥或者油条啊包子之类的。可问题也随之而来,改去粥铺和包子铺之后,姬偃发现长琴好像更抑郁了,正确来说更爱闹小脾气了。 瞅着屁股对着她的长琴,姬偃默默地叹气了。啃着肉包子的姬偃莫名觉得养喵星人是件很麻烦的事,虽然喵星人很软很萌,可跟蠢不拉几的汪星人比起来,她还是喜欢汪星人。 好养活,容易忽悠。 啊,忽然有点想念她家军爷了,不知道没有她在,娜娜有没有好好养它。 这时候姬偃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宠物的性格大多是随主人这件事。 她家军爷那么蠢不拉几,多半都是像姬偃的。别看姬偃冷冷淡淡,有时候看着挺阴沉的,实际上在她父母没出事之前,她是个活泼开朗,爱吐槽的二次元少女。 倚着门板,一袭水色长裙的年轻女子啃完肉包,想着今儿个天气那么好,不出去走走倒是可惜了,于是便迈进门槛,道:“出去走走吧,我们。” 长琴依旧背对着她,似乎不怎么愿意搭理她。喵星人一旦发起脾气来,要想让它不生气,真是件相当困难的事。走过去,蹲到它的面前,姬偃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柔声道:“发好脾气没?” 耳朵抖了抖,长琴仰起脑袋,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子,异色的双瞳微微闪过一丝浅光。它伸出爪子,软软的肉垫搭在姬偃抚摸着它脑袋的手腕上。“不生气了?” “喵。”它喵叫了一声,软软糯糯的,不似之前那般尖锐。 姬偃将它小心抱起,道:“你说你现在这般会发脾气,以后恢复人身又当如何?难道还要耍小性子不成?” 长琴有些闷闷不乐,尾巴一甩一甩的,看着特别没精神。它并不想时不时就闹小情绪,可猫的本性以及数千年的孤独,让它对姬偃有一种强烈的患得患失的感觉。看到姬偃与旁人亲近,与旁人说话,它的内心深处就会有抵触感。 人间的世情让它害怕有一天,姬偃会跟其他人一样,把他视作怪物一般的抛下。 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姬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暗暗叹了口气,抱着它走出了屋子。屋外头,天气晴朗得有些不可思议,剔透的蓝天,洁白缥缈的云朵以及耀目的阳光都让人的心情为之雀跃。 “我们去镇上走走吧,昨儿个在侠义榜上接的任务也该去交付一下。”昨天,她去侠义榜接了个简单的采集任务,只要将对方需要的药材去附近的山头采集到,她就能得到一笔不错的报酬。 离开四合院,锁上门,姬偃抱着长琴去了镇口的侠义榜。来到侠义榜前,瞧着上头又刷新的侠义榜,她细细瞧了下,忽地轻笑道:“这逸尘子本事倒不小,可惜是个花心大萝卜。” 此时,姬偃忘记了一件事。 那就是逸尘子等于夏夷则这件事。 来到青龙镇,恰好就出现在姬偃身后且听到她说这句话的夏夷则表情有些不自然。而他边上的乐无异则不客气地笑了起来,并附和道:“这位姑娘说得极是,那逸尘子就是个有名的花花公子,坊间有无数关于他风流韵事的小册子,全部集齐都能堆作小山呢。” 夏夷则表情越发复杂起来:“……” 闻人羽听说过逸尘子的大名,却对他的风流韵事不甚了解。 “很花花公子?”她忍不住问道。 乐无异重重地点头道:“非常!” 夏夷则:“……” 姬偃听到三人的声音,只觉非常熟悉,待回过头去,才发现这熟悉的声音是二代主角三人组。 一见转过来的姑娘是姬偃,乐无异十分高兴。“阿偃,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姬偃:“……”她一点都不想跟主角有牵扯!为什么每次总能跟这三只碰上呢? 闻人羽上前抱拳道:“几日不见,阿偃。”因是姬偃的意思,所以乐无异和闻人羽再见她已唤她阿偃,而非前辈或是鬼仙姑娘。 姬偃表情淡淡道:“真巧。” 乐无异道:“阿偃,就你一个人?你家小黑呢?” 姬偃眉微挑,不解道:“谁是小黑?” 乐无异道:“就是那只小黑猫啊。” 姬偃:“……”这是什么鬼名字!!那么没水准!! 一直被姬偃抱在怀里的长琴:“……” 把怀里的长琴往前一递,姬偃道:“在这里。” 闻人羽就站在姬偃面前,姬偃抱着长琴的手这么一伸,直接将长琴递送到了闻人羽的面前。盯着离自己那么近的小黑猫,闻人羽吓得急速往后退,就算想克服弱点,可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还是让人有些猝不及防的。 “看来,还是很害怕啊。”见闻人羽吓得急退,姬偃一点也不惊讶。 夏夷则:“……”他不懂现在是怎么回事? 乐无异倒是挺喜欢长琴的,伸出手想去摸对方毛绒绒的小脑袋,偏被对方躲开了。“……”噫,他被小黑讨厌了QAQ 姬偃道:“他叫长琴,不叫小黑。” 乐无异挠了挠头道:“我知道它叫长琴,可我觉着小黑这名字不单好听还顺口,所以我才叫它小黑的。” 姬偃:“……”这名字换谁都不会喜欢的,好听个毛!比她取名字还扯淡! 夏夷则就站在乐无异身后,他是最先出现在姬偃身后的,只是一语不发,因而暂时沦为了背景板。可就算是背景板,他也是一块让人无法忽视的背景板。未来要当皇帝的人就是不一样,论气势就与常人不同,只可惜……这位皇子殿下的未来可谓是一片坎坷。 “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姬偃冲夏夷则点了点头。 夏夷则抱拳,道:“适前多亏姑娘提醒,才让在下未着灵虚之道。姑娘提点之恩,在下铭记于心,他日定当回报。” 姬偃摇摇头,道:“无须道谢,若你不信我,就算我提醒了也是没有半分用处的,不是吗?” 夏夷则一怔,低头思考了下,才重新抬起头看着姬偃,道:“无论如何,在下还是要感谢姑娘。” 姬偃道:“跟他们二位一样,唤我阿偃便是。”即便在这个世界待了那么久,姬偃还是不习惯别人一口一个姑娘的唤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夏夷则再次抱拳道:“阿……阿偃。”他似乎有些不习惯,可还是那么唤了她的名字。 “你们怎么会来青龙镇?”姬偃感到有点儿奇怪,照道理来说他们不该出现在这块地图。姬偃虽然对二代的剧情有些遗忘,可地图方面的印象还是有的,她可以肯定在二代的世界地图上并没有青龙镇这个地方。 或许可能是有的,只是二代主角们从未去过这个地方。 正确来说是这块地图不该出现在二代主角们的行程之中。 夏夷则说道:“在下来此要寻一处商会,乐兄与闻人姑娘陪在下而来。” 姬偃道:“你要找龙星商会?” 夏夷则有些惊讶道:“姑娘知道它?” 姬偃抬手往后一指道:“延着这条道往前走,龙星商会就在客栈边上。”整个青龙镇的人都知道龙星商会,所以并没有那么稀奇。“另外,你无论在镇上问谁,他们都知道龙星商会,并不稀奇。” 前天,姬偃就进过龙星商会,若非她的定力练得不错,她一定会踩上那些家伙的脑袋,狠狠碾上一番。无论问什么,他们都不会回答,全都是统一的对话,就跟系统设置了一样,这让她有那么些烦躁。 可其他人进去与之对话,他们都挺正常,偏偏她不行。 姬偃设想过几个可能性。 1、他们歧视她非本土人士。 2、她非天道所定之人。 3、她非凡人。 4、他们在玩她。 以上四个可能性,她逐一删选了个遍,最后还是觉得第二种可能性靠谱些。 夏夷则:“……”说不郁闷是假的,打探多日才得来龙星商会的消息,却不料在青龙镇竟是人人皆知之事。 姬偃又道:“你要去龙星商会打探消息就过去吧,趁这个时间点没什么人,再过会儿估计人就多了。”到时候,呵呵,想挤进去都困难。 虽不解姬偃为何这么说,可夏夷则的确打算现在就去。让乐无异和闻人羽在这里等他之后,他便独自一人去了龙星商会。 乐无异对这龙星商会没什么兴趣,夏夷则不叫上他一起去,他也不在意,反倒是非常兴致勃勃地冲着长琴傻笑。 “嘿嘿,小黑长得可真漂亮,比我家的肉包漂亮多了。” 姬偃:“……”说了不叫小黑!能别用那么low的名字叫唤她家长琴吗?还有,你家肉包听到你这么夸赞其他家的猫会哭的哟→_→ 闻人羽一直站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即便想克服对毛绒绒小动物的恐惧,她还是不敢靠近抱着长琴的姬偃。 “小黑,让我摸摸嘛,我家肉包最喜欢我摸它脑袋了。” 长琴抬起肉垫,接着锐利的爪子一个个地伸了出来,利爪在阳光下显得极其森冷,泛着阴冷的光芒,这让乐无异背脊一凉,想去摸长琴的想法也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乐无异:“……”噫,阿偃家的小黑太凶残了,还不温柔,有点想念肉包了〒▽〒肉包,粑粑好想你(╥╯^╰╥)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夏夷则在龙星商会并没有待太久,很快他就从里头走了出来。面容冷峻的少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眉心皱得死紧,脸也绷得很紧。那句‘天机不可泄露’是何意?那株可令人迷失心智的植物当真无从所查?还有那句话中所提及的地界之人应当指的是阿偃,认识的人之中唯有她与地界有关。 “夷则,夷则!!”乐无异远远就看到从龙星商会出来,且在商会门口发呆的夏夷则。见他一动不动地陷入沉思,乐无异立刻出声叫了他几声。 回神,夏夷则朝乐无异看去,如阳光般的少年站在日头下,头顶上方洒下来的光线落在他身上,仿佛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特别耀眼。看着这样的乐无异,夏夷则有一瞬感到失神,这些天的相处,夏夷则在乐无异的身上,发现了他所没有,却也是一直渴望想要得到的东西。 这么个人…… 眼眸微微半垂,夏夷则立刻收敛思绪,朝乐无异走了过去。 来到乐无异面前,夏夷则四处环视,见姬偃和闻人羽都不在,便问道:“阿偃和闻人姑娘呢?” 乐无异道:“到前头的布庄去了,闻人好像要买一些制作轻甲的材料。”说着,他低头看了眼脚边的长琴,赔笑道:“小……咳,不对,小长琴,你家主人很快就会过来了哟,乖乖待在我脚边,别跑开哟。”本来是想叫它小黑的,奈何刚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锋利的爪子让他只能硬生生将小黑两个字憋进肚子。 夏夷则这才发现乐无异脚边坐着一只小黑猫,小黑猫全身皮毛油亮,那双异色瞳一琥珀一浅蓝,显得特别不一样。而且,它的的确确跟普通的猫不一样,它很有灵性,似乎听得懂他们说话。 夏夷则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乐无异道:“阿偃给它取了个特别文雅的名字,叫长琴。” 夏夷则一怔,脱口便道:“太子长琴?” 一直坐在乐无异脚边,晒着太阳的长琴在听到夏夷则脱口而出的名字时,明显身体一僵。可猫的身体僵不僵硬,旁人是不大会看得出来的,因而夏夷则和乐无异都没有发现它的不对劲。 乐无异满头问号。“哈?谁?” 夏夷则单手抵着下巴,蹙眉道:“太子长琴,祝融之子,上古仙人。” 乐无异一惊道:“太子长琴?嘿,跟长琴一样的名字?”说着,他重新低头看向长琴,道:“长琴,听到没?有个仙人跟你叫一样的名字呢!” 长琴:“……” 夏夷则道:“这名字挺好的。” 乐无异问道:“夷则,你从哪儿知道这个太子长琴的?” 夏夷则道:“过往下山游历时,曾在一卷古书上看到过这个名字。古书记载并不详细,只知他是上古时期的三界第一乐师。” 乐无异道:“听上去好像很厉害。”说完,他愣了一下,想到了他一直携带的晗光剑。乐无异还记得晗光剑中的那个名叫禺期的剑灵,记得对方说他已活千年以上,若是他的话一定知道太子长琴。 长琴盯着自己的爪子有些恍然,没想到几千载的漫长时光里,世间竟还有关于他记载的古书流传于世,当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而那些所谓记载,到底有多少是真呢?流传于世间的多数是有利于自己,美化自己的传说,而真相往往会被湮没于历史洪流之中。 夏夷则道:“休息几天,我们启程去纪山寻找谢衣下落,如何?” 乐无异点头道:“我没问题,待会儿闻人回来,你也问问她。” 夏夷则道:“好。” 过了一会儿,闻人羽回来了,跟姬偃一块儿。抱着制作轻甲的材料,闻人羽很是感谢姬偃替她还价,让她没有超出预算,反倒是以比预算还要便宜的价格买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闻人羽很满足,道:“谢谢,阿偃。” 姬偃摇头道:“无须道谢,举手之劳罢了。”她虽才在青龙镇定居不过两三天,可也将青龙镇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的人事物都调查了个遍。该知道的,该晓得的,绝对不比在这里定居了数十载的当地人差。 闻人羽一到,夏夷则便把自己的打算说与闻人羽听。闻人羽倒是没什么意见,她点头道:“可以,休息个三日,咱们便启程赶往纪山寻找谢衣。” 早就知道他们会去寻找谢衣的姬偃倒没那么多好奇心,她来到长琴面前,弯腰将它抱起道:“那我先和长琴回去了,再……”后面的见字还没有说出口,乐无异已经打断她的话,问道:“阿偃,你住哪儿?也住客栈吗??” 姬偃:“……”啊,好麻烦,这个话题一旦起了头,要想忽悠当真困难啊╮(╯_╰)╭难道真要她请他们去她家小住吗? 乐无异生有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瞳,当这双眼盯着一个人专注看时,会让人有一种沉溺于其中的错觉。他有一半胡人血统,那对羽睫尤其浓密。盯着乐无异看了一会儿,姬偃收回视线,淡淡道:“我在青龙镇最偏角的地方有一处宅子。”说完,她接着又道:“若三位不嫌弃,倒可以住我那儿。” 乐无异听了姬偃的话,赶往摆手道:“不嫌弃,不嫌弃,阿偃肯邀请我们去住,已经是我们的荣幸了。” 姬偃:“……”你倒是给我客气点啊喂! 长琴低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异色双瞳时不时会去瞥乐无异随身携带的那柄剑。 那柄剑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就走吧,路途远了些,现在回去刚好赶上午饭。” 夏夷则抱拳道:“打扰。” 闻人羽也同样朝姬偃抱了抱拳:“打扰了。” 于是,三人组就跟着姬偃去了她家的四合院。 姬偃的四合院本就大,就算再来五六个人同样可以住下,还不挤。 跟着姬偃来到她的家,看着四合院内种植的蔬果和大树,闻人羽的眼睛亮晶晶的。“这地方,很好。”闻人羽称赞道。 “小地方罢了,三位不嫌弃就好。”姬偃关上门,淡笑道。 乐无异走到篱笆园前,瞅着篱笆里种的还未发芽的种子,问道:“阿偃,你在这里种什么呀?” 姬偃道:“种些蔬果,待发芽开花结了果,就能吃了,也省得我总是跑镇上去买。”她住的地方离镇上有点距离,自己种植些,的确省了来回跑镇上的麻烦。 乐无异听了她的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便问道:“阿偃,你是鬼仙,鬼仙也需要吃东西的吗?” 姬偃道:“我只是想吃而已,就算不吃,我也不会有饥饿感。”在空虚红境的数千年,不知时间流逝,不知日月黑白,不眠不休,再加上没吃上过一口好吃的,出来后肯定会想把它们全部吃回来,睡回来。 乐无异道:“哦。” 姬偃道:“你们到处看看吧,我先去准备吃的。”说着,就去了厨房。 见她离开,闻人羽连忙跟上去,道:“我来帮忙。”住人家的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这吃人家的还不帮忙就太不好意思了。 她们俩一离开,院子内就剩下乐无异、夏夷则和长琴了。再接着,一直被乐无异随身携带的晗光剑陡然生出一道光芒,然后一个年约十六岁的少年便出现在他们两人一猫的面前。 夏夷则从未见过禺期,见剑中出现一个少年,下意识就挥出了自己的剑。“何人——!?” 乐无异见他忽然冒出来,便道:“你,你怎么跑出来了??等等,不对,上回你话都没说清楚就走了是什么意思?” 禺期没有看乐无异和夏夷则,而是把目光放在小黑猫身上。 “数千年未见,汝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因是渡魂的关系,即便魂魄是太子长琴的半魂,他也依旧无法言语。 毕竟渡魂的身体只是一只普通的猫。 见到禺期,长琴还是有些惊讶的。 异色的双瞳中闪现的震惊表达了他此刻的心情。 长琴不说话,禺期反倒自己皱起了眉头,他上下打量着长琴,半晌恍然道:“渡魂?难道汝……?” 长琴默默地动了动自己的脑袋,点了下,算是回答。 禺期眼眸半垂道:“原来如此,汝……”闭了闭眼,想要说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他接着又问道:“汝,已寻到她了?” 长琴继续点了点头,尾巴还一甩一甩的。 “那女子身上的气息的确有所不同,其中还夹杂着那两位大人的气息。” 长琴盯着禺期,没有说话。 禺期也看着它,蓦地,似乎明白了什么,喃喃道:“是这样吗?无怪乎,汝如此在乎她,即便被贬凡尘,汝依旧挂念于她……” 一灵一猫直接忽视乐无异和夏夷则用自己的方式对起话来,虽然主要在说话的只是禺期,可乐无异和夏夷则都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长琴不是一只普通的猫。 收起剑,夏夷则看向移到他身边的乐无异。“他是?” 乐无异小声道:“他是晗光剑的剑灵,叫禺期,已经活了数千年。” 夏夷则道:“他似乎与长琴是旧识。” 乐无异道:“不知道长琴是什么来头。你说,他怎么就变成了猫呢?” 夏夷则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禺期浮在半空中,他来到长琴面前,伸出一只手,道:“看到故人,吾十分开心,太子长琴,与吾说说话吧。” 长琴递出自己的爪子,一个借力,跳到了禺期的身上。 接着,乐无异和夏夷则就看到一灵一猫跑到屋顶上去叙旧了。 “那个,夷则,我听到禺期唤长琴为太子长琴……” “你没听错。” “……”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禺期单膝屈起,手肘横支,眺望着前头望不到头的大海,道:“汝是如何寻到她的?吾私自下界前还在想,汝要寻的这个人到底存不存在。” 胡须抖动,长琴抬起爪子,抓了抓脸颊边的三根胡须,轻轻地喵了一声。 “汝是不是好奇,为何吾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禺期脸上和身上都布满了血红色的图纹,这是唯有剑灵才会有的繁琐诡异的图纹。“汝可还记得,当年安邑之事?” 提到安邑,长琴便想起那天,羲皇的滔天怒火差点灭去了人类这个种族。 点头,它道:“喵呜。” “当年,羲皇被安邑部铸剑师襄垣所铸的一柄剑所伤,自此便记挂于心。之后,羲皇便下令命吾等仙匠铸造至强至利神剑。吾以周天清气所凝,包蕴上古神祇盘古余威的星屑和昆仑之巅的霜雪精魄炼成昭明。”提到过去,禺期的表情有些迷惘。“那时候,吾还不知道,昭明内虽有统辖诸般刚猛之力的强悍剑心,可剑心、玉魄、星屑却难以维持平衡,强极则辱,刚者易折,事物越是强猛越难长久。后来发生天柱倾塌事件,汝被贬下凡,祝融大人和共工大人则被送往渤海之东深渊归墟,思过千年。那之后,补天进展艰难,羲皇遂启用神剑昭明,赴东海斩杀巨鳌,取其足支撑四极,暂止天穹倾颓之势,而一直不退的洪水也慢慢退歇,不日天裂亦在之后修补完毕,然而昭明却于此役后崩裂损毁,不复神剑之形……” “喵?”所以你去顶撞羲皇大人了? 太了解禺期脾气的长琴立马就猜到禺期做了什么事。 禺期眼眸半垂道:“吾太过痴迷铸剑术,能像襄垣一样铸造天地间最强的剑是天下所有铸剑师的毕生所愿。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成为襄垣呢?当日,吾为解开昭明碎裂之谜,不惜顶撞羲皇,乃至一怒之下私自下界……吾下界后不甘心,便以铸造昭明之法铸造了另一把剑,也就是现在的晗光。晗光剑未铸成即出现裂痕,吾岂能甘心,遂以自身血躯投入铸剑炉中,煎熬整整三个昼夜,才脱胎换骨化为晗光剑剑灵……” 抬起爪子贴放在禺期的手背上,长琴只能用这个方式来安慰他。 “多谢,能见到故人,吾真的很高兴。”数千年来,自打成为晗光剑灵起,他就未像现在这般开心过。“这数千年来,吾无数次被卷入部族争端、家国之乱……吾不甘被人利用,便自行沉睡。偶尔醒来时,看到当任剑主的面容便会想这人是怎样的……可到下一次醒来,剑主却已换了另外一人。身遭一切尽化尘土,前尘后事一片茫茫……也唯有清风明月一如往昔……太子长琴,汝在世比吾还要长久,汝可否看透?” 异色双瞳闪了闪,小黑猫扬起小脑袋,看着禺期,半晌,小黑猫的眼底掠过一丝很强烈的嘲讽。看透?他看得远比禺期透彻。 禺期淡淡道:“活得愈久,愈知万物均会消逝……久而久之,吾已不敢再倾注太深……”身边的剑主换了一个又一个,他如何敢倾注更多的感情?当年,晗光剑还未铸成,便被流传而出。每个使用晗光的人,都会被其吸摄心智和灵力,以补给自身不足的灵力,这也是为什么历代晗光剑剑主都会横死的原因。“汝比吾好,汝所执着,倾注之深的人已非凡人,她能陪汝走很久很久……” 提到姬偃,长琴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温柔。 是的,禺期说的没有错,他比禺期幸运,因为他的身边有姬偃在。数十年,数百年还是数千年,她都会陪在他的身边,很久很久。 “你朋友?长琴。”陡然出现在背后的声音吓到了禺期和长琴,两人的表情双双一愣,接着齐齐回头就看到穿着一袭水色长裙,长发半挽的年轻女子站在他们一灵一猫的身后。 “喵~”起身,来到姬偃脚边,用它的脑袋蹭了蹭。 “吾名禺期。”禺期起身,看着姬偃。“初次得见。” “姬偃。”不大会行古礼,姬偃抱了抱拳。 禺期盯着姬偃,微微眯起眼,道:“汝身上有一股凌冽剑意,但却含有很浅的煞气。”禺期是剑灵,自然能感受到其他神兵利器的气息。 “你说它……”手一挥,慧蚀便出现在他面前。 看到慧蚀,禺期的瞳孔微微收缩,道:“这是……” 姬偃道:“我并不知慧蚀的来历,只知慧蚀含有强大煞气,凶煞非常。平日里,我一直用自己的灵力压制它的煞气,因而很少有人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汝从何得来?” 姬偃摇头道:“偶然发现后被它认定了,自此它就陪在我身边,也很久了。” 禺期沉声道:“它会选择你是因为它偏属阴,而你恰恰好最适合成为它的剑主。”姬偃是鬼仙,属阴,最适合同属阴的慧蚀了。“这把剑的凶煞程度绝无仅有,你……使用它的次数频繁吗??” 姬偃点头道:“以前在红境之中,你只能使用它,为了赢,为了战斗,算下来,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使用过它几回了。反正,我只知道慧蚀挺好用的。”她还蛮喜欢慧蚀的。 禺期盯着慧蚀,忽然伸出手触碰了下,道:“能让我好好看看它吗?”他痴迷铸剑,今天能见到一对铸造如此精妙的对剑,他真的很高兴。 姬偃道:“自是可以。”说着,便将慧蚀移到禺期面前。 禺期伸出手,摸上慧蚀,将它们握在手心的一瞬,那种从心底升起的冷意让禺期不得不承认铸造这对剑的铸剑师很厉害。 屋顶下头,闻人羽手里还拿着两颗大白菜,她仰头看向突然从厨房消失到达屋顶的姬偃,又看到她的面前漂浮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年,忍不住冲走过来的乐无异问道:“无异,他是谁?” 乐无异抽了抽嘴角道:“他是晗光剑的剑灵,叫禺期。”说着,他表情非常微妙地又道:“喵了个咪的,他到底是何来头?” 夏夷则瞧着禺期手中的那柄对剑,道:“禺期前辈手中那柄对剑给人一种很不祥的感觉。” 乐无异倒没夏夷则那么敏感,他就觉着那柄对剑很漂亮,比晗光剑好看多了。“是吗?我倒觉得挺好看的,很适合阿偃使用。” “那是阿偃的对剑?”闻人羽朝禺期手中的对剑看过去。 夏夷则道:“能够驾驭此剑,阿偃的确不简单。”以鬼之身修炼为仙,又活了数千年,这样的修为的确少见,即便在太华观内,估计也没人是她的对手。 闻人羽收回落在慧蚀上的视线,继续盯着禺期,道:“这位剑灵前辈为何会出现?难道是因为感受到阿偃身上的对剑气息?” 乐无异撇嘴道:“他跟阿偃的猫是故交。” 闻人羽:“……”什么鬼? 夏夷则道:“看来阿偃这只名唤长琴的小黑猫并不是普通的小黑猫,它与剑灵前辈很早以前就认识。” 闻人羽一惊:“……”完全没看出来哪里不同,就是比一般性的猫有灵性而已!! 夏夷则道:“太子长琴是小黑猫的全名。” 闻人羽:“……!!”这名字很耳熟,好像在哪本卷宗上瞧见过! 夏夷则继续说道:“很熟悉的名字,对否?” 闻人羽点头。 夏夷则道:“祝融之子,上古仙人,三界第一乐仙。”只可惜,关于太子长琴的事迹却不多,很少。 闻人羽这下想起来了,在百草谷内的书阁中,有一本关于上古时代的卷宗记载,其中就有提到过太子长琴这个名字。猛地抬起头,看向屋顶上的小黑猫,闻人羽的表情变得极为古怪。“为何上古仙人会变成一只……猫?” 夏夷则道:“世间千变万化,数千年已过,所谓仙神会如何,谁又知道呢?” 乐无异在旁说道:“不管怎么样,上古仙人什么的,听上去好像很厉害!!” 闻人羽看向乐无异,表情木然:“……”这人实在是……无法言喻…… 忽然,乐无异似乎想到什么,一只攥成拳头的手敲上另外一只手的掌心,道:“如果说他跟长琴是旧识,那么……禺期难道也是上古仙人??” 夏夷则道:“有这个可能。” 乐无异道:“那身为上古仙人的禺期为什么会变成晗光剑的剑灵呢?他是不是傻啊?好好的仙人不当,去当剑灵?” 在屋顶上将下面三人的对话都听在耳朵里的一灵一鬼仙一猫:“……” 禺期手一抬,晴天之上立刻打下一道雷,直直劈在乐无异的头顶之上。 “我去!!大晴天的怎么又打雷啊!”立刻往头顶看去,乐无异不解地叫道。 夏夷则&闻人羽:“……” 禺期将手中慧蚀交给姬偃,表情微微阴沉的他转过身看向下面的乐无异,道:“汝刚才说什么?” 乐无异看向禺期,心知这位脾气不是很好的剑灵生气了,可他又没有说错。“我说你是不是傻啊,好好的仙人不当,偏要去当剑灵……”最后两个字,他说得非常轻。因为禺期的表情看上去实在不怎么友好。 “闭嘴!”禺期抬手一道雷又打了下来。 乐无异立马跳到夏夷则身后,道:“打住!打住!我说错了行不?别打雷,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姬偃:“……”以前玩游戏的时候还没有发现乐无异是个那么神奇的存在,如今看来这孩子能好好活到打败大BOSS沈夜也是不容易。 长琴:“……”这么蠢,这少年的家里人竟然放心把他放出来? 忽然间有点心疼沈夜和流月城的其他人了……这么蠢萌的男主角,他们为何会输? 要不是手上有两颗大白菜,闻人羽早就抚额了。 蠢死了。 夏夷则侧头瞧了眼躲在他身后的乐无异,忍不住失笑道:“乐兄,你还是好好向剑灵前辈道个歉比较好。” 乐无异:“……”噫QAQ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晗光剑被留了下来。 这并非禺期之意,而是乐无异的意思。对乐无异而言,与其带着晗光剑跟他们去冒未知的风险,倒不如托付给姬偃,由她暂且照顾着,待他们回来后,再来接晗光剑。 再者,晗光剑挺重的,天天拿着它也是累。 姬偃没意见,长琴也没意见,禺期更是没意见。 打打杀杀的生活让人疲倦,留在这里过过安生日子也是挺好的。 主角三人组临行前,禺期嘱咐道:“臭小子,出门在外,凡事多听懂事丫头和白脸小子的话,别总干蠢事。” 懂事丫头闻人羽抱拳道:“在下会看好无异的,请剑灵前辈放心。” 白脸小子夏夷则:“……”他对这个称呼实在是喜不起来。 乐无异红着脸,道:“谁蠢啦!” 禺期手一抬,晴天之下响起一道闷雷,乐无异登时就歇菜了。 “对不起,我蠢。” 闻人羽:“……”果然蠢。 夏夷则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眼底掠过一丝很浅的笑意。能认识乐无异,对夏夷则来说是件相当幸运的事。他与夏夷则过去遇到过的人都不同。 耷拉着脑袋,乐无异很没精神地跟着闻人羽和夏夷则向姬偃他们道别后踏上了前往纪山寻谢衣之旅。 浮在空中,眺望着离去的主角三人组,禺期半垂眼眸,回到院子里,看向在给篱笆园里的种子浇水的姬偃说道:“以后还要劳烦汝了,阿偃姑娘。” 浇水的动作一顿,姬偃抬头朝禺期淡淡一笑,道:“你是长琴故交,亦是我的朋友,无须言谢,更何来劳烦一说?就当这里是你的家吧,禺期。” 眼底浮起一丝很浅的笑意,禺期微微颔首。 这不算小,却也不能说很大的四合院就在那一天住进了禺期这位上古剑灵。自那天起,姬偃就给禺期单独弄出了一间铸剑房,供他闲来无事研究铸剑之术。禺期不愧是上古仙匠,在冶炼方面的造诣还真不是寻常人可比拟的,他在镇上的武器店买了几个图谱和一些普通的冶炼材料,回去后就把自己关在铸剑房内捣鼓,过了几天后,他再出来时,手里正拿着一把剑,很普通的剑,却让禺期很高兴。 端着碗粥,同长琴蹲在厅门前的姬偃低声问道:“他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长琴埋头吃着难得不是鱼的早餐,愉悦地‘喵呜’了一声。 意思是禺期都数千年没铸剑了,现在能再次铸剑,即便铸造出来的剑是下品,也无损他发自内心的愉悦心情。 将碗里的粥尽数喝完,姬偃起身,对站在阳光下,拿着剑细细打量的禺期说道:“禺期,饿不饿?” 回头看向姬偃和吃着早餐的长琴,禺期淡笑道:“吾不饿。” 姬偃‘哦’了一声,也不在多话,便径自去了厨房。 在厨房里擦擦洗洗一番,待姬偃再出来,禺期已经重新回了他的铸剑房,而吃完早餐的长琴也跟着他跑去了铸剑房。来到厅前,将门前的小盘子拿起来,姬偃没有去打扰他们,而是重新回了趟厨房将手里头的小盘子给洗了。 擦洗完,来到铸剑房门前,跟里头的一灵一猫打了个招呼后,姬偃就出去了。 见姬偃独自一人出去,禺期看着长琴,问道:“汝之后还有几年?” 长琴仰头看着禺期,轻轻道:“喵。”最多八年。 别看它小只就以为它是只幼猫,实际上它已在外奔波了三年。姬偃以为它起码能再活个十年之久,实际上八年已经是顶峰,真正有没有八年都是一个未知数。可它从未对姬偃说起过这事,无论有没有八年,它终究都要再一次去经历渡魂。 待到下一次渡魂结束,他就无须担心寻不到姬偃了,因为青龙镇上有他们的家。无论他去了多远的地方渡魂,他都会回来,回到他们的家。 禺期道:“这些年来,汝也受了很多苦。” 长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道:“喵喵。”无所谓。 只要姬偃在他身边,受多少苦难他都不在乎。这个结局是他一开始就知道的,也是他甘愿去承受的。命是如此,又何须强求?他在世所求不过一人,只要这一人在他身边,其他的他本就不那么在乎。 故友的豁达让禺期很是羡慕,若他也能如此豁达,当年也就不会干出那么固执的事来。“有时候,吾会后悔,后悔当年的固执。”若没那么执着,换个想法,或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般地步。 “喵。”伸出爪子,拍上禺期的手腕,以此来安慰他。 禺期淡淡一笑,道:“多谢。”能够在数千年后再次遇到故友,又在经历那么多是是非非之后,重新捡起冶炼铸剑之术,禺期其实已经很知足了。 另一边,姬偃根据自己的记忆总算在这片早就物非人非的神州大地上寻到了庆枫部旧址。庆枫部旧址之上已经建造了一座新的城镇,城镇名为宜昌。在宜昌郊外有一片森林,森林深处有一座坟场,坟场被围了起来,出入口立着一块碑。 站在碑前,姬偃往里头看去,赫然发现她当年亲手立的坟包竟然都还在。走进坟场,找到最里头的一座坟包前,姬偃跪下,道:“我回来了,尧禾大人。”这座坟包前还挂着一块破碎的红布,红布随着日月积累的风吹雨打,早已多处氧化,能依稀辨出曾是块红布,当属不易。 “数千载已过,这个地方还存在着,我真的很高兴。”本来,她就抱着一丁点的希望,现在能看到庆枫部族人的坟还好好的,姬偃是真的高兴。即便庆枫部族人的魂灵早已入了轮回,转世为人,可她还是很高兴,这个地方还在。 “我和钺儿,哦,对了,他真正的名字叫长琴,太子长琴。我同他再次重遇了。离开庆枫部后,真的发生了很多事,而我也不再是过去的姬偃了……尧禾大人,对不起,红玉的事我依旧没有办法去阻止。家仇国恨是这世间最难化解的,灭族之恨于红玉而言就是一团火,这把火把她所有的理智都烧得干干净净。我本以为我死后,红玉不会踏上那条路,可事实上……注定的就是注定的,命,谁也躲不过,改不了。我信命,一直都信,可我内心深处也想信人定胜天,然而这四个字又有几人能够做到?有时候,我也希望依靠自己的努力帮助长琴摆脱他被定下的命数,可……我终究只是这万千红尘中的普通人而已……”说着,姬偃微微仰头,大片的水渍顺着眼眶而出,滑过脸颊,一滴一滴,静静落在她的衣裙上。 “……能力有限……” 姬偃一直在想,每日每夜都会想关于太子长琴的事。从他们初遇到分别,再从初遇到分别……短短十多年,她和那个青年总共生离两次,死别一次。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会忍不住去想,他们相遇,认识,相知的理由是什么?天,又为何让他们两个来自不同次元和世界的人相识。 “尧禾大人……”明知坟里不过是具孤零零的尸骨,他的魂早已入了轮回,可姬偃还是忍不住想对他说。“请保佑长琴,也保佑我能够一直陪伴他,直到他真正的终结……” 周围风渐渐大了起来,她的话语很快便消散在风中,被吹得很远很远…… 拜别庆枫部的族人们,姬偃起身再次朝尧禾的坟包鞠了躬,然后又同姊月他们打了个招呼后,方才离开这座坟地。她前脚刚离开没多久,后脚就有位红衣女子出现在这里。她的容貌美极了,容姿端华,眉目如画,这八个字,形容她一点都不夸张。额上那妍丽的红纹,使她看上去格外妩媚凛然。 红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化为剑灵的红玉,如今的她已非炤夫人后人虞晓莲的守护剑灵,而是天墉城执剑长老紫胤真人的剑灵。会来此处是因为每年她都会过来这边一趟,祭拜她的族人们。 跪在姬偃适才跪过的地方,她朝尧禾的坟拜了拜,道:“一年未见,我又来了,尧禾大人。”数千年过去,过往的记忆从未在她的脑海里淡去过,每一天她都能够清晰地想起庆枫部,想起那个叫姬偃的姑娘。“不知道,姬姐姐现在转世去了何处……” 每每思及姬偃,红玉总会想到那个令人绝望的早晨,也是在那一天,她失去了那个她一直喊做姬姐姐的姑娘。看似年轻,实际已有些年岁的女子被那个叫离钺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要在将她嵌入血骨一般,而姬偃腹部的红色扎眼得让人不敢去直视……若她早一步发现那个叫水羽的女人的动机,或许姬偃就不会死。 那时候的她还不够强,眼睁睁地看着姬偃死在了离钺的怀里。 那天,明明没有下雨,明明天晴朗得过分,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那天的天格外灰蒙蒙,那天的风格外的大,格外的冷……就像进入了初冬一般,冷得刺骨。 “我真的想她了,也想你们了……”红玉说着,眼底是掩不住的悲怆之色。 作为剑灵,剑在灵在,数千年来,她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却又无能为力。 那种感觉真的一点都不好受。 明明心疼得厉害,可红玉只能坚强,因为如今的她是剑灵,而所谓剑灵,必于危难之中护得剑主周全。 起身,衣裙未沾染一丝尘埃,红玉环视周围的族人,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道:“来年,我在来看你们……”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姬偃从宜昌郊外回来时扛了一条特别肥的鱼。 长琴一看到那条鱼整只猫都不好了,一想到连接数日都要吃鱼,长琴想死的心都有了。与对鱼有了排斥的长琴比起来,禺期的表现还好,只是看到姬偃单手扛着一条鱼进来的一瞬,神色有些恍惚。 毕竟,姬偃从外表来看怎么都只是一名弱女子。 一名女子,扛着一条比她还大的鱼进来,实在是……画面太美有点不敢看下去。 出去这么一趟,姬偃不但祭拜了故人,扛了一条大鱼不说,还挖来了不少冶炼的矿石。当她拿出几块矿石递给禺期的一瞬,对方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接过矿石,禺期有些激动,可他面上依旧是那副冷静的模样,道:“多谢。” “举手之劳,无须道谢。”姬偃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捧着这些矿石,禺期立刻就回了铸剑房捣鼓,这天晚上,禺期没有出来,而是把自己关在铸剑房内研究这些冶炼用的矿石。而长琴则非常悲催地吃着新鲜的鱼肉。 姬偃烹饪的手艺没话说,可在好吃的食物若是天天吃了也是会厌烦的。对长琴来说,这辈子吃的鱼的量,都能顶他好几辈子吃的鱼的量了。 这晚上,姬偃笑眯眯地看着长琴用委屈的眼神将她煮的一盘子的鱼片全部吃进了肚。这条她扛回来的鱼特别大,她只切了肚子上的一小段烹煮,剩下的估计只能腌了,以防它坏掉。 鱼肉鲜美,鱼质新鲜,若是坏了倒是可惜。 之后的每一个清晨,长琴都能闻到咸鱼的味道。索性,那些咸鱼不是他吃,而是姬偃在吃。 面对吃什么都不会腻味的姬偃,长琴是非常羡慕的。 隔天,姬偃一早起来就去了镇上买东西,而长琴则因为无聊跑去了附近。在那里,它遇到了一只愚蠢的汪,然后在那只汪的所住屋子的背阴处发现了一株泛着黑雾的草。那草笼罩于一层薄薄的雾气中,这雾气一看就是魔气,异色双瞳微眯,长琴拔除那株草将它叼在嘴巴里直奔回家。 回到家中,长琴来到铸剑房前,跳上大开的窗户,进了铸剑房。正对着矿石发呆的禺期一听到动静便回头看去,当他看到长琴叼着一株泛着魔气的草进来时,眉头深锁道:“太子长琴,汝是为何要将这株含有魔气的草带回来?” “喵喵!!”将口中的草吐到地上,长琴表情肃穆。 禺期问道:“汝的意思是汝在一房屋的背阴处寻到这株草的?” 长琴点头。 禺期的表情有些不是很好。“这青龙镇为何会生出这株含有魔气的草呢?不该的。=” 长琴自己都没想到青龙镇内竟会有这种玩意,他看到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禺期道:“待阿偃姑娘回来,在商议此事。”这株草,禺期是见过的,在海市他就亲眼见过这株草是如何迷失人心智的。 长琴重重地点了点头。 姬偃提着一包包东西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禺期和长琴一脸肃穆地站在四合院中,看样子是在等她回来。 “你们怎么了?”姬偃奇怪地问道。 “阿偃姑娘,汝先看看此物。”出声的是禺期,在场也就只有他能够好好跟姬偃沟通,若是换做长琴,的确,他们也是能够沟通,就是不像禺期那么方便。 禺期拿出来的那株草是长琴在背阴处寻到的,看上去很普通,可它周身散发着的黑雾却让人心生厌恶。 “这是魔气?” 禺期道:“太子长琴在一屋子的背阴处寻到了此物。” 姬偃立刻看向长琴,询问道:“你找到的?屋子的背阴处??” 长琴‘喵’了一声,算是回答。 禺期道:“汝如何看待此物?”没有看到这株草前,姬偃的确对二代的主要剧情没什么印象了。可一看到这株草,那些关于二代剧情的记忆就像洪水一般,汹涌地涌入了她的大脑之中。 深埋于深处的记忆一点点复苏了…… 姬偃沉着脸说道:“断魂草,出自流月城。” 一听流月城,禺期怔了一下,道:“流月城?怎么可能……?”流月城乃是上古天柱倾覆之后,神农至西北一处天裂,以神树矩木为基所造之城。当年,有一名曰烈山的部族,不忍生灵涂炭,自请入流月城相助。此部族本就信奉人皇神农,寿数长久,善驭灵气。神农感其赤诚,欣然应允,于是将一滴神血封入矩木,使其蕴含的生命之力通过矩木枝叶发散,以供烈山部人不饮不食而活。“流月城中的部族你该比我清楚,天柱倾覆之后,烈山部自请相助,而后由神农引烈山部人入城炼制五色石,襄助地皇女娲修补天宇……” “这件事,吾的确知晓,只是吾不解……”禺期不懂。 姬偃想起那些资料,忍不住冷笑道:“因为他们被神抛弃了。禺期,你知道吗?你们的羲皇大人为防止五色石和矩木等机密外泄,在流月城内外布下结界,而也在那一天流月城自此与世隔绝,而烈山部人更是无法踏出城外半步。流月城驻于北疆,虽高居九天,可城中岁月严寒,少有草木,展目只见莽莽矩木和皑皑雪原,冷寂无涯……当年,神农命烈山部暂居城内,承诺他们,说待他另寻到适宜居所,便将他们带离流月城……而烈山部的人也昼夜祈求,期盼神明早日归来……可惜,这一等便是数千年……神农自此没有在回去过……而他们却只能被困于在那高高在上的流月城中……” 禺期没有说话,因为姬偃说得是他所不知道,却也不得不承认神对烈山部残忍的事实。 “你要知道,烈山部人生于清气浓郁之地,他们一族根本不能承受丝毫浊气。而那个时候,人界浊气已有所漫延,万物众生也因为这个原因纷纷病亡……可是烈山部因高居九天的关系,并未被殃及到。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大地浊气日见浓郁,即便高居天上,烈山部后裔仍难逃被浊气侵蚀,体质衰退,寿命减短,甚而罹患绝症,肢体溃烂、痛苦而死……假若换做是我,我也会恨的,烈山部对天有恩,凭什么要遭此横祸?就为了不让五色石和矩木等机密外泄……神,从不救人,而人信神的同时,也会被神的无情伤害到……” 长琴踏着轻软的喵步走了过去,伸出爪子挠了挠姬偃的衣裙。他很清楚,她会露出现在这般冷漠的表情,多数与他有关。若当年,因天责罚,他是真犯下了大错,那么流月城内的烈山部人呢?他们有何错?就为了那些不能泄露的秘密,他们就必须被困于那座城中,接受残忍的命运? 禺期抿着嘴唇牢牢盯住姬偃,半晌,他道:“为何你会知道这些?” 姬偃弯腰抱起长琴,道:“难道长琴没说过我来自哪里吗?” 这句反问让禺期一瞬恍然大悟,的确,他忘记了,忘记当年太子长琴要寻之人是异世之人。眼前这个成为鬼仙的年轻女子,无论在这个世界活了多久,都不能否决她非这个世界存在的事实。 闭了闭眼,禺期轻声道:“这草的魔气很难处理。” 姬偃道:“这断魂草有煽动心绪、泯灭七情之效。初接触时,它能挑起活物心中狂念,若当时心绪激动,便更事半功倍。时日一久,它更能令活物变得如行尸走肉一般,无知无觉。我记得,有记载提到过,断魂草十分特异,它会先鼓舞活物心绪,令其颠倒惶恐、暴烈不安,后将喜、怒、思、忧、恐等诸般情绪一一吞噬殆尽……” 禺期和长琴听了姬偃这话,纷纷一惊。 “心魔?竟是心魔??” “心魔?”姬偃记得那个没有脸的玩意好像就是心魔,叫什么砺罂,长得跟名侦探柯南里的黑影人一毛一样也是蛮拼的……那玩意好像还是最终大BOSS啊。 “上古魔族中,有心魔一脉,以人界心念五情为食,尤喜忧、憎、怒,常肆意挑起争端,然后躲在暗处饱食。”禺期没想到流月城的人竟与魔族为伍。“烈山部人怎会与魔族的人为伍呢?况且,有伏羲老儿布下的结界在前,魔族不可能穿透神的结界进入流月城?” 姬偃想了想,道:“结界终有一日会衰弱,这世间万物本就强盛之时也有衰弱之时,都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数千年都过去了,在强大的结界都会变得不牢固,若流月城中有不世之材,定会有法子破开那已经衰弱的结界。” 禺期不语,可他的表情显然认同了姬偃的说法。 “难道……?” 姬偃道:“真相如何,经过如何,又何必去探知呢?烈山部的人根本无法适应下界的环境。他们终究是神族后裔。人界浊气日盛,以他们的身体情况,若是来到人界,片刻都不需要,直接就会因浊气而腐烂身亡。你所提到的心魔应该很擅长蛊惑人心,若是蛊惑的条件是以帮助他们烈山部人离开流月城寻到更适合的地方居住为代价,又或者是帮他们改变体质,让他们适应在人界生活为代价……那么,烈山部人与其合作也不无道理。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本身是与我们没有关系的,而我不想介入此事。只是……这青龙镇上的断魂草需尽快处理……毕竟,我们还住在这里。” 禺期没有反对姬偃的意思,他也不想介入那么麻烦的事,好不容易不需要打打杀杀,再去介入这等事中,简直是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 “天下那么大,能人之士那么多,无须我们来做救世主,拯救这天下人……” 第70章 第七十章 一日下来,潜藏在青龙镇阴暗角落的断魂草尽数被除去。一把阴火将一枝枝看似普通的草烧得干净,一丝灰烬都没留下。 断魂草被处理掉之后,姬偃、长琴和禺期的日子照样过。他们每一天都按部就班地过着属于自己最宁静的生活。 这天天气刚好,多云,耀眼的日头被云遮蔽在后面,若隐若现。 姬偃把换洗的衣服洗好,刚将它们晒起来,禺期便从铸剑房内走了出来。与他一道儿的还有长琴,皮毛油亮的小黑猫踏着轻灵的步子,仰着小脑袋,眼睛贼亮地跟在禺期身后。 “阿偃姑娘,汝看此剑如何?”禺期手里拿着一把剑,一把蕴含着强大灵力的剑,剑身透着浅色蓝光,斑驳复杂的花纹镂在剑身上,让它看上去特别不一样。这是禺期用姬偃挖来的矿石以及用他自身的冶炼铸造之术所造的第一把让他还算满意的剑。 姬偃走过去,来到禺期面前,看着他手里的那把剑,伸手去触碰了剑身。剑身上的花纹很奇特,像是某种文字,又像某个部族的图腾。“这剑的材料可是用寒月冰魄和冰晶石?” 禺期点头道:“嗯,的确是用了这两种材料。不过,要铸造出那么一把剑,只用这两种材料是不够的。” 姬偃点点头,道:“我知道。不过,这些天来,你一直把自己关在铸剑房内,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锻造出一把令你满意的剑。如今看来,这把剑虽不能说是最完美的,可你看上去好像很高兴。” 禺期淡笑道:“吾已经数千载不曾那么高兴过了。”如姬偃所言,锻造出这么一把剑,他是真的很高兴。 “喵~~”长琴来到姬偃脚边,用头蹭了蹭她的衣裙。 姬偃的手还有点湿,她在自己身上擦了擦,将袖口微微往上挽了挽,方才弯腰将长琴抱了起来。手抚着它的小脑袋和它身上的皮毛,姬偃道:“你陪禺期在铸剑房内待了那么久?是否饿了?” “喵~~” 姬偃眉眼一弯,眼底掠过一丝戏谑,故意说道:“鱼,如何?” 长琴立马耷拉着脑袋,大大的猫瞳里写满了委屈。“喵~~”讨好地蹭着姬偃,希望姬偃不要让它在吃鱼了。 姬偃扬了扬眉,道:“可之前腌的鱼还有很多呢,不吃是不是可惜了?” “喵喵。”摆出讨好的表情,长琴用软糯糯的表情和水汪汪的眼神看着姬偃。 姬偃被它的模样给逗笑了,伸出一只手,点了点它的鼻子,道:“好啦,开玩笑的,给你煮些其他吃的。” 禺期看了看姬偃,又看了看长琴,眼底掠过一丝艳羡。能得一人如此在乎,即便被贬下凡,太子长琴也是幸运的。 “看到汝二人,吾想起了飞廉大人和那名人界女子。” 飞廉这个名字让姬偃一怔,她同长琴齐齐看向禺期。 禺期道:“汝鬓边所戴的羽饰乃飞廉大人之物吧。”第一次见姬偃时,她身上的那一股源于飞廉的气息就让他感到奇怪,后在看到她鬓边的淡蓝色羽饰之后,他才赫然明白为何会从姬偃身上感受到飞廉的气息。 摸了摸鬓边的淡蓝色羽饰,姬偃道:“我与飞廉是故友,这羽饰是当年分别之时他赠于我的。飞廉说,只要这羽毛还在,无论我身处何地,遇何危险,他都会赶来相助的。”当年,飞廉和乌衡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赶到时,她已死,死在离钺的怀里。 禺期没料到姬偃竟与飞廉是故友,愣了一下后,他了然道:“原是如此。那为何汝身上竟还有地界气息?难道汝与阎罗大人也是……?” 姬偃摇头道:“不,我与阎罗大人只有一面之缘。当日,还是为了长琴的事才去地界亲见他一面的。当年,阎罗大人允过我一件事。只是,那件事终归没有办成。阎罗大人是守信之人,即允诺我之事没有办成,他自当会用另外一种方式来弥补所欠我之约。”说着,将挂在腰上的玉牌解下,递到禺期面前,道:“这玉牌是阎罗大人托曹判先生赠予我的。” 禺期没有去接那块玉牌,而是看了它一眼,道:“有飞廉大人和阎罗大人的庇护,汝是幸运之人。” 姬偃道:“是他们二位看得起姬偃。” 另一边,青龙镇镇口来了几个打扮不俗之人,他们一共三人,穿着类似于祭司的衣袍。没有去看镇上人投递过来的目光,为首的一名青年眯着眼,表情阴狠道:“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混蛋竟将本座种植于此的断魂草尽数除去。” 为首青年身后的一名男子手持一根祭杖,他道:“雩风大人,是否让在下去查探一番?” 名为雩风的青年道:“查,给本座好好查!” 那名男子垂首领命,道:“是!”接着,便转身一人离去。 男子离去后,雩风对另外一名男子说道:“明泉,随本座去看看东面那棵已经开始成长的矩木枝如何了。” 被唤作明泉的男子点头,道:“大人,不等禀岩归来吗?” 雩风恶狠狠瞪了眼明泉,道:“等什么等?他又不是白痴,不会查清楚后自己来找本座的吗?难不成还要本座一直傻站在这里等他不成?” 明泉吓得一个激灵,他摇摇头,道:“属属属下失言,请大人见谅!!” 因是在人界的关系,此地来往还有修真门派的人,雩风按捺住发作的心思,面色不愉道:“走!” 明泉应道:“是!” 接着,两人便去了青龙镇东面的林子,那最里头的空旷地上种植着一棵矩木枝。矩木枝不大,也不高,只能算是一棵小树苗。 瞧着这棵没有被破坏的矩木枝,雩风冷笑道:“幸好本座机警,否则这矩木枝也被人给破坏了。”以防这最重要的矩木枝被发现,他特意在矩木枝周围罩下了一层难以发现的结界,只要无人接近此处触碰结界,矩木枝的存在和结界的存在就不会有人知晓。 矩木枝散发着黑雾,那是魔气,周遭的树木早因魔气侵袭而枯萎。这个地方一向比较偏僻,青龙镇上无人会来此处,因而矩木枝种下后,并无一人发现。就连姬偃也没想到在这里会有一棵小树苗一般的矩木枝,也就是那一枝枝断魂草怎么都无法比拟的小树。 那名唤作禀岩的男子一直暗中打听关于断魂草被毁去的消息,可这消息要想打听到还挺费工夫的。断魂草本就是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种下的,镇上的百姓压根不知道他们镇上有种植那样的植物。姬偃和禺期将它们毁去,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因而根本无从可探查此事的源头。 姜伯劳,同样是流月城祭司的男子刚来到青龙镇想要去寻雩风汇合时就看到一脸愁眉的禀岩。上前,拍了下禀岩的肩头,姜伯劳道:“禀岩,你怎么在这里?巨门大人呢?” 雩风是流月城的高阶祭司,封号便是巨门。 禀岩苦着脸,道:“雩风大人估计去东边看矩木枝如何了。” 姜伯劳道:“即是如此,你怎么在这里?” 禀岩道:“镇上的断魂草被人尽数毁去,唯剩一棵矩木枝。大人知晓后甚为震怒,让我去查探消息。可你也知道,这断魂草当日种植之时就未曾让镇上之人发现,即便被毁去了,咱们也无处可探消息啊。” 姜伯劳听了禀岩的话,皱眉沉思道:“要不去这附近打探消息的地方问问?” 禀岩撇嘴道:“说真的,伯劳,我一点都不想向那些愚蠢的凡人询问。你要知道,他们只是一介凡人,而我们可是上古人族,神族的后裔,凭什么我们得……”话还未说完,姜伯劳便厉声道:“禀岩,慎言!” 禀岩面色一变,表情有些不甘。 姜伯劳叹气道:“人界的修真门派可都不是等闲之辈,我们做这些事本就是为了避免与他们引起争端。即便是凡人,我们也不能轻视。别忘记了,一旦成功,往后的我们就得与凡人一同共处。” 禀岩撇了撇嘴。 姜伯劳道:“走吧,去附近问问哪里有打探消息的地方。” 两人去了附近,很快便从路人口中得知打探消息的地方,也就是龙星商会。在龙星商会中,他们知晓最近镇上偏远一角落了一户人家。户主是名年轻女子,身份成谜。前几日,有几个孩子看到她在一些阴暗角落和背阴处挖了几株草。 一得到这个消息,禀岩冷冷道:“看来咱们得会会这个坏我们好事的女人了。” 姜伯劳道:“小心行事为好,能发现断魂草,并将它们除去之人绝对不会是简单人物。最好,别与人界的修真门派有关系,否则往后我们在人界行事更会麻烦。” 禀岩道:“伯劳,你也太小心行事了,不过是人界的修真门派,有何怕的?咱们流月城还害怕那些个凡人吗?” 姜伯劳道:“人界的修真门派可不能小觑,即便是凡人,他们的修为也非我们可抗衡的。禀岩,记住了,人界的修真门派中有很多人都以凡人之身修成了仙身。这也足够说明凡人不是我等可小觑的。”比起瞧不起人界的禀岩,姜伯劳从未小觑过人界,也不敢小觑凡人。 “走,咱们先去会会那名女子,然后再去通知雩风大人。”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门被敲响,正在洗碗的姬偃停下手里的动作,将碗重新放回盆中,用布擦了擦手,挽下挽起的衣袖,姬偃离开厨房,喊道:“来了!” 来到院中,就看到禺期冷脸瞧着紧闭的大门。 在姬偃过来时,他双手环胸,道:“来者不善。” 姬偃蹙眉,抱起跑过来的长琴,将它塞给禺期,道:“照顾好长琴,我去看看。” 打开门,入目的便是两名身着流月城祭司之袍的男子。他们一人手持一柄祭杖,看到开门的姬偃时,纷纷一愣。明知这户人家的主人是名年轻女子,却不料还真是一名不过双十年华的年轻女子。 女子的容颜极其秀丽,只是眉眼间透着一丝清冷。梳起的栗色长发露出她白皙光洁的额头,简单的发髻上插着一根玉花簪,簪子后有一片羽饰牢牢贴于髻上。剩余的长发微卷,齐齐垂于背后,她的眉细长,本该温暖的淡褐色眸子冷冷淡淡的,鼻梁高挺,微抿的唇色很淡。她穿了一件月牙色的衣裙,衣襟边和裙摆处绣着浅绿色的花纹,让她看上去淡雅出尘。 双眸定定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二人,姬偃的声音好似那落玉冷珠,语声透着凉意道:“二位是?” 姜伯劳先回神,他瞧着面前的女子,陡然拿出一枝断魂草,道:“姑娘可曾见过此物?” 一见面就现出断魂草,禺期和长琴纷纷变了脸色,被禺期抱着的长琴,异色双瞳的瞳孔倒竖,喉咙里发出了呼噜呼噜的不满声。 姬偃面上无一丝波澜之色,她淡淡道:“阁下在此处现出断魂草是何意?” 姜伯劳眯起眼,道:“断魂草?原来你们给它的称呼是断魂草?”在流月城内,这断魂草真正的名字叫矩木枝。 姬偃淡淡道:“惑人心智,断人魂魄之物,比起矩木二字,断魂草这个名字或许更适合它,不是吗?” 姜伯劳瞳眸微缩,许是没料到姬偃会叫出它真正的名字。“你——!?” 姬偃道:“你们流月城要做什么,与我无关,我也没有兴趣去掺和。只是,我奉劝阁下一句,青龙镇有我护着,流月城若是再敢把手伸向此处,休怪我翻脸无情。”她同情流月城的人,可不代表她会放任流月城的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破坏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 含着杀意的一句话让还在发怔的禀岩回了神,他道:“区区一介凡人,竟敢如此对我们说……”话还未说完,一柄泛着冷意的剑便抵在了他的脖子上。那是一把通体暗红的剑,剑中透着的煞气让人不寒而栗。 姬偃看都不看禀岩,而是盯着姜伯劳道:“我最讨厌别人在我说话的时候打断我的话。”说着,她抬起手,捋了捋耳际的发,道:“我不知道你是哪阶祭司,可即便是你们的大祭司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怕的。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别妄想染指青龙镇,这地方可不是你们想要染指就能染指的。” 说完,她便召回慧蚀,宽袖一挥,门随即重重合上,接着她含着浓重杀意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现在,给我滚!” 紧闭的门扉就在面前,姜伯劳从未受过这般待遇,他气得全身都在发抖。那隐隐而散的怒气就连禀岩也感受到了,禀岩张嘴刚想冲院里头的姬偃叫嚣,便被姜伯劳打断道:“走,去跟巨门大人汇合!” 禀岩还想说什么,可看到姜伯劳转过身时那扫在他身上的眼神时,全身都打了个冷颤。他是低阶祭司,与中阶祭司姜伯劳比起来,总是差了很多。再者,姜伯劳比他有头脑多了,听他的总没错。就算真的错了,在雩风面前,第一个会被问罪的都是他姜伯劳,而不是他禀岩。 院内,禺期看着姬偃,眉头深锁道:“没想到前几日之举尽会引来流月城之人,是吾失算了。” 姬偃摇摇头,道:“该来的总会来的。这座小镇是属于我和长琴的一方乐土,无论是谁都别想破坏这里一丝一毫,即便是神,我也不答应。我和长琴好不容易寻到这么一处宁静归所,岂能被旁人坏了去?禺期,若换作是你,你会答应吗?” 禺期眸光微闪,半晌,才道:“换作是吾,吾也不会答应。” 姬偃笑道:“那不就是了。” 禺期道:“可汝刚才之举,以与流月城有为敌之兆。” 姬偃道:“即便为敌又如何?还怕了他们不成?我虽同情烈山部人,可同情归同情,他们的确可怜,可老古人有句话说得好,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可怜,那青龙镇的百姓就不可怜了?天下如何,我姬偃不管,可青龙镇我护定了,这里是我的家,是我选定的家,是我和长琴的世外桃源,岂能容他们来破坏?我可不打算让青龙镇成为那个无形的魔族的养分。” 这话说得冷酷,也有些残忍,可禺期明白,姬偃这话没有错。若是换做以前,禺期会觉得姬偃不近人情,说话也过于冷漠。可历经数千载,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身处天界的仙匠禺期了。 禺期把手里头的长琴还给姬偃抱,道:“这两天还是要小心为好,流月城人来势汹汹,定不会那么容易就离开的。” 接过长琴,姬偃点头道:“的确,不过来了又有何惧?真来了,你跟长琴待在铸剑房就好,那些人由我来对付。” 长琴甩了甩尾巴,似有不满道:“喵喵喵!!”它不认同姬偃那么做。 姬偃瞧了它一眼,道:“我们三人中也就我还能一战,禺期是剑灵,剑主不在,虽也能战斗,可若遇上真正的高手,他绝非对手。而你,现在都成小猫了,还能做什么?这一世,你就乖乖被我保护吧。算来算去,也就我能战斗了。” 长琴听了姬偃的话,耳朵都耷拉下来了。姬偃这话一点也没错,他们一鬼仙一剑灵一猫中唯二的战斗力就是姬偃和禺期。可禺期需要强大的剑主在,才能发挥他真正的力量。看下来,也就只剩下姬偃一人能战斗了。 索性,姬偃很强,能压住上古七凶剑之一,让其臣服,不被煞气所控就已经不简单了。 “喵。”长琴很抑郁,头一次,他痛恨自己是一只猫。 摸了摸长琴的小脑袋,姬偃淡笑道:“别不开心了,待下一世,换你来护我,好不好?” 扬起小脑袋,长琴轻轻地喵了一声。 姬偃高兴地将它抱到自己面前,用自己的鼻子去蹭了它过于水润的鼻头。 禺期看着他们俩,忍不住笑了起来。 现在的日子,真的很不错,若是被破坏了,他也会很苦恼的。 此时,青龙镇东面的林子中,雩风冷冷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姜伯劳,道:“废物,连个人都对付不了!” 姜伯劳被打了一巴掌,嘴角都挂上了血丝,他垂首,道:“巨门大人,对方似乎很了解我们,且实力不弱。属下,不敢妄自行动。” 雩风道:“那又如何?不过一介凡人女子,怕她不成?”说着,他眯眼,道:“姜伯劳,带本座去那户人家。本座倒要看看,那女子有何厉害之处。” 姜伯劳刚想说对方连大祭司都没放在眼里,禀岩这边便接话道:“那女子不过仗着会嘴皮功夫罢了,雩风大人出面定能降服那女子!!” 雩风很喜欢这话,他笑道:“哼,还不带路!” 禀岩道:“属下尊令!!”领命后就带着雩风和明泉往姬偃所住之所赶去,而姜伯劳看着他们三人,想劝说的话终究吞回喉咙。雩风自诩是城主的亲堂弟,在城中一向嚣张,狂妄自大,傲慢无礼,且瞧不起人,如今对上那名女子,恐要栽个大跟头了。 不过,对姜伯劳而言,栽个跟头也是好的,也该让雩风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 姬偃才回厨房把剩下的碗洗了,雩风就带人上门了,这回压根没有像姜伯劳那么有礼貌的敲门,而是直接使用法术闯入其中。 禺期一道雷降下,在姬偃没出来前,冷冷看着闯入院中的流月城四人组,道:“胆子倒不小,竟敢私闯此处。” 雩风瞧了眼少年模样的禺期,似乎没把对方放在眼里。“小孩,把那个女人叫出来,本座倒要看看是谁敢那么大胆子的对我派过来的人无礼。” 禺期道:“凭汝也配?”禺期冷冷看着雩风,觉得这一出现就没事撩头发的青年碍眼至极。 雩风眯起眼,瞧着禺期,眼里掠过一丝不屑。“贱民就是贱民,不知礼数,看来得教训一下才是……”说着,就对禺期使用禁锢术。可惜,禺期是剑灵,对人有用的禁锢术对他压根没用,只稍稍一挣,便挣开了雩风的禁锢术。 冷笑着看了眼雩风,道:“吾道汝有什么本事,看来倒是吾高看汝了。”说着,几道晴雷凭空而下,直直朝雩风他们四人攻了过去。 雩风没料到自己的禁锢术竟无法禁锢住禺期,瞳孔微微收缩之下,立刻使用术法罩下结界护住自己,而他身后的三人也连忙使用手中祭杖挡住从天而降的晴雷。 “本以为烈山部人作为上古人族,后来的神族后裔,应该有点脑子,现在看来,倒是我想多了。疯狗,终究是疯狗,一炷香的时间都没到,就找上门来了……”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雩风朝出声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年轻的女子倚在廊门前,双手环在胸前,淡色的唇微翘,勾起一抹讥讽,她看着雩风微怔神色,泛着冷意的眸间的嘲讽之色渐浓。 回过神,雩风被姬偃眼眸中的嘲意刺激到了,他暗恨道:“你以为你是谁?不过一介贱民!真当本座怕了你么?”说着,他抬手对身后的三人,下了命令道:“哼,明泉你们退远些,本座拿她逗逗乐,你们少来碍事。” “烈山部天赋灵力强盛,超过凡人百倍~而本座位列高阶祭司,与你等贱民更是悬若霄壤。本座会让你后悔与烈山部为敌的。” 作为一名高阶祭司,论实力来说,雩风并不弱。若他选择堂堂正正与姬偃一战,或许姬偃还会给他一点面子,让他输得不会太惨。可惜,雩风不是正人君子,他是一个性格卑劣之人。 右手扬起,一道阴火便向雩风和他身后的三名祭司飞去。身体飞到半空中,她眼角微挑,细长的眉扬起,神态冷漠,之前一直压抑的戾气随着战斗而溢了出来。戾气加上煞气陡然爆发,让雩风等四人为之一惊。 右手一道术法劈出,想去推开飞过来的慧蚀,可另一把慧蚀却直插他身后右侧的明泉。慧蚀速度很快,一剑过去直接穿透明泉的胸膛,将他杀死。明泉倒地时,眼睛睁得很大,似乎不会想到自己就那么死了。 明泉一死,禀岩和姜伯劳才急忙将祭杖横在胸前,阻挡姬偃手中那一对对剑的攻击。这两柄对剑就跟活的一样,丝毫不见姬偃指挥,它就自发朝他们攻了过来。两人合力去阻挡慧蚀,却也只是堪堪护住自己,而无法去回击半分。 那对剑太过古怪。 姬偃左手一挥,五指呈爪,指甲锐利且长,纯黑色的直接朝雩风门面而来。瞧着那锋利的指甲,雩风脑内灵光一闪,一瞬间明白眼前的女子到底是什么人了。“你,你是——!?”话语还未全部说出,脑袋就被姬偃的五指扣住,紧接着稍稍用力,五指紧压,她的指甲抓入雩风的脑袋,在他的头顶留下了五个指甲窟窿。 人的头盖骨本就不算太坚硬,要想抓出窟窿来,其实挺简单的。 姬偃没打算放过雩风,在与之打斗时,她便稍稍想起了雩风这个人。自恋、嚣张、狂妄自大、傲慢无礼、瞧不起人、不守信用……这些贬义词通通都是他的代名词。哦,对了,他其实还挺像古剑一的甩发哥,只是他比甩发哥更加让人厌恶。 “巨门大人——!!”姜伯劳大喊,就这么一瞬愣神,慧蚀破空而进,击破他和禀岩的祭杖,将他们俩击倒在地。 雩风倒在地上,同明泉的尸体一样,都是瞪大眼睛,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就咽气了。 姜伯劳根本不管手中破碎的祭杖,他费力地起身,爬到雩风的尸体前,一把抱住雩风的尸体,痛嚎道:“巨门大人——!!”雩风怎么说也是流月城城主的亲堂弟,如今在他随侍左右的情况下丧失性命,回去之后,他又如何向大祭司他们交代? 姬偃抬手朝慧蚀勾了勾手指,暗红色的对剑立即飞到她的身边。 “留活口不是我的作风,你们俩是自己死,还是我动手?嗯?”姬偃从不自诩是个好人,她冷漠无情起来,比坏人更要坏上几分。 姜伯劳恨恨地看向姬偃,咬牙道:“你会付出代价的!” 姬偃上前一步,眼神里不带丝毫感情,道:“代价?抱歉,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最不怕的就是付出代价。” 在这个世界,姬偃什么都没有,除了长琴之外,她一无所有。唯有长琴,是她的一切。“我在这世上除了一人,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清冷的眉眼中透着一丝悲伤。此刻的姬偃,仿佛回到了还没有遇到太子长琴时的她,冷淡疏离中透着浅浅安静,完全没有如今的锋芒毕露、冷意森寒,只挟着一丝淡淡哀伤和悲怆,静静地站着。 长琴被禺期抱着,那双眼牢牢锁在姬偃身上,他多想变回人,像那个时候一样,将她揽在怀里,对她说出那句你太累了,靠着会让你好过些的话语。 禺期看着她,慢慢走过去,不算宽大的手掌落在姬偃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论辈分,禺期长了姬偃不知道多少岁,以长辈之态对她做出如此举动倒是一点都不违和。“这两人交由吾来处理,汝带长琴进屋吧。” 姬偃一怔,看了眼身高绝对没她高,可半浮在空中,却能拍到她头顶的禺期。禺期是长辈,说话老城,因而这么对姬偃说话也没哪里不对。禺期的举动和说话的口吻倒是像极了老白和老大,刚才有一瞬,姬偃有一种回到专案组的感觉。 可是,在这里,没有专案组,没有老白,没有老大,没有大家伙……定了定神,她问道:“你狠得下心吗?禺期。” 禺期看着她,道:“吾不是无知小儿。” 姬偃眼眸半垂,从他怀里接过长琴,道:“交给你了。”说着,转身回了屋。 走进屋,合上屋门,姬偃坐在里头,把长琴放在桌子上,看着它道:“是不是觉得我太残忍?” 长琴仰着头,异色的双瞳眨了眨,接着就听它轻轻喵了几声。 听着它软糯糯的喵声,姬偃伸出手揉了揉它的小脑袋,淡笑道:“我就知道你会那么说的。他们的确该死,可我又有什么资格杀他们呢?杀了人就是杀了人,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也不打算给自己找任何的借口。” 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短短的绒毛划过掌心,带起一丝痒意。姬偃两边唇角微翘,浅淡笑意加深,道:“无论接下来会有多少个流月城的人来,我都会保护你的,也会保护我们的家。” “喵~~” “包括,这座属于我们的乐土。” 长琴抬起头,往前走了几步,抬起自己的小爪子球抱抱。 喵星人就是软萌的象征,多少人为了成为喵星人的铲屎官甘愿臣服于它们。 养过汪星人的姬偃虽觉得喵星人有些任性,不过论可爱……说真心话,的确喵星人比较可爱,因为对方比较会撒娇。 她家蠢汪撒娇起来……想想都会觉得画面太美,脑内全是马赛克。 鼻尖凑到长琴湿湿的鼻头前蹭了蹭,姬偃眼底带着笑意,将它软软小小的身体用微小的力道拥着。 屋外,晴雷不断响起,闷响之声让在青龙镇上的人都有些纳闷。这大白天的怎么好端端地就响起雷声呢?难不成要下雨了?那么猜测着,许多户人家都赶回去把晾在屋子外的衣服给收了进来。 解决完姜伯劳和禀岩,禺期手持着那柄他新冶炼的长剑,静静地站在那两具尸体前。姬偃推开门时,入目的便是站在院中,手持着那柄剑尖还在滴血的长剑的禺期。那是他的孩子,他花了很多天才冶炼出来的剑,耗费心血新锻炼的孩子,如今却见了红,杀了两个人。 “何必呢?”姬偃蹙着眉。 禺期回过头,眼里是无尽地悲凉。“吾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如今的安宁。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守护,那么吾……即便出手又如何?何况,吾这双手本就罪孽累累,沾满了每一任剑主的生命……”晗光剑的未完成,导致每一任使用它的剑主都被过度吸取体内之力,最后过劳而亡。 每一任……都是不得好死…… 无一例外。 姬偃走过去,来到禺期面前,放下手中的长琴,从袖袋里抽出一块绢帕递给禺期,道:“它是你的孩子,刚刚才诞生,既然已经见了血,无力回头,那么就不要让它继续沾着这些人的血。” 盯着递在自己面前的绢帕,禺期接过手后,把剑横在自己的面前,用绢帕一点点把剑身上的血迹擦去。“对不起。”他说,对他手中的剑说。 姬偃侧头扫了眼地上的尸体,手一抬,这些尸体俱都被她塞入了她的乾坤袋中。姬偃有一个法宝,能将世间一切之物都塞入其中,包括人。 “我去去就回来了。”尸体是需要解决的,把他们都丢在她家里实在渗得慌。 再者,他们的魂魄…… 扫了眼初成魂灵,还未反应过来,眼神空洞的雩风四人,姬偃指尖微动,引着他们一个个走出了她的家。 门外,地界专门接引魂灵的鬼差已恭候多时,见到姬偃,那名穿着短打灰袍,头上顶着个一顶微高,面上绣着鬼差二字的高帽的鬼差上前一步,道:“小的风如雨见过姬偃姑娘。” “他们就由你带回地界了。”将雩风四人的魂魄交由风如雨,姬偃神情淡漠道。 “小的知晓。”风如雨拱了拱手,神色间俱是对姬偃的尊敬。“那么,小的就此别过姬偃姑娘。” 挥了挥手,姬偃微颔首道:“你且去吧。” 点了点头,那风如雨低垂着脑袋,用锁魂链将雩风四人锁上,带去了地界。 风如雨携雩风四人的魂灵离开后,姬偃便去了青龙镇东面那片荒无人烟的林子。在那里,她看到了一株泛着黑雾的小树苗大小的断魂草。在那一瞬,姬偃有些明白,雩风等人为何会对此地如此执着…… 破开结界,一把阴火直接烧了过去,姬偃冷冷看着小树苗般高的矩木枝化作了一地的灰烬。 林间风不算大,可也不算小,风一吹,那灰烬便随风散去。 姬偃找了个空地,使用术法将雩风四人葬在了此地。用一块比较大的木牌,刻了流月城三个字之后,将它插在四人的坟包前,算是墓碑。 “但愿来世,你们只是普通人……” 唯有做个普通人,才能真正的一世长安……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苗疆朗德寨。 一名脸上罩着同流月城祭司较为相似的面罩,站在乐无异三人的面前。他的边上站着一具比人还要高大几分的偃甲蝎,刚才也是他的偃甲蝎救了乐无异三人的性命。 乐无异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请问,我能不能看看那只偃甲?” 那人似乎有些诧异,顿了一下,便道:“哦?你不怕它?说起来,常人对偃甲多半敬畏乃至厌恶,为何你们几个见了它,却毫不畏惧?” 乐无异听了这话,立马挺起胸膛,一副很骄傲的表情,道:“当然不怕,我也是个偃师啊!” 闻人羽无奈地指了指乐无异,道:“天天看他摆弄偃甲,不习惯也都习惯了,再者,无异的偃甲也是灵活非常,我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那人淡笑道:“原是同道中人,幸会。我还道莫非遁世的这些年中,世人对偃甲已不再望而生畏了。”他的声音恍若初雪融化般似那泠泠珠玉,透着一丝浅淡的温和。 乐无异摊了摊手,一副无奈的表情道:“没有啦,其实大家对偃甲也还是那样,反正偃甲在他们眼里,差不多就是木头成了精,赶紧烧光完事大吉。” 这话让那人有些落寞,他道:“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想来我有生之年,大约看不到偃术普惠众民的那一天了。” 乐无异摸了摸偃甲蝎在旁说道:“我觉得,大家会怕偃甲,多半跟偃甲长得奇怪有关系。要是能把偃甲做得好看些,也许就没那么多人害怕了。” 那人一怔,半晌,道:“或许吧。”说着,他看着偃甲蝎,语声比方才要柔和些许道:“这偃甲蝎是我随手之作,不甚精细。其中唯一可观之处,就是腿部与尾刺关节,你若有兴趣,稍后我说与你听。” 一听这话,乐无异激动到不行。“好……好好!我仔细看看,你们不用搭理我!”如果要用一种动物来比喻此刻的乐无异的话,那无疑就是犬类生物了。若他头顶有一对耳朵,屁|股后面生有一条尾巴,绝对会晃得厉害。 闻人羽&夏夷则:“……”这么蠢,被卖了都不觉得哪里奇怪╮(╯_╰)╭ 另一边,青龙镇东边的林子深处。 正打算离开的姬偃在地上看到了一块石头,那是一块刻着繁琐花纹的石头。弯腰,将这块石头捏在手心中,姬偃看了看,觉得有些奇怪,便将这块石头收了起来。 回去后,姬偃将这块石头拿给了禺期和长琴看。 禺期一眼就认出这块石头乃魔契石。 “这是魔契石。”捏着这块石头的禺期冷着脸说道。 姬偃对魔契石印象不深,便问道:“魔契石是什么?” 禺期道:“此乃上古秘术,如今已近失传。譬如说,现有一灵一妖,灵与妖达成盟约,约定妖不得对灵横加侵扰。于是妖便将少量灵力灌入这魔契之石,并以咒文锁住。从此以后,灵只要随身佩戴这枚魔契石,妖的法术便对它几无作用。” 姬偃眯了眯眼,道:“也就是说流月城的人真的和魔族订了盟约……” 禺期道:“大概是如此。可个中缘由,唯有他们自己知晓。” 姬偃摇头道:“契约这东西本就不是这世间最牢靠之物,若有一方想要反悔,拿走这魔契石便是。与心魔定下契约之人,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魔契石虽好用,可有利却也有弊……” 禺期道:“吾觉得流月城人应该想过这个问题。” 姬偃冷笑道:“估计没有想得太多罢了……” “喵喵~~”那也与我们无关。 长琴的出声让姬偃朝它看去,伸手将它抱住,姬偃把自己的下巴抵在它的脑袋上蹭了蹭,道:“对,与我们无关,反正只要不来惹我们,就算他把天下都掀了,也与我们无关……” “喵~~”甩了甩尾巴,长琴眯起了眼睛。 禺期看了看姬偃,又看了看长琴,觉得自己天天被这一鬼仙一猫糊一脸的狗粮,实在是蛋疼得紧。 “我去铸剑房了。”不想在这里充当灯泡,禺期起身离开,回了他的铸剑房。 姬偃见他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问他要不要吃晚饭。低头,亲了下长琴的小脑袋,姬偃道:“禺期他真的很爱冶炼铸剑,天天窝在铸剑房内,几天几夜都能不出门。幸好,现在的他是剑灵,若是个凡人,哪受得住啊……” “喵~~” 姬偃又‘吧唧’亲了下长琴的小脑袋,道:“呵,也是。” “咱们晚上吃什么呢?我前两天抓了条鱿鱼,咱们吃鱿鱼吧。” “喵~~”软糯糯的声音,带着一丝讨好,它已经不想吃鱼了,鱿鱼什么的也不错。 抱着它又蹭了蹭,姬偃似想到什么,轻轻道:“啊,对了,有个东西想给你看看。” “喵?” 抱着它起身,姬偃走出屋子,来到后头的亭子内。亭子紧挨着一条小荷塘,荷塘内养着些锦鲤,平时闲来无聊,长琴就会跑这边,看着河里那些一见到它就眼泪汪汪的锦鲤们。亭子四面挂着轻纱帷幔,帷幔垂下,挡住了外头吹进来的风。 掀开帷幔,入目的便是亭内正中央那张案几上的琴和它边上的香炉,香炉正燃着清香,袅袅白烟自炉内升起。 看到那把琴的一瞬,长琴是有些怔忡的。 已经很久没有弹琴了。 走进去,姬偃将它放下,道:“其实,一开始就想给你准备的。” 长琴走过去,跳上案几,柔软的猫垫踏在琴弦上,明明距离那么近,可如今的他却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以指挑拨琴弦,畅快奏乐。太子长琴很喜欢弹琴,即便过去了数千年,这个喜好依旧未变。它,依然是那个爱着琴的人。 姬偃走到案几前,缓缓落座,伸手触上琴弦,淡淡道:“这是一把凤桐琴,我看着挺好的,就把它买了下来。以前,你总会随身带着凤来琴,如今没了凤来,我只好给你寻来一把凤桐。” 收回自己的爪子,长琴扭过头瞧着姬偃,漂亮的异色双瞳内闪着连它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光芒。 “喵~~”谢谢。 柔柔的声音带着一丝软糯,姬偃轻笑道:“现在的你无法弹奏,要不听我弹一曲?”姬偃不会弹琴,她本来也不是那些琴棋书画样样都精通的大家闺秀。这曲,还是卖琴给她的那个老板教她的。 说着,姬偃唇角含笑,纤长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下挑拨。铮铮琴音虽不能说是绕梁而升,却也叫人心旷神怡。一个没学过琴的人能弹成这样,长琴是有些惊讶的,它看着认真弹琴的姬偃,忽然觉着现在的日子当真挺好的,除去它是只猫外,什么都挺好的。 一曲毕,姬偃似有点累了。捏了捏发麻的手指,想起以前可以弹琴弹上几个钟头的太子长琴便忍不住摇头道:“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你倒是如何做到的?一个下午,有时候一整天,你都能对着琴一直弹下去,手指不疼啊?” “喵喵~~”它喜爱奏乐,即便弹上一天,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乐趣。 冲长琴皱了皱鼻子,姬偃道:“等你下次渡魂成人,你就可以畅快地弹琴了,到时候你可要教我呀。” “喵~~” “现在,还是再练会儿吧。你可是琴艺高超之人,我若是连点基础都没有,以后真的跟你学琴奏乐,定会把你气得吐出一口血来。” “喵。”不会的。 姬偃伸出手指,点了点头它的鼻子,道:“现在说不会,以后可说不准,所以我还是多练练为好。”说着,重新挑拨起琴弦来。 姬偃所奏之曲尤为简单,有些音颇为生涩,连贯起来没什么问题,可就是有点儿曲不成调的感觉。可长琴不觉得她弹得有多糟糕,它觉得对方弹得挺好的,即便音不成调也是挺好的,它很喜欢她现在这样,认真练琴的模样。 清幽琴声,越帘而出,不似山泉之音,也没有那潺潺流水,顺流而下之势,倒有些悠远欢快,似奏乐者此刻的心情。四周俱静,就连荷塘内的锦鲤们也不欢腾翻跃,而是静静地听着它们的主人练琴。 练琴的时间总是过去那么快,一晃眼,夜已降临。 琴声渐渐从悠扬转为急促,又慢慢归于平稳,到最后,以一个微颤之音结束。一曲结束,姬偃抬头看向外头,道:“都那么晚了,怪不得你的肚子都叫起来了。” 长琴一爪子按上琴弦,不满道:“喵喵喵!!”它的肚子才没叫呢!! 姬偃轻笑着,手一挥,亭内立刻燃起了烛火。 此时,四合院大门的门口,一名温润儒雅的青年站在外头,眉眼带着浅浅笑意,道:“这一曲听得出奏乐者的心情很好。” 一边的乐无异捂着耳朵,道:“好吗?我怎么觉得那么难听呢??” 闻人羽面无表情,道:“这是从四合院里头传出来的琴音,一听就是阿偃弹的。” 乐无异:“……”QAQ 夏夷则走过去,拍了拍乐无异的头,浅笑道:“闻人姑娘还是不要吓乐兄比较好,他还是有点儿怕阿偃的。” 乐无异用力地点了点头。 闻人羽撇嘴道:“知道怕,还说阿偃弹得不好?我倒觉得刚才那一曲挺好的。”作为一名诗词乐赋样样都不怎么精通的女战士而言,姬偃弹奏的曲子的确挺好的,起码人家会弹啊!她估计能拨个琴弦就不错了!! 乐无异&夏夷则:“……”哪里好了,完全就是个初学者!! 边上的青年唇角含着浓重笑意,他觉得在朗德寨能认识这三位小友当真挺不错的。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大门被从里打开,顶着一副蠢模样的乐无异蠢兮兮地看向大门打开的四合院。当禺期那张冷冰冰的脸出现在四合院门口的一瞬,乐无异吓得打了一个激灵,道:“喵了个咪的,吓死我了,你,你开门都不能有点声音吗?” 禺期早就察觉门口有人,而且还是灵力不弱的人,不过当感知其中三股灵力是他最熟悉的那三人之后,禺期的警戒心也稍稍放下了。打开门,最先看到的就是乐无异那张犯了蠢的脸,接着是夏夷则和闻人羽,再然后则是一名陌生的青年。 青年身上的灵力不凡,而且……最重要的是对方给他一种违和的感觉。 好像哪里不对,可究竟哪里不对,禺期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瞥了眼依旧有些蠢的乐无异,禺期冷哼道:“臭小子,多日不见,胆子倒是长进不少,敢与吾如此说话?” 乐无异正色,道:“没,没,就是多日不见,怎么见你好像又年轻了。” 禺期冷冷一笑道:“呵。” 乐无异再次打了个激灵,默默移动脚步缩到了夏夷则身后。“……”QAQ,喵的,这禺期的脾气坏得跟只猫一样,一踩一炸毛不说,现在冷笑起来还有几分阿偃之风,噫,比初次见面时还要难相处,天晓得他在说下去,对方会不会乱打雷。 见他此举,夏夷则无奈一笑后,朝禺期看去,拱手道:“多日不见,禺期前辈。” 在旁的闻人羽也抱拳,道:“禺期前辈。” 闻人羽和夏夷则向来比乐无异机灵懂事,这也是禺期很看好这两人的原因之一。微微颔首,禺期道:“汝等所寻之人是这位吧。”禺期所指这位自当是与他们一同前来的温雅青年。 乐无异从夏夷则身后跳出来,快步来到青年边上,兴奋道:“禺期,这位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谢伯伯!!跟你说哦,这趟找谢伯伯可谓是凶险万分,幸好有谢伯伯在,我们才安然无恙。对了,禺期,这两天有流月城的人来青龙镇吗?” 一听流月城三字,禺期沉着脸道:“来过。” 夏夷则和闻人羽对视一眼,上前询问道:“那他们有没有做什么事?” “比如说,暗中种植一种泛着黑雾的草。”闻人羽补充道。 乐无异也说道:“对对对,那种草叫断魂草,可厉害了!!” 禺期眯眼道:“你们说的是矩木枝吧。” 乍一听矩木枝,乐无异三人组是有些懵圈的,可对温雅青年来说,矩木枝才是断魂草真正的名字。 青年缓缓道:“阁下知晓矩木枝?” 禺期看了眼青年,道:“先进来吧,我带你们去见阿偃姑娘。”说着,转身进了院。 站在外头的四人立刻跟了进去,待他们一进院,大门便无声地合上了。四人跟着禺期来到院后的荷塘,这地乐无异三人组从未来过。穿过小道,穿过两边种植的大片琼花丛,乐无异小声对闻人羽说道:“没想到后头还有这么一处漂亮的地方,之前没好好欣赏一番,倒是可惜了。” 闻人羽也点头附和道:“的确。如今立夏,正值琼花盛开之际。这花大如盘,洁白如玉的琼花一大片一大片的盛开着,再加上这漫天的萤火之光,当真美不胜收。” 禺期飘在前头领着他们去见姬偃。在四合院内,他总喜欢漂浮在半空中,唯有离开四合院,他才像个普通少年一样,两脚着地走路。如今,见他依然飘着走,乐无异有一种他们在跟着阿飘走的诡异之感,便奇怪道:“禺期,你不是可以两脚着地走的吗?为什么还飘着走啊?”怪渗人的。 当然,这四个字他可没胆子说。 禺期停住,回过头扫了眼乐无异道:“吾乐意。”三个字,咬得极重,有点儿咬牙切齿的感觉。 乐无异:“……”啊,禺期好可怕( _ )( _ )( _ ) 穿过琼花丛,他们绕过一片荷塘,来到荷塘边的亭子前。亭子四周皆垂了轻纱帷幔挡风,若不是里头有烛火之光,还真看不出里头有人。穿过帷幔进去,就看到趴在案几上,逗着长琴的姬偃。当众人进来,她逗猫的手指微顿,接着抬起头,朝他们看过来。 “多日不见,你们看起来还不错。”姬偃继续揉着长琴的脑袋,视线一一掠过乐无异三人,最终停留在青年身上,柔声说道:“这位想必便是你们一直在寻的那位偃师,谢衣谢先生吧。” 青年,即谢衣上前拱手作揖道:“在下偃师谢衣,见过姑娘。”他脸上的面罩已拿下,那张清隽秀雅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让人看着为之一暖。 姬偃抱起长琴,朝谢衣微颔首道:“素闻流月城烈山部人寿数长久,善驭灵气。如今,倒是让我看到了一个像样的烈山部人。”一语直接道破谢衣的身份,姬偃的话让乐无异三人为之一惊,看向谢衣的眼神中带着难以置信。 微微眯起眼,闻人羽这才有点儿明白过来,为何在朗德寨之时,他能一语点破攻击他们的人是流月城人,原来他自己就是流月城人。 乐无异惊道:“不可能!!谢伯伯怎么可能跟那些坏人是一伙的呢??” 没理会乐无异的惊呼,姬偃看着谢衣,淡淡道:“前几日,我还同禺期谈过流月城之事。是你,对不对?是你破开了伏羲的结界,致使心魔趁机潜入了流月城城内?” 谢衣平静地看着姬偃,半晌,缓缓轻叹道:“姑娘到底是何人?” 姬偃道:“呵,也是姬偃失礼了。我,名唤姬偃,无异他们都唤我阿偃,谢先生也唤我阿偃便是。谢先生恐怕也发现了我不是凡人。如今的我,也的的确确不是凡人。我活在上古时代,约莫在上元太初历两千多年后……也就是如今的数千年前。不过,比起烈山部人的历史,我只能算是个后辈。” 谢衣一怔,道:“姑娘如今这般姿态……?” 姬偃淡漠道:“曾经的我也只是一介凡人,生老病死,无可厚非。然这世间之人,在死后总有对生的依恋。我因心有执念,而走上了鬼修一路,如今,堪堪入了仙籍,做了一名小小鬼仙罢了。” 谢衣了然道:“原是如此。”他走过去几步,温润如玉的眼底带着一丝沉静,道:“即便如此,在下还是不解,姑娘为何如此了解流月城之事。” 姬偃道:“谢先生就当我是勘破天机之人吧。”她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的,知道这个世界一代和二代所有剧情。只是,连姬偃自己都觉得奇怪,数千年过去,她对过往的记忆不该印象如此之深,再者,两代剧情,大概的她都知晓,细节却是全然不知的。前几日,断魂草的出现,竟让她渐渐对一代和二代,包括古剑历年的事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样的变化让姬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好像有人故意塞了一堆本不该属于她的记忆给她一样。 谢衣道:“那么,阿偃姑娘又知晓多少呢?” 姬偃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谢先生请坐。”说着,她看向乐无异和禺期他们道:“你们也坐下吧,有什么问题,待我和谢先生说完再问。” 想要问的话立马就被咽回了肚子,乐无异点点头,跟夏夷则、禺期以及闻人羽一起来到边上坐下。 谢衣上前,缓缓落座在案几前。 姬偃低头冲长琴微微一笑,接着才抬头看着谢衣,淡淡道:“先生可曾后悔破开伏羲结界?” 谢衣半垂眼眸道:“无论后悔与否,事已至此。当年,我是最先接受魔气熏染的,可也发现心魔砺罂已附上支撑流月城核心的矩木。在对待砺罂的问题上,我与师尊意见相左,渐渐地,我们师徒之间也生出嫌隙。同时,我也四处寻找适宜烈山部居住的洞天世外。” 姬偃看着谢衣,静静地看着他,想着眼前这个人只是一具偃甲,而非真正的谢衣,便不禁感叹谢衣这个不世之材。能造出如此精良,与活人无异的偃甲,这世上也只有一个谢衣。 当初,玩古剑二的时候姬偃最喜欢的一个角色便是谢衣。 谢衣,古往今来第一偃术大师。 他的过往不过寥寥数语,却也是一生苍茫。 谢衣继续说着,只是他说什么,姬偃已经没有再听了。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青年,想着他的平生经历,心忍不住刺痛起来。无论是眼前的偃甲谢衣,还是后来的初七,对姬偃而言,皆是至性至情,不负初心之人。而,他也好,他也罢,都是姬偃敬佩,真正尊敬的人。即便,当时,谢衣于姬偃而言,只是一个被人创造出来的虚假人物。 一个只存在于二次元世界的人物…… 『此生未尝虚掷一日,余心已足,不复怨怼。所愧疚者……余力绵薄,终究难以回报故人之挚情、恩师之错爱。这数十年人世嬉游,实在太短、太短……』 『生命……至为灿烂,至为珍贵……而又永不重来……身为偃师,万望敬之畏之,珍之重之。』 他曾经对乐无异说过话的犹然在耳,清晰依旧…… ‘啪嗒——’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长琴的头上,仰头看去,只见姬偃的面上已划过两行透明的水渍。 “喵?”长琴起身,异色双瞳瞪得大大的,于他而言,这是他头一次看到姬偃露出这般表情。 “阿偃?”乐无异的惊声。 禺期吃惊道:“阿偃姑娘?” 谢衣一怔:“姑……娘……?” 姬偃知道自己哭了,只是她没有抬手去擦脸上的泪痕,而是尽量忽略心底油然而生的悲伤,语声冷漠道:“时间倒回,为心中所愿,离开流月城,背弃于先生而言最为重要之人,先生可曾后悔过……?” 谢衣敛容,慢慢地,他闭了闭眼,嗓音似潺潺流水,又似流水划过山岩一般沉重,道:“不悔。” 早就知道是这个答案,可不知为何,姬偃却还是想问问他。 “好,好,不愧是先生你……” 无论是偃甲谢衣,还是真正的谢衣,无论谁问这个问题,回答都是一样的。 这就是……谢衣。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自从那夜亭台中与谢衣谈话过程中失了态后,作为当事人的姬偃一如既往,反倒是长琴有点奇怪,每次只要姬偃去寻它,它就会避开她,就连吃饭也是禺期帮忙拿的。而谢衣自打那次谈话之后,十分想再与姬偃谈一次话,可那次之后,姬偃总是一人躲到亭子里,对着那把凤桐琴发呆。 手指轻挑琴弦,琴弦发出铮铮声响,却再也不像那日欢快,多了一丝沉闷暗哑。 “既然来了,何必躲着不见呢?”她的手指按在琴弦上,暗哑的琴声已落定,留下一丝闷闷的尾音。 禺期掀开帷幔,慢慢走进来,道:“他躲了汝好几日。” 姬偃右手手肘撑在案几上,脸颊轻轻靠在手背上,淡淡道:“我知道。” 禺期来到她对面坐下,道:“那日为何?” 那日,那个晚上,姬偃问完那句话之后就没再继续谈话了。一旦她不想说了,就算逼她,她也不会多言一句。不说就是不说,想离开就是想离开。本打算抱着长琴一起离开的,谁料它竟发了脾气,转身就跑开了。 一连数日,它都没再出现过。 “曾有一个人,生于一苦寒之地,因气候恶劣,他们族中多数人罹患恶疾,病痛缠身,盛年夭亡。自出生起,他日夜目睹的便是如此景象……大家都太可怜了,所以他自小便想,有没有一种方法,能稍微帮帮大家……那个人,一生都在为他的族人奔波着。他,重情,至性,对世间生灵如是,对族人更加如是。他曾对一个人说过这么一句话,也是这句话打动了我,记住了他。他说,生命至为灿烂,至为珍贵,而又永不重来,身为偃师,万望敬之畏之,珍之重之……”谢衣的每一句话,姬偃都记得很清楚,对于那个为了流月城,为了沈夜,奉献出自己一生的青年,姬偃是佩服和感慨的。 有时候,姬偃会想,他为什么就那么死了?死在神女墓中。那么鲜活真实,触手可及的存在,就那么不见了…… 谢衣是无愧于一生的人。 也是第一个触动过姬偃内心的人。 即便,那个时候,于姬偃而言,他只是一个虚拟的存在。 “能够不后悔,不低头,即便重来一遭,他依旧会如此抉择。纵然,他比谁都清楚天道所定,命数难改,却也依然在这人世艰难辗转,为了一丝希望而以一己之力抗争着,尽力去与天周旋,无愧这短暂的一生。”说到这里,姬偃轻叹一声道:“我能如此执着,多半是学了他,能像他这样,敢于与天抗争,即便知晓结局难改,却也还是尽力一搏,无愧于心。” 禺期闭了闭眼,道:“汝所言之人便是谢衣?” 他的直言让姬偃微微点了下头。 姬偃道:“纵观谢衣这一生,当真是没有虚掷一日。穷尽毕生所学造福无数生灵,又以自身之道温暖人心。对待自己的弟子,亦师亦友,只可惜……他所留给无异的时间却是那么短暂。对待沈夜,他的师尊,亦父亦友,叹终究道不同,不相为谋。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背弃过沈夜第二次。禺期,我到现在还记得,在那幽幽的黄泉路上,他为了故人,手持一把伞,静静地候在那儿,只为替他遮挡那漫天飞舞且寒冰刺骨的雨水。而为了无异,在他离世之后,生怕那孩子走上歧途,折返黄泉之路,为他点亮了一盏心灯,驱散了那孩子心中最无尽的黑暗。”说着,她直起背脊,眺望着亭子外的黄昏,道:“一个人知道了那么多人的结局,却不知道自己的结局……是好,是坏,全然未知。前途茫茫,有时候我会怕,怕我所执着的到最后如泡沫幻影,一碰就散。唯有想起谢衣说过的那些话,心中所动摇的才会转化为坚定,让我不再迷茫……” 禺期眉头微蹙,道:“于汝而言,太子长琴在汝心中,到底是何位置?”这是禺期头一次想好好问姬偃,她到底把太子长琴当成了什么?孩子,宠物,朋友,还是一个让她想要携手共生的伴侣…… 调整坐姿,将一只手掌朝上摊开在案几上,姬偃盯着自己的手掌心,看着那淡得几乎连纹路都不清晰的手掌心,低声道:“我已不知对他的执着是责任还是所谓的爱……可我知道,若是他不在了,我这里便死了。”她说这话时,摊开的掌心抬起,贴上胸口处,继续道:“唯有他在,我这里才能跳动。” “他是……唯一……唯一可以让我这里跳动起来的人……” “我为他舍了自己的过去和自己的世界。往后的人生,我愿伴他左右,陪他每一世,陪他青丝变白发……直到有一天,我将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为止……” 姬偃的回答是禺期不曾料到的答案,他深深地看着她,内心受到不小的震动。 能得一人如此,纵使身陷落难之境又如何?倒是有点羡慕他。 “汝知晓如此多之事?为何不帮帮他呢?”禺期收敛心绪,接着问道。 而禺期所指的他则是谢衣。 姬偃直视着禺期的眼睛,一字一字道:“知晓和改变终究不同。我是知晓,可我无力改变。禺期,我不是圣人,也不是救世主,此生我只想改变一人之命。其他人的,我有心而余力不足。即便我有这个能力,我也不想去帮忙更改。说我自私也罢,说我伪善也好,我根本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我,只要长琴一人懂我就可以了。” “再者,你觉得这天命真是我能更改的?抑或,禺期觉得我有这个本事?” 禺期听罢,半晌,才淡淡一笑道:“如此,是否安心?太子长琴。”语音才落,一只小黑猫便从亭子外跳了进来。 原来,它一直在外头听着姬偃和禺期的对话。 朝它看过去,姬偃闷了片刻,却还是朝它伸出手,道:“过来。” 长琴看着那只手,迟疑了片刻,方才踏步走过去。来到姬偃面前,将自己的爪子放在她伸出来的手掌心上,白皙的掌心间有一些薄薄的茧子,可就算如此,她的手掌心还是那般白皙柔腻,与长琴的黑色爪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喵。”它轻轻叫了一声。 握住它的爪子,软软的,小小的,只要稍稍用力,姬偃就可把它的爪子捏裂。“你对我竟然有了不安之心?就因为那天吗?” 长琴垂着脑袋,耳朵也有些耷拉着,可它却没有回答姬偃的话。 “何时,你竟会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 长琴的脑袋动了动,半晌,它微微抬头与姬偃直视。看着它的眼睛,姬偃眼底掠过一丝不悦之色。“我知你历经数千年的渡魂,人间世情早让你看透,也让你绝望。你怕我会跟其他人一样,是也不是?” 长琴‘喵’了一声,是回应。 姬偃闭了闭眼,语声渐渐冷漠下来。“你可还记得当年我死在你怀里时对你说过的话吗?” 长琴一怔,那双异色的瞳眸瞪得滚圆。 他什么都可以忘记,偏那一日所发生的事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即便碎了也是融于血中,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无法割舍。 “我为你而来,这个世界,只有你是我活下去的希望……当时,你问我,明明知道你是六亲缘薄之人,为什么还要收养你,陪在你身边?我当时回答你,就算如此那又如何?天命所定,无人更改,可我想替你拼一把,即便结局会惨痛,最起码我们好好地在一起陪伴过对方。还记得吗?我的死亡不是终结,我与那位大人的约定?无论以后你身在何方,我的魂魄都会陪伴你左右,永世不离……直到化为荒魂……好好活下去……”她所复述的这几句话就像梦魇,日日夜夜都在长琴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 闭上猫瞳,长琴弱小的躯体止不住颤抖起来。 姬偃看着它,心微微刺痛着,她并不想让它回忆那段记忆的,可这时候,她必须让它想起来。她要它记得,深刻的记得,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不信任她。 松开它的爪子,抽回自己的掌心,姬偃还是用这只手,伸出一根食指和拇指,勾起长琴那张毛绒绒的脸,狠狠掐住,道:“记住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背离你,可你若不信我,那么我只好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你,提醒你我当日死在你怀里时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直至你不再不信任我……” 姬偃的语调冷若寒冰,让长琴不免愕然,索性禺期在长琴进来时已离开亭子,否则就姬偃刚才的言论和举动,准会让禺期吓一跳的。忽地,趁长琴怔愣之际,姬偃两指的掐的举动改去抚摸它的下颔,且语调柔和道:“下回,别再躲我了,你一躲我,我就会想你为什么躲着我,是不是不喜欢我陪在你身边了,是不是希望离开你……那些问题会一直在我脑子里盘旋……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姬偃抚摸着它下颔的举动让长琴舒服得眯起了眼睛,这是猫的天性,却不是他想要的本性。心里有点纠结,却也无奈,只能任由她抚摸着。 抚摸完,她将它一把捞起抱入怀中,一丝喟叹自她口中倾泻而出,道:“我只有你了……长琴……” 长琴用小脑袋往她怀里钻了钻,那撒娇的举动也是在让姬偃安心。 于长琴而言,它也只有姬偃了…… 他们都只有彼此,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水,滴水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尤为明显。 将杯子推到谢衣面前,姬偃淡淡道:“先生若有疑问,何不回趟先生之所,开启那副被先生用封印术封印的画卷呢?” 谢衣一怔,连接水都忘记接了。“封印?画卷?”这些东西,偃甲谢衣都是不知的。100年前,真正的谢衣在前往捐毒途中,遭沈夜截杀,后再也未归。自此,偃甲谢衣便成了谢衣,而他也从来不知晓自己是真正的谢衣所造偃甲,以为自己就是真正的谢衣,一直以谢衣的身份隐于世间,专研偃术。“在下,一点也想不起这些事来。” 姬偃拿起自己面前的白瓷杯,喝了一口清茶,道:“那画卷中有一名女子,曾是先生至为重要的朋友。她,或许可以为先生解答。” 谢衣看着姬偃,道:“姑娘似乎知晓很多事……” “呵,像我这样活了数千年的老女人,知晓的自然远比你和无异他们多得多。”说着,她放下白瓷杯,发现杯中不知何时竖起了一根茶叶。 盯着那根竖起的茶叶杆子,姬偃似乎心情很好,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极小的弧度。“先生,既有话想问,为何不直接问呢?如此兜着转,岂不太麻烦?” 谢衣闭了闭眼,握住面前的杯子,道:“姑娘知晓在下如此多之事,为何不直接说与在下听?” 姬偃抿唇道:“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命之一字岂是说出来了就能改的?纵使姬偃将一切,甚至是关于未来的事全都说与先生听,先生就能做出改变吗?不能。且不提改命一说所付出的代价何其大,单论改命二字,这世间又有几人真能做到?所谓我命由我不由天不过是凡人的自我奢望罢了。” 自我奢望?或许是,可就算如此,谢衣也不会放弃,放弃他心中所愿。即便最后只是徒劳,他也不会后悔。 “即便定数难改,在下也会以一己之力尽力抗争、尽力周旋,无愧一生。”无论是眼前的偃甲谢衣,还是那个被沈夜抓回去的真正谢衣,他们都是一样的。无论这话姬偃是对着谁说,他们所回答的都是一样的。 因为,他们都是谢衣。 姬偃低头盯着杯子,忽问道:“这些年来,先生一直留在人界,每每抬头仰月时,可会思念故人?” 提及故人,谢衣的表情有些悲伤。“……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这是谢衣此刻的心情,正好与亭子外的皎月相呼应。 姬偃听着他所念的这句诗词,抬头往亭外看了去,此时亭子内放下的帷幔已被撩起,那皎洁的明月当真璀璨如明珠,与星辉映,照耀着这片大地。“我有点好奇,先生的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谢衣淡笑道:“姑娘知晓我所居于的流月城是个怎样的地方吗?” 姬偃重新看向谢衣,道:“居于九天之上,离这人界很远很远,那里植被稀少,六月过后便严寒封冻,举目只见一片荒凉。你们是上古人族,当时天柱还未倾塌之时,浊气并未像如今这般的旺盛。自天修补之后,大地上的浊气开始蔓延,渐渐的,很多上古时期的人族纷纷受到浊气污染而亡,可那时候,烈山部人恰好在流月城内,又因高居九天的关系,并未受到传染。只可惜,数千年过去,人界浊气越发强盛,连神都远居天界,不愿接近人界了。更何况是你们……上古时期,活于清气之下的你们……” 谢衣在姬偃讲出那些话来时,嘴角边的淡笑已经不见,他侧头仰望外头的皎月,声线冷硬道:“姑娘说得没错。族中有许多人罹患恶疾,病痛缠身,盛年夭亡。自出生起,我日夜目睹的,便是如此景象。我自小便想,有没有一种方法,能稍微帮帮大家?于是我开始研习法术。后来,我遇到了我的恩师。” “他是个怎样的人?” “我的师父,他是个异常出色的人。无论修为、智谋、胆识抑或担当,于我看来,即便时至今日,仍不作第二人想。就如这高天孤月一般……遥不可及、如冰如霜,却又独自照彻漫漫寒夜……” 眼前的人,明明只是一具偃甲,可谢衣却将一切,包括自己的记忆都留给了他。其实,若只希望偃甲谢衣能够继续钻研偃术,而不问世事,只要抹杀流月城和他师父沈夜的记忆就好。可是,他没有。于谢衣而言,那些珍而重之之念是永远都不能被舍弃的。 “先生可想知道,于我而言,他是怎样的人?” 谢衣道:“愿闻其详。” “论才智,论心计,他是一名非常成功的统治者,也是令我佩服的敢作敢为之人。只是,终其一生,他都没有走出自己的梦魇。回顾他的一生,他的阴影皆来自他的父亲,上一任流月城的大祭司。不过想想也是,这世上哪有一个做父亲的会像上任大祭司那般狠心的,为了讨好城主,为了帮助城主,宁愿牺牲掉自己的儿女。就算要忠,也不该像上任大祭司这般的愚忠。他很像他的父亲,无论是音容样貌,还是现在的行事狠辣,皆与他的父亲一模一样。可反过来看,这确是一个成为王者必要条件。说真的,可能到后来,很多人都不会喜欢他,可我却很喜欢他这样的人。能像他这样,明明知道自己是错的,却还勇于承担这一切果。明明知道那条路布满了尸山血海,无法回头,却还心甘情愿的继续前行。这世上,有几人能像他如此?你说他是异常出色的人,在我看来,也的确如此。不过,我心中却还有一人,比他更为出色……” 谢衣听着姬偃的话,当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忍不住有点好奇,问道:“哦?此人是谁?又在何处?” 没有回答谢衣的话,反而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一般,道:“先生可知,数千年前,姬偃也只是一介凡人,生老病死,皆有天定。后来,我死了,死在那个人的怀里……在那以前,我总会想,若百年之后,抑或是其他原因,我比他先去了一步,化成一缕游魂,我也一定要陪在他身边。可这世上有四个字总会给你的人生带来无数的变数,那就是世事无常。我回神,看着只有红色的世界,我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无法出去的地方。在那个世界中,我不见天日,不知日月,除了无尽的战斗和厮杀。有时候,我会迷茫,可每每想起在这世间还有一人等着我,我便又有了继续战斗,继续变强的动力。也唯有如此,我才有机会离开那个世界,才能再次寻到他,与他一世长安……” 谢衣心念一动,问道:“那人可是……” 一眼就看出谢衣猜错了,姬偃摇头道:“这四合院内又不止禺期一人。” 谢衣怔了怔,半晌,才恍然道:“难道是……”那只小黑猫?? 姬偃淡笑点头,眼底笑意加深。 谢衣忽地轻笑出声,接着摇头道:“姑娘当真与旁人不同。今夜,与姑娘聊此一番,在下倒是解了不少疑惑。可在下也该给姑娘一句提醒,姑娘解决了流月城之人,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恐怕姑娘想要的一世长安将会再无安宁……” 姬偃微微笑道:“若姬偃怕流月城的人,就不会将他们安置于青龙镇上的断魂草尽数毁去。不过,姬偃也该给先生提个醒,砺罂是心魔,心魔无形无体,要对付起来,恐没那么简单。” 谢衣道:“多谢姑娘提醒,在下明白该如何对付砺罂。” 姬偃看着谢衣,知那条路他终是会去的,即便这过程早于最初不同,结局却不会改变。偃甲谢衣必会亡于捐毒,这是定数,也是命数,谁也无法更改。 姬偃对谢衣所提到的线索和所说的话,不过是让偏离的主线重新回去而已。 她不喜欢麻烦,可也不代表麻烦上门了,她不会去处理。 偃甲谢衣也好,乐无异他们三人也罢,与阿阮的会面是不会被更改的。 姬偃柔顺地冲他微点头,道:“那姬偃就在这里预祝先生能解开心中所惑吧。” 谢衣起身作揖道:“多谢,连接几日,是在下叨扰了。” 姬偃抬头看着他道:“希望来日还能与先生坐在这小亭内对月饮茶一番……只是,真到那一日,姬偃希望是一切已尘埃落定……” 眸光微闪,那眼中带着最柔和的笑意,他一字一字道:“在下也愿下回与姑娘对月饮茶之日是尘埃落定之时。”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两天后,谢衣带着乐无异三人组回了他现在所居住的静水湖。 而姬偃的四合院又一次归于宁静。 姬偃抱着长琴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晒着太阳,这些天她闲来无事就坐在亭子里笨拙地练着琴,偶尔乐无异会跑过去指导她,可惜对方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最后还是夏夷则揪着乐无异的衣领,把他拖走的,才让姬偃可以安安静静地自个儿琢磨。 十指练得有些疼,还肿了起来,用白色的窄绷带将十指绑得结结实实,跟个小粽子似的。 伸出舌头舔了舔姬偃衤果露在外的指尖,长琴轻轻地‘喵’了几声。 “别舔,痒。”出声制止长琴的举动,姬偃将它圈紧,搂入怀中,道:“小伤罢了,过些天啊这红肿便消了,不用那么担心的。” 长琴窝在她怀里,微微眯起了那双异色的双瞳,那条尾巴一甩一甩的。 姬偃是躺在藤椅上的,瞧着头顶的那片天,她笑了笑道:“这青龙镇当真是你我的世外桃源,无纷争,无纷扰,有你在旁,真好。” “喵~~”软软的叫了一声,于长琴而言,如今的日子除去他不是一个人外,什么都挺好的。 只是,有一点,长琴还是挺嫉妒的,那就是谢衣这个人对姬偃来说有着不一样的地位。即便他心中知晓自己在姬偃心中的地位是多么的重要,可依旧嫉妒谢衣这个人。在他没有认识姬偃时,谢衣就已经在姬偃的心里了,在心底最深处的柔软角落,好好被记着。 若没有太子长琴的出现,若姬偃还是来到了这个世界,她是否会和谢衣在一起?抑或是与谢衣生死相伴?毕竟,谢衣可以说是她的人生导师之一。 “又在瞎想什么?”用红肿的手指点了点长琴湿润的鼻头,姬偃轻声问道。 “喵。”没有想什么。 它轻叫了一声,闭上双瞳,安安静静地蜷着身体,趴在姬偃身上。 姬偃瞧着它,忍不住摇头失笑道:“就你这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吗?不过,你想的有些多了,谢先生只是谢先生,于你是不同的?就算先认识他,后认识你,你我之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你于我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眼皮撩了撩,却没有睁得太开,只是露出一条隙缝,才睁开那么一瞬,它又重新合上眼,仿佛睡着一般。 姬偃摸了摸它的头,忍不住轻笑出声。 自打变成小猫后,长琴也越来越会装了。 摸了摸它的耳朵,姬偃也闭上眼,就着温暖的光线,睡起觉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宁静安详。流月城,断魂草,乐无异他们,包括这个世界的纷纷扰扰似乎离她和长琴还有禺期那么远。姬偃的每一天都过得很简单,抱着长琴不是躺在院中晒太阳,就是在亭子里练琴,下雨的时候,她会待在屋里,依旧抱着长琴看书,偶尔呢会陪着禺期去镇附近寻找冶炼的矿石,或是陪他去镇上的武器店寻找铸剑的材料。 这天,天灰蒙蒙的,四合院外的大门被人叩响了。 姬偃还想着是谁时,乐无异的声音就从外头传了进来。 那声音闷闷的,听上去有点沉闷。算算时间,剧情的确也差不多到无厌伽蓝了。姬偃还没有去开门,禺期就比她快一步把门给打开了。看着那个快乐的少年的眼底染上一层悲伤和疲惫,姬偃知道那个快乐的孩子在一夜之间被迫成长了。 “阿偃。”他看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比哭还难看。 “既然不想笑就别笑,难看死了。”丢下这句话,姬偃便转身进了屋。 乐无异站在院中,神色悲怆,他垂着脑袋,脑海里全是谢衣被杀的场景。 禺期看了他一眼,道:“有话进屋说,别傻站在这里。”说着,便也进了屋。 夏夷则拍了拍乐无异的肩膀,柔声道:“无异,咱们先进屋吧。” 嘴唇在颤抖,明明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可乐无异就是想哭,即便如此,那透明的液体在眼眶里打着转,硬是被他卡在眼眶里,死死没有夺眶而出。 点点头,乐无异耷拉着脑袋,挪动着像是灌了铅的沉重双腿跟夏夷则往屋子走去。 这趟过来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人,与他们一起随行的还有一位貌若天仙的姑娘,她就是最后一名主角,也是《古剑奇谭二》的女二号阿阮。阿阮拉了拉闻人羽的手臂,小声问道:“闻人姐姐,刚才那位姐姐就是你们口中所提的阿偃吗?” 闻人羽点头道:“恩,她就是阿偃。” 阿阮道:“看着有些冷冰冰的吖,是不是不欢迎我们?” 闻人羽摇摇头道:“不,阿偃的性子虽冷漠了些,可人很好的,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说着,便拉着阿阮跟了上去。 四人一进屋就瞧见趴在桌上盯着他们的长琴。 一瞧见长琴,阿阮眼睛一亮,快步走到桌前,伸手摸上它的头,道:“呀,是小黑,好可爱的小黑呀。” 姬偃&长琴:“……”小黑个球球!! 姬偃给他们四人各倒了一杯茶,接着便坐下,对已经伸手将长琴抱起的阿阮说道:“它叫长琴,不叫小黑。” 阿阮鼓了鼓腮帮子,道:“我觉得小黑好听多了,长琴……这个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呢?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夏夷则在旁接话道:“阮姑娘既是巫山神女就该听过太子长琴之名,它是祝融之子。” 阿阮睁大眼睛,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长琴,道:“祝融?你说的可是那个同水神共工一起被押去渤海之东深渊归墟思过千年的火神祝融?” 夏夷则:“……”祝融是倒了几辈子的霉才会被押去渤海之东深渊归墟思过千年? 阿阮将长琴举到头顶,上下打量,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传说中被贬下凡的乐仙太子长琴呀?嘻,你怎么成一只猫啦?不过,变得还挺可爱的。” 长琴:“……”这到底是谁?? 禺期蹙着眉头,不解道:“她是巫山神女??”阿阮身上的确有些神力,可好像哪里不对,如果他没有记错,巫山神女早就陨落了。 在他还未私自下凡前,她就郁郁而终了。 阿阮放下长琴,转而看向禺期,道:“对阿,我是巫山神女,你是谁?” 禺期神色冷漠道:“不可能,汝不可能是巫山神女。” 乐无异&夏夷则:“……!?” 闻人羽一惊道:“怎么可能?” 阿阮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她气呼呼地放下长琴,转身对着禺期,双手环在胸前,道:“你说什么呢?你凭什么说我不是巫山神女??我就是巫山神女!!” 禺期道:“巫山神女乃神农之女,当年吾还未离开天界之时,巫山神女便郁郁而终。神女殁后,神农于巫山建造神女墓,将其葬于其中。而她所依恋的,直至死都没有得到回应的司幽上仙则在神女死后陷入长久的自责,最后绝迹三界,不知所踪。可有传闻说司幽已经故去。若你是巫山神女,那神女墓内躺着的是谁?” 听了禺期的话,阿阮怔了怔,她可以大声反驳禺期的,可又觉得禺期并没有说错。默默地坐到凳子上,阿阮似有困惑,喃喃道:“那我……是谁?” 这个问题就连禺期也想知道,只可惜他无法回答。 闻人羽看着一脸困惑的阿阮,心有不忍,想她被困于画卷中那么长时间,很多事都记不清楚,本以为知晓她一切的谢衣能告知所有,可对方同她一样,失去了于他们而言最为重要的记忆。前往捐毒,想要解开心中谜题,却最终换来阴阳相隔……世事无常,这四个字当真不虚。 姬偃看着他们四人,低头拿起面前的杯子,问道:“你们来此是为了告知我先生已故的消息吧。” 乐无异猛地转向姬偃。“阿偃……?你,你知道?” 姬偃点头道:“从你们离开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他终究还是躲不过去。”算来算去,无论过程如何,沈夜终究是谢衣这一生中永远都过不去的那个坎。 无论谢衣如何计算,都算不过沈夜对他的了解。 “那你为何……”来到桌前,乐无异看着一脸淡然的姬偃,心底升起一股怨。“你知道,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让师父去送死?” 姬偃看着乐无异,盯着他那双含着怨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因为,这是他谢衣的命,无可更改。” “……命……?”乐无异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每个人的命数都是天定的,谁也无法更改。谢衣前去捐毒必有这一劫,这是他一定会受的果。” “这是什么命?”这话是乐无异最不想听的,什么是命?难道死亡就是谢衣的命吗?愤怒从心底蔓延开来,犹如一把火,燃烧着他的理智,他来到桌子面前,狠狠用手掌拍打着桌子,力气之大使得桌子上摆放的几杯茶中的茶水都滑了出来。“什么是命?我不信,我不信这个命!师父,师父他什么都没有错,为何要受被斩下头颅的痛苦??那个叫沈夜的凭什么杀师父?他凭什么害那么多人??” 姬偃的表情很平静,与怒气冲冲的乐无异相比,她平静得有些过分,就好像一个局外人。“因为这也是沈夜的命,乐无异,你不懂沈夜,所以你不能否认他做的一切事情。你记住了,这世上痛苦的人远不止你一人,他沈夜所背负,所承受的痛苦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她用最平静的口吻阐述着别人的事,用旁观者的身份看着其他人的悲欢离合。 手掌攥成拳头,乐无异忽然用拳头狠狠敲在桌子上,桌子发出一声巨响,接着桌面四分五裂,再接着碎裂开来,连着桌上的茶杯和茶壶一起,全都落于地面。 而长琴在乐无异用拳头敲击桌面的一瞬,已快速跳向姬偃,稳稳落于她的怀中。 “阿偃,你知道吗?我好痛恨你现在的表情和你现在说的话……”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静谧,寂静……这两个字充斥在这间内屋中。 乐无异的愤怒谁都能感受到,若不是他还有一些理智尚存,恐怕此时,他已经召唤出他的偃甲,或是挥动他腰间挂着的那把剑,对姬偃刀剑相向了。 姬偃平静地看着眼圈都红了的乐无异,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瞳泛着怨与恨的光芒。“乐无异,你可知……如今的你已被仇恨吞噬,看着现在的你我很好奇,你的未来会不会一直被现在的仇恨驱使着,直到有一天你变得不再像你自己。” 拳头攥得死紧,手背上爆起了青筋,他的牙齿咬得死紧,就怕自己忍不住会真的对姬偃刀剑相向。 “阿偃,我有点恨你。”恨你的淡然,恨你的事不关己。 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还带了点剑拔弩张的感觉。 “喵——!!”尖锐的猫声划破此刻紧张的氛围。 长琴弓起身,眼瞳倒竖,危险地瞧着乐无异。 “无异。”夏夷则来到他身边,伸手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沉声道:“冷静点,谢前辈之事与阿偃没有任何关系。” 夏夷则这话没有说错,偃甲谢衣的死本就与姬偃无关,即便她知晓谢衣此去会有一死,也不代表她要为偃甲谢衣的死负责。乐无异如今的动怒纯属迁怒,他根本是在怨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句话就像一杯水,浇灭了乐无异心头才刚点燃的火。 全身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乐无异往后倒退了几步,面色颓然。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乐无异喑哑着嗓音,道:“阿偃,对不起。” 伸手摸了摸弓起身的长琴,姬偃垂眼,淡淡道:“无事,你如今的状态发泄一下也好。不发泄而藏在心中会使一个人变成魔鬼。”说着,她看向夏夷则,道:“夏公子,你们之前所居之所未变,这一路奔波劳累,带无异下去好好休息休息吧。” 夏夷则朝姬偃抱了抱拳,道:“多谢。”语毕,便拉着乐无异离开。 他们俩一离开,闻人羽便起身,看着一地的狼藉,面露歉意道:“对不住,阿偃。无异他……他太痛苦了……”谢衣的死,在乐无异的心头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痕。若这事摊在她身上,或许她不会比乐无异好到哪里去。 闻人羽的面色也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很差,那并不是奔波劳累所致,而是其他原因所致。瞧着她灰白的面色,姬偃沉声道:“那个术会使你走向灭亡的……” 闻人羽一怔,半晌,她移开视线看向别处,道:“……嗯,我知道。”她知道,她一直知道禁术是不能乱用的,可当时的情况,除了使用禁术外别无他法。“不会有下次了。” 姬偃冷声道:“再有下次,他们就该给你收尸了。” 阿阮听了她俩的话,腾地起身,道:“有我在,闻人姐姐才不会死呢!!” 姬偃看向阿阮,道:“你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胡乱使用自身灵力,不出数年,你便会……呵,灵力枯竭而消散……” 闻人羽一愣:“什……么……?!” 阿阮道:“什么意思啊,我……我可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阿阮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那模样有说不出的可爱伶俐。 姬偃道:“若是你有缘再回到你的故地,你便有机会恢复所有的记忆,包括你自己的身份。对了,倒是忘记问你叫什么名字了?”明知却还故问,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阿阮道:“我叫阿阮,你知道我是谁?” 姬偃道:“你与巫山神女颇有渊源,可以说,你也是她,只是……”后面的话她没有全部说出来,而是顿了很久,才慢悠悠道:“自己的过去自己去寻,旁人说的终究只是旁人说的,一切的真相唯有你自己去探寻才可以。” 阿阮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大致上她是明白了,反正是让她回到原来的地方去寻她所失去的记忆。“我知道,我一定会找到我所失去的记忆。”说完,她看向闻人羽道:“闻人姐姐,你脸色看上去好苍白,咱们去休息吧。” 闻人羽有话想问姬偃,可如今的状态似乎也不是问话的时机,点点头,她便由着阿阮将她扶着离开。 待四人全部离开屋子,姬偃方才起身,收拾起这一地的狼藉,语声凉凉道:“无异那个孩子的眼神变了,经此一役,他回不去了。” 禺期一震,蹙起眉头,神色复杂地看向姬偃。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上那条路?”手一挥,一地的狼藉消失,取而代之的原原本本没有任何受损的桌面,茶壶和茶杯,仿佛刚才的狼藉从未出现过。 禺期道:“吾并未觉得汝很自私……吾只是在想,臭小子之后又当如何?是被仇恨蒙蔽双眼,还是放下仇恨,重新开始……”这一趟归来,他变了,从豁达开朗的少年变成了背负种种之人。 姬偃垂眼,幽幽叹道:“人,总是要长大的。这是他乐无异自己所选的路,即便前路漫漫,坎坷艰辛,他也得自己含着血,含着泪走完。” “这一关,谁也帮不了他。” 乐无异的人生还很长,他要走的路也还很长,只是那条路走向何方,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伸出手,将长琴往怀里带了带,继续道:“你若担心,便去看看他吧,或许有你们在,多陪他说说话,他能走出来。” 禺期凝眉道:“其实,吾有一事不解,想问汝。” 姬偃抚着长琴身上顺滑的皮毛,挑了挑眉,道:“你想问阿阮的事?” 禺期道:“她不是巫山神女。” 姬偃道:“她是,也不是。” 禺期道:“何意?” 姬偃道:“阿阮本无名,她乃巫山上的露草所化,而那露草于你而言极为特殊。那露草则是昭明剑心落地生根,吸纳灵气所变。千年前,昭明崩裂损毁,而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神农察觉昭明剑心似有化灵之兆。然而你比谁都清楚,剑心在那之后已破碎,不复当初。神农见此,便向伏羲索取破碎的剑心,以神力将其拼合,在辟邪之骨和女娲的帮忙下,制造出了一具身体,并将剑心置入体内,而后成了……巫山神女……” 禺期从来不知道这事,他一直以为剑心没了,谁知道神农竟…… “后来,神女与司幽的事传遍整个天界,之后不久,神女便了,她死后,剑心四散,生根于巫山,变为露草,而露草集天地之灵气,渐渐化为人形,形貌与巫山神女一样,且保留了她过去零散的记忆,阿阮正是这些露草中的一个。可是,有一点必须要说明一下,那就是当阿阮灵气耗尽,她就会重新变为露草,并失去人时的记忆,直到重新吸纳足够的灵力才能恢复人形。” “她……竟是昭明剑心碎片所化……”对禺期而言,昭明便是他心上的痛。闭了闭眼,禺期苦笑道:“剑凝流光,锋刃若雪,出匣引风云惊怒,归鞘沉三尺碧泉……吾还记得,当年……此剑中夜铸成,四野星华皆为之夺,莹莹辉光漫天流溢,宛若寒夜猝止、旭日初升。伏羲惊骇难已,见此剑璀璨如同金乌临空,便唤之昭明……然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如今吾与剑心碎片重逢,竟是以这样的姿态……”说罢,他摇摇头,转身长叹一声后便走了出去。 屋子内一瞬就只剩下姬偃和长琴。 姬偃低头看着长琴,道:“我这样算剧透吧,不该说的都说了……只是阿阮是神剑昭明剑心之事,提前说了或许能够改变她的命运。” 长琴仰起脑袋,那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姬偃,软软叫了一声。 “我其实挺喜欢阿阮和闻人的,那两个少女,我总希望她们有好的结局。” 抬起爪子,伸向姬偃。 姬偃伸出手,贴上软软的猫垫,微微一笑道:“放心,我不会刻意做什么的,如今的你我,好不容易有此安宁,我才不会把它破坏掉呢。” 说着,把它抱起来,脸贴着它的脸,道:“长琴,你说……”话语还未说出口,姬偃的身子一僵,接着放下长琴,冷脸朝屋外看去。 “何人?”那是两股强大的灵力,来得蹊跷,让姬偃无法忽视。 起身,来到屋外,看着站在外头的一男一女,姬偃便知与乐无异等人的相遇和杀了雩风等人终还是给她引来了最麻烦的人。 “原来是流月城的大祭司和廉贞祭司,真是有失远迎。”姬偃冲沈夜,那个高天孤月一般遥不可及,如冰如霜的流月城大祭司行了个简单的礼仪。 她是主,对方是客,基本的礼貌她还是给的,就算他们来势汹汹。 沈夜看着姬偃,看着他从偃甲谢衣的记忆中抽取的部分记忆中所看到的女子,唇角微微向上一挑,道:“你便是姬偃?谢衣记忆中的那位姑娘?” “大祭司来此只是为了确认姬偃是否是先生记忆中曾经出现过的那位姑娘?” “前段时间,本座派了四名祭司来此,后便失了音信……与姑娘你有关吧?”沈夜不是绕弯子的人,他一向喜欢开门见山的说。 而姬偃恰好也不是喜欢绕弯子的人。“他们的坟在青龙镇东边的林子里,大祭司若是来替他们收尸的,去那儿接回去便可。” 沈夜边上的女子一听,秀丽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她是流月城的廉贞祭司,是沈夜最为信任的人,也是一个心怀悲悯柔慈,却不得不双手沾满鲜血,矛盾的人。 “不过,看大祭司的模样,想来不是替属下收尸。姬偃有点儿好奇,大祭司和廉贞祭司来此,到底有何贵干?若是来报仇的,姬偃并不欢迎,可若只是来看看姬偃是怎样的人,姬偃更加不欢迎……”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沈……夜……!?” 咬牙切齿,恨入骨子的声音自对边的房门口传来,只见乐无异和夏夷则从房内走了出来。当他们看到出现在院中的沈夜和华月时,纷纷祭出自己的武器,做好了随时攻击的准备。 与此同时,在另一间房内的阿阮靠着床头陡升困意,困意不断的她轻轻道:“闻人姐姐,好困。” 闻人羽揉了揉阿阮的脑袋,道:“睡吧,多睡会儿,对你好。阿偃说了,你不能乱动用你的灵力。”那双英挺的眉毛微微蹙着。 阿阮点点头,脱下鞋子,躺在床上,往里头躺了躺,道:“闻人姐姐,你也需要休息,一起上来躺会儿吧。”刚说完,外头便传来喧闹的声音,秀丽的眉微微皱到一块儿,阿阮道:“外面好吵啊,好像是小叶子的声音。” 闻人羽柔声,道:“阿阮妹妹,你睡会儿,我去外头看看。” 阿阮道:“好。”太多的事发生在她的身上,让她一下子无法消化那么多的事实和真相。她需要好好睡一觉,等醒了,脑子清醒了,才能好好理清这段时间来发生的所有事,包括那个叫阿偃的女子和那个叫禺期的少年对她说的话。 闻人羽替她掖好被子,转身往屋外走,还没走出去,就看到出现在门口的禺期。正不解想要开口问时,禺期扫了眼躺在床上睡觉的阿阮,道:“汝二人就在屋子里待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随便出来。” 外头有两股强大的灵力,那么熟悉,闻人羽有些紧张,道:“是不是……?” 禺期道:“是也不是,与汝二人无关,你们好好待在屋里,一切由阿偃和吾来解决即可。”说着,手一抬,房门就随之关上,闻人羽想要去推门,可门上却被下了禁制,让她无法出去。 “前辈!!”她拍了拍门,却不敢太大声,因为阿阮还在休息。 禺期的声音从屋外头传进来,道:“好好待着,吾和阿偃姑娘势必会解决一切,放心。”这话只是为了让闻人羽安心才说与她听的,沈夜这个人实力非常强劲,若换做还是仙的他也不一定是对手,毕竟以前的他只是仙匠,而非战斗的仙将或是神将。 乐无异和夏夷则还站在房门口,两人连迈出去一步都来不及,就被姬偃的意念强制送回了房中。房门随之关上,一道结界罩下,将他们的房间罩的严严实实。除此之外,就连四合院也被罩下了另外一层结界,就是为了防止他们在这里开战,引起青龙镇上人的注意。 “阿偃!!”乐无异的声音从房内传来,可姬偃忽视了。 禺期来到姬偃身后,淡淡道:“那两丫头也在屋内,不会出来的。” 姬偃点点头,唇角微勾,接着她看向沈夜和华月,道:“这下就没人能妨碍到我们了,大祭司。” “对了。”摇摇头,姬偃盯着沈夜,一字一字道:“唤你大祭司似乎太客气了,毕竟姬偃并非你流月城之人,我应该唤你沈夜。” 姬偃与人不同,华月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在沈夜边上,低声道:“尊上且小心,这名女子有点古怪。” 沈夜冷笑道:“呵,古怪又如何?只要是妨碍本座之路的,杀了便是。” 华月眉头微蹙,心底纵使百般不愿,可她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反驳的字眼来,而是乖乖站在沈夜边上,以沉默来表示自己的认同。 “杀我,也要凭你的本事。”笑了笑,平日里素雅的模样立时变了,她变回了鬼仙时的模样,一身玄衣,煞气非常。 漂浮在半空中,手一抬,慧蚀出现在她的手里,两手各持一柄剑,玄衣肃然,在这艳阳天下,透着丝丝冷意。 华月盯着半空中气势瞬间不同于刚才的姬偃,心中警铃作响,她有预感,与眼前这个名唤姬偃的女子为敌,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尊上,此女子由属下来解决即可。” 沈夜默了半晌,慢慢道:“也罢,就由你来吧。” 华月点头,上前祭出她的武器,一把琴,一把她平日里专门弹奏的琴。这是华月的武器,平日里总是伴在她的身边。琴音肃然,透着森冷杀意,纤细手指抚于琴上,正待弹出时,姬偃比她快一步的,挥出了慧蚀。 “去!”一把慧蚀自手中脱出,直直朝华月攻了去。 以琴挡住慧蚀,华月趁机径直发出一道音刃,攻击漂浮在半空中的姬偃。姬偃手一抬,完全不惧华月的攻击,直接将那一道音刃以袖打散。于姬偃而言,麻烦的家伙是沈夜,不是她华月。华月于她而言,并不是难缠的对手。 “让一个女人来打头阵?沈夜,你我虽从来不识,可我知晓你却已久。你不是会躲在女人背后的人,出来!与我堂堂正正一战!!”麻烦既然上了门,就要用自己的实力将之解决,直至这个麻烦永不在出现。 沈夜绕开华月,语声冷漠道:“你不是她的对手,你对付她边上的小子,她,由我来解决。”说着,便瞬身来到姬偃面前,与她打了起来。 在那之前,姬偃也对在她身边的禺期,嘱咐道:“禺期,那女子就交给你了。” 禺期允诺,出现在华月面前,手持晗光剑与之对战起来,而那柄攻击华月的慧蚀也在同一时间飞回到了姬偃的手中。 姬偃以双剑对抗沈夜,周身缠绕着浓烈的阴气和杀气,腰间挂着的黑玉牌也随之泛着光芒,与她周身的气缠绕在一起。慧蚀并不是普通的对剑,可面对沈夜这样的对手,竟微颤着,发出嗡鸣声。 姬偃双手结印,双眉紧闭,嘴唇微动,似乎在念诵咒文。 古怪的咒文随之显现在沈夜面前,只见姬偃睁开双眼,喝道:“破!” 沈夜立刻使用法术瞬移,且用法术挡住姬偃的咒法。 长琴在房内,眺望着战斗中的四人,异色双瞳内闪过一丝担忧。 沈夜这个人很强,强到让人无法掉以轻心,与这么一个人为敌,他们倒是有些失算了。 可长琴也清楚,这个人所做之事已触及他们的利益,不为敌是不可能的。 对剑慧蚀忽然飞向沈夜,刀锋旋转,直砍向他的双臂。 姬偃的指甲陡然化为利爪,五指尖锐森冷,也向沈夜攻去,沈夜很少遇到像姬偃这样的对手。眼前这名女子的修为,在他之上,这是沈夜不得不承认的事。必须,想办法对付姬偃,那么想着,沈夜一低头就看到一只黑色的小猫从房内窜了出来。 沈夜记得它,在偃甲谢衣的记忆中看到过它,它叫长琴,是眼前这名女子最为重要的宠物。不,不能称之为宠物,若是宠物,倒是麻烦,不是宠物,才是最好的。 眼角上挑,沈夜看着阴气凛然的姬偃,忽道:“若它出事,你又会如何?本座当真好奇。”说着,竟手一抬,一招寂灭过去,直直攻向窜出来的长琴,而她也在微怔之际,随之一爪挥去,直接抓破了沈夜的右臂。 长琴一抬头,就看到一招术法朝它过来,它想躲开,奈何如今的它不过是一只猫,一只手无寸铁需要别人保护的猫。 猫凄厉的声音从长琴的口中溢出,这一声令姬偃心头一颤。 回头向下看去,入目的便是目眦欲裂的一幕。 “长琴——!!” 故意承受这么一击,沈夜就是要让姬偃方寸大乱,如此才能轻易将她杀死。迅速抽手,姬偃转身朝长琴,那只小黑猫飞了去。可惜,慢了一步还是慢了一步,沈夜在她慌神转身的一瞬,出手直接攻击了姬偃。肩侧和后背心受到术法攻击,腥甜自喉咙内上涌,可即便如此,姬偃还是忍着痛来到的长琴的身边。 可那一下,却直接要了长琴的命,未等她来到身边时,长琴便噎了气。 而长琴的魂魄也随之从小黑猫的身体里跑了出来,离体的长琴,沈夜自是一眼就看到。捂住受伤的右臂,沈夜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这一丝诧异便被湮没在眼底深处。似乎想到了什么,这回,他攻击的对象换做了长琴的半魂。 魂体离开肉身太久,对魂魄不稳的太子长琴来说本就有很大的损伤,如此怎能在受沈夜一击呢? 姬偃放开小黑猫,立刻结印去布结界,却硬是比沈夜的攻击慢了一步。 眼睁睁看到长琴的半魂受到沈夜的攻击,姬偃右手一个风系法术飞了出去,直朝沈夜面门攻去。 长琴半魂受了一击,魂魄受不住在场几人的灵力,竟隐隐有溃散的迹象,姬偃立刻敛神,不去管沈夜和自己的伤势,而是使用术法去替长琴固魂。可有些事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来不及的还是来不及的,姬偃伸出手,眼睁睁看着长琴的魂魄一点点从她眼前消失。 张了张嘴,声音似乎被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长……琴……?” “太子长琴!!”这一声是禺期发出来的,他一剑刺伤华月后,迅速来到姬偃身边,而他最后看到的便是一缕魂魄的光芒,点点碎碎,美丽却短暂。 “啊……”姬偃看着没有声息的小黑猫,在想到从她眼前消散的长琴,脑子一片混沌,接着,她抬头看向已经瞬身来到华月身边的沈夜,瞧着那个男人的面容,体内的阴气和煞气竟似控制不住,陡然间自她周身浓烈涌出。 “长,长琴……”再也控制不住了,姬偃张着嘴,在颤抖地唤着对方名字之后,发出一声声疯狂的大叫,那一声又一声,没有任何意义的大叫。她如同一只失去最重要之人幼兽一样,对着残忍的世界,对着没有他的世界发出悲怆的呼号。 沈夜和华月定定看着姬偃,看着她周身的气息越来越不稳,接着,就看到一道道浓郁的煞气和阴气,自她周身四溢开来,逼得禺期不得不躲回晗光剑,逼得沈夜和华月使出术法抵挡最终受到重创,无奈之下,立刻使用术法离开,而姬偃的力量好似被拧开的水龙头,再也无法拧住,那力量打碎罩在四合院的结界冲天而上,引得青龙镇上不明所以的人骇人不已。 姬偃一直在叫,即便周身阴气和煞气都消散了,顶上的天空重新恢复晴朗,她还是一直在叫,跪在小黑猫的尸体边那么久,直至太阳渐渐西沉,直至天地昏暗……她仍然一直一直地再叫。 那声音已嘶哑破裂,那发出哀鸣让闻者不禁悲凉…… 第80章 第八十章 门‘吱呀’一声就被人从里推开,接着就看到它与门框分开,落在地上发出‘砰’的声响。 乐无异和夏夷则一出来就看到姬偃睁着空洞的眼睛,坐在长琴的尸体前悲鸣着。而禺期则不见踪影,除了一把静静躺在她身边的晗光剑。 如果可以,这并不是乐无异想要看到的。 谢衣之死的噩梦还没结束,紧随而来的是眼前这场让人猝不及防的噩梦。 身体的力气似乎在一瞬间被抽干,乐无异‘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就连夏夷则想要扶他起来,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起来。 四合院,这座四合院满目疮痍,前一刻它还是姬偃,长琴和禺期的安乐之所。 如今,它断垣残壁。那篱笆内才种植,才发芽的种子已经没有了。 那时候,姬偃还说等来年丰收之际,请大家吃她种植的蔬果。 现在,一切化为泡影。 这样惨烈,这样可怕,这样悲怆,这样的让人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切不是真的吧?只是一场噩梦吧?也许睡一觉醒来,这噩梦就会结束,再过一瞬,所有的悲伤痛苦都会消散,姬偃还会像往常一样,抱着长琴,眉眼淡漠,唇角却带着淡淡的笑,站在院中朝他们看过来,而禺期则在铸剑房内探出一个脑袋,唤他臭小子吧?那么,在等等,只要在等等,等眼前的惨痛的过去。 双手捂住脸,乐无异不断催眠着自己,催眠着自己快点醒来,只有醒来才能证明眼前的一切全是虚幻。 闻人羽和阿阮是后面跑过来的,本来还睡着的阿阮被惊天的煞气和阴气惊醒,直到房门上的禁制碎裂,她们方才从房内跑出来。来到院中,看到眼前的一切,阿阮捂住嘴巴,差点惊呼出声,就连闻人羽也呆立住了。 天地似乎在一瞬归于宁静,死一般的宁静,除了姬偃悲怆的呼号。 谁也没有开口,谁也没有说话,他们沉默着,因为太过震惊,因为不能接受眼前的现实。他们多希望,眼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一个虚幻的噩梦。只要梦醒了,一切都会消散,一切都会恢复最初。只是,他们心底深处比他们更要清楚,眼前的一切不是梦,是真实,就连奇迹都不会再现的真实。 绝望的真实。 他们眼睁睁看着院中的姬偃,无能为力。 天,头顶的那片蓝得透彻,仿佛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大尧部攻入淣鄂部时的那一天。那时候,离钺是否也曾这般绝望过?像现在的她一样?为什么,她和离钺都在经历最痛苦时,天还那么蓝?那日头还那么耀眼?明明她才失去了她的唯一。 这是天命吗?因为天命,所以即便没了太子长琴,天依旧彻蓝剔透,无所变化。 姬偃好想质问这天,为什么没有了长琴,这太阳竟还如此灿烂灼热?这天空还如此这般蔚蓝。长琴没了,她的长琴没了啊,为什么这个世界还存在着?为什么没有被毁灭?? 现在的姬偃就像一只失去理智的幼兽,悲号着,痛鸣着,却得不到任何回应。除了那一声声的悲凉的叫声外,再也没有任何言语能从她口中溢出。除了仰望着天空,跌坐在长琴的尸体边,她似乎已不会做其他动作了。 闻人羽看着她,那叫声渗入骨血,让人一生椎心刺骨,永不在忘。 阿阮眼睛红红的,大滴泪珠从眼眶落下,望着姬偃,她却不知如何去安慰她。阿阮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发出如此悲凉的声音。即便是谢衣死的时候,她也不像姬偃这般悲怆过。 即使忠贞高傲的孤狼,在失去最爱伴侣时,也不会叫得这样凄凉悲怆。 就算是眼睁睁看着旁人杀掉自己孩子的母亲,也不会叫得这样疯狂惨烈。 然而,在这一刻,闻人羽他们才惊觉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般悲惨绝望的呼号。 叫得那么惨烈,好怕她下一刻会把喉咙都叫坏了。 乐无异放下双手,轻轻地冲姬偃叫了一声。“阿偃。” 可是,姬偃没有理他,她所有的思绪都在刚才发生的事上。 身体微微颤抖,乐无异难受闭上眼,道:“求求你,不要叫了。”那叫声钻入他的耳中,就像梦魇一般,牢牢缠着他。“……阿偃,停,停下来……”那么长的时间,在屋子里的时候就已经在听了,现在,夜都已经降临,声音却还在耳边,眼前的一片狼藉,孤零零躺着的晗光剑和带着血的小黑猫的尸体,与她的呼号形成了绝望,无法褪去的绝望。 别说乐无异受不了,就连闻人羽他们也受不了。 阿阮捂着耳朵,拼命摇头道:“不要,不要叫了,求求你……” 闻人羽快步走过去,来到姬偃面前,她将手按在姬偃的肩膀上,说道:“阿偃,别叫了,求求你,不要再叫了……” 可是,姬偃听不见,也无法去思考,她只能凭着本能继续叫下去。世事无常,命运悲戚。世间万物的生死,从来不在自己,而在于天,可至少现在,她可以叫这一声充满恨意和悲痛的嘶吼。 乐无异悲痛地看着姬偃,道:“阿偃,不要叫了,你难受就哭出来,好不好?”这是在祈求,祈求姬偃放过自己,也放过他们。 然而,谁的话姬偃都听不到。 这么长时间的嘶吼,足以耗损一个人的心脉,纵使姬偃不是凡人,她也受不住长时间发出如此悲痛的呼号。 大量的血从她口中涌出,就算如此,她也依然不肯停止,声音嘶哑了,还是在呼喊。乐无异他们听得出来,她的喉咙肯定已经撕裂。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出来,淡粉色的,混合着透明液体一起从她的右眼眼角落下,就像一行浅色血泪。 再然后,眼前一片黑,姬偃倒了下去…… 一把揽住晕过去的姬偃,闻人羽紧紧抱着她,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她是女孩儿,再坚强也是一个女孩儿,面对如此绝望悲痛的姬偃,她的心跟着一起痛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阿偃……”她除了说对不起外,什么也做不了。 这次的事件本与姬偃无关,是他们给姬偃带来了麻烦,也害她失去了重要的人。 这时,一直躲在晗光剑内的禺期出现了,他似受了不小的创伤,脸白得不行。“汝等带上阿偃姑娘速速离开此地,经此一役,恐怕会引来修真门派的人前来此地一探究竟。” 乐无异看向禺期,面色发白道:“……禺期!你,你没事吧?” 禺期冷声道:“闭嘴!这地方已经不能再待了!”姬偃一下子释放出那么强大的阴气和煞气,就算要瞒都不可能了,打破结界,直冲云霄,在过不久,修真门派的人大多会聚集此地。 夏夷则附和道:“无异,禺期前辈说得对,一切待离开此地再说吧。” 乐无异想了想,点点头,道:“回长安吧,我也的确要回长安一趟……”他的身世,他必须回去亲问他的爹和娘。 闻人羽看了看四周,问道:“有什么需要带着一起走吗?” 禺期看向房门斜斜挂在门框上的门板,道:“你们去亭子里把那凤桐琴带上,那是阿偃姑娘重要之物。” 阿阮吸了吸鼻子道:“我去。”说着,便提着裙子去了后面的亭子取凤桐。 而禺期则去了铸剑房把他之前冶炼的矿石,材料和那把剑一起带了出来。 待该带上的东西都拿好了,四人才带着一剑灵一鬼仙和那只死透了的小黑猫一起离开了四合院,离开了这座青龙镇。 他们前脚才刚离开,后脚便相继来了好几拨人。 这几拨人中有一名是女子,女子背后背着两把剑,脸上罩着半面面具,她的头发已经灰白,面容秀美中透着一丝坚毅。 那女子瞧了眼四合院内的一片狼藉,蹙眉道:“好强烈的煞气和阴气啊。” 与她一道的男子一头白发,环视四周一圈,他走到一滩血迹前,淡淡道:“唯有此处的煞气和阴气最浓郁。” 那女子勾了勾唇角,道:“倒也奇怪,这煞气和阴气如此强烈,却未伤及一人,你说,对方会是什么样的人?” 男子淡道:“是何人并未那么重要,先处理此地之事比较重要。” 女子笑道:“也是。”说着,二人便吩咐随行而来的弟子在此查探,看是否有什么遗漏。 而在另一边,回到流月城的沈夜坐在他那张很大却透着冷漠的椅子上,一手捂着胸口,道:“是本座小看她了……”那么强烈浓厚的煞气和阴气,若非他和华月走得当机立断,恐怕已经把命陪在那边了。 华月跪在他面前,道:“属下失职。” 沈夜道:“起来吧,这事与你无关,是本座执意而行,没有调查清楚此女子的身份就贸然行动,的确是本座失策了。”他真的没料到姬偃会如此之厉害。 “好了,你且去瞳那边治疗伤口吧。” “是。” 华月退下后,沈夜对着空寂的大殿,忽地笑道:“本以为能与他对月洽谈的女子不过是个普通人,如今看来,倒是本座小看了,他终究也是你,你们终究是一人……他认可的人岂会是普通之人?” 无论是乐无异还是姬偃都让他大为吃惊……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长安是一座繁华的城市,远非青龙镇可比。乐无异是在长安长大的,长安的繁华他早就不稀奇了。四人一到长安,便直奔乐府。来到乐府正门,乐无异用力拍打着大门,可惜门内却无一人回应。 眉头微蹙,乐无异往后退了几步,喃喃道:“大白天的,关门干啥?吉祥如意又去哪儿了?难道被娘亲叫去训话了?也不对啊,娘亲这时候应该不在家才对啊。”想来想去,乐无异决定翻墙进去,他对身后的人说道:“你们等着,我先翻进去看看。” 夏夷则&闻人羽&阿阮&禺期:“……”进自己家门还需要翻墙的么? 阿阮奇怪地对闻人羽道:“这不是小叶子的家吗?怎么进自己家还兴翻墙的?” 闻人羽拍了拍阿阮的脑袋,面色凛然道:“不用在意这种细节问题。”虽然,她也好奇乐无异为什么进自家门还翻墙。 一跃而上,利落翻墙进去的乐无异脚一落地就替夏夷则他们开了门。“进来!”说着,他表情肃穆道:“我总觉得家里安静得有些过分。” 夏夷则道:“前头似有喧哗。”夏夷则有一半鲛人血统,半人半鲛的他在五感方面远比乐无异他们强得多,因而乐无异还没听到的声音,他已经听到了。“就在那个方向。” 指向前头,乐无异顺着夏夷则所指看去,眼瞳微缩道:“那里是大院,咱们过去看看。”说着,自己就施展轻功先跑了。 夏夷则手里抱着姬偃,行动方面自然不能像乐无异这般肆意,闻人羽握紧手中红缨枪道:“夷则,我先跟过去,你们稍后过来即可。”说着,施展轻功迅速跟了上去。 眼见两人一前一后地先过去了,阿阮跺了跺脚,鼓着腮帮子道:“哼,跑那么快做什么,等等不行么?会轻功了不起啊?我还有小红和阿狸呢!!”说完,她便召唤小红和阿狸,坐上小红,阿阮指挥道;“小红,阿狸,咱们追上去!” 五人一下子跑走了三人,徒留夏夷则和禺期面面相觑,禺期额角青筋凸凸爆起,面色微沉。夏夷则轻咳一声,道:“禺期前辈,咱们要不也过去吧。” 禺期微点头,道:“嗯。” 于是一人一剑灵,抱着个鬼仙,慢慢朝喧哗处走了过去。 乐无异远远就看到他爹乐绍成,下意识地抬起手挥了挥,并喊道:“爹,我回来了!!娘呢!?” 乐绍成回头看去,就见好些时日未见的儿子回来了,而且还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紧跟着两个姑娘。一个手持红缨枪,英姿飒爽,凛然傲气。一个坐在一只妖的背上,娇美灵动,国色天香。 “……”儿子出去一趟就带回来两个各有千秋的姑娘,作为爹的心情有点复杂。 前头的屋顶上杀气四溢,乐绍成收敛心神,关切道:“无异,回来了?” 乐无异跑过来,看了看院中的奇怪,有点茫然道:“我回来了……爹,家里这是……?” 如意抹了抹额前的汗,忍不住吐槽乐无异道:“少爷,你傻啊,这不摆明是家里进了贼寇么??那么明显!!” 乐无异瞥了眼如意,道:“给本少爷圆润地滚回门口,若是娘亲回来,好好拦着!明白不?” 如意背脊一凛,立得笔挺,道:“是,少爷!如意现在就去!!”比起待在这里,显然拦住他们家夫人这事看起来简单多了,虽然夫人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乐无异看向站在屋顶上,站得比谁都要直挺,完全没有当贼寇意识的安尼瓦尔,有些震惊道:“你,你怎么跑来我家了?” 安尼瓦尔是乐无异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捐毒国大将兀火罗的长子。 安尼瓦尔是典型的捐毒国长相的异族人,轮廓深邃,鼻梁高挺,眼睛特别大。 乐绍成见乐无异认识对方,有些吃惊道:“无异,你认识他?他是谁?” 乐无异看着乐绍成,结结巴巴道:“呃……他,他是………”这趟回来的确是想问关于他身世的事,可他没料到安尼瓦尔也跑过来凑一脚。坑爹的,事情一桩桩都没解决,麻烦倒是全凑一堆了。 安尼瓦尔眯起眼,冷声道:“我是狼王安尼瓦尔。” 乐绍成皱眉道:“狼缇狼王?西域马贼之王,为何认得犬子?” 安尼瓦尔冷笑道:“呵呵,当年兀火罗有两个孩子,莫非乐大将军竟不知道?” 此话一出,乐绍成的表情竟变得有些震惊,就像藏了多年的秘密忽然间被扒开挖掘出来般的震惊。对着乐无异,乐绍成沉声问道:“无异,你……你都已经知道了?” 乐无异低下头,表情有点儿心虚,道:“我……我……”这样的开头是他没有料到的。 安尼瓦尔道:“不错,他都知道了。他是我狼王的兄弟、捐毒国大将兀火罗之子!乐绍成,你害我生父,掳我幼弟,令我们兄弟分离整整十七年,还骗他认贼作父!我说的这些,是否属实?可有一句冤枉了你?” 一句句,一声声的质问并没有得到乐绍成的反驳,他轻叹一声,闭了闭眼,一下子仿佛老了好几岁,道:“皆是事实。” 短短四个字让乐无异一惊,他瞪大眼睛看向自己的父亲。“爹,你——!” 阿阮来到闻人羽的身边,小声问道:“闻人姐姐,现在算什么情况?小叶子,他,他没事吧?” 闻人羽道:“这是无异的家事,必须由他亲自解决,我们……只是旁人。”说完,她便重新看向乐无异,表情沉重。 安尼瓦尔唇角微勾,道:“你可有受人逼迫,逼不得已?” 乐绍成道:“一切都是老夫自己的选择。”他本就是大丈夫,当年的情况,已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与其越说越乱,倒不如直接承认。“昔年捐毒王阻塞西行商路,圣上体恤商旅往来不易,方才下令平寇。君王有命,身为人臣,我自当尽心竭力。至于兀火罗,我与他各为其主,从来无所谓对错善恶。”他是臣,君之令不得不从。 安尼瓦尔用手中的刀指向乐绍成,道:“所以,乐大将军以为,你所作所为再合理不过?” 乐绍成抬头挺胸,面上无任何心虚,道:“于私,我愧对无异。于公,我问心无愧。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于你,于无异而言都是枉然。然,战者,国之残也。既动兵戈,便必定有所死伤。而为人臣者,既然食君之禄,就该忠君之事——要是重来一次,我仍将率军西征,踏平捐毒。” 这些话彻底触动了安尼瓦尔的神经,他面容森冷地看向乐无异,道:“还不动手?对这杀父仇人你还想留情?” 乐无异看着乐绍成,回忆着过往种种,忽然间脑海掠过一人,那个叫姬偃的姑娘曾对他说过的话。 她说:『乐无异,你可知……如今的你已被仇恨吞噬,看着现在的你我很好奇,你的未来会不会一直被现在的仇恨驱使着,直到有一天你变得不再像你自己。』 她说:『因为这是命,乐无异,你不懂沈夜,所以你不能否认他做的一切事情。你记住了,这世上痛苦的人远不止你一人,他沈夜所背负,所承受的痛苦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命,因为命。 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理由。 所以,他不能随随便便就去恨他的爹,即便不是生父,他爹于他的养育之恩也是这世上最大的恩情。 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攥着,半晌,又松了开来,似乎下了什么决定,他走到乐绍成身前,将对方护在自己身后,而他则挥出自己的长剑,对着安尼瓦尔,道:“你是我的亲大哥,这件事让我很开心。可我身后也是我的父亲,的确,当年是他亲率大军踏平了整个捐毒。可换位思考,若换做是我们的生父兀火罗,想必他也会做与爹一样的事。爹终究是爹,他养大了我,从小到大都未让我受过丁点委屈,就这点而言,我就不能让任何人对他下手!从小我想要的想学的,全都能轻易到手,所以我从来都不知道,失去重要的事物和重要的人是什么心情……但现在,我知道了,我也深刻体会到了。这次,我绝对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我在面前!对不起,若你执意要杀他,就先过我这关!” 安尼瓦尔看着乐无异,他的亲弟弟,回想起他的生母,那个性格开朗热情,待他如亲子的后母,慢慢收起了手中的刀。“呵……”他扯了扯嘴角,道:“我早知道会这样。乐绍成,看来今天你运气不错。” 语音才落,夏夷则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运气不错的是你,狼王。” 安尼瓦尔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夏夷则和一个陌生的少年,冷冷道:“是你?你以为凭你们真能拿下我?” 夏夷则道:“为何不能?狼王,你太小看我们了。” 看到出现于此的夏夷则,乐绍成再次震惊了一次。 一个安尼瓦尔已经够让人震惊了,现在又来了个夏夷则,乐绍成觉得自己今天受到的惊吓远比过去的几十年还要多。 禺期扫了眼安尼瓦尔,眉头微蹙道:“汝是兀火罗之子?”他不认识安尼瓦尔,可对方眉眼间却与他上一任剑主尤为相似,想了想,这人是他儿子的可能性太大了。 安尼瓦尔扫了眼眉目冷肃的禺期,语气森然道:“你是何人?” 禺期道:“汝的确有他风范,可惜,戾气太重。”比起安尼瓦尔,他更喜欢乐无异,虽然对方蠢了点,却是一个好孩子。 安尼瓦尔眯眼,道:“你说什么?” 夏夷则淡道:“狼王,你是匪,还是尽量离开这里为好。在下已知会了官府,狼王大约不屑与官兵捕快过招吧?” 安尼瓦尔危险地看着夏夷则,半晌,冷哼道:“哼!这次算你们走运!”说着,他看向乐无异,道:“我会等你的答复。”接着,对身后的一众人说道:“兄弟们,走。” 一群小弟连忙呼应道:“是!!” 然后,安尼瓦尔和他手下的马贼们就迅速离开了乐府。 该走的人都走了,乐无异刚想叹一口气,这边,阿阮已经叫道:“呀,小叶子,阿偃她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不同于魔气的黑色阴气一点点自姬偃周身溢出。 禺期说了一句,道:“她的灵力在溃散。” 阿阮便立即使用自己的灵力去抑制姬偃四溢的灵力,可才刚使用就被闻人羽阻止了。“阮妹妹,你自己的情况也不是很好,若持续输灵力对你有益无害。” 禺期看了眼阿阮道:“小姑娘说得对,汝退下。” 阿阮有些生气,道:“老头子!我没那么弱!” 被唤作老头子的禺期额角青筋凸凸爆起,他忍着怒气,对乐无异说道:“臭小子,找间房安置阿偃姑娘。” 乐无异忙不迭点头,道:“去西院,那边安静!”说着,也顾不上他身后满脸困惑的老爹乐绍成,带着夏夷则他们就往西院跑。 来到西院,一脚踹开门,里面正在打扫的小丫头被乐无异这一脚吓了一跳,连手中的抹布也因这一吓,手一松而掉在了地上。“少,少爷——?” 看到踹门进来的是自家少爷,丫头秋琳忙拍了拍胸脯,佯装怒道:“少爷,你想吓死奴婢啊?进来怎么能踹门呢?” 乐无异为人随和,在乐府从来不会在自家下人面前摆谱,于是他苦着脸道:“好秋琳,快去打点热水,还有你去前头问问如意,我娘回来没?” 秋琳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她家少爷身后跟了一串人,这最后一个还是自家老爷。愣了一下,秋琳点头应道:“是,奴婢这就去。”边说,边弯腰捡起地上的抹布,提着裙子匆匆跑出了房。 至于打扫什么的……这种情况还打扫个球? 夏夷则将姬偃放在床上后就退开让禺期来输灵力救她,可禺期的灵力与姬偃的灵力不符,只输了一点点,姬偃的情况就越发不对劲起来。禺期冷着脸,道:“吾差点忘了,她是鬼仙,本属阴,在场的人,包括吾在内,都不能输灵力于她。” 乐无异一听这话,便懊恼地抓了抓自己额前的头发,道:“那,那该怎么办啊?难道我们只能在这里看着她死吗?” 禺期看向她腰间的黑玉牌,赫然想到了一个人。“或许,有两人尚可救她……” 乐无异道:“谁?” 禺期道:“司夜之神阎罗大人和司风之神飞廉大人。” 夏夷则惊道:“这两位可是上古神祗,如何请得动?再者,他们尚在何处也是一个未知数。”飞廉和阎罗同三皇一样,都是太古时代的神祗。 禺期从姬偃的腰上拿下黑玉牌,道:“阿偃姑娘与那两位大人颇有渊源,拿着这个信物去地界,应当能见到阎罗大人。” 闻人羽道:“地界?可地界在哪儿,我们也不知道。” 夏夷则蹙眉道:“传闻地界的入口在不周山上,具体位置尚且未知。” 阿阮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去不周山找地界入口啊。” 乐无异点头道:“对对对,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 禺期:“……” 站在后头的乐绍成:“……”虽然还不了解情况,可听了他们的对话也有点了解情况了。不过,这么没头没脑说要去找捞什子地界真的大丈夫? “在下想来各位已不需要前去不周山寻找地界入口了。”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清冽醇厚的嗓音。 乐绍成回头看去,目光如炬地看向站在门外的两人沉声问道:“来者何人?” 门外站着两人,一人青衣,一人黑衣。 着青衣者上前抱拳淡笑道:“在下曹斐。” 着黑衣者冷冷扫了眼乐绍成后便冷哼了一声。 与青衣者曹斐相比,黑衣者显得过于傲慢和冷漠。 乐无异、夏夷则和闻人羽是见过曹斐的,所以见到出现在此的曹斐并不感到诧异,反而有些高兴。 闻人羽上前,神色恭敬道:“闻人羽见过曹判大人。” 曹斐眉眼温雅,对闻人羽甚是和蔼,他笑道:“我见过你,在江陵城郊外。” 闻人羽拱手作揖道:“曹判大人,劳烦您救救阿偃。” 曹斐道:“在下来此便是为了姬姑娘而来的。”这趟也是奉了阎罗之名,与司生死的崔珏一道儿来到人界救助经此一劫的姬偃。 身着黑衣的青年名叫崔珏,执掌生死簿,乃地界数一数二的冷面郎君。 乐绍成虽心有疑虑,却也没在这个时候问什么,而是迎了曹斐和崔珏入屋,道:“二位,请。” 曹斐微微颔首,同冷脸只点了一下头的崔珏一同进了屋。 两人一进屋便看到躺在床上,灵力已经隐有溃散之兆的姬偃。曹斐眉头深锁,快步来到床前,道:“请各位在外等候。” 乐无异想问什么,便被一边的夏夷则拖着就离开,而闻人羽也拉着阿阮,同乐绍成一起离开了屋子。 禺期将手中黑玉牌递给冷脸看着他的崔珏,道:“这是阿偃姑娘的。” 接过黑玉牌,崔珏没说话,继续看着禺期。 被那么盯着,禺期继续说道:“她,拜托你们了。” 崔珏点了下头,这态度可比对着乐绍成好很多。 禺期离开屋子后,曹斐低眉敛容,道:“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上古仙匠禺期,自神剑昭明崩碎后,他就下落不明,谁料竟会在此以剑灵的身份出现。” 崔珏道:“他自己选择的路,谁也没有办法替他改变。” 曹斐苦笑道:“我知道。”曹斐是认识禺期的,只是禺期不记得他了。那时候,曹斐还是人,禺期也还是人,他们一个还没跟随伏羲登天,一个则还不是阎罗座下的四判之一。 那年,禺期的年纪比现在还小,不过十岁,眼眸清澈,眉宇间透着一股倔强。而曹斐那时候也还年少,不过十八岁的年纪,正值方刚气盛。他们是两个部族的人,却不是敌人。当时,他受了伤,还是禺期救的。小小的男孩待在有些破旧的铸剑炉前,一边打磨着剑锋,一边还要分神照顾他。 只可惜,时光荏苒,他们都已不在是当年的他们。 现在的他是阎罗座下的四判之一。 而他也不是凡人时的禺期,更不是上古仙匠禺期,只是剑灵禺期。 站在外头,秋琳刚打水过来,就见她家老爷,少爷和客人们全都站在了屋外。心有疑惑,却也没多问,而是上前,小声问道:“老爷,少爷,这水……” 乐无异道:“把水放在这就成。” 秋琳点头,将水放在外头的石桌上后慢慢退了下去。 来到外头,没有曹斐和崔珏在,乐绍成便向夏夷则行礼,道:“草民乐绍成参见三皇子殿下。” 乐无异和闻人羽还有阿阮都已经淡定了,上回闻人羽的师兄,百草谷的百将秦炀就已经做过跟乐绍成一毛一样的动作。 嗯,都是跪下行礼。 乐无异他们三人事先都知道夏夷则的身份,毕竟都是朋友了,坦白总比隐瞒好。 夏夷则连忙伸手扶起乐绍成,道:“定国公请起,出门在外无须如此多礼。”再者,他的行踪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大概也懂夏夷则的意思,乐绍成起身,道:“三皇子来长安恐怕多数原因是为了淑妃娘娘吧。” 面对乐绍成,夏夷则并不想隐瞒,点点头道:“在下的确有一半原因是为了母妃的事而随无异一同来长安的。” 乐绍成表情凝重道:“淑妃娘娘在慈恩寺修行忏悔,多半授意于当今圣上。若三皇子孤身前行,恐有变数。” 夏夷则道:“既然母妃在他手上,那就算龙潭虎穴,也只能闯上一闯。”生在皇家,他早就看透了。于夏夷则而言,如今的他不过一介微末之身,生死荣辱有何紧要? 乐绍成看着夏夷则忍不住叹气。 当今圣上一共三个儿子,长子跋扈凶蛮,次子阴毒狡诈,唯一品性优良,仁孝重义,内敛沉静的就只有眼前的三子,也就是夏夷则了。可惜,当今圣上也跟瞎了眼似的,偏偏对这个儿子特别不宽容。 这次的事件,乐绍成也略有耳闻,不用脑子去多猜测都知道是个怎么回事,偏当今圣上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三子身上。 乐无异拍上夏夷则的肩膀,道:“夷则,不怕,我陪你一块儿去,我就不信你爹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刚说完,乐无异似乎想到什么,表情严峻道:“喵了个咪的,差点忘记了,你爹可是皇帝啊,当皇帝根本不用讲道理!” 阿阮歪了歪脑袋,一脸惊恐道:“难道比伏羲老头子还不讲道理吗?” 夏夷则:“……”拿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爹跟上古三皇比,真特么太抬举他爹了。 闻人羽:“……”这完全不能比好吗? 乐无异看着阿阮道:“坑爹的,没想到上古三皇的伏羲也那么不讲道理??” 阿阮气呼呼道:“他可不讲道理了,特别不讲道理!!” 禺期:“……”其实,他还挺认同阿阮的话,伏羲的确挺不讲道理的。 乐绍成:“……”他的儿子那么说当今圣上,作为爹的心情有点复杂。不过,他儿子有句话是真没说错,当今圣上的确不需要讲道理→_→ 乐无异走到阿阮面前,摸了摸阿阮的脑袋,道:“辛苦你了,仙女妹妹。”说完,才赫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眼前的仙女妹妹阿阮压根不是巫山神女。可即便不是,也一定与神有关,不然她那些记忆又是从何而来呢? 阿阮鼓着腮帮子,道:“小叶子,咱们晚上就陪夷则去夜探慈恩寺吧!” 乐无异道:“好!!” 夏夷则:“……”身边有知己朋友是挺好的,可心情却莫名有点难以言喻的复杂。 晚上夜探慈恩寺什么的,一个人就够了,那么多人太引人注目了喂!!而且,有必要堂而皇之地谈及此事吗? 乐绍成有点想捂脸:“……”他儿子辣么蠢,是为何呢?明明他和他家夫人辣么的聪明!!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姬偃是在此处吗?” 天上陡然传下来一道声音,乐无异等人连忙往天上看去,只见一名背身双翼,穿着劲装的青年出现在空中。他的头顶有两只靛蓝的角,一头长发随意披散肩头。他缓缓落下,收起背后双翼,又问道:“姬偃是在此处吗?” 其实,他是知道姬偃在此处的,不单知道她在此处,就连阎罗那边来的人,他也知道他们在此处。 禺期看到青年的一瞬,便上前行礼道:“飞廉大人,数千年不见。” 飞廉看着来到他面前,朝他行礼的少年,一眼就认出他是当年在伏羲身边的那位仙匠。“啊,你不是禺期吗?你怎么在这里?等等,你……难道你……?”眸光中闪过一丝诧异,飞廉表情微变,道:“为何你也走上了这条路?” 当年襄垣就是走上这条路而走上了灭亡,如今禺期竟也……“伏羲知道吗?” 禺期摇摇头,道:“吾私自下界,为解昭明崩裂之因,未果,一怒之下跳下铸剑炉,被烈火焚烧三天三夜方才成就如今的吾。”说及当年之事,禺期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这是他不愿提及的事,可面对飞廉,他只能说,因为没有什么可以隐瞒飞廉的。 飞廉叹道:“如今的你已回不去了,是吗?” 禺期道:“那个地方,吾再也不想回去了。”世人都以为天庭是个好地方,人人都想去,可谁又知道身在那个地方的仙也好,神也好的痛苦呢?唯有真正在那个地方待过,才知人界的美好。“飞廉大人不也是如此吗?” 飞廉一怔,道:“说得也是,我……”似乎不想在谈了,他摇摇头,问道:“你跟阿偃认识?” 禺期点了点头。 飞廉挠了挠头,道:“这趟我好像又来晚了一步,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明明对她说,只要她和太子长琴有危险,便会赶来相助,可每一次都迟了。就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及时赶上。” 禺期道:“阎罗大人所派的两位判官大人正在里头替阿偃姑娘疗伤。” 飞廉似松了口气,道:“如此甚好,她已修为鬼仙,我的神力与她的灵力有所冲突,还是得由阎罗这边的人出马才行。”说完,他又皱眉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阿偃又……” 禺期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起。 这时,一边的乐无异忍不住了,他跳出来说道:“那个,还是让我来说吧。” 飞廉这才注意到乐无异和在场的其他人,以及与巫山神女一模一样的阿阮。一眼就看出阿阮的身份,飞廉心中已有定数,便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乐无异。 夏夷则和闻人羽从禺期的态度和对方的名字大约清楚飞廉的身份,两人看向飞廉时表情带着一丝恭敬。 “那个,你好,飞廉是吧?我叫乐无异。”即便面对上古神祗,乐无异那有点蠢的毛病依旧没变。 乐绍成瞧了眼自家儿子,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在上古神祗面前如此无礼。 闻人羽&夏夷则:“……”敢用这种口吻对上古神祗说话的唯有乐无异了。 阿阮道:“我知道你,司风之神飞廉,我……见过你一面,当时诸神都在天庭。” 飞廉笑道:“许久不见,不过我记得你……” 阿阮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巫山神女的事实,至于为何会有对方的记忆,许是有所渊源所致,所以她摆摆手道:“我叫阿阮,你叫我阿阮就行了,唔,飞飞。” 飞廉:“……”嗯,某个方面来说,这点倒是跟巫山神女一模一样,完全没变。 禺期额角青筋凸凸再次爆起,忍不住出口道:“臭小子!小丫头!这位是风神飞廉大人。不可胡闹!” 飞廉笑了笑,倒也不怎么在意。 禺期行礼道:“臭小子和小丫头还是孩子,冒犯了飞廉大人,还请大人原宥。” 飞廉道:“都数千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啊,一板一眼的,不要紧,直接唤我飞廉就好。” 乐无异道:“嘿,那我就叫你飞廉了。你跟他们一样叫我无异就好。” 禺期:“……”那么自来熟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乐绍成别过眼完全不想去看他家蠢儿子。 咳咳,他家儿子蠢萌起来其实也挺好的,嗯…… 飞廉道:“那么无异,可否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话题一旦被拉回来,在轻松的气氛也会严肃起来。一说到这个,乐无异的表情就变得极其肃穆,他将流月城,断魂草和魔族的事全都告知了飞廉。飞廉一听是流月城的人袭击了姬偃,致使这一世的长琴死亡,表情微诧道:“流月城?那不是当年神农为帮助女娲补天而在西北一处天裂,以矩木为基,而建造的地方吗?而且,若是我没有猜错,留在流月城中的人可是上古人族烈山部,他们信奉的便是神农。当年天柱倾塌,生灵涂炭,是烈山部人自请入流月城相助,而那时候神农感其赤诚,欣然应允,于是将一滴神血封入矩木,使其蕴含的生命之力通过矩木枝叶发散,以供烈山部人不饮不食而活。可怎么会是他们呢?” 乐无异冷声道:“他们简直丧心病狂,为了自己的目的,将带有魔气的断魂草悄悄四散在人界,很多人,已经有很多人为此死了……” 飞廉看向禺期,道:“流月城与心魔合作了?” 禺期点头道:“想来是如此。心魔靠吞噬心念与七情来增强魔力,但若长期滞留人界,它们的魔力便会渐渐消散。可是,如果将矩木枝叶散布下界,那么它无须长时间停留人界,只要通过矩木,便能源源不断吸收下界七情。” 飞廉道:“若无原因,烈山部是不可能与魔为伍,我相信神农的眼光。” 一听飞廉这话,乐无异立时不满起来,他恨恨道:“有什么原因?有什么理由可以轻易伤害别人??就算是理由,也不能那么丧心病狂?若不是他们,师父不会死?长琴不会死,阿偃也不会躺在里头!!” 夏夷则一把按住乐无异,道:“无异,冷静!!” 飞廉看着前一刻还开朗,在这一刻却眼布仇恨的少年,道:“仇恨会毁灭一个人。愤怒会让一个人变成魔鬼。”就像当年,若伏羲真的失去了理智,恐怕现在的人界不会有人存在。 淡淡一句话让乐无异的理智稍稍回笼,他闭了闭眼,神色忽然间有些颓然。 看着自己的儿子,乐绍成心里比在场的人都要清楚,他那个傻儿子终究学会了什么叫做恨,什么叫做怒。 无忧无虑的少年在离家的那段日子里成长了。 “无异。”乐绍成出声道。 乐无异抬头看向乐绍成。“爹?” 乐绍成道:“陪爹走走。” 乐无异一怔,不过很快回神,道:“……好。” 两父子离开后,闻人羽看了看有点困倦的阿阮,道:“飞廉大人,禺期前辈,阮妹妹似乎累了,我先带她去休息一下。” 禺期点点头。 飞廉摆摆手,道:“去吧。” 抱拳,拉着阿阮便离开。 这下,在场就只剩下夏夷则一人。 面对一剑灵一神祗,夏夷则表示压力很大,找了个理由,他也匆匆离开。 几人离开之后,一直紧闭的房门打开了,只见崔珏和曹斐从里头出来,不卑不亢地朝飞廉行礼道:“曹斐。” “崔珏。” “见过飞廉大人。” 飞廉点头,问道:“阿偃如何?” 曹斐回道:“已无碍,只是……”身体上的伤是可以愈合的,心灵上的呢?“姬姑娘的情况比较特殊,她若早早醒来,倒也无碍。怕的就是,她不肯醒来。” 飞廉叹道:“我没想到她与太子长琴是这般多灾多难。以前在淣鄂部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好不容易相遇,却又天人相隔,命之一字,果然造化弄人。” 曹斐道:“本来,大人命我和崔珏来此除了治疗姬姑娘外,还有一件事是打算说与她的听的。太子长琴的半魂并未被消灭,而是躲过此劫,渡魂去了。” “当真?” “这是大人命我二人来此的其中一个原因。” 飞廉笑道:“太好了,这样阿偃就不会太伤心了。” “不过……”曹斐接着又来了一句。“……渡魂的过程及其凶险,尤其在他的半魂受到那般攻击之后,怕的就是……” “他不会有事的……!!”姬偃的声音传了过来。 抬头看去,只见姬偃醒了过来,还是那一身玄衣,只是这一身玄衣衬得她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容更为惨白。她倚着门口,声音沙哑道:“我信他,若无事,若渡魂成功,他一定会回来的……” 飞廉快步来到她面前,道:“你的声音?还不回去好好休息,说什么话??”姬偃的声音沙哑到不行,显然是损了喉咙。 姬偃摇头,道:“……飞廉……我要回去,回去等他……”她和他约好的,无论他渡魂到哪儿,她都会在青龙镇的那座四合院内,他们的家中等他回来的。 禺期看着姬偃,道:“如何回去?阿偃姑娘,那个地方已不能回去。”起码,不能现在回去,那天之举,已惊动修真门派的人,回去只会徒增麻烦。“汝释放那么强烈的煞气和阴气,已惊动各大势力,若回去,只怕汝还没等到太子长琴,就先被他们围攻了。” 姬偃冷冷道:“大不了杀回去。” 禺期道:“愚昧!即便太子长琴真渡魂成功也不可能那么快回来!若他渡魂成一个孩子,最起码也要十年二十年才能长大,与其在那里空等十年二十年,倒不如先缓个几年再回去。” 这话并未说错,姬偃之所以那么急切,只是不想错过太子长琴归来而已。 眼泪,终是夺眶而出,姬偃倚着门框慢慢滑落至地面,对飞廉哑着嗓音说道:“我和他……终究,没你和乌衡……幸运……” 飞廉闭了闭眼,神色悲痛道:“对不起,阿偃。”每次都信誓旦旦说若有危险便会及时过来相助,可没有一次是真正及时赶过来帮到她和太子长琴的。 姬偃坐在地上,闭了闭眼,绝望地放声大哭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是夜,面对自己的偶像定国公乐绍成,闻人羽那叫一个拘束,说话磕磕绊绊不说,就连走路都有些束手束脚的。 乐绍成为人随和,他淡笑道:“无须如此紧张。” 闻人羽紧张道:“定……定国公好。” 乐绍成看着面前身穿轻甲的闻人羽,又看了看她边上一袭绿裙,娇俏可人的阿阮,不自觉用看未来儿媳妇的目光看着她们二人道:“今日之事倒让两位姑娘受惊啦。” 闻人羽摆摆手,道:“不,晚辈,其实晚辈早就听过前辈大名,一直想来拜见。” 乐绍成道:“什么大名?一将功成万骨枯,快别提了,老夫只要想到那些埋骨沙场的将士,便难免心下不安哪。”作为一名驰骋沙场的将军,他所见所闻皆是闻人羽这样的少女所无法想象的,多年的征战,让乐绍成的心越发疲惫,捐毒一役,更是让他坚定了辞官的心。 现在想来,如今的生活才是他乐绍成想要的。 膝下有儿,妻子在旁,安逸祥和,多好。 闻人羽有些结巴道:“那个,其实……晚辈……” 乐绍成问道:“嗯?姑娘想说什么?” 闻人羽张了张嘴,半晌,还是没讲出一个字来,她实在是太紧张了。“不,没,也没什么!”想说的话还是噎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阿阮在旁看着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喘的闻人姐姐,不禁有些惊讶,平日里的闻人羽是何等爽朗,怎的一见到小叶子的爹就结巴了呢? 乐绍成笑道:“姑娘无须如此拘束。还有,什么定国公,又不是外人,何必这么生分?二位姑娘称伯父就是了。” 闻人羽抱拳道:“是,多谢乐伯父。”这话说得是利索,可阿阮知道闻人羽还是很紧张的。 阿阮待在闻人羽身旁,见闻人羽唤乐绍成伯父,也一同喊道:“乐伯父。” 乐绍成道:“不谢,该是老夫和孩子他娘谢过两位姑娘才是。无异这孩子,老夫知道。想来这一路,没少给姑娘添麻烦吧?” 闻人羽道:“不会不会,无异帮了我很多忙,真的!” 阿阮道:“小叶子很厉害的,还会制作很多有趣的偃甲。” 乐绍成看向她们二人的目光越发柔和,道:“两位真是好姑娘。对了,孩子他娘备了些衣物,已经送去两位姑娘的房里了。准备仓促,还望两位姑娘别见怪。” 阿阮和闻人羽对视一眼,连忙说道:“不,不用为我们二人费心的,我们自己会打理!” 乐绍成笑道:“哈哈,咱们好歹也算大户人家,岂能待客不周?孩子他娘还在无异房里,劳烦两位姑娘再等上片刻。老夫还有些琐事,这便少陪了。”说着,便单手负于背后,从闻人羽和阿阮面前缓步离开。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阿阮出声道:“小叶子的爹真和蔼。” 闻人羽点头道:“的确。与师兄说的完全不一样,定国公前辈如此和蔼,倒有点像师父呢……”一提到师父二字,她就想起那还不知所踪的师父,也不知他现下如何。之前,沈夜说的,她可是一字都不愿相信。 夜幕降临,月色迷离,夏夷则早早离开房,在前门等乐无异、闻人羽和阿阮三人。乐无异在房中被他娘训了好久才将他娘傅清姣送出房,待傅清姣离去,他才悄悄跑出房去前门找夏夷则。 过去的时候,就只有夏夷则一人,他跑过去,小声地打了个招呼,问道:“喂,夷则!怎么就你一人?仙女妹妹和闻人呢?” 夏夷则道:“许是有事耽搁吧。” 乐无异点了点头,道:“果然女孩子比较麻烦。” 夏夷则失笑出声,问道:“被训话了?” 乐无异垮着脸,道:“你也知道我娘一旦啰嗦起来那是没边的,幸好天色已晚,我娘她怕耽误我休息便离开了。” 夏夷则道:“你娘很好。”初见傅清姣时,很难想象她竟是乐无异的娘亲。很大气的女子,谈吐不凡,无怪乎乐绍成会娶她。 乐无异道:“那是,我娘待我可好了。”傅清姣待他一点都不比亲娘差。“对了,夷则。”想到什么,乐无异忽道:“当年之事,果然与我所知有所出入。” 夏夷则道:“噢?” 乐无异道:“十七年前,我老爹奉命出征。原本以为,捐毒是座沙海里的孤城,根本不堪一战。谁料到那捐毒国的浑邪王虽年老昏庸,可他手下的大将兀火罗,也就是我那亲爹却是个果敢善谋之人。老爹几番尝试,发觉短期内竟攻打不下。后为保存兵力,就下令围城,只等城中粮水耗尽,自然也就分出了胜负。谁知道,围城次日深夜,由北天飞来许多光点,流星般划破天幕,坠入捐毒城内外。” 夏夷则蹙眉问道:“光点?难不成是断魂草?” 乐无异咬牙道:“对,就是那断魂草!!娘说那些断魂草落地便生根发芽,转瞬间变作参天大树,扩散出紫黑色雾气。自那时起,捐毒内外异变渐生。从断魂草出现起,无论王师中还是捐毒城内,都频繁爆发骚乱,人心浮动不安。很快城内便传出消息说我亲爹拥兵谋逆,而那浑邪竟听信谗言,派人前往军帐,逼我亲爹认罪伏法。” 夏夷则沉声道:“临阵换将?看来这断魂草当真厉害,竟然浑邪王做出如此不明智之举。” 乐无异点头附和道:“是啊,真没见过那么蠢的王。后来,我那亲爹不甘就这么屈辱而死,一怒之下杀了浑邪来使,随后拔剑自刎。临终之前,他命令副官将自己的头颅送给你爹。” 夏夷则:“……!?” 半晌,缓缓道:“兀火罗果然是位英雄,与其便宜那浑邪来使,倒不如让定国公亲得他的首级去领功。对兀火罗而言,定国公是位英雄。只可惜,他们二人身处不同阵营,不同国家。若在一个国家,为一国之君效力,想来会是很好的朋友。” 乐无异道:“果然还是夷则比较懂,当皇子的人就是不一样。” 夏夷则伸手揉了揉乐无异毛绒绒的脑袋,淡笑道:“这与当不当皇子没关系。” 乐无异摸了摸鼻子,道:“夷则,你能别总是摸我头吗?我又不是小孩子。” 夏夷则唇角微微上扬,既不答应也不收回手,反而继续问道:“后来呢?” 乐无异被转了话题,继续说道:“听娘说,我亲爹的副官也是条汉子,单人独骑杀出重围,将兀火罗佩剑与头颅一起送到你爹案头,随后便也自尽了。” 夏夷则眉目微敛,道:“这些捐毒将士,真是让人又敬又畏。若不是浑邪王昏庸,若无那断魂草,捐毒国想来会是让人不得不敬佩的好对手。”也是难以对付的敌国。 乐无异附和道:“是啊,那些捐毒国的将士实在是太让人佩服了。你知道吗?后来我老爹知我亲爹已死,那捐毒防线必将崩溃,加之军中乱象频出,不能再等下去了,就下令连夜攻城。谁知道,这不攻城还好,一攻城就跟人间地狱差不多了。进城之后,才发现断魂草大多落在城中,紫雾异常浓郁,而紫雾中的捐毒人已然变成了毫无理智的怪物。他们互相残杀烹食,满地都是血肉骨渣……更可怕的是,入城的王师军士,也在渐渐失去神智……那情形就跟朗德寨一模一样。情势越发失去控制,老爹只得下令,将所有狂乱之人尽数斩杀。后来,等我爹率军退出捐毒,他这边的人员伤亡已极其惨重……夷则,你说,朗德寨一棵断魂草就让朗德寨变成那样,那当时的捐毒有那么多棵的断魂草,即便老爹有心去挽救,也已非人力所能挽回的……” 夏夷则收回揉着他脑袋的手,改去用手指捋他贴在面颊上的发丝,道:“怪不得,定国公在班师回朝之后只字不提捐毒一战,想来这其中缘由太过匪夷所思,太过骇人而致使令当今圣上下令保守秘密,以免百姓恐慌。” 没发现夏夷则的举动过于日爱日未,乐无异双手环胸,一副气呼呼的模样道:“幸好我理智,不然就真冤枉我爹了,那狼王也真是的,道听途说的也信。下回见着他,一定要跟他好好聊聊这事,否则一直嫉恨着我老爹,我老爹岂不冤枉?” 闻人羽和阿阮到达前面时,就看到夏夷则用手指轻轻抚过乐无异的面颊,替他捋发丝到耳际后面。 对于他这样的举动,阿阮有些不解道:“闻人姐姐,夷则在做什么呀?” 闻人羽木着脸,道:“别放在心上,当做没看到就好。”反正夏夷则对乐无异的那点心思只要是个不瞎的都能看出来。 咳,阿阮除外,毕竟阿阮是个涉世不深的单纯姑娘。 此时,在不远处也瞧到这一幕的傅清姣表情古怪地看了眼身边的丈夫乐绍成,道:“你说三皇子是不是看上咱们家的傻儿子了?” 乐绍成:“——!?”他诧异地看了眼身边的娇妻,道:“怎么可能,那可是三皇子殿下,保不准,将来他便是一国之君了!” 傅清姣恨恨道:“谁管他将来是谁,我在乎的就是我们家的蠢儿子!!你瞧他那副傻兮兮的模样,被三皇子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乐绍成抽了抽嘴角,道:“夫人,许是你看错了。无异这趟出门,带了两个姑娘回来呢。而且,那三皇子当时也抱着位貌美的姑娘。” 傅清姣瞥了眼乐绍成,道:“闻人姑娘和阮姑娘还看不上咱们家的蠢儿子,论优秀和长相,还是三皇子更胜一筹。你说,她们俩瞎啊?就咱家的蠢儿子,也就三皇子才会上心,闲来无事还可以逗逗。至于你说的那位在西院养伤的姑娘,论资历,夷则他们都得唤她一声前辈,辈分都高出他们不知道几截了,怎么都不可能被凑一对。你啊,别想太多了。” 乐绍成:“……”真不是他想多了,是夫人你说得太多了!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乐无异四人已经做好准备杀去,啊呸,不对,正确来说是潜入慈恩寺。 慈恩寺内外都有重兵把守,要想潜入需得算好时辰,趁守卫交接之时的空档。 即将到达慈恩寺时,夏夷则忽然拉住跑在他前头的乐无异,开口道:“前方便是慈恩寺。已交丑时,我们须得现在行动,以免夜长梦多。” 阿阮盯着夏夷则和乐无异那两只交握的手,想说什么,被一边的闻人羽直接拉着往前走道:“我和阮妹妹一组,夷则,你同无异一组。” 夏夷则点头,拉着乐无异的手收紧,道:“如此,二位须得小心。” 阿阮回头看了眼夏夷则和乐无异,说道:“我和闻人姐姐肯定不会被发现的,不过你们俩就得小心点啦。”边说,边笑嘻嘻地回握住闻人羽拉着她的手,低声道:“闻人姐姐,咱们让阿狸进去探路吧,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闻人羽看了眼阿阮,道:“就算让阿狸探路,里面的情况我们依然无所知晓。” 阿阮道:“这个很简单啦,我施个法术,凡是阿狸看见听见的,我们就一样能看见听见。以前在巫山时,我和阿狸常这样玩儿~~嘻,这法子可比夷则的法子强多啦。” 闻人羽点头,道:“如此便好。” 阿阮道:“闻人姐姐,我带了些吃的出来,咱们找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一边吃,一边看就好了。” 闻人羽:“……”欸?! 阿阮没看到闻人羽脸上那微妙的表情,自顾自道:“走,走,咱们到前头去。” 接着,她们俩就去了前头,慈恩寺附近的凉亭。 来到凉亭,阿阮果真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了好多吃的,赫然全是傅清姣派人送到她们俩房内的小点心。盯着一石桌上摆满的点心,闻人羽的表情更为复杂。点心都拿出来后,阿阮召唤出阿狸,对它施了个法术,关照了下后,阿狸就‘咻——’的一下朝慈恩寺跑了去。 拍拍手,阿阮朝闻人羽伸出手,道:“好啦。闻人姐姐,你闭上眼,然后牵着我的手,默念“洞冥觉幽、万华自现”,就能看见里边的情形了。要是不想看,睁开眼睛就行。” 闻人羽点头,伸手拉住阿阮递过来的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然后,闻人羽就看到了慈恩寺里头的情形。 她们这边是很容易就看到里头情形,可夏夷则和乐无异就比她们俩麻烦多了。他们是潜进去的,用了潜行的法子和术法的掩护。不过,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慈恩寺里头布下了禁制法阵,而那些草尖隐隐散发出灵光透着阴阳雷火灵力。显然,这慈恩寺内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就等夏夷则出现了。 也不知道是他们幸运还是怎样,这慈恩寺内外的防守竟没有夏夷则想象中那么严密。被夏夷则攥着手的乐无异就在他边上,斜眼瞧了眼唇抿得死紧的夏夷则,内心忽有一种‘当皇子好像也没什么好的’想法。 穿过前院,看着悄然无息倒在地上的术士,夏夷则和乐无异都有些诧异,不过他们没多想,只是更为小心的穿过前院。 慈恩寺的塔顶上坐着名玄衣女子,与她一块儿的还有名身着藏青色劲装的青年。青年略头疼地瞧了眼女子,问道:“阿偃,你都这样了,还跑出来作甚?若是担心他们,同我说一声不就好了?” 姬偃喉咙受损,说话多有不便,因而用灵识与之对话。 『无碍,我这身子还没弱到需得时时刻刻躺在床上。』 背身双翼的神祗瞧着下头的两名少年,似有些不解,道:“说实话,这人类皇帝也挺无聊的,为了引出自己的半妖儿子,竟布下那么大阵仗?既然不喜妖类,为何还要与鲛人相恋诞下这么一个半妖儿子呢?” 『当年群妖并起,圣元帝临危受命,血战数载,方换来如今的太平乾坤。这么一个人要想让他对妖毫无芥蒂,怎么可能?与鲛人相恋,恐怕也是那鲛人有所隐瞒其身份所致。与人相恋,妖付出的代价远非人能想象的?……飞廉,你知道吗?很久以前,我看到过这么一句,世有无情人,却有深情妖。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人,只道妖类可怕,却不知,真正可怕的是人心啊……』 “世有……无情人,却……有深……情妖……?”细细呢喃着这句话,飞廉抬手摸了摸姬偃的头,道:“阿偃不愧是异世之人,所见所闻皆是很多人都无法经历的。即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阿偃你有时候说的话很有道理。” 『……有时候,我会想,明明都错了,为什么还要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呢?后来,我慢慢发现,这不过就是为了催眠自己,减少心中愧疚之举罢了。于我而言,这犯错了就是犯错了,就算你有再多理由,错了也只能是错了,何必找那么多借口呢?可这当皇帝啊,是人当中借口是最多的,因为是皇帝,所以无论做什么,即便是错的,于他而言也只能是对的。帝王之心,比普通的人心更为可怕……』 飞廉看着下面表情变得冷起来的夏夷则,道:“那孩子似乎听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话。” 『于夷则而言,坐在这里头是他的父亲,而他的父亲却是杀了他母亲的人,这让他如何接受?圣元帝或许是位明君,可也只是一位明君。在丈夫和父亲这两个身份上,他是最差劲的,无怪乎夷则会恨他了。』 下头,夏夷则的拳头攥得死紧,那怒意就连乐无异也感受到了。他一把按住隐隐有所动怒的夏夷则,低声道:“夷则,够了,咱们……咱们走吧。”说着,硬是把夏夷则连拽带拖的拖出了前院。 待二人来到偏角的院落,夏夷则冷笑道:“朕又何尝愿意赐死红珊?又、何、尝、愿、意、赐、死、红、珊!” 乐无异看着他染上绯红的双眸,连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逼迫他冷静,道:“夷则!拜托你别这样……”看到现在的夏夷则,乐无异忽然明白当时在捐毒,谢衣死在他面前的那种悲怆和愤怒。 阿偃说的对,仇恨的确会让一个人变得没有理智。 那阿偃呢?阿偃也失去了重要的人,她……想到那个时候的姬偃以及满院的狼藉,乐无异想还好阿偃没有做出什么非理智的行为,否则现在想想还真有点后怕。 夏夷则失去的理智在乐无异的面前,稍稍回笼,他看着乐无异,问道:“为什么这世上竟有如此虚伪之人?而此人竟是我的父亲?无异,你说,这是为什么?” 乐无异如何回答他,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帝王是如此的冷酷无情。 忽然间,觉得他家老爹对他娘和他简直好到飞起。 就在这时,一道光从乐无异身后出现,直冲他后颈,待夏夷则发现,乐无异已经中了招,身体软软倒下。 幸好夏夷则下意识伸出双手去接,不然乐无异就该跟地面来次亲密接触了。 揽住昏过去的乐无异,夏夷则冷冷看向出现在乐无异身后,也是他前面的老和尚。这老和尚法号寂如,法力极强,早在夏夷则和乐无异闯入之时就有所感知了。会出现于此,弄晕乐无异,就是为了单独见上夏夷则一面。 寂如受了夏夷则的母亲淑妃临终所托,将两件物事设法转交于他。而这两样物事则是一封信和一只锦囊,将这两样事物拿出来递给夏夷则,在对方怔忡之际,说明了出现于此的来意。 伸出一只手接过信和锦囊,夏夷则细细打量了下信封上的笔迹,道:“确系母妃笔迹……请问大师,母妃可还有什么交代?” 寂如道:“那锦囊之内,乃是一粒鲛珠。娘娘有言,男儿有泪不轻弹,殿下万金之体,万勿为她悲泣伤身。” 握着信封和锦囊的手微微颤抖,夏夷则闭了闭眼,回道:“……多谢大师。” 寂如双掌合起,叹道:“惭愧……贫僧未能救得淑妃,坐视陛下酿成如此惨祸,当真觍为佛门弟子……”作为佛门弟子,最忌杀生。淑妃虽未鲛人,却从未害过一人半分。修佛修道者都知有因有果这句话,而他们最忌讳的也是结因果。“阿弥陀佛。淑妃被囚时,唯一担忧的便是殿下。殿下莫要太过伤悲,否则淑妃恐怕泉下不安。” 夏夷则半垂眼眸,问道:“大师,请问母妃归葬何处?” 寂如道:“已遵淑妃娘娘遗诏火葬,骨灰倾入渭河。” 没有想到淑妃的尸骨早已火化入河,夏夷则抬起手,以手背抵着额头,苦笑道:“母妃至死都为我考量,竟连遗骨也不敢留下,唯恐落人把柄……” 寂如看着面前的青年,在想到之前还活着时的淑妃,忍不住摇头叹气。 生在皇家身不由己,可自愿入了皇家的淑妃还不是一样身不由己么?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不知淑妃是否会后悔? “阿弥陀佛……怜子心苦,殿下莫要辜负淑妃拳拳心意,还是节哀为上哪……” 放下手,夏夷则将信和锦囊藏于袖袋中后,抱起乐无异,道:“多谢大师相助,日后若得机缘,在下必厚报大师。” 寂如道:“前路似已被高人破了阵法,三皇子不必忧心,自行离开便可。这位小公子只是暂时昏厥,一炷香之后便可醒来。不过,贫僧在此还是要劝三皇子一句,嗔恚之害甚于猛火,能破诸善法……只望殿下莫要耽于嗔恨。” 夏夷则看了眼寂如,眼眸半垂,既不点头也没答应,只是收回视线,抱着乐无异一步步离开了慈恩寺。 另一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阿阮气鼓鼓道:“夷则爹怎么可以这样??” 闻人羽不语,对方是帝王,是百草谷表忠心的对象,她无法说什么,即便内心有多么不认同圣元帝。 “阮妹妹。” “嗯?” “其实身为帝王有很多身不由己之事,包括夷则他自己也是一样的……” 阿阮蹙了蹙眉,似有不懂。 “我不懂。” 闻人道柔声道:“不懂没关系,这种事还是不要懂比较好。”懂了就会有很多烦恼,倒不如什么都不懂。 夏夷则带着乐无异离开之后,寂如回身,嗓音沉稳如钟,道:“二位看到现在,不如下来与贫僧一叙,怎样?”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寂如的修为颇高,会发现姬偃和飞廉是迟早的事。 飞廉站起,朝边上的姬偃伸出一只手,道:“既然都被发现了,咱们下去会会那和尚,如何?”说完,他似又想到什么,补了一句,道:“若你不愿,咱们走便是。” 将手递放到飞廉手上,姬偃起身,用另一只手指了指下方。 飞廉虚握上姬偃的手,带着她一起来到了寂如的面前。 寂如知道有高人在此,却不知出现于此的青年和女子竟是如此年轻。 双手合十,老和尚慈眉善目,道:“阿弥陀佛,贫僧寂如,敢问二位是……?” 飞廉松开姬偃的手,没有回答,而是懒懒地看着面前的寂如。 『大师,初次得见,我们是谁,大师还是莫问比较好。』姬偃是直接用灵识回答了寂如的话。 脑海里直接响起姬偃的声音,寂如一惊,看向姬偃的目光多了丝诧异。“姑娘是仙?而且还是以鬼身修的仙身。”一身阴气中透着一丝仙气,很古怪的气息,却也知眼前的女子并非普通鬼魅。 『大师聪慧。』能看出姬偃是以鬼之身修仙的,实属不易,可对方若修为在她之下,要看出个名堂来,倒是有点困难。不过有一点,纵使道行再高也是看不出来的,那就是姬偃的修为。 “帮助三皇子解除寺中禁制,解决这些术士的是二位吧?” 姬偃没有在用灵识回答,而是淡淡微笑着。 已经无需回答,寂如心中明白得很。 “贫僧明白了。” 闭了闭眼,寂如接着又道:“二位离开前,劳烦解开这些术士身上的术吧。” 姬偃点点头,侧头看向身边的飞廉。 飞廉眉眼一弯,再次朝姬偃伸出一只手,道:“走,我带你去见阿衡。” 姬偃看着飞廉,蓦地,眉眼带起浅浅笑意,她将手再次放在了飞廉的手掌心上。 这趟不是虚握,而是实实在在地握上了姬偃的手,飞廉将她抱起来,道:“虽说你不需要我这般对待,可若飞起来,你定赶不上我,未免浪费时间,还是我带你好了。” 姬偃没有拒绝。 背身双翼的神祗展开他的双翼,黑夜中,他头上那靛蓝色的角在发光。就着月色,寂如将姬偃和飞廉的样貌看得真切,即便飞廉的模样与人有些差异,寂如的内心也升起了一丝对青年的敬畏和虔诚。 寂如还记得,在古卷中曾记载过一位上古神祗,对那位神祗的形容似乎就与青年一模一样。 风神飞廉!? 脑海里蹦出了这四个字,眼眸瞪大,看向越飞越高的青年,寂如慢慢跪下,对飞廉行了虔诚的佛礼。 那是神,纵使不是佛,也是他要尊敬的。 圣元帝在屋里一直等寂如,这左等右等还不见其回来,便起身走了出来。刚出来,就看到月夜下,有一个背身双翼之人抱着个人朝更高空飞去。心下一惊,圣元帝喝道:“何等妖孽?竟擅闯慈恩寺?” 圣元帝的声音似乎惊动了寺中其他人,而这些人本来是昏迷着的,直到飞廉带着姬偃离开,他们才一个接着一个醒来。现下听到圣元帝那么一喝,所有人全都朝天空看了去。 几名术士连忙捻诀,正打算追去时,寂如的声音淡然响起。 “无须去追!” 寂如一出声,众人想要追出去的动作便顿下,他们齐齐看向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的寂如。 寂如转向面有疑惑的圣元帝,道:“陛下,那可是上古神祗,若惹怒了神,别说这小小的慈恩寺,就连陛下好不容易创下的这片盛世江山也会因惹怒神而化为乌有。” 神,岂是人可以冒犯的? 就像当年的蚩尤,他的冒犯致使整个安邑被灭。 那建造的巍峨城市只不过在瞬间就湮没于伏羲的怒火滔滔之中。 圣元帝一惊,道:“你说刚才那是什么?” 寂如道:“那是上古神祗,风神飞廉。”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惊,而那几名术士的内心也都暗暗庆幸没有施术追上去,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 圣元帝眉一拧,道:“你如何得知那就是神?” 寂如道:“古卷早有记载,上古神祗中,并非所有神祗都形似于人,他们多数都会与人有些差异,最明显的当属三皇之一的娲皇女娲,她的真身是人面蛇身。”上古遗留的古卷并不多,对神祗的介绍都比较片面,各大修真门派有此古卷也多为少数。不过,向往修仙的多数修真者基本对上古神祗都做了些详细的了解。 圣元帝仰望着早已没有影子的夜空,心里有很多问题想问,却最终没有问出一个字来。 “寂如,也该继续了。”这话的意思是该回来继续下棋了,就算对方刚才有小赢的局面,可未到终盘,皆是未知。 寂如淡笑道:“陛下棋力不凡,果然洞悉局中生路,贫僧怕是难赢这一局了。” 圣元帝道:“呵,你可别急着示弱!你的城府,朕是知道的,举凡这么说,便是心中已有计较。”边说,两人边重新往屋里走去,就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边的事已解决,另一边的飞廉已带着姬偃去见了这一世的乌衡。因是晚上的关系,到达飞廉住所时,周围除了海声外,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一到院落,飞廉便收起背后双翼,头上的靛蓝的角,让自己看着就像一个普通的青年。 推门进入,屋内静悄悄的,飞廉手一抬,屋内烛火尽数亮起,只见一个小娃娃,梳着童髻的小娃娃睁着惺忪的眼,坐在床头看着飞廉和姬偃。小娃娃没睡醒,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等有所反应,看清回来的人是飞廉时,连忙从床上跳起来,张开双臂,道:“阿廉,阿廉!”那是小男孩的声音。 “阿衡,我回来了。”飞廉走过去,一把将小娃娃从床上抱了起来。 姬偃看着这一世的乌衡,半晌,才用灵识问飞廉。『这一世,乌衡是男的?』 飞廉回头,道:“嗯。我找到他时,他这一世的母亲刚好被一伙盗匪杀了。” 『他父亲呢?』 飞廉摇摇头,道:“不知所踪。” 乌衡被飞廉抱着,他睁着圆滚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姬偃。 姬偃冲他微微一笑。 飞廉拍了拍乌衡的脑袋,道:“叫阿偃。” 乌衡脆生生道:“阿偃。” 姬偃点了点头。 现在的她还不能说话,就怕开口吓到乌衡。 看乌衡的模样,显然已无前世记忆。 走过去,拍了拍乌衡的脑袋,姬偃从袖袋中拿出一个银环套在乌衡的手上。 这银环上带着灵力,只要带着便能庇佑乌衡不被妖邪侵袭。『没带好的东西过来,先拿着这个将就下,下回我再带更好的来。』 朝姬偃感谢地笑了笑,飞廉对乌衡说道:“阿衡,要谢谢阿偃。” 乌衡很喜欢这个银环,他甜甜一笑道:“谢谢阿偃。”这一世的乌衡真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长得特别讨喜,眉眼间透着的英气,应当是像他这一世的父亲。 『这一世,还是跟从前一样吗?』 飞廉笑道:“嗯。” 『飞廉,我问你,假若有一天,乌衡喜欢上了其他人,你会成全她吗?』 飞廉一怔,不过很快回神,答道:“会。”其实,飞廉有件事没有告诉姬偃。有那么几世,乌衡并没有与他在一起。那几世,待他寻到时,乌衡早已定了婚约,甚至有那么一两次,他是在一场场热闹的婚礼上寻到她的。 看到她与别人结婚生子,飞廉或许会难过,会不开心,却也尊重乌衡的选择。 “她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以后她想和谁在一起,喜欢上谁,只要她开心,我也会很开心。” 唇紧抿,姬偃轻轻叹了一声。 『或许,再过个些年,我也会像你这般豁达。』 飞廉笑了笑。 『我走了,飞廉。』 “你要去哪儿?” 『我想回趟青龙镇。离开乐府前,我就留了封信给禺期他们,我想他们会懂的。』 “一路小心。” 『……下回再来看你们,飞廉。』 “好。”说完,他对乌衡说道:“阿衡,跟阿偃说再见。” 乌衡朝姬偃招了招手,语声软糯道:“阿偃,再见。” 姬偃伸出手,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然后,她便离开了。 独自一人从飞廉的家中离开。 来到海边,姬偃弯腰脱去脚上的软丝绣鞋,光着脚踏在软绵的沙滩上。这里是东海的尽头,往前看去,除了不断掀起波澜的大海之外,什么都没有。飞廉的家就在附近,而这附近除了飞廉的家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家了。 这个地方也的的确确不会有什么人来。 飞廉找这地方落户安家就是为了远避尘世,不给自己和乌衡带来麻烦。 早知会有那天的事,她也该给自己和长琴寻个不会有人的深山之林。 迎面吹着海风,姬偃想起不知在何处的太子长琴。 如今,他是否渡魂成功?他是否安然无恙?皆是未知。 离开海边时,东边的太阳已露出弯弯一角,沙滩上的脚印早已消失,而本该在这里的身影也连同那双软丝绣鞋一起消失无踪。 再度回到青龙镇已是半月之后,她回来的时候,青龙镇上的人看向她的目光多有些奇怪。姬偃没有在意那些人看向她的奇怪视线,而是跟以往一样,照旧去了王大牛的烧饼铺买烧饼,刚到店铺门口,周围买饼的人就全都跑开了,而那王大牛就跟见鬼似的表情看她。 “姬,姬家妹子?”王大牛的脸色有些发白。 姬偃知道她回来肯定会让青龙镇上的看到她害怕,毕竟那天的事闹太大。可她既然回来了,就有法子让自己与那天的事无关。 “王大哥,镇上这是怎么了?我陪弟弟去长安才一个月不回来,怎么大家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呀?”脸上尽是困惑之色,那表情一顶一的会装。 王大牛一听姬偃说她和她家的那位弟弟已外出一个月,显然有些惊讶。 不过,想想也是,按时间来说,在那件事发生前,她的确有半个月没在镇上出现过,当时他还在想是怎么回事呢? “你和你弟弟出远门了?” 姬偃点头,道:“是啊,我和禺期去了趟长安。” “……姬,姬家妹子……你,你还是回你家看看吧……”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王大牛的话让姬偃二话不说提着裙子就往自家四合院冲,那速度快得让跟在后头的王大牛也为之惊叹。 来到四合院,看到一院狼藉,姬偃干脆两眼一闭,直接晕了过去。 跟在后头好不容易跟上来的王大牛眼见姬偃晕了过去,急得忙跑去找附近的李婶来帮忙。 李婶正在家里晒衣服,听了王大牛的叫唤,忙跟着他去了四合院,看到晕在门前的姬偃,李婶双手一拍膝,道:“哎呦,这,这姬家丫头是咋啦?”李婶认识姬偃,青龙镇上的家家户户都是互相认识的,姬偃搬过来也有一阵子了,李婶认识她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来到姬偃面前,将她扶起来,李婶这才想到一件事,结结巴巴道:“这,这姬家丫头不,不是……?”那天,四合院内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事,谁也不知道。只是来探过的人都说四合院内一片狼藉,像是被什么妖怪给光顾了。再者,发生那件事后,姬家两姐弟就没了消息。于是乎,关于姬家两姐弟是妖怪的传闻就传遍了整个青龙镇。 自事件发生至现在已半月过去,这传言中的当事人竟回来了,而且看样子显然与四合院内的传闻没有任何关系。 王大牛将姬偃携禺期去长安一个月的事说给了李婶听,李婶一听,连忙说道:“我就说吧,这姬家姑娘长得那么水灵,这姬家小子又那么沉稳,咋会是妖怪呢?都在咱们镇上定居那么久了,要真是妖怪,也不会让咱们现在才知道。”说着,李婶叹道:“还好啊,房子没了,还能造,这人没了,就真完了。” 王大牛在旁附和,道:“是啊。不过,我看姬家妹子似乎受了不小的打击啊,这,这房子也没了,咋办呢?李婶。” 李婶道:“来,帮忙,抬到李婶家,现在也只能让这丫头先住我这儿了。” 王大牛点头,道:“嗳。” 两人将假装昏迷的姬偃搬回了李婶家。 待姬偃再度醒来时,已是正午之后。那李婶也是热心人,见姬偃醒了,忙过来安慰她别难过。姬偃面色本就苍白,眼眸半垂,眉宇间透着一丝凄意,低低道:“这好不容易跟弟弟有了个安身之地,如今又没了……” 在青龙镇其他人的眼里,姬偃的弟弟就是禺期。 为了方便,姬偃对外宣称时也的确是将禺期说成是弟弟。 李婶见她难受,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姬家丫头,别难过了,这人没事就实属万幸了。” 姬偃吸了吸鼻子,点点头道:“谢谢李婶。” “没事,你啊先好好休息。” “嗯。”柔顺地点点头,姬偃又重新躺回了床上休息。 姬偃的事,青龙镇上的人在一天之内全晓得了。即便是在没有网络的古代,消息散播起来也是很快的。 只不过一天的时间,关于姬家姐弟是妖怪的传闻就被推翻了,接下来就是各种对他们姐弟俩的同情。姬偃离开李婶家后,一路上遭遇了好几个对她表达同情之意的人。面对他们,姬偃是笑脸相对的,若是换做禺期,估计直接会一道雷劈给他们。 回到四合院,推开残破的大门,姬偃径自去了后头的亭子。那里除了一座破败的亭子,什么都没有。荷塘里的鲤鱼一个个都翻着肚皮死在了塘里,尸臭的味道弥漫。姬偃走入亭子,来到布满灰尘的案几前坐了下来。 那把凤桐琴她留在了乐府,拜托乐夫人傅清姣代为照看。 用袖子擦去案几上的尘埃,姬偃趴在案几上,眼睛眺向不远处。 这一世,她和他之间的时间短暂到连一年都没有。 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喉咙里依旧跟火烧一样,在白天能与李婶和王大牛对话,还是她特意在声音上做了点伪装。若是有修为的人,一听就知道她的声音不对劲。 四合院内风特别大,如今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一片狼藉,只待有人来收拾这一切。垂下来的轻纱帷幔很破旧,还染着灰尘,看着特别萧条。 破旧的轻纱帷幔被风吹起,姬偃直起身子往外看去,只见亭子外头赫然站着个人。身负不凡灵力和傲然剑意,对方的出现并未让姬偃太过惊讶,四合院内发生那样的事,引起修真门派注意是必然的。 『既然来了,阁下何不现身。』面对来人,她无须真的开口,只需用灵识与之对话即可。 来人缓缓步入亭子,在出现的一瞬,姬偃的眼底掠过一丝很浅的诧异。不是对方长得有多好看,多么仙姿不凡,而是对方那张脸在她未穿越,未来到这个世界前就已见过无数回。 天墉城,紫胤真人。 『原是天墉城紫胤真人大驾寒舍。』 紫胤眼神淡漠,在对方念出他名字时他是有些诧异的。紫胤的记忆很好,他明白自己从来没有与姬偃见过面。 “姑娘,非人。” 『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想要了解当日之情况吗?』 紫胤道:“煞气和阴气是你所为?” 『那日略有失控,因重要之人过世,导致心绪大乱,才会引起那般浩荡声势。』 紫胤看着姬偃,淡漠的眼眸,冷冰冰的脸,站在亭子口,就着被风吹起的轻纱帷幔让他看起来有点儿诡异。 姬偃与他对视,似乎不怕他真的出手。 紫胤看了她一回,淡淡道:“虽是浩荡声势,可姑娘却未伤及无辜。” 『我对伤及无辜并没有太大兴趣。』 紫胤道:“姑娘同在下一样同为……仙。” 姬偃身上的修为是紫胤看不透的,可隐隐透着的仙气却让紫胤清楚明白,眼前这名释放出强大煞气和阴气的女子并非妖邪鬼魅,而是同他一样,飞升成仙者。 『鬼仙者,五仙之下一也。与真人相比,姬偃还差了些许。』 紫胤道:“你知道我?” 姬偃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反而问了其他问题。 『真人等候在此,不知有何贵干?』 紫胤道:“你不该继续留在这青龙镇上。” 『真人说这话是怕姬偃连累了镇上的人?』 紫胤没有回答。 『离开……若离开,他找不到我怎么办?』姬偃的眼从紫胤的脸上移开,先是向外看了看,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在自言自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看向紫胤。『对不起,真人的要求恕姬偃办不到。我,不能离开。我要在这里等一个人回来。我答应过他,绝对不会离开,要在这里等到他回来为止。』 紫胤道:“数百年如白驹过隙,亦视日如年,姑娘该明白,凡人的寿数终究是短暂的。” 『我本就为他而存在,为他而活……在这世上,除了他以外,我什么都没有了。为仙者多数都为寻觅大道,超凡入圣而不断修行着。而我却与他们不同,我并非自愿修仙。我走到今天这步,皆为他一人。』 紫胤闭了闭眼,叹道:“当真痴儿。” 『真人身边随侍的红玉不也是痴儿吗?』 紫胤一怔,他看向姬偃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古怪。“你……?” 姬偃抬起一只手,托着腮,微微一笑。 『红玉这孩子相当执着,劳烦真人多多照顾。』 语毕,姬偃缓缓从案几前起身,她环视周围,脸上有点小懊恼。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需得将四合院重新翻一翻了。 还好之前再侠义榜上接了不少任务,得到不少赏金,那些钱是该拿出来替这四合院好好修整一番了。 『真人若无事,就请立刻吧。』这话是对紫胤下了逐客令。 要不是太子长琴,她真的一点都不想与这个世界的任何剧情人物有牵连。 有一丝牵连就有一丝麻烦。 流月城之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虽不讨厌沈夜,可沈夜这回却是真真触了她的逆鳞,若不回击,倒显她懦弱了。 姬偃的态度说明了一切,紫胤也未多留便转身离开。 他对姬偃的印象还不错,再加上,对方似乎还是他的剑灵红玉的故人。 姬偃,紫胤还记得她自称自己为姬偃。 这名字的确有点熟悉,似听红玉提及过…… 离开四合院,紫胤没在继续停留于青龙镇,而是御剑回了天墉城。 待他离开,姬偃挽起袖子,决定先将四合院的里外都打扫个一遍。至于翻新,明儿个去木匠师傅那边问问,看他能不能帮忙翻修。 虽然禺期不同意她那么快回青龙镇,可她就是想回来,这里是她的家,她和太子长琴的家。李婶之前说的一句话特别对,房子没了,可以再造。可人没了,那就真的完了。她庆幸,太子长琴去渡魂了,如果对方真的没了,哪怕拼尽一切,她也会拿流月城内所有人给太子长琴陪葬的。 不过,这回虽不会拿整个流月城陪葬,也需得让沈夜付出点代价。 有道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而她姬偃向来不是善良的人。 将头发绑起来,姬偃从一堆破烂中捡出个还算可以的木桶,拿了个木钩子,将荷塘里的死鲤鱼一条条勾上来,扔进了木桶中。她要先把亭子周围清理,再去清理前头和屋子里的,然后看看有什么还能用的,捡出来,放一边。 打扫是个重活却也简单,可要干好却非常困难。 不过,姬偃倒也没打算干好,之后要翻修,翻修后又得打扫,所以现在只是基本清理下。 快到傍晚,姬偃刚放下手中的木桶,用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而就在这时,四合院的大门忽然从外被推开了。 “把吾留在长安,一个人跑回四合院?汝倒是想得挺好的。”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禺期会跑回来这件事,姬偃真的没想到。按道理说,他应该跟着主角一行前往星罗岩的。毕竟,将阿阮是昭明剑心碎片这件事提前透露给禺期,也是为了让禺期自己想明白他以后要走的路。 谁料,他并没有跟着剧情和既定的命运走。 禺期在不是仙匠前就会很多东西,那个年代,造房盖瓦,伐木雕工都得自己干,因而对禺期来说,重新翻修房是件很容易的事。手里拿着姬偃画的图纸,禺期额上青筋突突爆起,走到在院中用铲子挖井的姬偃,他说道:“汝画的是什么东西?” 一脚踩在铲子上,姬偃回头看着禺期手里扬着的图纸,道:“新屋的设计图。” 不是很理解什么叫设计图,但大约还是懂姬偃的意思,禺期拿着图纸的手微微颤抖道:“这种东西如何看?”不得不说,姬偃在绘画方面很没有天赋,她画的玩意,无论是谁都看不懂。 指着一个三角形,禺期问道:“这是何物?” 姬偃回道:“屋顶啊。” 禺期:“……”低头再次看了看图纸上的三角形,嘴角狠狠一抽。“下面那四根是柱子?” 姬偃道:“对啊,不然嘞?这不是很明显吗?” 禺期的脸上都爆起了青筋,他直接把图纸扔在地上,怒道:“哪里明显了?不就是一个三角物体下面多出了四个竖条条吗?你拿出去问谁都认不出这是个屋顶和四根柱子。” 姬偃撇撇嘴,道:“王大哥说我画得不错。” 禺期木着脸,道:“在那凡人眼里,汝就算说这三角物体是个王八,他也会说你画得很好。” 姬偃:“……”有那么夸张吗?? 禺期道:“算了,汝已将大致意思说与吾,吾差不多能了解,接下来由吾来执行,若哪里需要改进,到时候再改。至于这图纸,汝还是别拿出来了。”说完,他又补了一句,道:“汝的书画太过差劲,虽不比世家,可作为女子,琴棋书画也该略知一二,汝得空了还是寻个先生,让人教教吧。” 姬偃:“……”这特么是嫌弃她算个半文盲吗?? 作为一名大学生,禺期这话让她的心情尤为复杂。 她看着像是半文盲吗??好歹还认识几个字……字……好吧,在这个世界,她的确是半文盲。当年,她盯着那些个甲骨文,在飞廉的帮助下,好歹还认识了那么几个字。可时光荏苒,甲骨文已成为过去,现在都是繁体字……她,一朝回到解放前,重新成了个不怎么识字的半文盲,呵呵,你大爷的。 重新转过头把注意力放在挖井上,姬偃放下踩在铲子上的脚,拔出铲子继续开挖。一铲一个坑,很快院中就被她实实在在地挖出一口井来。这四合院底下是有水源的,在姬偃之前的主人中,有几任也曾在院中挖出过井来,后也不知是何原因被姬偃前一任主人给填平了。 姬偃挖出的位置本来就是一口井,只要在口这边砌井口即可。从其他地方搬来的石头一块块堆叠在边上,姬偃拿起一块,看了看,又看了看井的口子处,看表情显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办。 禺期蹲在屋顶上,用手中的锤子在敲屋顶。看了眼不知如何砌石的姬偃,便道:“放那儿,待吾弄好屋顶,便来帮汝。” 姬偃点点头,手一松,直接把石头给扔地上了。 翻新是件相当麻烦的事,花费的时间也很多,不过若是翻新得当,这四合院肯定比原来的好。 姬偃很喜欢竹屋,因而这一次取的材质大多是竹子。为了不引起太多话题,甚至被怀疑是妖怪什么的,姬偃都是大白天去镇上找木匠买,然后在推着车搬回去。关于姬偃和禺期是妖怪之类的传闻,渐渐地便彻底销声匿迹了。 若真是妖怪,还需要自己去造房子吗?直接变出来不就得了。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禺期也的确有这个打算。让姬偃把房子变出来要比自己翻新简单多了,可姬偃却不同意,她还是喜欢自己动手。 走到一边,拿起砍刀砍着竹子上的枝干,姬偃对蹲在屋顶上的禺期说道:“到时候咱们还在原来的位置盖个亭子,重新修饰下,造一个类似于琴阁的地方,这样他回来了,还能继续弹琴。”说着,她又想到一个问题,问道:“禺期,你要不把铸剑房也扩开吧,也造在后头的地方,造大些,这样你以后要冶炼锻造什么都方便,你说,怎么样?” 拿着锤子的手一顿,禺期转而看向姬偃,半晌,淡淡一笑道:“好。” 两人每天都在赶工,大半个月后,他们的新家翻修好了。小竹幽辟,水榭楼台,哪点儿都不像之前的四合院。正门的竹门上头挂着个牌匾,匾上刻着姬府。姬偃本来想刻其他的,可禺期说,姬府挺好的,反正这个家的主人就是姬偃,挂着姬府的牌匾也好。 听了他的话,姬偃点头,便不去做改变了。 院前,靠右点是一口井,临井之处开辟了篱笆园,篱笆内架着木架,木架上现在什么都没有,可到来年,定会爬满绿藤子。 除去这些,院中还种植了不少草药,姬偃备了许多医书,她想多学些东西。 院后是琴阁和铸剑房,还有一大片的竹林以及莲塘。琴阁在莲塘之上,四周特意挂了帷幔,竹制的,可以拉上拉下的那种,在里头还用了挂钩,那些是以后可以安置轻纱用的。琴阁内什么都有,书,案几,香炉,远比之前的亭子面面俱到多了。 铸剑房置于竹林之中,四面皆是竹子,这是禺期自己给自己准备的,他喜欢更为安静之处。 李婶和王大牛以及镇上其他人在看到新翻修的姬府之后,一个个都很震惊。他们谁曾料到姬府的俩姐弟这般手巧,竟还真翻修了一座府邸。翻修完,姬偃和禺期又离开了青龙镇几日,去了其他地方添置家具之类的物品。 待完全弄好,差不多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姬偃很喜欢躺椅,竹制的躺椅,她像个老人一样,喜欢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这天,她一如既往地躺在躺椅上。 差不多到中午的时候,门口响起了乐无异的声音。 “阿偃!!”乐无异会来,姬偃一点也不诧异,算算时间,他也的确差不多该来了。毕竟,这回夏夷则可是下了狠心。 放下手中书卷,姬偃起身,来到门口将门打开,面露惊诧道:“无异?” 乐无异挠了挠头,见开门的是姬偃,便松了口气道:“果然没拍错门,刚才我跟闻人和仙女妹妹还在想是不是敲错门了呢。” 姬偃道:“原本的四合院都毁了,不能住人自然是要重新修整一番的。”侧开身,她接着道:“快进来吧,别站在门口了。” 跟着姬偃进门,乐无异看着翻了个大变样的姬府,咂舌道:“阿偃好厉害,这是阿偃一个人变出来的?” 闻人羽在旁道:“此处丝毫没有用幻术的痕迹。” 阿阮也附和道:“小叶子真笨,看都知道明显是阿偃自己造的新房子。” 乐无异:“……”他没看出来不可以吗?? 姬偃看着他们,好奇地问道:“怎么没见到夷则?”她是故意起这个头的,只有起了,才能让乐无异他们说出与夏夷则分开之事。 一提到夏夷则,乐无异的面色都变了,他气呼呼道:“他跟我们掰了!!” 姬偃挑挑眉,看向闻人羽和阿阮。 闻人羽被姬偃一看,便立刻将他们离开长安之后的事全都说与姬偃听,其中还包括认识息妙华之事。对姬偃来说,息妙华只是一位过客,对方本就不参与剧情中的任何纷争和是非。 姬偃点头,道:“所以,无异是觉得夷则不要你们了?” 乐无异皱眉道:“难道不是吗?” 姬偃摇摇头,看着他道:“闹别扭可不是好事,你虽然蠢了点,可脑子不笨。我不相信你没有看出夷则的不对劲。” 被姬偃那么一说,乐无异扭过头,道:“谁管他。”这回他倒是没把关注点放在前头的话上。 毕竟都被姬偃言明说蠢了。 姬偃道:“他有此举动不过是不想连累你们罢了。皇位角逐何其凶险,他要替他娘复仇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成为皇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想不成为鱼肉,就只能让自己成为刀俎。” 闻人羽其实心里一直有个问题,那就是关于夏夷则的血统问题。 不是质疑,而是担心他身体里的那一半妖血。 “阿偃,夷则若想当皇帝,他身体里的一半鲛人的血统又当如何?夷则之前也说过,他曾被设计在众人面前现过形。”这是闻人羽的担忧,她是臣子,也是夏夷则的朋友,真说起来,她还是挺希望夏夷则当皇帝的,因为夏夷则有当皇帝的能力。 “这世上有一种术可以让他变成真正的人类,只不过这种术的过程对被施术者来说极其痛苦,犹如裂骨分筋,脉络寸断,若没有一颗坚定的心,恐怕难以撑得下去。” “这是什么术?” “易骨之术。”姬偃道:“不过,这个术也只是可能让他变成一个人类,一半一半的几率,一切皆由天定。” “什么意思?”乐无异终于开口问了,他看向姬偃,表情似乎有些焦急。 姬偃盯着乐无异,一字一字道:“此法太过冒险,其中风险难以测度。此术法,据我所知,仅一人成功且幸存了下来。” “那一共多少人请求易骨?”这话是闻人羽问的。 “二十四人,这二十四人中,二十人殁,三人难耐剧痛神智溃散。这个术法若我没有记错,是太华山的不传秘术,而且太华山的决微长老应当会此秘术。闻人刚刚提过,夷则的师父就是决微长老清和真人,他此次跟他师父回去,恐怕也是为了让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人吧。” 乐无异怔在了原地。 姬偃的话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冻结,他害怕,害怕夏夷则会死。 面色发白,乐无异立马转身朝门外走。 见他那副模样,闻人羽连忙上前拦住他,道:“无异,你要去哪儿?” 乐无异道:“能去哪儿?当然去太华山阻止夷则了!!不然,你想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变成一条死鱼吗??” 阿阮努了努嘴巴,道:“夷则是鲛人,半鲛人,不是死鱼。” 闻人羽:“……” 姬偃:“……”=-=死鱼什么的,夏夷则估计不会喜欢这个称呼。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除夕快乐233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太华观就在太华山上,太华山很冷,真的很冷,山道上常年覆着厚厚的冰雪。 禺期同姬偃一起陪乐无异他们来了太华山,本来他是没打算来的,可乐无异说他们都是晚辈,没个长辈一同前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其实,所谓的不对劲,就是怕被太华山的人欺负他们几个年纪轻的。 禺期没有躲回晗光剑中,以少年之姿跟他们一起上了太华山。本来,这趟随行就姬偃一个人去的,谁料乐无异太会作死,竟跑去铸剑房打扰禺期冶炼锻造。躲在里头研究了四五天的禺期愣是被打断了思路,阴着脸,他提着乐无异的衣领,决定陪他一起上太华山寻夏夷则。 有时候,姬偃觉得乐无异这孩子是真的又蠢又拼。 站在太华山道上,一脚踩在刚才还雄赳赳的无涯涧入口镇守符灵怒霜天君的身上,姬偃旋身坐在其身上,语声淡淡道:“来者好歹是客,作为镇守符灵也太粗暴了点。” 禺期双手环胸,来回扫了眼周围,讥讽道:“在粗暴的符灵,汝还不是一样把他们当孩子耍?。” 姬偃没在意禺期的讥讽,而是看着乐无异他们三人,道:“我该庆幸这趟我是陪着一起来的,若我没有陪你们来,恐怕你们连这山道都过不了。” 乐无异挠挠头,实诚地说道:“就是想到这个问题,我们才来找阿偃的。”话才说完,就被闻人羽用手肘狠狠敲了肚子那一块。 于是,姬偃就看到乐无异捂着肚子嗷叫了一声。 阿阮拢了拢禺期给她的披风,说道:“这地儿太冷了,咱们要不继续赶路吧。” 闻人羽附和道:“的确,咱们还是继续赶路为好。” 姬偃单手托着腮,道:“这一路恐怕不太平。”话音才落,就看到几名太华山的弟子出现于他们面前,其中一名男弟子用剑直指姬偃他们,道:“什么人,胆敢私闯太华山道!” 看了眼这几名太华山弟子,姬偃喃喃道:“果然很不太平。”说着,不等那几名太华山弟子有所反应,姬偃便使用术法将他们迅速击昏。 一地横躺,太华山弟子倒在地上的一瞬都没反应过来,而他们同南熏真人的镇守符灵怒霜天君一样都横倒在地上,表情如出一辙的呆然。 乐无异和闻人羽抬起手,互相来了个击掌。 击完掌,乐无异说道:“嘿,不愧是阿偃,阿偃就是厉害,这下省了我们不少功夫。对了,阿偃,咱们继续赶路吧……我觉着这地方的确越来越冷了……” 姬偃道:“不用那么赶,迎我们的人来了。”刚说完,语声还未落下,一道声音便不知从何处传了过来。“……诸位打算走去哪里?私闯太华山道,破坏无涯涧入口镇守符灵,伤我门派弟子。尔等可还知错?” 声音到,人也随即就到。 那人看外表不过二十来岁,一副青年模样,俊秀出尘。 看到出现在此的青年,乐无异便向姬偃和禺期介绍,道:“阿偃,禺期,这位便是夷则的师父,太华山的诀微长老清和真人。” 禺期盯着清和真人,一眼就看出对方的修为很高,他微微蹙眉,转而朝姬偃看去。姬偃没有看清和真人,似当对方不存在,她低头从袖带里掏出一枚金锁,金锁上刻着长命百岁,下面缀着三个金玲,特别精巧可爱。 禺期古怪地瞧着她手头的金锁,问道:“这金锁汝打算赠给那名叫阿衡的孩子?”禺期知道飞廉不回天,一直留于人界的原因是为了他的爱人。 姬偃举起金锁,侧头道:“上回见着阿衡时只给了他一个银环,作为一名长辈,总要备份薄礼的。” 禺期道:“这锁很好。”不是一般的好,而是非常好。那金锁乍一看就跟普通的锁没两样,实则上头蕴含着很强大的灵气,不单能驱魔辟邪,易能改善凡人体质。“汝赠予孩子最为妥当。” 姬偃单手托腮,笑道:“下回跟我一同去看看那孩子吧。” 禺期一怔,想了想道:“吾,吾还是不去比较好,吾……” 姬偃道:“飞廉若是看到你也会很高兴的……”在这浮沉世间,或许只有一个禺期能算是他的故人。 距离飞廉回天还有段时日。 阿阮伸手扯了扯闻人羽的手臂,小声问道:“闻人姐姐,阿偃是不是不想理夷则的师父吖?” 闻人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乐无异尴尬地看着清和真人,虽说不爽对方将夏夷则带走,也不爽夏夷则用那么可恨的理由与他们撇清关系,可怎么说对方也是有名的诀微长老,这么对待他怎么看都有点那个啥来着…… 收起金锁,姬偃这才将目光看向一点也没有恼意,面容平静的清和真人。 “太华的诀微长老果然让姬偃刮目相看。”起身,将怒霜天君身上的束缚尽数除去,又让昏厥的太华山弟子醒来,道:“我带这几个孩子来见夷则的。”  清和真人凝视着姬偃,语声淡淡道:“诸位满身风尘,还请先移驾客房,至于夷则的事由,待之后再行通知。各位意下如何?” 乐无异问道:“……长老,夷则究竟怎么了?他还好吗?”面前是长辈,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而且姬偃也说过了,夏夷则跟他师父回去不一定就是错误的决定。每个师父都有自己的护弟子方式,或许在其他人眼里有点不近人情,可这恰恰是爱他弟子的另类方式,只是外人不懂而已。 清和真人道:“他在观中很是安全。” 姬偃盯着清和真人,道:“夏夷则要走的路,无论你如劝阻都阻止不了。他是注定成为帝王的人。既然,他不想成为鱼肉,那就必须成为刀俎。就算那条路再坎坷,他也会咬牙挺过去的。”说着,她忽然不说话了,而是嗫嚅嘴唇。 清和真人一眼就看出姬偃嗫嚅的那个词是什么,眸底掠过一丝惊诧,他沉声问道:“姑娘,到底是何人?” 姬偃微微一笑道:“你猜。” 清和真人:“……” 没给清和真人说话的机会,姬偃继续说道:“有什么话还是待会儿再说吧,这山道冷,无异他们不能长时间停留于此。”乐无异他们穿的衣服不比太华弟子暖和,尤其是阿阮,单薄得紧,要不是禺期带了件披风,恐怕阿阮早冻僵了。 阿阮用力点头,道:“是啊,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嘛,先离开这好不好。” 那几名醒过来的弟子已经爬了起来,他们看向姬偃的目光里带了敬畏和戒备。不过,眼前这些若真是敌人,恐怕出现在此的清和真人早出手对付他们了。 清和真人看了眼那几名弟子,道:“这几位与我略有交情,你们先回去吧。” 那几名弟子连忙拱手,道:“是,弟子告退。” “你也退下吧。”这话是对怒霜天君说的,它没有被姬偃破坏。 怒霜天君踏着极重的步子慢慢转身退下。 该走的都走了,接下来清和真人就使用阵法带他们快速地上了太华山。太华山上比山道上温暖许多,不过来往弟子所穿服饰与他们比较起来多为厚实。一到太华山上,清和真人便派弟子灵觉带姬偃他们去空翠庭住下。 坐在空翠庭的庭院中,姬偃笑眯眯道:“不愧是太华山,这儿的灵力挺充沛的。” 禺期道:“但凡修真门派,大多会选择灵力充沛之地。” 姬偃点点头,道:“也对,不然怎么修仙呢?” 此时,空翠庭的庭院内就只有姬偃,禺期和乐无异三人,至于阿阮已回房睡去了,而闻人羽则陪着她。 乐无异在庭院里一直走来走去,面容严肃得紧。 看着走来走去的乐无异,姬偃出声对他说道:“无异,在转下去,你也见不着夷则,何必呢?” 乐无异脚下步子一顿,他挠了挠头,道:“我,我就是担心他。” 姬偃单手托腮,道:“再担心,他也不会马上出现在你面前。” 乐无异眼帘低垂,睫毛扇动几下,语声中透着一丝担忧。“阿偃,你说的,易骨之事尤其凶险,假如,假如夷则出事了,怎么办?” 姬偃淡淡道:“就算出事了,也是他的命。” 眉狠狠皱起,乐无异看着姬偃,道:“阿偃,我……我觉得你有点儿冷漠。” 姬偃看着他,没有说话。 “夷则也是我们的朋友吧,你怎么能用那么淡漠的口吻谈论他的生死呢?” “他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这话说得已经不是淡漠,而是冷酷,可也是事实。“无异,我和你不同,我没有太多的善良,我所经历的已经将我的善良磨损得一丝不剩。以前,我在你这个年纪,也跟你一样,嫉恶如仇,认为朋友有难就要两肋插刀。可是,这世上有很多人,很多事,不是你付出了真心就能得到相应的回报。于我而言,人心是隔着肚皮的,你对他们好,他们会不会对你一样好,这个问题谁也不知道。时间久了,我也不敢善良了,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乐无异愣愣地看着姬偃。 禺期在旁听着姬偃的话,眼眸一直半垂着,半晌,他出声道:“我回房休息会儿。” 姬偃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禺期离开,整个庭院就只剩下乐无异和姬偃。 乐无异其实很害怕姬偃,第一次见她时,他对她就有点儿惧意。这种惧意与面对他母亲傅清姣时,面对强大敌人时的惧意都不同。姬偃给人的感觉就是寡淡冷漠的,最近看她还好,总是笑脸盈盈的,就像雪山融化后的春天。 可在这一刻,乐无异发现自己错了,姬偃还是那个姬偃,从未变过。 “阿偃,在这世上,除了长琴,你是不是谁也不在乎?”这个问题,乐无异老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现在,机会就在自己的面前。 眼微微一抬,姬偃眺向乐无异身后的远处,一字一字道:“除了长琴,我谁都不在乎,包括我自己……” 第90章 第九十章 夏夷则见到乐无异是一个偶然。 他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他,他也没有想要那么快与乐无异见面。 扎着马尾的少年躲在某个偏僻的角落,独自一人坐在寂寥无人烟的亭中。他的眼睛一直在看前方,本该明亮有光的眼眸犹如一潭死水,微呆滞地看着前头的冰川雪峰。 样貌一点都没变,可这样的乐无异却让夏夷则感到陌生。不过几日,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变了,变得让他有些不认识了。这样的乐无异,不是夏夷则想要看到的。心头微微一紧,夏夷则走了过去,他走得极慢,没发出一点脚步声。来到乐无异的身后,还没等他开口轻轻叫唤对方的名字,乐无异这边已经开口了。“夷则,你来了。” 五个字,短短的五个字让夏夷则心头一颤。 张了张嘴,明明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卡在喉咙里的字眼硬是在出口的瞬间变了。“有劳乐兄久候。” 乐无异眉紧蹙,夏夷则的这一声乐兄让他很不喜。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夏夷则见他不说话,便继续说道:“乐兄既然不说话,那么就由在下先说。你,你们——为何要来太华山?” 乐无异起身,慢慢转过身子,面向着夏夷则,一字一字道:“来揍你一顿,这个理由可以吗?” 没有太诧异,用这样的语调说话的乐无异才是夏夷则最熟悉的。“你要与在下决斗?为什么?” “为什么?”这三个字似乎将乐无异的理智给崩断了,他快步走到夏夷则面前,伸出手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襟,恶狠狠道:“什么决斗,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要和你决斗?!都说了是我揍你,谁说你可以还手了!” 夏夷则看着面前暴怒的少年,面色微凝道:“在下说过,之前不过是在利用你们……乐兄为何还要纠缠不休?” 乐无异的面色一白,手下意识松开他的衣襟,问道:“夏夷则,你是认真的吗?” 夏夷则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年,那双眼带着近乎冷酷的淡漠。“自然。皇位与儿戏之间,在下该选哪一个?” 乐无异后退几步,脑海里响起了姬偃先前对他说过的话。 『无异,这世上最冷酷的不是别人,而是要当帝王的人。』 那句话就像梦魇,一点点将他蚕食。对这个世界,对周围的人,姬偃总是以旁观者,以局外人的身份去对待。也因为如此,她看的远比其他人透彻。“阿偃,或许真的没有说错。夷则,你,你……真的是一个笨蛋。” 夏夷则蹙起眉头,语声再次加重冷意,道:“太华山不容闲杂人等随意出入。若无他事,请你们尽快离去。” 乐无异深吸一口气,问道:“夷则,我们,我和闻人还有仙女妹妹千里迢迢过来,你就对我说这样的话……?” 夏夷则强迫自己冷着脸。“不错。” 乐无异二话不说直接一拳头挥了过去。 拳头重重砸在夏夷则的脸上,才这一下,他的脸颊就青了一块儿。 见他躲也不躲,乐无异嘶吼道:“为什么不躲?如果真的看不上我们,真的是利用……你为什么不躲?这太华观是你的地盘。如果你不想见我们,只要说一声,我们不走也得走。你为什么自己还要过来一趟?如果以后你真的当了皇帝,我们会是你一辈子的隐患。现在我们送上门来,你为什么不杀我们?”乐无异不是笨蛋,他有时候的确蠢兮兮的,可蠢不代表笨,他很聪明,很多事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他不愿意太清楚。有些事,有些东西,了解太透彻会很累的,就像姬偃那样,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得太透,然后……整个人都变得冷漠起来。 “夷则,只要你说,你一点都不违心不后悔,那我马上就回去通知闻人和仙女妹妹,然后带着她们还有阿偃和禺期一起走!”说完这话,他似乎有些疲惫,整个人看上去都颓败了许多,慢慢走回到刚才坐着的位置,他重新坐到石凳上,语声淡了起来。“夷则,你记住了,如果我们今天走了,那么从此以后咱们的关系就真的断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当你的皇帝,我继续去替师父报仇,就算死了,也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他这话说得决绝,决绝到不含一丝虚假。 乐无异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他很认真,认真到有那么一瞬,夏夷则觉得自己如果真的对他说出狠心的话来,那么这一生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个人了。 咬牙,一直垂在身侧的拳头倏地握紧,他闭了闭,似下了决心一般,叹道:“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你们,只是你,他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就是乐无异。只是,假若有一天他真的走上了帝王之路,那么到时候他和乐无异又会如何? 嘴角一抽,乐无异抬头看着夏夷则,笑道:“既然想和我在一起,那就在一起。这里老下雪,白茫茫的一片,夷则,你不觉得冷吗?” 夏夷则凝视着乐无异,半晌,苦笑道:“可一旦和我在一起,只会惹上无穷无尽的祸患。也许终有一天,你也好,闻人也好,阮姑娘也好,你们都会因我而死。即便如此,你,你们也不介意吗?” “夷则。”乐无异轻声叫了夏夷则的名字。“若说麻烦?你觉得你的麻烦再大,能大过我那个太师父?要是你的仇家里,有哪个比他老人家更厉害的,赶紧介绍给我。我请他去干掉太师父,价钱什么的好商量。” 夏夷则:“……” 乐无异咧嘴笑道:“阿偃说你很呆,果然没有说错。你啊,真的很呆,那么久了,难道你从来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夏夷则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此想来,他那个爹,他那两个兄长,好像……也就这样,加起来都没一个比沈夜还要麻烦的。 “夷则,好饿。”他说着,头上竟然翘起了一根呆毛,看着特别可爱。 眸光微闪,夏夷则走过去,伸手摸了摸他的毛绒绒的脑袋,轻声问道:“无异,你,知道跟我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吗?” 乐无异怔怔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夏夷则,脸忽然间红了起来。 什么意思?这当然是知道的,只是他不想挑明得那么快而已。 躲开夏夷则的那只手,乐无异从石凳上跳起来,指着前头不知何时出现的生物,道:“夷则,你看那边的肥鸟!胖得跟个球一样,抓来烤了一定很好吃!” 夏夷则盯着自己那只被躲开的手,抿了抿唇,他转过身,朝乐无异所指的肥鸟看去。当白鹤用那双圆滚滚的眼睛瞅着自己的一瞬,夏夷则的嘴角狠狠抽动了起来。 “无异。” “啊?” “那是仙鹤,不是……普通的肥鸟……” 乐无异:“……”卧槽,这仙鹤养得好肥,比他家里养得芦花鸡还肥!! 另一头,姬偃赤着脚踩在雪地里,那双浅紫色的丝软绣鞋已湿透,被她脱下放在一块石头上阴干着。 “不冷?”禺期坐在一块高耸的山石上,见她光着脚踏在雪地里,便忍不住问道。 “我又不是人,怎会觉得冷?”四季变换,她已感觉不到。是冷,是热,于她而言没有多大意义。 姬偃穿得单薄,虽比阿阮穿得多,可在这太华山上,显然属于穿得比较少的人。她穿了件浅紫色的衣裙,裙摆和衣襟都绣着小花,外罩轻纱,有一种飘逸的感觉。栗色的长发齐齐垂于背后,髻上只有一根玉花簪。 走到悬崖前,姬偃张开双臂,闭上眼,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雪风,道:“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所谓的冷意了。” 禺期单膝屈起,望着头顶的天空,他忽问道:“为何要对臭小子说那些话?” 睁开眼,姬偃回头看向禺期,静静地注视着禺期,半晌,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道:“你当他还是小孩子吗?他比任何人都聪明,看得也比别人透彻多了。只是,他假装自己看不透,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而已。禺期,我知道你很喜欢无异,你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可是……你要记住一点,他是要长大,他永远都不能只活在别人的羽翼下。而你,也护不了他一生……” 禺期的眉头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半晌,他才道:“除了太子长琴,汝对任何人,包括汝自己都太严苛。” 姬偃一怔,半晌,才低喃道:“长琴,是不同的……”因为不同,所以才要更加小心去对待。 姬偃就这么赤着脚一直站在雪地中,光洁的双足因为寒气一点点染上青紫色,可她却毫无知觉。 她和禺期现在所待的位置是山道上的弯口,而他们的上头也是一条山道。山道上,那名叫清和真人的青年站在崖口静静地看着下头的禺期和姬偃,而他边上还站着名中年男子,男子眉目威严,那容貌赫然就是上回在慈恩寺中与寂如对弈的圣元帝。 “这两人是同夷则他一起的……朋友?” 清和真人慢慢收回视线,道:“该是前辈,虽夷则直呼其名,可按那几名小友的态度来看,应是前辈。” 圣元帝盯着下头,隐约在云雾中,只能看得见些许身影的女子,忽想到什么,问道:“听说夷则这趟出门,身边多了三名女子,一名貌美异常,一名英气不凡,还有一名出尘绝秀。看样子,这姑娘应是那三名中的一位吧。” 清和真人瞅着下方,唯有他看得真切的那抹单薄身影,想了想她说话的方式和态度,委实不觉得她会是陪伴夏夷则一生的人。 当个长辈无妨,当相伴一生的对象?似乎不大稳妥…… 所以说,清和真人和圣元帝真的是想多了╮(╯_╰)╭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夏夷则是一个一旦下了决心就不会反悔的人。 他既然决定了要易骨,无论有多危险,他都会去做,谁都无法阻止他。 太华山自立派以来,一共有二十余人易过骨,至今完好活下来的仅仅只有一人。这件事乐无异他们早就知道,灵觉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太过震惊,而是单纯地担心正在易骨的夏夷则。 站在清和真人住的院落的门外,乐无异的脸白得惊人。 夏夷则的易骨已经结束,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脉搏却仍是极其微弱。清和真人和南熏真人一直没从屋里出来就是为了这事。 南熏真人是名女子,她长得秀美,可面容中却透着一丝坚毅。她穿着太华山特有的服饰,背后背着两把剑,秀美的脸上罩着半面面具,而那头灰白的长发也以冠束起,一丝不苟的。“那么多灵丹妙药灌下去,还是这样……说实话,连我都有些开始担心了。” 清和真人半垂眼眸,道:“是生是死,全看今夜。” 南熏真人叹道:“你还是去歇着吧,小心引发了旧伤。这里我来照看。” 清和真人摇摇头,道:“这一日焦头烂额,什么也没顾上……夷则那些朋友来了许久,现今如何了?还在外边候着么?” 南熏真人道:“夷则不醒,他们是决计不会走的。” 清和真人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夏夷则,心里一点也不好受,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可如今……如今却因为身体里的那一半妖血而白白受了那么多苦。“我,我在这白白看着揪心,还是先去了。倘若有变……即刻告知于我。” 南熏真人点头道:“好,无论是好是坏,都会第一个让你知道。”语音才落,门外便传进来一道声音,那不是人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而是通过灵识直接传入南熏真人和清和真人脑海中的声音。 『二位若真担忧夷则,不如让在下一试吧。』 南熏真人一惊,她回头看向身后紧闭的门板,道:“看来是那名随夷则一道过来的紫衣姑娘。” 清和真人道:“那姑娘修为颇高,在你我之上。” 南熏真人道:“何止是你我之上,即便是紫胤也不敢随意出手。”能在青龙镇释放那般煞气和阴气之人,岂是简单的对手。“她,同我,同紫胤一样都是已修成仙身之人。”语落,她顿了下,接着又道:“……不如,让她看看夷则的情况,或许会有所好转。”论治愈能力,阿阮在姬偃之上,可阿阮的情况根本不适合治疗夏夷则,她的灵力一直在溃散,一点点,一滴滴地从她的身体里消失。 清和真人缓缓点头。 如今,也只能如此。 守在门外的灵觉只请了姬偃一人进屋。 进屋前,她看了眼脸上充满忧色的乐无异,道:“我在,他就不会死。” “阿偃……夷则,就拜托你了。” 姬偃点了点头。 单独一人走进屋,看着屋里的清和真人和南熏真人,姬偃微微颔首之后就来到床边,朝呼吸微弱,面色白如纸的夏夷则看去。如此脆弱的夏夷则,她倒是头一次见。为了走那条路,他也是蛮拼,不过姬偃却能够理解夏夷则。若换做是她,或许会比夏夷则还要狠。 可就算理解,有些话她还是想说。“明明选择的路那么多条,你却偏偏选了最难的那条路,夏夷则,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这话说得不轻,南熏真人和清和真人都听到了,他们全都看着姬偃。 抬起手,将头上那根蕴含着神力的羽饰取下,她将羽饰放在夏夷则的身上,道:“这羽饰陪伴我数千年,如今用来救你倒也挺好的。”羽饰中蕴含着飞廉的神力,这根羽毛毕竟是从飞廉的翅膀上取下的,用以救濒死之人是最好不过的了。 羽毛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芒,在姬偃将它放在夏夷则的身上时,羽毛自身所携带的光芒越来越盛,它所散发出的光芒一点点将夏夷则包裹了起来。 南熏真人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这是?” 姬偃从床边退开,语声淡漠道:“这是风神之力,它能救治濒死之人。”这根羽毛拥有这样的能力,也是在上回她与飞廉碰面时才知晓的。 “风神?上古神祗,司风之神飞廉?” 姬偃看向南熏真人,道:“数千年前,与他分别之时,他赠予了我这根羽毛。” 南熏真人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女子,细长的眉,不算狭长却有血圆的眼,微抿的薄唇,秀美中透着一丝清丽。在她身上,南熏真人看到了其他人身上所没有的一种气质。 一种沉淀。 “将风神赠予你之物来救夷则,好吗?”南熏真人问道。 姬偃淡笑道:“飞廉是个很好相处的神祗,他不会介意我拿他赠予之物去救人的。”若飞廉知道,姬偃用了他所赠的羽毛,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与风神是……”见姬偃如此唤风神之名,南熏真人有点儿好奇姬偃与上古神祗之间的关系。 “我和他是朋友。”说完,她将目光放到夏夷则身上,忽道:“皇帝这条路并不好走,他选择这条路的同时就必须想好自己的下场。”胜,皆大欢喜。输,只能是死。 清和真人握了握拳,大步走过去,来到姬偃身侧,道:“夷则,不会走那条路的,他与陛下不同。” 唇微翘,姬偃侧头,头微仰,用那双淡褐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清和真人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天真?” 清和真人抿了抿唇。 “真人是个极其护短的人,你将夷则当做自己的孩子。”连着身子一起转向清和真人,姬偃打量着眼前面容俊秀的青年。“可是,孩子总有一天是会长大的。” “即便如此,我也会劝说夷则的。” “呵,真人似乎并没懂姬偃的意思。”姬偃轻轻笑道:“若他真听你的话,放弃那皇位,他就不会选择易骨了。是妖如何,是人又如何?其实,只要想通了,即便是半妖也无所谓。可夷则不同,夷则身体里还有一半的血是皇族的血。他要当皇帝,就必须摈弃妖的血,只有如此,才能堂堂正正地将他所受的苦全部还给那些伤害过他和他母妃的人。” “这孩子将来要走的路是万丈深渊,真人恐怕想救也救不了他……” 清和真人的面色一点点白了起来,就连眉头也紧紧皱着,这样的清和真人给人一种孱弱的感觉。 南熏真人张嘴想说什么,姬偃这边却继续说道:“何必露出这样的表情呢?其实,真人比姬偃更清楚夷则想要的,不是吗?” “姑娘为何要救夷则?”清和真人并不觉得姬偃只是单纯地想要救夏夷则。一起来的人当中,真正担心夏夷则的唯有那三名与夏夷则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女。至于那名剑灵少年,对那个叫乐无异的少年的关注多过于对夷则的关注。而姬偃,站在他面前的这名年轻女子,她根本不在意夏夷则是生还是死。 看了眼躺在床上,面色渐渐好起来的夏夷则,姬偃道:“为了不耽误行程。” “不……耽误行程?”南熏真人蹙起那两道好看的眉来。 姬偃眉眼一弯,回头对上南熏真人的视线,道:“关于流月城的事,二位真人想必已从夷则口中有所耳闻。我,会随无异他们上这太华山,主要是为流月城而来。” 南熏真人难得冷下脸,道:“当日青龙镇之事,便是你与流月城之人引起的。” 姬偃道:“流月城的大祭司沈夜欠我一条命,我……必须向他讨回来。当然,欠债还钱都需得付利息,他欠我的这条命自然也要付利息。” “那与夷则何干?”这话是清和真人问的。 “与他无关,可他会去,而你们也不会袖手旁观。毕竟,流月城所做的事已经彻底危及到人界了。”说着,她轻轻叹道:“夷则一直不好,我也很困扰。无异不会饶过沈夜的,谢衣的死,注定了无异会与沈夜对上。那孩子一定会亲自前去流月城的,他去,夷则也会去,他舍不下无异他们的。” 清和真人没说话,因为姬偃说得是事实。 流月城之事,太华山的确不会袖手旁观,不单是太华,其他修真门派的人在知晓此事之后也不会放过流月城之人。 而夷则,那孩子一旦好后,定会随那几位小友一道儿上流月城去。 闭了闭眼,清和真人叹道:“姬姑娘,山人有句话想问你。” “真人请问。” “正如姑娘所言,夷则有夷则的执着。那么,几位小友真前去流月城,姑娘可否保证他们的安全?” “你,要我护他们周全?” “姑娘需要夷则他们前往流月城,不是吗?” 清和真人是个聪明的人,他知道姬偃需要夷则他们的帮忙。 视线几乎牢牢凝固在清和真人的脸上,姬偃抿了抿嘴唇。 见姬偃不语,清和真人忽然笑道:“难道山人说错了?” 姬偃看着他,慢慢地,她皱了皱眉,道:“说实话,我不讨厌你,你是个好师父,而我也挺尊重你的。”《古剑奇谭二》的世界中,她尊重的人除了谢衣之外,还有清和真人和程廷钧。 清和真人和程廷钧都是好师父。 “护犊子到这一步,也实属少见。”她继续道:“我,答应你,定不会让夷则和无异他们受半点伤害的。” 清和真人朝姬偃作揖,道:“那山人在此先多谢姑娘。” 姬偃将头转向双眸还紧紧闭着的夏夷则,少年的气息越来越平稳,面色也越来越好,看着现在的他,姬偃的脑海里会不经意掠过数年后那惨烈的夺嫡之战。 重新回到床前,她弯腰看着已经好转的夏夷则,一字一字道:“我很好奇,当你为了皇位不择手段铲除异己,当你这双手布满鲜血,当你踏着别人的尸体登上那个位置后,那孩子还会不会选择与你在一起……夏夷则,主动权一直在你手上,就看你怎么选了……” 丢下这句话,也不管清和真人和南熏真人脸上的凝重之色,她转过身,大步离开了屋子。 在姬偃转身的一刻,一直未醒的夏夷则睁开了眼睛……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离开太华山只不过就在夏夷则易骨后的第三日。 拜别清和真人前,姬偃特意去见了南熏真人的客人,天墉城的紫胤真人。 清和真人和南熏真人都没料到姬偃认识紫胤真人,也没料到她会提出要与紫胤真人见上一面。 青色的穗子上串着一颗东珠,东珠圆润,蕴含着灵力。将这一对剑穗递到紫胤真人面前,姬偃道:“劳烦紫胤真人将其交给红玉。” 接过这一对剑穗,紫胤真人道:“红玉在成为在下的剑灵时曾与在下定下过一个约定。” 姬偃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紫胤真人。 “她说,若有一日寻到故人转世,她便会离开天墉城,陪伴故人左右,直至故人不再需要她。” 姬偃看着他,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半晌,她才慢慢说道:“她无须被当年的枷锁所束缚。我的死,与她无关。”当年之事在红玉的心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痕,那个善良的少女一直将姬偃之死的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其实,姬偃的死跟她刺杀大尧部族长没有任何关系。 紫胤真人道:“这话须由姑娘亲自与她说去。”唯有当事人这么说,红玉才会真正放下执念。 姬偃低头盯着自己那双露出裙子一点点的鞋尖,那是一双丝软绣鞋,鞋头面上还绣着一朵紫色的小花,很好看。盯着鞋面的同时,她并不觉得紫胤真人这话有哪里不对,那句可以让红玉解脱的话本就该由她亲自来说。除了她之外,无论谁去说都有些不合适。 然后,她听到自己说道:“等我回来……若此次前去一战安然无恙,我一定会前往天墉城亲见真人和红玉的。” 姬偃没有抬头,可她知道紫胤真人在看她。 又过了一会儿,站在她面前的紫胤真人淡淡道:“万事小心。” 那是一声嘱咐,姬偃很感激对方的这一声嘱咐。 “多谢。”她说,抬起头直视着紫胤真人说了这两个字。 眼前这个人,是所有故事中,唯一一个见证着别人涕泗滂沱,依依惜别之人。“假如,假如有一天,你收了一个徒弟,且这个徒弟先你一步离开,你会伤心吗?”不知为何,姬偃就是想问这个问题。本来,这个问题不问,她道别离开就行,可看着眼前这个人,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在下的弟子,在下定会护他一生,决计不会让他受任何委屈。” 或许,这就是每个作为师父的通病。 他也好,清和真人也好,谢衣也好,程廷钧也好,还是其他人也好,作为这些人的弟子都是幸福的。他们都是好师父。 “我,忽然羡慕真人未来的弟子了。”丢下这句话,姬偃便向紫胤真人道了别。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紫胤真人恍若想起了很多年前,他那位故去的故人。 那个人与她真是有几分相似…… 离开前,姬偃还留给清和真人一样东西,那是可以治愈清和真人身上顽疾之物。 下了山,姬偃和禺期走在最前头,两人谁也没说话,都是面无表情的。倒是四个小的有很多话,一路下来,一直在说个不停。 站在屋里,拿起姬偃留下之物,清和真人对站在他身后的南熏真人和紫胤真人,说道:“姬姑娘其实并不如表面看着的冷漠无情。” 南熏真人笑道:“的确。不过,却是位让人猜不透在想些什么的人。” 紫胤真人转向背后的庭院,瞧着一庭院的景观,淡道:“流月城之事还得继续派人调查,若他们再有行动,也好有所防范。” 南熏真人拧眉,道:“说得没错,我也该书信于其他几派。” 紫胤真人道:“我已书信于掌门,让他派遣门下弟子前往各个城镇探查与断魂草有关之事。” 清和真人回过身,看着他们二人,道:“我只希望夷则他们能够安然无恙……” 乐无异他们下山之后就去了广州,到广州的目的是为了买船出海。但是,出海一事,姬偃和禺期不打算一同前往,他们俩都一把老骨头了,实在没办法出海折腾,于是商量了下后,决定在广州等乐无异他们回来。 在广州买船就必须去船厂,姬偃和禺期虽不跟着出海,可看船这种事还是可以一起去的,再者,禺期对这方面也有所了解。 来到船厂,那个叫何伟璋的船厂当家用非常瞧不起的眼神打量着夏夷则等人。此时,乐无异还不在,他先去附近买其他东西,待会儿过来。 何伟璋是个见钱眼开的小人,他们还未进船厂,就先要他们付三十两银子。对于一向持家有道的闻人羽来说,三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不过,为了能看到船,这钱还是必须要付的。 几人进了船厂,里头正好有几个客人在看船。 禺期只看了一眼,便对姬偃说道:“这些东西不看也罢。” 姬偃不懂船,可这船厂里的船只须一眼就能看出好坏。的确,如禺期所说,这种货色不看也罢。若真买了这里的船,估计,才上海飘,这些船就该散架了。 就在这时,乐无异逛完来了,他刚走进来,那何伟璋看他就看得眼睛都直了。不是乐无异长得多好看,这论长得好看,夏夷则和阿阮比他好看几倍。何伟璋会看乐无异看得眼睛发直,跟他现在穿得一身行头有关。 闻人羽往夏夷则旁边靠,并低声问道:“喂,夷则,无异看上去很有钱吗?” 夏夷则道:“嗯。登云第每年只做九十九双鞋靴,其中大半上呈御用,民间万金难求。” 闻人羽震惊了。“一万钱……一万钱一双鞋??” 夏夷则淡淡道:“不,是一万两白银一双鞋。” 闻人羽:“……”呵呵,她讨厌有钱人,而且还是败家的有钱人。 乐无异很无辜,夏夷则的话他是听到的,低头看着脚上的鞋子,有些咂舌道:“原来那么贵啊,那我以后尽量不再踩烂泥了。” 闻人羽:“呵呵。” 阿阮掰了掰指头,问道:“一万两白银可以买多少好吃的?” 闻人羽回道:“可以让普通人家吃上一辈子……” 阿阮道:“哇,好多啊!!” 夏夷则&乐无异:“……” 夏夷则侧头看了眼乐无异,想了想,说道:“无异,有句话,在下早就想说。” 乐无异看着他,表情严肃道:“既然这么久都没说,不如干脆别说了吧……” 唇角微勾,夏夷则笑道:“忠言逆耳。这话就算无异不想听,我还是要跟你说一下。往后若是独自出门,切记换些比较普通的穿戴,要不是这一路有闻人和我们同行,你多半早被山贼强梁掳骗去偷杀了。” 乐无异回嘴道:“……我可以用我的偃甲打回去!!” 姬偃凉凉道:“你那么蠢,估计还没拿出偃甲,你就已经被骗财骗色了。” 禺期附和道:“吾觉得阿偃姑娘说得没错。臭小子,汝对人太没戒心,很容易被骗了还再替别人数钱。” 乐无异:“……”这特么还能愉快地玩耍吗?? 船厂内的船都不是什么好货,可那些被当做废料的木材却是极好的。那些被何伟璋当做废料的乃是上好铁梨木,铁梨木内部色泽乌青,木质细密坚实,不蛀不腐,是南洋出产的珍品,传说是宛渠国造战船的原料。而且,铁梨木存世数量极少,价值难以估量,可说价比黄金。 乐无异和禺期一眼就瞧出了铁梨木的价值。 而何伟璋却没有瞧出这其中的价值,将它们当做废料便宜卖给了乐无异。 这下,乐无异的内心乐开了花。 禺期打算帮助乐无异一同造船。 有禺期的帮忙,乐无异对造船一事更有把握。 而在花钱买下铁梨木之后,阿阮便拉着闻人羽去了其他地方逛。 夏夷则看了眼站在他身侧的姬偃,忽然说道:“阿偃,我一定会去争夺皇位的,无论未来那条路多困难,我也会去的。这是我的选择。” “那无异怎么办?”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顿了下,继续说道:“……阿偃,你知道吗?要报复一个人,这世上最好的方式就是夺走他最珍视的事物。对那个人,还是我那两个哥哥,都视权柄重于一切。夺走他们的权力,他们会比死更痛苦。” 姬偃愣了愣,这是她懂却没有料到的答案。 “那个位置,无论是谁,只要坐上去就会变。”她说,慢慢侧过身凝视着夏夷则的眼睛,一字一字问道:“夏夷则,你能保证你不会变吗?” 夏夷则回视着姬偃,对方那双本该温暖的淡褐色眸子透着寒意,她很少笑,那张看着脸极冷。 “我不会。” 姬偃直勾勾地看着他。 “我和父皇不同。无论发生什么,我决不会放弃我珍视的人。”说这话的同时,他看向了跟禺期讨论得正火热的乐无异。 这样的答案并不让人觉得意外,夏夷则或许不会跟圣元帝一样,可当上帝王有许多事都会变得身不由己。 即便,夏夷则的内心有多不愿意。 “希望如此吧,不过一旦当上帝王,你就得做好无异会离开你的准备。” 这回,换夏夷则不作声了。 “无异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平时蠢兮兮的,可遇上大事,他绝不会犯糊涂。你一旦做了帝王,他就必须离你远远的,为了让你坐稳那个位置。”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花了数日,乐无异的招财进宝建造完毕。 他和夏夷则,闻人羽,阿阮一同坐上船出发前去从极之渊寻昭明。 昭明剑心碎片是阿阮,可昭明却散落人界,不知所踪。 为了找齐昭明,乐无异四人踏上了寻找昭明的旅途。这一去,便是数日。留在客栈的姬偃陪同禺期,将整个广州逛了个遍,还去了趟团子的竹笋包子号上玩。团子是只熊猫精,他们竹笋包子号到处漂泊,以杂耍卖艺为生,整艘船全是精怪,无一是人。 乐无异在出发前,团子还送了他一套衣服,跟团子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团子扭着肥硕的身躯,拿出一把不知哪里寻到的长剑递给禺期,道:“这是之前跟辟尘在一个地方寻到的古剑,叫津翦,给你吧。” 接过津翦,禺期用手轻轻抚摸着剑身,半晌,他感激地看着团子,道:“谢谢。” 团子摆摆手,道:“不谢,不谢,你们是乐公子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朋友的朋友,送份礼物不算什么。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礼物。”在团子眼里,津翦就是一把破长剑,还不如他房间里堆着的竹子值钱呢。 如果禺期知道了团子的想法,一定会被气吐一口血来。 津翦是先秦时期的古剑,虽无剑灵,却也是花费工匠一生心血,以稀有矿石打造出来的绝世好剑。 姬偃端起面前这杯辟尘给自己倒的一杯茶,淡笑道:“辟尘姑娘的手艺当真不错。”这茶泡得真好。 辟尘掩唇笑道:“过奖了,是茶好。” 广州的客栈很多家,但比较好的当属龙腾客栈。乐无异他们离开后,之前定下的那两间房依然续着,方便他们回来后可以马上入住。 辟尘将刚做好的豆糕推到姬偃面前,道:“姬姑娘,尝尝看这个,是我让厨房准备的小点。” 姬偃拿起一块,尝了一口,道:“甜而不腻,辟尘姑娘当真可嫁了。” 辟尘:“……”她对嫁这个字眼儿一点也没兴趣。 团子在旁笑道:“谁娶了辟尘谁就倒霉,她那么凶。” 辟尘眯起眼,转头阴恻恻看向团子,道:“呵,团子,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给老娘再说一遍。” 团子吓得立马躲到禺期背后,道:“嘤嘤嘤,辟尘好可怕。” 禺期额角青筋凸凸爆起:“……”好想把这头熊猫从他背后拎出来。 姬偃看了看辟尘和团子,轻笑道:“二位关系真好,不如在一块儿得了。” 团子一听,立马摇头,道:“不,不,我不要跟辟尘在一起!种族不同,怎么能在一起?而且,辟尘也生不出跟我一样的熊猫仔。”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极轻,可在场人都将这句话给听在了耳朵里。 辟尘皮笑肉不笑道:“谁要跟你这头蠢熊猫生崽子??”她那么貌美如花,跟头蠢兮兮的熊猫生崽子,简直是瞎了眼。 团子缩了缩脖子,道:“我也没想要跟辟尘生。” 辟尘抬起那根纤长的手指指着团子,道:“咱们看来得好好聊聊。”说着,扭着纤腰,来到团子面前,揪着他的衣领就往外走。离开前,她回头朝姬偃抛了记媚眼,道:“姬姑娘,咱们有空了再聊。” 姬偃笑着点了点头。 团子被揪出去后,一声惨叫立刻传了过来。 “救救救救命啊啊啊!!辟尘你轻点,我的耳朵!我的脖子!!疼啊啊——!!” 禺期:“……”莫名觉得这头熊猫跟乐无异有点相似,是他的错觉吗?? =-=其实禺期没有想错,团子跟乐无异从方面来看还挺像的。 数日之后,广州的码头边停靠了一艘大船,船的主人捂着有些疼的胃,慢慢走下了船。“我去啊,闻人你也真是狠的,还真一拳头上来啊。” 闻人羽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活该,谁让你没事调侃我和阮妹妹。” 乐无异垮着脸,道:“谁调侃了??明明是那个叫玉怜的妖怪调侃了你们俩。我,我什么话都没说啊。” 闻人羽呵呵一声,拉着阿阮就走。 阿阮在离开前,回头冲乐无异扮了个鬼脸。 “小叶子,坏,坏,对夷则始乱终弃!!” 乐无异:“……”喵、了、个、咪、的!谁特么始乱终弃了? 夏夷则从船甲板上下来,他来到乐无异身后,淡笑道:“乐兄若真那么喜欢玉怜姑娘,在下定当奉上厚礼。” 乐无异:“……”喜欢个球球,那种长相,只有重口的人才会喜欢吧!! 揉了揉肚子,乐无异瞧着满脸堆笑的夏夷则,脾气莫名就上来了。“是啊,那只脚玉怜的妖精虽说长得磕碜了点,可对男人挺好的,你瞧她那里的宝贝,随便哪一件都是价值连城之物。只要我答应了陪她一辈子,她就任我……”话还没说完,他的手腕就被夏夷则给攥住了,对方虽然在笑,可乐无异知道他很生气。 咽了咽口水,乐无异道:“干,干嘛?难道我说错了??你,你不也是那么认为的吗?哼,还好意思说我呢。明明你一直在夸赞那只妖怪。什么姑娘貌美,什么旷古绝今,什么令人见之忘俗,什么如此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绝代风姿,什么耀眼不容逼视……夏夷则,这种话说出来,你也不觉害臊!!还有啊,那妖怪是什么眼神,竟然说我长得歪瓜裂枣,打扮土里土气!去她的!就她那长相,还嫌弃我长得不好看?!” 夏夷则定定地看着乐无异,那只攥着他手腕的手一点点收紧,蓦地,忽然笑道:“所以你在怪我没有替你讲话?还是怪我笑话你?” 乐无异扭过头,耳根子泛红。“哼。” 夏夷则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慢慢放开攥着他的手腕,柔声道:“无异。” “干,干什么?”乐无异磕磕巴巴道。 “我定不会负你。”他说,说的那么认真。 乐无异看着夏夷则,凝视着那双坚定的眸子,半晌,挠了挠头,道:“我,我也不会负你的……” 眼底的笑意更甚,就在他要说什么时,周围竟然出现一股强大的杀气。 “出来!!”祭出长剑,夏夷则冷冷道。 接着,一个人就着月色慢慢从阴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那是个青年,脸上罩着个面具,看不清样貌,声线却是年轻的。 对方冷冷道:“在下初七,奉流月城大祭司沈夜之命,前来接收神剑昭明。” 乐无异看向来人,面色一沉道:“你说什么?什么昭明?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你弄错了吧?” 初七看了看乐无异,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道:“呵,二位果然是贵人多忘事……”语毕,身形极快的朝乐无异过去。 就在他快要触及到乐无异时,一道屏障阻隔了他前进的脚步。 眉微皱,初七迅速退后,道:“何人?” 一条身影自上空飘落,那是个穿着浅青色衣裙的姑娘,长发未束,仅是随意披散在肩头。 “阿偃!!”没想到姬偃会出现在此,乐无异轻呼出声。 初七看着姬偃,道:“交出昭明,或者你们想亲身一试我手中这把刀。” 姬偃笑道:“沈夜终究还是派你来了。”说完,她的身影便从乐无异面前消失,紧接着虚影闪过,她只一下就来到初七面前,未等对方有所反应,她伸手一把揭开了罩在初七脸上的面具。 “这是你我第一次见面吧,谢衣。”摘下面具的一瞬,她把面具随意扔到一边,语声冷漠地叫出了初七真正的名字。 看到初七那张脸,乐无异就好像遭雷劈一般,怔在了原地。“……你……你是……师,父……?师父,你,你还活着?”他有点不明白,思绪显然很混乱,看上去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你,你回了流月城?你怎么会替沈夜卖命?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们刀刃相向……?” 初七摸了摸自己的脸,实在没料到有人竟能将他脸上的面具摘下。 乐无异面前的屏障已经除去,他上前一步,死死盯着初七,一字一字道:“你……那时你让我们去找昭明……因为那是你的愿望,所以我们费尽辛苦,不惜豁出性命,才终于……而你……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因为,他不是你的师父,而是真正的偃师谢衣。”姬偃回答了乐无异的疑问。 乐无异立刻看向姬偃,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阿偃,你,你说什么?” 姬偃看向乐无异,语声冷漠,表情也极其冷漠。 “他,才是真正的偃师谢衣,而无异你们所遇的则是谢衣所造的一尊偃甲人。谢衣仿造三魂七魄,梳理自身记忆,删减七情六欲,仅留存重要事件及一些□□绪,制造出的偃甲谢衣。100年前,谢衣单独前往捐毒,遭沈夜截杀,重伤濒死之际,被沈夜带回流月城,以偃甲和蛊虫续命,也在那个时候,谢衣失去了部分记忆,其后,他便更名初七,以初七的身份替沈夜卖命。而偃甲谢衣一直都不知自己是一尊偃甲人,以谢衣的身份隐于世间,专研偃术。” 说到这儿,她故意顿了下,定定地看着乐无异的眼睛,慢慢道:“无异,你小时候所遇的谢衣也是偃甲谢衣,自始至终你所认定的谢衣都是真正的谢衣做造的一具偃甲人。” 她的话太残忍,残忍到让乐无异无法面对真相。 “呵呵,有点意思,上回没杀了你,倒是真可惜了,姬偃。”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真相被剥开是残忍的。 而姬偃就是要剥开这一层真相,她既然不好过了,那么大家就跟着一起不好过。 姬偃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你一向不允许别人背叛,尤其这个人还是你倾囊相授,从小带到大的弟子。”姬偃看着出现在这里的沈夜,一点都没有惊讶的表情,就好像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会来这里一样。“沈夜,花一百年的时间,把你的嫡传弟子,你曾经的骄傲□□成只忠于你的一条狗,满足吗?愉悦吗?” 唇向上勾起三分,沈夜道:“若换做是你,你会如何对待背叛你之人?” 姬偃笑道:“既然背叛了,就没有原谅一说。对方越在乎什么,我就毁了他什么。只有这样,才能报心头之恨,不是吗?” 面色微沉,沈夜定定地凝视着姬偃,半晌,突笑道:“倒是本座小看你了,你比本座还要狠。” 姬偃道:“论狠,我可没你狠。”说着,她看向了初七,那个没有了记忆的青年此时正怔怔地看着他过去的师父,现在的主人。“呵,你瞧,他望向你的眼神是多么的不敢置信?沈夜,你对谢衣可真残忍。” 沈夜连看也不看谢衣一眼,只是继续盯着姬偃,道:“他对本座的残忍,不及本座对他的十分之一。” 初七:“——!?” 乐无异看了看姬偃,又看了看沈夜,只觉一桶冰水从头浇下,将他的心浇得冰凉。两人的对话何其残酷?沈夜是何其冷酷之人,乐无异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领教过了,可姬偃呢?姬偃有些冷酷,他是知道的,可姬偃的残酷,他却是第一次领教。 夏夷则站到乐无异面前,用双手捂住他的耳朵,轻声道:“这些话,不听也罢。” 姬偃侧头睨了眼身后不远处的乐无异的夏夷则,眼神淡漠,她重新看向沈夜,道:“有个消息应该告诉你,我觉得你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开心的。” “哦?”沈夜饶有兴趣地瞧着姬偃。 两边唇角往上扬起,姬偃歪了下头,笑容甜蜜道:“你从偃甲谢衣的记忆中知道昭明剑可斩世间一切灵力流动,用此能够克制心魔砺罂。因而,你一直派人下界就是为了夺取昭明剑对付砺罂。可惜啊,在你想尽一切办法对付砺罂的同时,它也察觉到你要对方它,所以它悄悄夺走了你最重要人的魔契石,方便它附身。”说到这的时候,沈夜的表情已经变了,变得极其可怕。唇边的笑容加深,姬偃继续道:“你猜,它选择了谁?” 这个问题不需要猜,沈夜也知道砺罂会选择谁。 沈夜冷着脸,面无表情的,可他身上却传来一股灵压,强大的灵压就像一座大山,压制着在场的人。当然,他只压制住了乐无异和夏夷则。姬偃的灵力在他之上,初七的灵力又与他不相上下,因而姬偃和初七都没受到一丝影响。 “生气了呢。”姬偃想要看到的就是沈夜生气,他最重要的人就是他妹妹沈曦,如果沈曦死了,他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有点期待。“谢衣背叛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生气的吧?” “姬——偃——!!”沈夜的身形一闪,直接来到姬偃面前,掌心凝聚的光球朝姬偃迎面而来。 五指呈爪,尖锐的利爪直接抓散了沈夜攻过来的光球,她一跃而上,纵身来到了初七的面前。那个青年还怔在原地,或许,这是他不愿意知道的真相。来到初七,从对方手中夺过他的刀,并用那把刀插入了他的胸膛。 一刀下去,直接穿透了初七的胸膛。 “师……师父!!”看到这一幕的乐无异喊出声来。 夏夷则回头去看,只见姬偃握着一把刀,而那把刀正好穿透了初七的胸膛。 加重力道,将刀往初七的胸膛里更近一分之后,她才用力把刀从初七的胸膛里□□。血,初七的血点点滴滴全都喷溅在她的脸上。姬偃回头去看沈夜,那个高高在上的大祭司第一次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嗯,怔住的表情。 手中那把刀还在滴血,姬偃用另一只手揪住初七的衣领,让对方没有虚软无力地倒下。 初七的脸白得惊人,他没料到这一招。 软软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抬起,刚抬起,姬偃手里握着的那把刀瞬间穿透了他的掌心。“呜——!!”痛,痛楚从胸膛和掌心处弥漫开来,接着,初七就看到那个叫姬偃的女子松开了揪着他衣领的手,任由他倒在了地上。 冷漠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初七,姬偃一字一字道:“反正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也无所谓。” 说完,她重新抬头去看沈夜,道:“如何?你□□的再好也终究要死的。” 沈夜眼底的冷意更浓,他这是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杀意,强烈的杀意陡然出现。姬偃看着沈夜,那把插在谢衣掌心的刀再度被她拔出,握在手心里。“真要打起来,你也未必赢得过我。”说话的同时,对剑慧蚀出现在她身侧两边。 “不试……”话还没说完,姬偃就已经攻击他了。 姬偃不喜欢在战斗的时候废话太多,因为废话太多就跟找死差不多。“去!!”慧蚀听命,立即飞了出去,所到之处,尽将地面掀起,石砾瞬间横飞。 身上的衣服瞬间化为玄衣,姬偃的身体悬浮于半空中,手执的那把刀染上了她的阴气。 在姬偃和沈夜打起来的同时,夏夷则和乐无异跑到了初七的身边。 那个失了记忆,只忠于沈夜一人的青年静静地躺在地上,胸膛处的血还在泊泊流出,被刀穿透的手掌也是如此。 瞳孔有些涣散,倒在地上的瞬间,脑海里似乎掠过许多于他而言有些陌生的画面。 乐无异将他抱起来,神色悲痛道:“师父!师父你坚持住!!” 眼瞳里是模糊的影子,那个叫乐无异的少年一直在喊他师父,对初七来说,这声师父太过陌生,可却不讨厌。 “你打不过我,起码现在,你打不过我,沈夜。”嗓音清冽,透着丝丝寒意,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起来,一股威慑力从姬偃身上蔓延开来。“你有杂念……” 沈曦是沈夜的软肋,她要用沈夜的软肋,击溃他。 沈夜眼瞳微缩,藏在袖袍中的手攥得死紧。 “与其和我打,不如现在回去看看你的妹妹,也许还能阻止砺罂对她出手。”她一字一字地说,越说沈夜的面色越不好,他看了眼躺在地上已经没法救的初七,手一抬,袖袍中甩出攻击,道:“既然你杀了我的人,我也该回敬你。” 两把慧蚀挡在姬偃面前,替她阻挡住了沈夜的攻击,姬偃丢掉手里握着的那把刀,两手各持一柄慧蚀,身体飞速朝沈夜过去。沈夜立刻用法力去阻挡,却还是被姬偃带去了海上。两道玄色身影再度交缠在一起,强烈的阴气和煞气划过海面,掀起一阵海浪。 海浪不断掀起,一点点翻上,成为一道巨大的海浪。 夏夷则立刻施展结界,阻止海浪翻到码头上。 海上停泊的船随着涌动的海面不断浮动着,姬偃的身影与沈夜的身影在海面上猛然相撞,整片大海立刻掀起一道巨大的漩涡,漩涡往下凹陷,露出了海底,再然后海水涌起,重新灌入海底,发出巨大声响。 沈夜率先停下,他受了伤,血顺着他的肩头,一滴滴划过手臂,滴至指尖,最后落入了大海。 姬偃举起一柄慧蚀,看着他肩头被强行灌入的煞气,笑得极其愉悦。 沈夜皱眉,就在他还想继续跟姬偃战斗时,华月的声音凭空响了起来。 “尊上!不能再战,请速速回来!!” “华月!本座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沈夜懊恼不已,他这次一定要杀了姬偃,强大的灵力猛然爆发起来。 那声音咬了咬牙,继续道:“尊上!不能为了一己之恨而忘记我们的大业!!” 这句话让沈夜瞬间冷静了下来,他想到了烈山部的族人,想到了还在为他的计划而牺牲自己的沧溟以及他那可爱的妹妹。 闭了闭眼,沈夜冷冷凝视着姬偃,道:“也罢!姬偃,下次再见,你我之间只能活一人。” 姬偃淡淡道:“这也是我想说的话。” 沈夜捂着伤口,立刻从姬偃的面前离开。 他离开后,海面再度归于宁静。 姬偃回到码头上,乐无异正抱着初七哭。 在察觉到姬偃过来时,他护着呼吸渐渐微弱的初七,恶狠狠地瞪向姬偃,道:“不许过来!!” 这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乐无异用仇恨的目光看她。 “为……为什么?”第二次了,第二次有人在他的面前杀害他的师父。 姬偃看着乐无异,语声极冷,道:“因为他是沈夜的徒弟。沈夜让我不痛快,我便要沈夜更加不痛快。” “你要沈夜不痛快,为什么要杀他??”乐无异不懂,他是真的不懂。 “我说了,他是沈夜的徒弟。你以为沈夜真的不在乎他?如果不在乎,一百年前直接杀了他便是。何必再救,何必把他□□成只忠于他一人的狗?”最后那个字眼让乐无异暴怒道:“他不是狗!!” “哈?不过是比喻,何必那么生气?更何况于现在的沈夜而言,他不是谢衣,只是一条名为初七的狗罢了。”姬偃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那是近乎嗤笑的声音。“沈夜在杀了长琴的那一刻起,他就欠了我。欠我是需要付出利息的,他不过是第一个。只要是沈夜在乎,我都不会放过,这是他欠我的……”说完,手一抬,阴气勃发,震开了抱住初七的乐无异。 “呜……”这是一声吃痛的闷哼,乐无异来不及爬起来就看到姬偃来到初七面前,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惊恐陡然从心底深处升起。“你,你要做什么??” 夏夷则在乎的是乐无异,见乐无异被震开,他立刻跑过去将乐无异扶起来。 眸底闪过一丝冷意,他冷冷看向姬偃,还没等他开口,姬偃已经提着初七,转身从他们的面前离开。 离开前,她只留了一句话给他们。 “做什么?呵,自然是挫.骨.扬.灰!”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初七做了一个梦。 一个冗长的梦。 一个与他有关,又或许无关的梦境。 在那个梦里,有他,也有主人。 梦里的那个他与他不同,那个他会露出温暖的笑容,而他不会。『大祭司,上次提及的偃甲炉,弟子已将图纸绘制完成。可否请大祭司拨冗一阅?』他听到那个他用恭敬的态度对主人说话,可恭敬之余多了些他不懂的情绪在里头。 沈夜看着那个他,语声也是从未有过的温和。『偃术一途,你已强过为师太多,自己做主便是。实在要看,不如去问问风琊,他虽不好相处,眼力却还不错。』 那个他一听到这句话,表情中带了一丝迟疑和无奈。『这……弟子与他,实在是话不投机……』显然,他一点都不想实行沈夜的建议,脸上的困扰表情尤其明显。 这是他?不,这肯定不是他,他不会用这样的口吻和表情去对主人说话。 这个人是谁? 沈夜摇了摇头,语声冷肃中透着一丝好笑。『怎么?堂堂生灭厅主事,连自己的副手也弹压不住?等你成了大祭司,岂非要终日受气?』 那个他挠挠头,目光游离,就是不敢去看沈夜。『啊哈,哈哈哈!!我看瞳好得很,大祭司的重任还是请师尊交给他吧?弟子尽心辅佐就是。』那个他似乎对大祭司之职一点兴趣都没有,沈夜提出的这个建议,他一点儿也不想去承担。 沈夜眼底掠过一丝戏谑,看着那个他,眼神中的无奈和包容却是真切的。『辅佐?呵,只怕是索性成日偷懒,躲起来摆弄你那些偃甲吧。』 那个他仰头盯着顶上的天花板,愣是不敢去看沈夜一眼,只是干笑着。『这个,这个,呵呵,师尊目光如炬……』 那个他唤沈夜师尊。 他是谢衣。 唯有谢衣才会唤沈夜师尊。 而他不是谢衣。 沈夜对他来说只是主人。 眼前的画面一转,还是在那座大殿,只是画面中那个叫谢衣的他与沈夜之间的关系却变得紧张起来。 谢衣面色肃然,眉头蹙得很紧。『师尊,我们烈山部身为神农后裔,怎能与心魔沆瀣一气,戕害下界黎民?!还请师尊收回成命!』 沈夜看着谢衣,两道眉皱得比他还要紧,只是……他既然决定的事,再想更改是不可能了。『我又何尝愿意受制于人。然而神血至多只能支持百年,五色石也行将燃尽。你告诉我,除却感染魔气,举族迁往下界,更有何法能挽救我烈山部?』 谢衣语塞,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弟子……弟子不知……』即便如此,谢衣依旧不赞同沈夜的决定。这世上定有其他法子可救流月城,谢衣不信天会亡烈山部。『但是,弟子已知如何破界,只要寻找罕有浊气之地,我们便能……』 话语未说完,沈夜便打断谢衣的话,语声冷凝。『我早已派人前往各处洞天,然而世殊时异,当今世上,连洞天也已经多有浊气。若终究无法寻到我们的一方天地,那又当如何?难道你要我用全族的性命去赌?』他当然知道谢衣在想些什么,如果真有可救流月城,可救烈山部的法子,他也不会选择与心魔合作。 时间不等他们。 咬牙,谢衣仍然不愿赞同沈夜的做法。『……可是,师尊!残害下界百姓,让整个烈山部都成为半人半魔的怪物……这样做,当真值得?!』 看着自己的弟子,沈夜第一次用那般严肃的表情看他。『谢衣,为师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无论尊严、正义、信念还是坚持,都只有在能活下去的前提下,才具有意义。』命都快没有了,所谓的正义,所谓的善,坚持了难道就能保住全族之人? 谢衣摇摇头,他退后一步,目光清澈中带着坚定。『……师尊,请恕弟子无法苟同。弟子以为,再精密的偃甲,毁去后还能重造;而生命,哪怕是虫蚁,也只能活上一次——无法复制,永不重来。』 ……无法复制……永不重来……? 那么他算什么?而谢衣,又算什么? 这是曾经的谢衣,也是初七无法理解的过去的自己。 『师尊,我们怎能用别人的苦难和性命,来交换一线渺茫希望?!』 谢衣,重情,至性,对世间生灵如是,对流月族人更加如是。 也因为这样,他才不愿认同沈夜那般残害下界百姓,让烈山部人成为半人半魔的怪物的做法。 初七坐在黑暗之中,静静地坐着,目光平静。初七一直都在黑暗中,而他也成为了黑暗的一部分,即便真置身于黑暗中,他也不觉丁点寂寞和痛苦。 也许,他本该与黑暗为伍。 初七还记得当年沈夜那么问过他。 『多年以来,你几乎从未离开过流月城。本座问你,在你看来,下界与流月城,你更想留在哪一处?』 初七还记得当时的自己是那么回答的。 『属下只想追随主人。主人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 这句话是誓言,是他不变的忠心,这些年来,他就是那么过来的。 脑海里出现了许多记忆,就像潮水一般不断涌入他的大脑。 『你看,已经损坏的东西,就算修理改制完毕,每次看到时,也还是会不由自主盯住那些裂纹和缺损……你说是么?』 『这世间其实很是公平。有所得,就必有所失。任何一件事情,都会有相应的代价……对吗?』 初七还记得自己永远都只是回答那四个字。 是的,主人。 呵呵,是的,主人……只是主人,不是师尊,不是其他……只是主人。 闭上眼,初七觉得自己很疲惫,不是身体上的,更多是来自于心上的。 “你是准备死了吗?”一道声音凭空出现,似男似女,听不真切,却让初七明白这个地方不止他一人。 “谁?”初七蹙起了眉头,向来警觉性高的他立刻四下环视,可周围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你是不打算活了吗?”那个声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说着。 “活?”初七眼里闪过一丝迷茫。“不,我已经死了,被杀死了。”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被那把他一直随身带在身边刀给杀死的。 那个叫姬偃的年轻姑娘,用他的刀贯穿了他的胸膛,贯穿了他的手掌。狠狠刺进去,又狠狠□□,丝毫不拖泥带水,就连杀他时的表情也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漠。 在那之前,初七只是从沈夜口中听到过关于姬偃的事。 被杀前,他是第一次见姬偃。 的确是个不简单的人。 无怪乎,沈夜会给出她那么高的评价。 她,也的确够资格让沈夜给出那么高的评价。 “死?你真觉得你自己死了吗?”那声音毫无起伏,情绪平稳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果死了,为什么你还在这里呢?” 初七怔了怔。 那道声音继续说道:“沈夜对你还真是挺残忍的。他那样对你,你被杀,他也不看你一眼,当真无血无泪。” 初七:“……” “你是谢衣,还是初七呢?” 初七冷冷道:“谢衣已经死了。” “不,他没死,他就是你。” 初七冷笑道:“已经破碎的东西,永远不可能再回复如初……没有什么不会被时间改变……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这话是谢衣曾经说过的,即便现在的他已是初七,有些东西依然没有变。 “时间?论时间之长久,你没资格同我比。你的不过是百年,而我的却是数千年。这漫长的数千年过去,我依然还是我,从未改变过。而你,谢衣,初七,也未变过,无论是谁,你终究是你自己。” 初七道:“你到底是凭什么用如此口吻来阐述你对我的了解?” “外人是无法理解的……这一百年中,你只注视着一个人,只听从一个人的声音。他的喜怒就是你的喜怒,他的愿望就是你的愿望。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再背弃他第二次。”说完,对方的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名为嗤笑的声音。“呵,你是不是想对我说这个?抱歉啊,你,沈夜,你们很多人的事我都知道。可,也只是知道,却并不想要真正去了解。”嗤笑完后的每一个字都念得极其平稳,且冷漠到让人心寒。 “想活下去吗?”那道声音完全不等初七说什么,而是那么问道。 想活下去吗?当然是想活下去。 有的活,为什么不能活? “自然想要活下去。”他说,语气坚定。 “呵……初七,谢衣,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哪……”那声音如是说道,口吻中再次带着对他的嗤笑。 “拉着我。”紧接着,声音好似近在咫尺,那让初七一度认为似男似女的声音一下子明显起来。 女人的声音。 猛然回头,初七在黑暗中隐隐看见对方那张脸的轮廓和唇边的一抹笑。 “想活,就拉着我的手跟我走。” 那是一只很干净,骨节分明的手,让人心生好感。 初七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那只掌心间薄薄的茧子却异常白皙纤长的手。 “走吧。”她说。 他们一前一后,走了好久好久,久到初七渐渐有些走不动了。 “还有多远?”初七喘着气问道。 “多远?”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那要看你下不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要真正的活下去。”说话的同时,她的身影一直向黑暗深处退去,而那只被初七握在手心里的手也如空气一般消失无踪。 初七怔了怔。 “再不离开,你就真的死了。” 低头看了看,初七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黑暗吞噬,彻底的。 他已经看不见自己下半部分的身体了,包括自己那只刚才还握着那个女人手的手。 “快离开吧。”她的声音又响起,遥远缥缈。 “我会离开这里,活下去的。”他说着,拔腿狂奔起来,在黑暗中,他用尽全部的力量,却始终没有个头。 “哈?看来你的决心还不够呢。”那一刻她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她说话的气息就像一条绳索狠狠缠上初七,甩都甩不掉。 初七瞪着前方,一字一字道:“我要活下去。” 五个字,他念了不止一次。 然后,初七脚下的空地忽然消失,他开始漫无目的地下坠。 周围有风的声音,呼啦啦的吹在身上有点儿冷。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黑暗,初七只觉得他的四肢已经冰冷透顶到麻木。 他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就在他以为这就是他的终结时,他忽然醒了过来。 初七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帐帘,视线缓缓聚焦。 他,没死? “你看,我说的吧,他一定不会死的。”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初七根本就没想到自己竟然没有死。 他被杀他的人救了。 初七还记得当他醒来时,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淡褐色的眸子不似初见时冰寒,仿若初雪融化一般,氤氲着浅浅柔和。 身体往后一仰,背靠着床的靠背,初七闭了闭眼,淡问道:“她为什么要救我?”这个问题困扰了初七将近五天的时间,从他醒来到现在,已经足足过去了五天。 帮这一世的乌衡穿戴着小棉袄,飞廉头也不回地回道:“因为她不希望你死。” “为什么不希望我死?”初七不懂,明明姬偃想要他死的。“那两刀是真的想要我的命。” 替乌衡穿戴好小棉袄,飞廉将姬偃亲送的小金锁挂在乌衡的脖子上后,继续回道:“如果真的想要你的命,现在的你就不会在这里了。”那一刀看似致命,实则并未扎在要害上,只不过是用来唬人的。 初七一怔,抬起手摸了摸这五天来一直没去在意的伤口。 那伤口在胸膛上,拉开衣襟,白皙精瘦的胸膛上一条尤为明显的刀疤。这条刀痕已愈合,只留一条疤痕。五天,仅用了五天的时间,初七身上这条致命伤口就愈合了。这条刀疤的确没有扎在致命的位置,摸上伤口的一瞬,初七就明白了什么。 姬偃并没有想要他的命,只是假装看上去是想要他的命。 “为何对我手下留情?”他们是敌人,不该对他仁慈的。 飞廉抱起乌衡,转身看向躺在床上的青年,一字一字道:“因为你是谢衣。” 初七睁大眼睛,慢慢道:“我不是……谢衣……”他不是,他对那些记忆一点印象都没有。已经破碎的东西,永远不可能再回复如初,就如他这个人一样。 青年在说这句话时,脸上带着一丝迷茫,飞廉看着他,半晌,才缓缓道:“你是,你即是谢衣,也是初七。就算记忆没有了,可过去还在,纵使不再忆起过往,那些曾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依旧存在,即便你想抹去,也是不可能的。” 初七愣了一下,有些困惑。 他需要时间去想明白这一切。 飞廉没有去打扰发愣的初七,抱着乌衡,他离开屋子,走了出去。 姬偃离开前,托他照顾初七,并看住他。 飞廉自然是要做到的,他的院子周围布下了结界,普通人根本无法随意进出这座小院,即便是身负灵力之人,也别想随意进出。因而,飞廉即便不时时刻刻盯着初七,初七也没有办法离开这座小院。 姬偃将初七交给飞廉之后就离开去了广州,在广州码头她看到了乐无异和陪着他一起的夏夷则。 没有走过去,姬偃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俩。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身后,陡然出现一道熟悉的灵力,姬偃不回头也知那个出现在她身后的人是谁。 “吾以为汝不会回来。”出现在此的人是禺期。“臭小子说汝和沈夜在码头上大打了一场,并杀了谢衣。” 姬偃不否认,道:“我的确杀了谢衣。” 禺期蹙眉:“为何?” 姬偃反问道:“杀他需要理由吗?” 禺期一怔,半晌,摇摇头道:“臭小子恨汝入骨啊。” 姬偃眼眸微垂,道:“那就让他恨吧,恨一个人是好事,总比无忧无虑一直犯傻好吧?他总要长大的,恨,是一个人长大的必要条件。” 禺期没有再说话,只是上前来到姬偃身旁,同她并肩站在一块儿,眺望着乐无异和夏夷则的背影。 眨眨眼,姬偃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空,忽道:“人,活着,总是要经历一些悲欢离合的。而这四个字于我们而言,其实就是人生常态。数千年来,在那漫长的战斗之中以及与长琴相处的过程中,我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所谓人定胜天,不过是句屁话。人要胜天,简直痴心妄想……有许多时候,就算倾尽全力,就算付出一切,结果也未必尽如人意。” 禺期道:“可就算如此,就算世间的确有很多人无法战胜的东西,起码他们还可以去做到永不妥协和永不忘记……”这八个字,他在乐无异身上看到了,真真切切,一点马虎都没有。 乐无异做到了永不妥协和永不忘记。 “我准备先你们一步前去流月城。”姬偃淡淡地说道。她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了,一开始是打算借由馋鸡到达流月城的,现在看来,跟着主角走简直是浪费时间。与其一直拖下去,不如她自己飞过去。作为一名鬼仙,漂浮本就是她的专项。 禺期似乎已有预感,他轻轻道:“一路小心,切莫轻敌。” 唇角向上勾了勾,姬偃淡笑道:“谢谢。”说完,身形便从禺期的身旁消失无踪。 侧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身侧,禺期重重地叹了口气。 都是放不下的人。 姬偃借着鬼的天赋,轻飘飘地飞在空中,花了两天的功夫,她到达了流月城下方的雪原。雪原上有人,皆是此次征讨流月城的修真门派以及效忠于朝廷的百草谷。姬偃知道,这次征讨流月城,是以百草谷、太华观、太和宫为主力,而南疆天玄教也主动伸出了援手,助乐无异他们一起对付流月城。 大队人马已在地面营寨待命,只待结界破开,飞抵流月城。流月城高居九天,易守难攻。以防战况激烈,受伤弟子会众多,他们这次搭了三座浮台,方便派丹霞、太华两派弟子于此架设疗伤结界。 姬偃没见过闻人羽的师兄秦炀,却是见过太华观的灵觉。那个叫灵觉的青年在看到姬偃出现于此时十分的惊讶。 “姬姑娘??”姬偃周身阴气异常浓郁,已经引起其他修真门派人的注意,他们一个个戒备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姬偃。 对灵觉点了点头,姬偃道:“流月城的结界由我破开。” 灵觉一惊,道:“那师兄和乐公子他们呢?” 提到乐无异和夏夷则他们,姬偃表情如常道:“他们稍后就会到,不过……等他们到时,估计一切都已经解决了。” 灵觉:“……!?” 秦炀看了看姬偃,将疑惑的目光放到了灵觉身上。 灵觉被秦炀那么一盯,立马心领神会地介绍了姬偃。 一听姬偃是乐无异他们的朋友,秦炀立刻上前抱拳,道:“在下秦炀,多谢姑娘前来相助。” 姬偃看了秦炀一眼,道:“无须道谢,我与沈夜有私仇,此次前来,不过是找他来算账的。”丢下这句话后,姬偃重新漂浮起来,再继续说道:“我去破开结界,之后就看你们自己了。另外,沈夜和心魔,我来对付,你们谁也不许插手!!”语落,也不等秦炀说什么,便飞到上空,待破开罩在流月城上的伏羲结界。 伏羲结界本该由昭明剑破除,可姬偃无法继续等下去了,她问飞廉借了一把附有他神力的刀,再搭上她的慧蚀,硬是用这三柄利器,将伏羲结界给破开了。 暗红色的光芒和淡蓝色的光芒交织在一起,一同冲向结界,将罩着流月城的结界瞬间破坏殆尽。 看到这一幕的灵觉,忽然回神,道:“这,这好像不是昭明剑的力量……” 秦炀道:“不管是何力量,只要破开结界就好。” 灵觉听了这话,微微点了下头。 秦炀这话说得不无道理,管它是什么力量,只要破开罩着流月城的结界就好。 看了看周围的人,秦炀又对灵觉说道:“不等乐公子他们了,咱们还是先上去。” 灵觉道:“我留在这里接应,秦百将,劳烦你领道友们率先攻入流月城。” 秦炀点了点头后,看向周围的人,大声说道:“各位,我们不远千里而来,为的就是这一刻!挽我长弓,以猎天狼;倾我热血,以镇河山——!!传令,出阵!” 姬偃是最先闯入流月城的,流月城的百姓如何,她不感兴趣,她现在最想要的就是让沈夜痛不欲生。哦,还有毁了心魔砺罂。没有它的话,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艹蛋的事。 烈山部怎么说也是上古神裔,可流月城内却是一片萧条。坍塌的房屋以及奇怪的花草树木,还有那颗巨大的紫色的树,就像是一具空有树的外表,里头完全被掏空的尸体。 破开结界的一瞬,沈夜他们就知有人已闯入。只是,沈夜有一点没想到,他以为来的是乐无异等人,却不料这次来的只是姬偃,而姬偃并未携带昭明剑。 来到西边,安置了许多染了魔气后丧尸神智的人的地方,也就是流月城七杀祭司,生灭厅掌事的地界。姬偃用阴火,一把将那些染了魔气的人烧得干干净净。本来,这些人被杀后也会化为灰烬,她那么做,也不过是早点送他们去安息。 “呵,果然厉害,怪不得他对你的评价如此之高……你,的的确确担得起他那么高的评价,姬偃姑娘。”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瞳的出现并没有让姬偃吃惊。 反而,她早料到瞳会亲自出现。 只是,有一点,姬偃还是挺惊讶的,那就是瞳竟亲自来到这里,而不是派出他改造的傀儡人。 瞳一头白发,一只眼罩着个眼罩,那只眼是血色妖瞳,可将人石化,也因这个原因,他在很久以前就用眼罩将他那只妖瞳罩了起来。“我是流月城七杀祭司,生灭厅掌事,他们叫我瞳。” 姬偃拱手,回礼道:“姬偃。” 瞳看着姬偃,道:“姑娘似乎知晓我们很多事,那么在下之事,姑娘也一定很了解喽?” 姬偃朝瞳走近,她压根不担心对方出手。来到瞳的面前,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冷冷道:“啊,我知道你们所有人的结局,包括流月城的结局。你叫瞳,天生一只血色妖瞳,一出生就害死了自己的父母,族人对你也都诸多避讳,加之患病严重,肢体大多都是偃甲所制的义肢……”说到这,她故意顿了下,忽问道:“你行动如此不便,为何不派你的傀儡呢?你不是有十二个活傀儡吗?撇开华月和谢衣,你应该还有十个。既然你不能战,就放你那十个下属出来与我一战。” 姬偃对他的了解超过了瞳一开始的预料,他盯着姬偃,直勾勾地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忽然轻笑出声道:“呵,你确定吗?姬姑娘。” 姬偃居高临下地看着瞳,一字一字道:“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就算你有八十个活傀儡,我也照样不怕。既然我来到这里,就没有输的打算。”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自信,这份自信让瞳怔了怔,半晌,他才回神,淡淡一笑道:“如此,那就看看你我之间谁胜谁负吧。” 接着,瞳就真的派出了一个活傀儡。 那个活傀儡是程廷钧,闻人羽的师父,百草谷之人。 看着暂时没意识的程廷钧,姬偃嗤笑道:“你打算派他一人对付我?” 瞳道:“姑娘切莫太过自信了,十一很强的,他一个人对付你足矣。” 姬偃笑了起来,她知道瞳有什么打算,可惜这一回,瞳的打算要落空了。迅速来到十一,也就是程廷钧的面前,姬偃一把掐住对方的脖子,将他提起来,道:“可惜了,堂堂百草谷天罡,最后的结局竟是如此……”姬偃知道,就算把程廷钧砸晕了,他也会继续攻击她的,为了防止这一刻发生,姬偃特意使出飞廉教她的一个法术,用这个小小的,不会让人发觉的法术将程廷钧给弄没了。 凭空的,一个大活人就那么被弄没了。 回头,朝瞳看去,姬偃嘴角带笑,头微侧,小女儿姿态表露无遗,道:“看来,还是我棋高一着啊,瞳先生。” 瞳微微眯起眼睛,道:“你做了什么?” 姬偃笑得十分可爱道:“你猜。” 瞳道:“即便你将他送往其他地方,他也还是我的十一。” 姬偃嘴角微勾,慧蚀出现,各在她的身侧,接着右手一转,右侧的那柄慧蚀横转过来,而她借势坐到剑柄上,道:“我知道,程廷钧的这里,塞满了听你号令行事的蛊虫。可惜啊,蛊虫这个东西是会死的,一不小心就会死的。” 瞳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竟让他心底为之一动。 那种看透一切的自信,以及嘲笑他自不量力的表情…… 垂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攥紧,接着他压下心中一瞬间出现的悸动,转头看向另一边萧条荒芜的大殿,道:“姑娘来此,似乎早已胜券在握。” 姬偃道:“即便没有把握,我也没打算把自己的命留在这个已无声息之处。”说完,她环视了下四周一圈,继续道:“你是一个没有善恶是非的人。于你而言,生命不过尔尔,可有些事,唯有活着才能去做,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活着,是痛苦的。” “我知道,活着是痛苦的。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眼前的瞳让姬偃想到了未来的太子长琴,也就是欧阳少恭。他们其实是有些相似的,对于别人的性命都不看在眼里。经历太多,尝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导致他们孤僻冷傲。也因此……“看到你,我会想起一个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瞳祭司,人生在世,苦痛永远多于欢乐,但人……至少可以选择生死。你也好,沈夜好,其他人也好,都不能为任何人作下决定……即便命运有多残酷,即便于你,于你们烈山部人来说,神已将你们抛弃,可你们……也不同样想要努力活下去?活着,虽然令人感到痛苦,然而美好之事,却唯有活着,才能经历。其实,你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死亡,和这个流月城一起消散。死生循环,枯荣轮转,即便强大如开天辟地的盘古大神都不能幸免,更何况是你们烈山部族……” 瞳眨了眨眼,半晌,他才道:“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早就知道自己和流月城的结局。可就算如此……我烈山部也想活着……”这是第一次,姬偃在瞳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么强烈的对生的渴求。 闭上眼,瞳又问道:“谢衣的尸体在哪里?” 姬偃不带感情,道:“已被我挫骨扬灰。” 瞳直视着姬偃,道:“……姑娘,你在撒谎。” “是真是假,重要吗?”姬偃轻声回道,回完她不再理会瞳,而是径直往前走了去。穿过这座大殿,下一个人该是华月吧,然后……便是沈夜。华月,对华月,姬偃并无太多的感慨,于姬偃而言,那也是一个可怜的人而已。 不过,在这流月城中,又有几人不是可怜人呢? 瞳没有阻拦姬偃离去,程廷钧的消失让他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自己不是姬偃的对手。而且,也是在刚才,他方知谢衣并未死去。那个被他改造成初七的青年还活着,纵使他那边子母蛊中的子蛊已亡,可他就是知道谢衣没有死。 “谢衣,拜托你了。” 迈出去的步子顿了一下后,又继续迈了出去。 姬偃离开后,瞳摸了摸他自己那只妖瞳,叹道:“怎么忘记使用这只眼睛呢?”说完,他似乎想到什么,摇摇头,轻声低语道:“即便真的使用了,恐怕对她也无用吧……” 穿过大殿,来到前往矩木的空旷广场上,华月就等在那里。看到姬偃时,华月的眼里闪过一瞬的诧异。她没料到来此的会是姬偃,面对姬偃,她的表情凝重多了。因为,华月深知自己的实力不及姬偃。 看到姬偃,华月抱琴行礼,道:“在下廉贞祭司华月。多日不见,姬姑娘别来无恙。” 姬偃道:“要么让开,要么死,你自己选。” 华月淡淡一笑道:“不,我不能让你过去,为了他,即便死在这里,我也不能让你过去。” 姬偃眯了眯眼,身子漂浮起来,道:“说实话,给你两个选择时,我是后悔的。沈夜杀我最重要的人,我便要他付出血的代价。一个谢衣肯定不够,若再加上你和他的妹妹沈曦,他一定会痛苦至极的。” 华月猛地抬头,抱着琴的手死死抠住琴,道:“……你说什么?” “初七便是谢衣。” 真相往往都是残酷的,就连华月都没有料到,沈夜竟会对自己的弟子,自己最好的朋友下手,将其做成一具活傀儡。 “初七怎么可能是谢衣?!谢衣他……他曾是阿夜最好的朋友,最相信的人啊!这不可能,你说谎!” “呵,最好的朋友?最相信的人?华月姑娘,你也挺天真的。我亲自杀了谢衣,将其挫骨扬灰,作为实行者,我比你更有资格确定我杀的那个人就是谢衣。而沈夜也承认了初七便是谢衣,不过,有一点我也蛮佩服沈夜的,我杀了谢衣,他竟无动于衷。离开时,连尸体都不带走,果然,痛恨谢衣此前背叛于他啊。==” 身子微微颤抖,华月瞪着姬偃,眼底掠过一丝痛楚,道:“我一定要杀了你。” “彼此彼此。” 华月身上的灵力陡然出现了变化,比她刚才的要强上好几倍。“我,流月城廉贞祭司华月,绝对不会让你再向前一步!且,要你姬偃付出杀害谢衣的代价!!” 那些黑气缠绕在华月周身,姬偃压根不怕魔气,她是鬼仙,身上的阴气和煞气足够抵挡魔气的侵袭。 手一抬,慧蚀双□□出去,朝华月攻了过去。 两人很快就打了起来,即便得到了砺罂的力量,即便华月的确比上次强上了许多,可面对姬偃,她依旧处于下风。 再然后,华月便被魔气所侵蚀了。 姬偃冷眼看着华月一点点被魔气侵蚀着,发出痛苦的口申口今声。 “呃……!”华月痛苦极了,手中抱着的琴从她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只要在等等,华月就会变成跟之前姬偃遇上的那些神智尽失的魔化人一般,变成嗜血的魔物。而且,那些魔物没有痛觉,多半伤口都能快速再生,异常难缠。 但,对其他人来说很难缠,对姬偃来说只要一把阴火烧了即可。 冷眼旁观着,姬偃掌心腾起一团与魔气差不多颜色的阴火。 手一挥,阴火窜到华月身上,不过片刻,便将她烧了起来。 在阴火将她整个人都烧起来的一瞬,华月抬头看向了姬偃。 那双眼中的冷意已褪去,它们含着浅浅的温柔。 躺倒在地上,华月伸出手,望着头顶的天空,嘴角带笑道:“呵……我……输了……谢谢你,让我……能以人的样子死去……虽然,我恨你杀了……谢衣……”说着,她闭上眼,轻轻地念道:“……阿……夜……” 这是她这世上唯一在乎且重要的人。 可这一刻以后,她将再也无法保护他了。 她的一生为他而活,也为他而死…… 目送着被烧成灰烬的华月,姬偃仰起头,也望向了头顶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我,早就已经是个杀人犯了……”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巨大的矩木枝已内里干枯,徒留死气。 曾经,神农将其落于流月城,再以一滴神血封入矩木,使其蕴含的生命之力通过矩木枝叶发散,以供烈山部人不饮不食而活。初心或者是好的,可世事难料,谁也不会想到,数千年过去,矩木内的神血之力早已无法继续保护烈山部人,而矩木内里的枯萎以及愈发强盛的浊气更是使烈山部人饱受折磨。 姬偃悬浮在空中,双手一抬,慧蚀立时齐齐对准站在巨大矩木前的沈夜。没有多余的废话,姬偃抬手三道水刃缠绕着慧蚀攻了过去。 沈夜捻诀在自己面前罩下一道屏障,道:“没想到竟是你出现于此,我以为先到这里的会是谢衣之徒,乐无异。” 姬偃头微垂,淡褐色的眸底深处闪过一丝红光。“呵呵,抱歉啊,那个孩子还在哀悼着谢衣的死亡……不过,很快他会和他的同伴们一起来到这里。只是,在他来到前,我已经杀了你……”姬偃的声调透着诡异的阴冷。“我要你付出代价……还有那个一直附于矩木,藏头露尾的心魔!!” 当她再度抬起头,眼眸早已不复先前的淡褐色,而是凄厉的血红色,仿若鲜血一般,将她那双眼球染了个透彻。她一身玄衣,栗色的长发骤然间化为暗红色,与她的眼眸倒也是相互辉映着。 细长的眉上扬,眼轮廓不能算细长,微微有些圆的眼睛也向上吊着,透着一丝高傲和不屑似的冷意。 那样的姬偃让人无法忽视…… 手一勾,一柄慧蚀迅速回到她的面前,一把握住慧蚀的剑柄,姬偃微微一笑,抬起另一只手,伸出舌头舔了舔大拇指,忽然牙口一张,利落地咬破大拇指,将血渗出的大拇指按在慧蚀的剑身上。 随着鲜血的涂抹,慧蚀也微微出现了变化,从原本的暗红色转为诡异的黑红色。 姬偃这样的变化让沈夜暗生戒备,立刻使出五行术法,攻向姬偃。姬偃自然不怕沈夜的攻击,她来到他面前,就是为了与他一战,顺便把他和砺罂一起砍了。唇微启,口中一边念着繁杂的咒语,一边躲开沈夜的攻击,并反攻为守,将另一柄慧蚀召唤了回来。 两柄慧蚀,一柄暗红,一柄黑红,都透着极重的煞气。 被咬破的拇指还在滴血,一滴两滴的,姬偃飞到矩木枝的顶上,手顺势一甩,让她的血滴落在了矩木枝的四周。那些血仿若活的一样,自成一圆,连成一线,竟将矩木枝围了起来。 紧接着,五个不同颜色的印记在矩木枝周围浮现了起来。 再然后,整个流月城开始震动起来,毫无预兆的。 漂浮在半空中,姬偃不受一丝影响,她看着下面受到影响的沈夜和矩木中隐隐散发的魔气,唇角勾起了一抹血色的微笑。“我来了,就不打算放过任何人……嘻嘻,沈夜,这都是你自己做的选择……雷霆.劫!”姬偃会五行之术,五行术法她都会,除了阴属性的法术之外,最擅长便是雷属性和火属性的法术。 流月城在崩塌,迅速地崩塌,许多还未离开流月城的烈山部人惊恐地发现他们曾经的家园正在一点点消失。 地面忽地裂开,有了一条裂缝,就会有越来越多的裂缝,一块块地面随着越来越多的裂缝而塌陷,轰隆声不断让沈夜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立刻移动位置,靠近矩木。 “哥哥——!!”这时,一个女孩,一个抱着布娃娃的女孩跑了出来,她冲沈夜大喊着。“哥哥,救小曦!!” 那女孩只需一眼,姬偃便知了她的身份。 沈曦,一个可悲的孩子。 “小曦!!”眼见沈曦出现于此,沈夜也不顾自己了,纵身一跃,瞬身来到沈曦面前,将她一把抱住。 “哥哥!!”沈曦回抱住沈夜,道:“哥哥,房子都塌了,你和华月姐姐都不在,小曦好害怕!!”她一直在等沈夜,等华月,可等了好久,他们都没有回来。没有办法,她只好自己跑了出来。“哥哥,这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房子都塌了,你在做什么呀?” 面对沈曦,沈夜方才会温柔,正待他要说什么时,三道雷击直直朝他和沈曦劈了过来。使用术法挡住对方的攻击,沈夜回头看向悬浮在矩木枝上的姬偃,眼底泛着强烈的杀意。“姬——偃——!!” 姬偃双手张开,姿态狂傲,她用自己的血,用繁琐的咒语终于发动了这个足以毁掉整个流月城的阵法。砺罂一直没有出现,姬偃知道,在她来这儿之前,砺罂就被沈夜封印住了。只是,沈夜机关算尽,也没料到砺罂早防了一手。要杀掉砺罂,只能毁了魔核,可惜,这魔核现在并不在矩木里。 心魔本无实体,只需魔核在,便能生生不息。 反之,魔核没了,心魔便彻底而亡。 姬偃深知这个道理,才会决定使用强大的五行破灭阵来杀砺罂,来毁流月城。砺罂死了,沈夜会很开心。可流月城毁了,沈夜却是会那么点难过的。当然,姬偃要的可不止让沈夜那么点难过。 沈夜欠她的,她已经在收利息了。 “我能杀了那个叫华月的女人,自然不会放过你怀里这个叫沈曦的孩子。沈夜,成大事者,感情只能是你的累赘。你护她,我就杀她,我倒要看看,你能护得住吗?” 沈曦抬头看向姬偃,可爱的脸蛋上布满了生气的表情。“你是坏人,我不许你欺负哥哥!!我,我要保护哥哥!”说着,挣开沈夜的怀抱,挡在沈夜面前。 那稚嫩的保护姿态和倔强的表情让姬偃想到了很久以前,离钺也曾用这样的表情挡在她的面前,保护她不被凶猛野兽伤害。 一想到离钺,姬偃的心情就会越发不好起来。 因为想起离钺,会让她想起在四合院内,她是如何的无能,如何看着长琴被沈夜伤害。 抬起一只手,本来还是紫色的雷隐隐散发着红色的光芒,直直劈向沈曦。那团红光带着诡异的雷霆闪电直朝沈曦过来,沈曦心里很害怕,可她就是不躲开,如果躲开了,受伤的便是她身后的兄长,作为一直被哥哥悉心呵护着的妹妹,她也要保护她的哥哥一次。 闭上眼,沈曦张开双臂就那么挡在沈夜面前,死也不肯离开一步。 被沈曦护在身后的沈夜立刻伸手抱住沈曦,接着旋身换了两个人的位置,硬生生承受了那狠厉的一击雷击。 “呜——!”后背被烧掉了一片,血立刻布满后背,胸前涌起一股血意,顺着喉咙控制不住地上涌。 一张开嘴,血就喷了出来,可沈夜还是死死护着怀里的沈曦。 “哥……哥?”沈曦哭了起来,因为她知道沈夜受伤了。 沈夜拍抚着沈曦,柔声道:“小曦不哭,乖,闭上眼睡会儿,等睡醒了,哥哥就没事了。” 沈夜真的是一个好兄长,只是……他伤害了太多的人。 “小曦,小曦不要睡觉,小曦……”声音戛然而止,原本还在哭的沈曦忽然不哭了,她的眼睛在一瞬间变得空洞起来。 见状,沈夜低头看着一动不动的沈曦,忙叫唤道:“小……曦……!?呜……”一丝闷痛自口中溢出,沈夜来不及说什么,大口的血就从口中喷出,这次伤得没刚才那么重,可这回却是硬生生往他的死里攻击。 “呵呵……哈,哈哈哈哈!沈夜,我回来了,我又回来了?开心不开心啊?”沈曦嘴角弯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她拔出自己那只刚才插入沈夜腹部的手,用那只带血的手抚摸着沈夜的脸,笑容灿烂。 沈夜推开沈曦,眼底冷意更甚。“砺.罂!——好,你很好!” 矩木枝内的魔气强盛起来,只是被姬偃的阵法困着,丝毫无法溢出半点来。 姬偃冷眼看着这一场变故,一点都不惊讶,似乎早就知道砺罂会破印而出,附在沈曦身上。 牺牲沧溟,下了冥蝶之印,却还是没有封住砺罂,这是沈夜没有料到的。 “冥蝶之印尚存……你是如何出来的?” 附在沈曦身上的砺罂在骤然间就将沈曦平日里穿的衣物给换成了适合他的纯黑色。丢掉手中抱着的幼稚兔子娃娃,砺罂笑道:“呵……我亲爱的大祭司大人,你机关算尽,却为何偏偏没有算到……我们心魔并无实体,只需魔核仍在,便能随时重生!” 沈夜一惊,冷冷道:“……那么,封印里的那个,又是什么?” 砺罂大笑道:“呵呵呵……大祭司的用心,我怎会不知?所以附上矩木之初,我便已将魔核藏在矩木深处……如今我已借令妹躯壳重生,便如再世为人……封印中留下的,只不过是我的大部分灵力而已……” 沈夜眯起眼,慢慢起身,道:“……原来你终究灵力未复,那就好办许多了。” 沈夜想到的,砺罂自然也是想到了,可他丝毫不怕,只是来回打量着继续崩塌的流月城,道:“呵,只要你们一直所寻的昭明在,我何愁不能破开冥蝶之印,取回力量?况且,我能感受到昭明之力就在附近,那几个小鬼应该在往这里来吧。只要他们一出现,我便能恢复灵力,只要灵力得以恢复,就能前往下界,煽动你们人类互相征战……到那个时候,你们所有人都会变成我的食物……至于令妹——就借我用上一段时日吧,呵呵呵————!!” 沈夜捂着腹部的伤口,即便受伤严重,也未见他一丝狼狈。“放开小曦。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他重要的人,现在仅剩一人,若连这一人都护不了,他还算什么? 砺罂饶有兴味地看着垂死挣扎的沈夜,道:“来啊,只剩一口气的大祭司大人。这可是你最宝贝的妹妹的躯壳……呵呵,你若忍心,那尽可下手啊!” 话音刚落,两道红雷落下,一道直直劈在矩木上,还有一道则劈向了砺罂。 迅速躲开红雷攻击,砺罂移动到边上,抬头往半空中看去,只见姬偃两手各持一柄慧蚀,面容冷冽道:“你们似乎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我?”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毁掉矩木不过一瞬的事,在布下五行破灭阵之时,姬偃就已经有这个打算了。毁掉矩木,流月城就会坍塌,这座死城内,已无多少人。那些被沈夜一批批送出去的族人,唯剩部分还在城中,他们留在城中没有任何目的,单纯地想要与流月城,与沈夜共生死罢了。 见矩木被毁,砺罂瞬时气得全身发抖。“你……!你这个该死的女人竟敢毁了我的矩木,我杀了你,杀杀杀杀杀!”他癫狂的模样,配上沈曦的面容,实在是与可爱这个词不搭边。 砺罂抬手,两只巨大的黑色蜘蛛便凭空出现,砺罂利用这两只魔蛛来攻击姬偃,可惜,姬偃不怕毒,她也不畏惧砺罂的能力。与姬偃一战,砺罂越战越勇,他张狂地大笑道:“哈哈哈,失去矩木又如何?!只要杀了你,还有那几个持有昭明和晗光的凡人,取回我本来的力量,人界迟早成我盘中美餐!憎恨,恐惧,愤怒,绝望——啊哈哈哈,等到战火四起,你们每一个人,都将为我献上无穷无尽的力量!!” 姬偃面不改色道:“果然,当BOSS的人都很喜欢说废话。”语落,释放全身的阴气,双手交错,厉声道:“阴灵渡生!!”随着姬偃的叫声,姬偃脚下竟浮现阴属性的阵法,而一道道缠绕着阴气的攻击从阵中射出,直劈向砺罂。 双手一抬,砺罂用两只魔蛛作为挡箭牌,替他挡住了姬偃的攻击。可靠两只魔蛛当挡箭牌还是有点小瞧姬偃了,她的这招可不是普通挡箭牌可以挡下的,即便砺罂的魔蛛不能算是普通的挡箭牌。 两只魔蛛瞬时化为灰烬,而姬偃的攻击还未停下,直直打在了沈曦身上,将附在沈曦身上的砺罂打飞了出去。 身体飞出去又掉落在地上,砺罂慢慢抬头,眼里是不甘。“可恨!!竟能将我逼到这个境地!” 周围塌得越来越厉害,沈夜静静站在那儿看着被打伤的砺罂。 “流月城即将崩溃。姬偃,你该走了!” 姬偃冷冷看着他,道:“你没死,他没死,你妹妹也没死,我凭什么离开?沈夜,即便流月城真塌了,对我也没什么影响。”她是鬼仙,悬浮于空中是种族天赋,她压根就不在乎流月城是否会塌陷坠毁。 沈夜不惧她的冰冷视线,同样冷漠地看着她,道:“那是小曦的躯壳!你还想要如何?!” “要如何?”姬偃觉得沈夜这话问得极其可笑,她大笑起来:“哈哈哈——!!你问我,要如何?沈夜,你欠我的命是要还利息的!谢衣死了,华月死了,那个叫瞳的祭司也会死,现在就差你这个妹妹了,唯有将你身边最重要的人斩杀绝尽,才能泄我心头只恨。沈夜,你该庆幸,你没有毁了他的灵魂,如果你毁了他的魂魄,现在……你的烈山部,你的族人就真的只能是过去,是历史了!!” 砺罂看着沈夜和姬偃,眼珠转了转,心里立马生出了一个计划,他露出一抹恶意的笑容对沈夜说道:“呀,对了!……嘻嘻嘻嘻,险些忘了这回事呢……哥哥,你那么厉害,快替小曦杀了她呀~~要不然,小曦的脖子可就要被割断了呢!!” 看着搞笑至极的沈曦,姬偃嗤笑出声,对沈夜说道:“看看,你妹妹都被玩坏成什么样了?已经被附身想要恢复何其困难?杀了……不是更好吗?”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发动攻击。 “鬼灵索魂!!”无数的由阴气形成的骷髅头嚎叫着朝附在沈曦身上的砺罂攻了过去。沈夜根本来不及救沈曦,她就结结实实地被姬偃的攻击攻了正着。那些攻击直接穿透了沈曦的身体。紧接着,一道暗红色的光线紧随其后,又一次贯穿了沈曦的身体,这回是实打实的穿透她的身体,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一个血窟窿。 “嗜血咒!” “小——曦——!!”终于,沈夜忍不住叫出声来。 当乐无异他们不顾流月城的崩塌,赶到矩木附近时,看到的就是姬偃使用攻击杀害了一个小女孩。而这个小女孩,貌似是沈夜很重要的人。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砺罂低低笑了起来。“真是失策,没想到你这个女人当真……连个孩子……也不放过……”语落,他便痛苦地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魔核,他的魔核在受到接二连三的攻击时裂开了,而现在,它已经彻底粉碎。 倒在地上的一瞬,沈夜便捂着伤口,朝沈曦靠了过去。 没了魔核,附身的身体又被破坏,砺罂知他必须逃离,于是便使用最后的一招,打开那道魔域之门。“……虚心遮尘,暗翳乃生。魔域之门,为吾洞开!”立刻从沈曦的身体里出来,砺罂快速朝打开的门过去。 见他要跑,姬偃立刻几道水刃打了过去。 堪堪躲过水刃攻击,砺罂狼狈地来到了魔域之门的面前,就在他要逃进去时,一只手从魔域之门内里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巨大的手,它将砺罂给抓住了。 “——什么?不,不——!属下知错,属下知错!”砺罂恐惧地大叫道。 眼前的一幕太过不可思议,在场人都怔怔地看着那只巨大的手和被抓了个正着,声带恐惧的砺罂。 那是一道醇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威压。“……砺罂……私入流月城,惊动中原修仙道、乃至天界伏羲老儿……你可知错?” 砺罂急急说道:“属下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属下一时为贪欲蒙蔽,罪该万死!” 那人说道:“私入人界在先,封印往来之镜于后,想得倒是周全……哼,你好大胆子!” 砺罂语塞道:“……属下……属下……!” 那人不理会砺罂,对姬偃等人说道:“人界诸人……吾今将砺罂带回魔域问罪,至于你们……据传伏羲已闻听此事,你们好自为之,呵呵……”呵笑还未落下,无数火球飞出,冲向那只手和大开的魔域。 “流星火雨——!!”攻击的人是姬偃。 那人淡道:“……雕虫小技!” 姬偃勾唇不屑道:“试试就知道是不是雕虫小技了!!”两手抬起,一团巨大的火球自她抬起的双手掌心出现,那火与平常的火有所不同,那是一团巨大的阴火。“万物寂灭!!” 巨大的阴火丢出去,姬偃继续攻击道:“慧蚀.影雨!!”带着强烈煞气的慧蚀紧随巨大的阴火之后,幻化出无数的剑,仿若天降剑雨一般,直直朝那只手和魔域之门攻了过去。 那只抓住砺罂的巨大的手在瞬间就被阴火烧了个干净,连带砺罂一起。砺罂连惨叫声都未发出,就被烧死了。而慧蚀死死抵在魔域之门的门前,怎么也攻不过去,它们停在魔域之门前,一直在向前进,只听‘噼啪’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见状,没了手的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慧蚀从半空中跌落,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啧,想不到区区鬼仙,竟能毁去我一条手臂……不但如此,还能如此熟稔的驾驭慧蚀,看来是我小看了。” 这一击没有把这个人给干掉,倒在意料之中。 而乐无异他们则震惊了。 “他,他没有死??” 阿阮很是惊讶,道:“怎,怎么会呢?刚刚阿偃的攻击可是……很厉害的吖。” 那人道:“罢了,砺罂既死,也不必再与你们纠缠……原来所谓鬼仙居然如此有趣……但愿还能再会,小鬼仙……”这回,话依旧没说完,继续受到了姬偃的攻击。“凤焰焚世!!”这一招可比刚才的万物寂灭厉害,那些火从天而降,全都冲向还未关闭的魔域之门。 那人:“……!?” 姬偃抬了抬下巴,姿态高傲道:“不过区区魔族,也配用这种口气与我说话?魔帝蚩尤看来没好好教过你们什么叫做礼仪。既然来到了别人的地盘,就该好好说话。难道说,之前被伏羲灭了整个安邑的痛已经忘记了?呵,也对,自那一役后也经过了数千年,那么久的时间也足够忘却一切痛苦。不过,既然都忘记了,那么就再给我好好地记起来——!!” 铺天盖地的戾气、阴气和煞气同时涌向,落在地上的慧蚀受到姬偃的召唤,立刻回到她身边,分别两侧,以保护的姿态。 那人低低笑了起来。“呵呵呵——!!哈哈哈哈哈————!有意思,这世间竟然还有人知晓那一役。你,当真有点意思,希望我们还有缘再见吧……不过,在此之前,送份大礼给你。”说着,立即关闭了魔域之门,而那道门上覆着的结界也在刚才姬偃的攻击下出现了崩裂,如果真继续打下去,魔域之门的上古结界恐怕真的会被姬偃打碎。 而那人在离开前说的那份大礼也随之出现,那是一股强大的魔气,与姬偃释放出来的戾气、阴气和煞气混在了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 “怎,怎么回事??”面对眼前的变故,乐无异彻底懵圈了。 闻人羽立刻拉着阿阮的手急速往后退,而夏夷则也拽过乐无异就往后跑。“呆瓜,傻站着做什么?你想死不成!” 躲到离那股力量稍微远的地方,阿阮面色发白道:“小叶子,你们都是人,吸入那东西是会死的,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姬偃看着头顶那股混合成一体的黑气,眉头蹙得越发紧了起来。 接着,那股黑气就像有什么人在操控一样,牢牢控制住她,并钻入了她的身体里。 “呜——!?” “阿偃!!” 看着这一幕,乐无异率先叫了出来,紧接着就看到一直躲在晗光剑中的禺期现身,朝姬偃飞了过去…… 第100章 第一百章 魔气、戾气、阴气和煞气融为一体,纯黑色的气体就像活物一样一股脑儿全都钻入了姬偃的身体内。 禺期飞过去时,已经来不及了。 “呃——!?”根本无法阻止纯黑色气体的钻入,姬偃只觉自己的大脑,自己的神经,自己身体内的每个器官都在被侵蚀,被吞噬。那头暗红色的长发和那双染着血红色的眸子骤然间褪回了原来的颜色,她无力地从半空中跌落,就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黑色大鸟。 “姬姐姐!!”一道红色的身影立时出现,明艳的红色以及那容姿端华的面容都让人为之一震。她的出现挟带着一缕凛然剑意,接住下跌的姬偃,她蹙起两道秀丽的眉,眼眸中带着浓烈的思念和担忧。 禺期慢慢下落,来到红衣女子的面前,看着她用守护者的姿态拥着姬偃,刚张嘴想问什么,对方已先一步喃喃地开口道:“数千年过去,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不料老天垂怜,终是让我在这漫长的岁月等待中将你等了回来。”纤长素白的手指抚过姬偃苍白的面颊,慢慢下移,来到唇边,红衣女子替她拭去了嘴角边刺目的红色。 “汝是何人?”禺期问道。 抬头看向禺期,红衣女子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随即勾唇一笑,道:“我同你一样,皆为剑灵。我叫红玉,乃昆仑山天墉城紫胤真人所持剑灵。”面对同为剑灵的禺期,红玉没什么可以隐瞒的。 禺期一怔,不过很快回神道:“吾乃晗光剑剑灵,禺期。” 红玉抱起姬偃,道:“我要带她离开这里。” 禺期看着面色苍白的姬偃,点头道:“离开吧,这里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流月城已经崩塌,再不离开,所有人都有危险。 红玉抿了抿唇,看向不知何时跑了过来的乐无异等人,道:“主人和诀微长老派我前来通知几位,城中之人已尽数退去,几位少侠也快快离开此处吧。” 她的话音才落,一直藏着的馋鸡跳了出来,它立即化身为巨大的鲲鹏,鸣叫着催促乐无异他们跳上它的背。 看到鲲鹏,红玉眸底闪过一丝笑意。“看来已无需红玉相助,几位少侠也能安然离开此处。” 夏夷则、阿阮和闻人羽利索地上了馋鸡的背,而乐无异却没有,他朝抱着沈曦的沈夜走了过去。 沈夜看着自己幼小的妹妹,眼里是无尽的悲凉和伤痛。 沈曦吃力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兄长,眼眸里尽是陌生之色。“呜……小曦……好痛……全身都……好痛好痛……” 沈夜轻抚着沈曦的脑袋,柔声道:“别动,小曦背后受了伤……不过没关系,一定还能治好的。小曦不要睡,知道吗?” 沈曦蹙着眉,天真地问道:“……是你……弄疼小曦的么?你是……谁呀……?” 沈夜轻抚着沈曦头的手一顿,他想告诉沈曦,他是她的哥哥,可他知道,沈曦不会记得,永远也不会。即便现在告诉,他就是她的兄长,过了三天,她依然会忘记的。“……我,我只是个过路人。” 沈曦眨眨眼,眼神开始涣散起来。“呜……哥哥……哥哥在哪里……你把哥哥……怎么了……?小曦听话……小曦去矩木……你别欺负哥哥,好不好……?” 这样的妹妹让沈夜的心痛得越加厉害,他尝到了无能为力和钻心剜骨之痛了。姬偃这一手可真狠,比他还要狠。用他身边人的血,以祭奠被他伤害的她最重要的人。 “小曦,不要睡!快醒醒!”轻轻摇晃着沈曦,沈夜多么希望沈曦不要死。 沈曦的眼神已经空洞,她看不清天空的颜色,也感受不到这个世界的一切,她轻声道:“……哥哥……雨好大……冷……”声音戛然止住,沈曦的手软软地垂了下来,望着自己的妹妹,沈夜的心也在这一刻死得透彻。 看着这个曾经对他来说强大到无法超越的男人,在这一刻,乐无异却觉得他很可怜。“……这里就快塌了。你不走?” 沈夜抱起沈曦,抬头看向乐无异,道:“我的灵力所剩无几。你不杀我?” 乐无异咬牙道:“……没错,我是恨不得杀了你……但是,经过这一战,我多少能明白你的苦衷……而且……如果要杀你的话,我也必须杀了阿偃。你和她,都是杀了我师父的凶手……我已经不想在恨了……我很怕会和你,和阿偃一样,被仇恨驱使,变得不再像我自己……”声音里透着疲惫,对乐无异而言,这短暂的冒险让他身心疲惫,也让他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了。 沈夜定定地看着这个少年,忽然问道:“乐无异……若有一天,你学成了谢衣的全部偃术,成为通天彻地的大偃师……到那个时候,你想去做些什么?”这个问题可以不问,可他看着眼前的少年莫名就想问这个问题,不知道少年的答案是否与那个人一样…… 乐无异与沈夜对视着,半晌,眼眸坚定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希望能让人们不必再下地劳作,不必为了一点小事,一步步走完漫漫长路……而那些节省下来的时间,就用来唱歌跳舞,或者坐在河边,看着发光的虫子飞来飞去……那个时代多么好……” 听到这个答案,沈夜淡笑道:“呵,你果然很像他。”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将这个东西丢给乐无异后,他转过身道:“这是他当年留下的,你带走吧。” 接住沈夜丢过来的东西,乐无异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卷卷轴。“你,你真的要留下??” 沈夜仰头望着那片天空,唇边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微笑。“本座既为流月城大祭司,自当与此城共存亡。” “可是……你……!?”经过那么多事,乐无异多多少少是能理解沈夜的,看到他决意赴死,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不愿意的。他们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杀更多的人,也不说为了复仇,仅仅只是想做点什么。 沈夜打断他,语声冷冷道:“此事已经与你无关。我沈夜敢作就敢当,不需要你来宽容体恤。” 乐无异上前一步,想要劝说沈夜同他们一起离开,可对方却头也不回地往坍塌处走了去。那背影像极了谢衣,那个最后只留给他背影的谢衣的身影。 他站在原地,头慢慢垂了下来。 蓦地,沈夜的声音忽然从前方传了过来,他说:“乐无异,他的偃术,你要好好传承下去。” 垂在身侧的拳头倏地握紧,乐无异再次抬头看向前方,道:“……好。” 灰蒙蒙的天空在这一刻染上了火烧一般的橘色,乐无异定定地望着前方,在夏夷则和闻人羽他们的催促下,才慢慢转过身,朝夏夷则他们跑了去。 两个身影,一个走向死亡,一个走向生存。 夕阳终于向下沉去,就像等待了千万年那样久,久得令人精疲力竭。 沈夜抱着沈曦的尸体,坐在大殿之中,面容平静而又安详。 似乎感受到什么,沈夜微侧头,道:“为何不离开呢?” 来人淡淡道:“你不走,我为何要走?”那个人从阴影处慢慢滑了出来,他坐在偃甲制的轮椅上,清俊的面容上无一丝血色。“而且,死也挺好的。对你,对我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沈夜半垂眼眸,道:“瞳,这就是命吧。” 瞳道:“是命也好,是其他也罢,都结束了……” 沈夜轻笑道:“呵,也是,都结束了,不知那条路上,他们是否会等着我们……” 瞳来到他边上,轻声回道:“……会的。” 沉默开始蔓延,流月城内最后的两名幸存者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红玉抱着姬偃悬浮在空中,她的身边是天墉城的紫胤真人,望着已崩塌殆尽的流月城,她侧头看了眼紫胤真人,道:“主人,我准备带姬姐姐去见一个人,唯有那个人可以救她。” 紫胤真人看了眼红玉,语声淡淡道:“好。” 朝紫胤真人点点头,红玉抱着姬偃瞬间就消失在原地。 红玉离开不久,随乐无异一起离开的禺期携手中晗光剑也从鲲鹏的背上消失了。 黑夜很快降临,这漫长的寂静与虚无的最深处,似乎有什么在闪烁着……无论是什么,对沈夜来说,对瞳来说,都不过是一场梦。 ****** 时间就像流沙,谁也握不住,它就悄悄溜走了。 姬偃睁开眼的时候,她最先看到的是古色古香的帐帘和床顶,接着头微侧,她看到一个很漂亮的美人用非常欣喜的目光看着她。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人,漂亮到她不知道如何形容的美人。 一身红衣,乌发浓黑,眉目如画……她走过来,将她扶起来,一声声地唤着她叫姬姐姐。 嗯?姬姐姐?她什么时候有个看上去好像……貌似比她大的妹妹了? “你是谁?”当姬偃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美人的眼睛瞪得极大,接着就看到她冲出屋去,好像去找谁了。 姬偃觉得自己的脑子很混乱,她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她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记得那个人身上有她送的一块玉珏,带着一丝血痕的玉珏,也记得她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可除此之外,她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包括她为什么会穿越到这个世界来的前因后果。 坐在床上,她看到那个穿红衣服的美人带着个穿着劲装的青年走了进来。青年的模样跟普通人有些诧异,头顶有靛蓝色的角,还有他的背后还有一对翅膀。 鸟人……? “飞廉大人,姬姐姐的情况有点古怪,她好像不记得我们了。”红衣美人面上满是忧色,她焦虑地看着那个被唤作飞廉的青年。 飞廉走到床前,拉过一张凳子坐下,看着姬偃问道:“阿偃,你不记得我们了?” 姬偃奇怪地看着他,问道:“我……该认识你吗?”她记得自己的好闺蜜,记得自己还在考大学,记得她的父母……记得脑海中那模糊的,貌似是她很重要的人,可就是不记得眼前这个青年和他边上的大美人。 “呃……虽然很冒昧,可你们到底是谁?”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遗失的记忆并不是不存在,它们被牢牢封印在姬偃脑海的最深处,无论她多努力去回想,脑海里只余一团模糊的影子。 在听飞廉说她估摸已经数千岁的时候,姬偃默默地问飞廉要了一面镜子。那是一面铜镜,对着脸照,效果堪比照妖镜。木然地把镜子放下,姬偃向飞廉又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给她一盆水。 飞廉虽觉古怪,可还是给她打了一盆水,很干净的水,对着盆里的清水照了照,姬偃那颗就差跳出喉咙的心慢慢回归原处。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姬偃明显松了一口气。 从飞廉、红玉以及那个后来出现,名叫禺期的少年的叙述中,姬偃对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数千年有了基本的了解。来到这个世界后的那个她似乎压力有些大,为了那个叫太子长琴的人,她在这个世间兜兜转转了数千年,还是以悲剧收场。 当然,不会是永远的悲剧,可也经历了两辈子的悲剧啊。 上一次,貌似她还是个人,照红玉和飞廉的口述,那个时候的她应该是刚穿。刚穿就寻到了太子长琴的转世,把他当儿子一样的养了好几年,然后……呃,她就因为某个蛋疼的原因就特么死了。 真是悲剧如雪。 第二次,太子长琴转世成了一只猫,她寻到对方,把他当宠物养了不到一年,然后因为自己的无能,对方特么挂了。 呵呵,又是一坨悲剧。 妈蛋,还能好好玩耍吗(ノ益)ノ彡┻━┻ 再然后,她为了替太子长琴报仇,把自己整失忆了。 真是一坨翔的人生。 双手托着腮,姬偃看着坐在她面前的三人,盯了好一会儿,把他们说的事在脑子里消化了一遍后,认认真真问道:“那么,问题来了,太子长琴现在到哪儿投胎了?” 这个问题,在场三人都无法给出答案。 太子长琴每一世都是渡魂的,渡魂对象是人,是兽谁也不知。 飞廉道:“这个问题,我们都没法给出答案。” 姬偃放下托着腮的两只手,双臂交叠放在桌上,道:“那我怎么找他啊?”那个叫什么太子长琴的明显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理由,唯有寻到对方,她才有机会找到回去的路以及她遗失的记忆。 禺期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失了记忆的她不似过往那般淡漠冷情。那双淡褐色的眸子就像被太阳拂照过一般温暖,两唇微微翘着,带着灿烂的笑容。原来,她也曾是一个爱笑的姑娘,就像人世间的那些普通女孩儿一样,无忧无虑。 “太子长琴与汝的缘分是冥冥中注定的,就算现在不知道他在何方,有一天他也会寻到汝的。”姬偃失了记忆,不代表太子长琴也失了记忆,他们中只要有一人还记得对方,无论身处何地,他们总是会再见的。 交叠的双臂移开,姬偃伸出手指敲打着桌面,道:“好像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对了,我住哪儿啊?在这里,我有家吗?” 禺期点头,道:“汝之居所在青龙镇,吾与汝住一块儿,对外吾是汝的弟弟。” “弟弟??”姬偃惊讶了一下,她认认真真打量了下禺期,问道:“你几岁了?” 禺期道:“吾已活数千年,按时间来看,吾的年龄比汝大。” 姬偃:“……”真是一个年老的弟弟。 “阿偃。”飞廉轻轻唤了一声姬偃的名字。 姬偃转头看向飞廉,问道:“怎么了?” 飞廉定定地看着姬偃,问道:“现下你打算如何?是同禺期一道儿回青龙镇,还是随红玉上天墉城,抑或留在我这边?” 姬偃愣了一下,想了想,她回道:“我既然有自己住的地方,自然是回自己的地方了。”她的心情到现在还是有些混乱的,可再混乱也不能失了冷静,有些事急不来的,她心里很清楚。“我回青龙镇,先让我缓个几年吧,没有了那么长久的记忆,我自己也需要好好地冷静一下。至于,那个叫太子……长琴的人,我想,我和他一定会再见面的……” 这是一个直觉。 飞廉柔声道:“那就先在我这里再休息两天吧。” 姬偃点点头,眸光里闪着清澈的光芒。“好,那就麻烦你啦,飞廉。” 飞廉笑了笑,起身道:“我先带乌衡去镇上买些吃的,算算时间,谢衣他们也快回来了。”说着,他就转身离开了屋子。 见他离开,姬偃好奇地问道:“谢衣?谢衣是谁啊?” 禺期表情有些古怪,不过他立即敛容,表情淡漠道:“上古人族,烈山部的末裔,是位偃师。” “偃师?那不就是用木头制造机关的人吗?” 一直没说话的红玉微微笑道:“的确可以这么说,谢先生他们也是姬姐姐你……的故人。”在说故人二字时,红玉明显迟疑了,可姬偃却没发现这片刻的迟疑,她只是点点头,‘哦’了一声。 对现在的姬偃来说,无论是谁,她都是陌生的。 红玉、飞廉以及禺期都没有告诉姬偃一件事,那就是自流月城一役后,她整整昏睡了三年。这三年间又发生了很多事,只是这些事已于现在姬偃毫无干系。 红玉和禺期对视了一眼,接着就见红玉起身,道:“姬姐姐,我给你准备了衣服,咱们换上出去走走吧。” “好啊,好啊。”也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姬偃只觉四肢酸涩,她现在特别想出去走走,顺便看看这个古代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 这世间应该是一个架空的世界,起码在她对历史的认知上是没有圣元帝这一任李姓皇帝的,更何况这个世界到处都是修真门派之类的。 姬偃要换衣服,禺期自然是离开了。 昏睡三年,也不知是何缘故,姬偃那头蓬松的栗色长发竟慢慢地变成了顺滑的黑色。搭配她本就不算浓黑的淡褐色眸子,显得格外好看。换上一件浅青色的衣裙,姬偃坐在梳妆镜前,由着红玉给她梳头发。红玉的手特别巧,一会儿就给自己梳了个特好看的发髻。插上一朵浅绿色的玉簪花和同颜色的玉珠耳饰,姬偃回头看着红玉,问道:“好看吗?” 红玉怔怔地看着姬偃脸上的笑容,半晌,点头微微一笑道:“好看。” 对红玉来说,姬偃现在这个样子也挺好的,忘记所有的恩恩怨怨,重新开始,总比一直记着,冷冷淡淡的好。 “姬姐姐,咱们去海边走走,这边临海,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 “好啊。”姬偃到现在还没见过真的大海,以往都是在电视里看大海的。 提着裙摆,姬偃笑嘻嘻地推开屋门,跨出不算太高,但对姬偃来说绝对属于高的门槛。刚从屋里出来,院内就进来了三个人,三个青年。站在最前面的青年冷冷清清的,就像一轮孤高的明月。他身后的那两个,一个脸上挂着浅笑,温温和和的,还有一个同他一样,也是冷冷清清的,只是面容与为首的青年比起来略显清俊,而且那头白发和脸上戴着的眼罩特别独特。 这三人一看到姬偃,脸上有着明显的震惊。 姬偃只看了他们三人一眼便收回视线,她转过身朝红玉灿烂一笑,道:“红玉,快点啦!”那语调,那姿态就像小女孩一样,这样的姬偃让那三人脸上除了震惊之色以外,还露出了一丝古怪之色。 “来了。”红玉轻移莲步朝姬偃走过去。 姬偃重新转过身子,面向那三名青年,提着裙摆,她跑跑跳跳地经过他们,跑出了院子。 知他们三人定有疑惑,红玉在经过他们三人时,轻声道:“有所疑问,去问禺期和飞廉大人吧,他们会解答的。”说完,她便跟着离开了院子。 飞廉的家临海,那片东海真的很大,一望无际,连个尽头都难看到。 姬偃知道现在的她是一名鬼仙,上天入地都不在话下,于是她便试着让自己悬浮于空中。一跳就能飞那么高,姬偃张开双臂,闭上眼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海风,海风带着一丝暖意,很舒服。 自己在天上飞的感觉真不是一般的带感,比坐飞机带感多了!! 张开双眸,姬偃看了看前头一望无际,连个尽头都看不到的大海,又低头看了看站在她下方,脸上挂着温温和和微笑的红玉,心情越来越复杂。 这个世界于她,不,是于现在的她来说是极其陌生的。 无论过去的她与这些人是何联系,对现在的她来说,他们都是毫无干系的。 太子长琴……?这个人对她来说到底是多重要呢?按飞廉和禺期的述说,那个人明显曾经来过她的世界,后来才回到这个世界的,而她也是因为他才来到这个世界的。疑惑好像越来越多,她的心情也越来越乱,就像搅在一起的线,纠缠不清,根本连个头都找不到。 混乱。 这是姬偃现在的心情。 “太子长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对我那么重要?” 重要到即便失了忆,脑海里依旧有着你的模糊影子……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姬偃新认识了三个朋友。 呃,姑且算朋友吧。 因为,她过去好像就认识他们。 一个叫沈夜,一个叫谢衣,还有一个叫瞳。沈夜是个冷冰冰的人,谢衣是个温温和和有点儿爱开玩笑的青年,而那个叫瞳的则跟沈夜差不多,性子也同样冰冷。不过,瞳似乎得了很严重的病,四肢全是义肢,能活着实属不易,性子冷淡些倒也不怪他。 他们仨都住在飞廉这儿,本来这处只有飞廉和乌衡二人,现在多了三人,倒是热闹不少。乌衡很喜欢跟谢衣玩,也喜欢摆弄谢衣的偃甲,一大一小坐在地上,从背后看倒像一对父子。 姬偃一边啃着飞廉去集市买来的小吃,一边坐在门槛上,好奇地打量着她前面一直在动来动去的偃甲鸟。偃甲鸟是通信专用的,里头会发出声音来,听着偃甲鸟里絮絮叨叨的话,姬偃认定对方是个话唠,而且还是很喜欢废话的话唠。 什么事都说,就差没把自己吃喝拉撒睡的事全都说一遍了。 谢衣停下手上动作,摸了摸乌衡的头,回头朝姬偃看去,道:“阿偃姑娘,那是无异的偃甲鸟。” 继续啃着一个菜饼,姬偃道:“无异?就是红玉他们说的,也是我朋友的那个乐无异?” 谢衣点了点头,温和笑道:“也是在下的弟子。” 姬偃知道她还有几个小朋友。一个叫乐无异,一个叫闻人羽,一个叫阿阮,还有一个则叫夏夷则。这四人中,身份最尊贵的当属夏夷则,他原名叫李焱,当今圣上的第三个儿子,如今正在京中抢皇位,不对,应该是争皇位。 很拼的一位皇子殿下。 乐无异去了西域,陪他一起的还有阿阮,听说在西域有一样东西可保阿阮灵力溃散后,身体不会化为一株露草。为了寻到延长阿阮寿数的这个法子,乐无异带上阿阮辗转于西域。 闻人羽作为百草谷天罡一员,也作为夏夷则的朋友,自当留在京帮他争皇位。 四个人,在一场听上去好像还挺厉害的战役之后,走上了不同的路。 一口一口地将菜饼吃掉,直到禺期和红玉在里头同飞廉道了别,姬偃才回头看向走出来的两人,道:“好了?” 禺期道:“该走了。” 姬偃起身,拍拍裙子,道:“那走吧。” 她要离开这事,这小院内的人都知道。 谢衣拉着乌衡一块儿起身,缓步来到姬偃面前,道:“有空来这儿玩吧。” 姬偃伸出手揉了揉乌衡的小脑袋瓜子,点头道:“好啊,那你们有空也要来青龙镇找我玩呀。” 乌衡抓着姬偃的袖子,看上去很舍不得姬偃离开,嘴巴一扁,乌衡小声道:“姐姐,一定要来找阿衡玩啊。” 蹲下,姬偃抱了抱乌衡,道:“阿衡也要来找姐姐玩,知道吗?” 乌衡用力地点点头,道:“嗯!” 道别飞廉他们,姬偃随禺期和红玉离开,前往了青龙镇。 回到这个美丽却分外陌生的小镇,禺期一路上都在给姬偃介绍。哪里是武器店,哪里是杂货铺,哪里是卖早点的,哪里是客栈,这家住了谁,这家谁当家……一天下来,姬偃也差不多了解了青龙镇这个地方。 躺在院中的小躺椅上,姬偃眯了眯眼,感慨道:“这地方真好。”有海,有树,风光秀丽之余还很繁荣。 “这是汝选的地方。”禺期倚在廊前。 红玉瞧了眼篱笆园内的蔬果,抿唇笑道:“看来姬姐姐的小朋友们经常托人来打理此处。”姬偃这一昏睡就是三年,三年来都是乐无异托人来打理这座小院的。 伸了个懒腰,姬偃坐起来,回头看向禺期,道:“说起来,我只听过乐无异的声音,还没见过他们本人呢。等他们都有空了,得请他们来小院做客。” 禺期微微颔首,道:“当是如此。” “届时这小院可就热闹了。”红玉细细打量着小院,见廊前挂着的一串贝壳挂饰,恍然间想起了庆枫部还未被灭族的时候。真的过去很久了,再次看到这串还算比较新的贝壳挂饰,红玉就格外思念已故的族人们。 “红玉。”不知何时,姬偃已经朝她看了过去。 “嗯?” “你,你要回天墉城吗?”红玉是有主的剑灵。 “我,已同主人说过了,这些年可以留在姬姐姐你的身边,陪你一段时日。”红玉并不打算直接回天墉城,当年上天墉城,一来是为了道谢,二来也是为了在寻到姬偃前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如今,姬偃已寻到,她留不留于天墉城,倒也没那么重要了。 不过…… 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红玉眼眸半垂着,看上去颇有心事的样子。 姬偃单手托腮,道:“其实,我这里也没啥事,若你舍不得紫胤真人,大可回天墉城陪他便是。”或许是敏感,又或许是旁观者清的关系,姬偃总觉得红玉对紫胤真人抱着不一般的感情。 红玉回神,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她侧过头,鬓边长发微晃动,耳根泛红,道:“青龙镇这地儿甚好,我很喜欢,而且姬姐姐你也在此处,红玉与你分别数千年,想多跟你待些时日。” 姬偃看着她,想了想,也不在多说。 人家的儿女情长,她还是当个安静的旁观者就好。 于是,本来只是禺期和姬偃,还有太子长琴的姬府就又多了一个人。 时间匆匆,一晃数十年过去,作为一名不会老的鬼仙,姬偃每天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给自己打一盆水,然后对着水中的自己照了又照。 为此,乐无异还曾嘲笑过她。 天还亮,外头一片黑。 推开房门,穿了件淡黄色袄子的姬偃一眼就看到坐在院子里摆弄偃甲的乐无异。当年的青年已在时间的流逝下变成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听到身后有声音,乐无异顶着那张满是褶子的脸朝她笑道:“阿偃,怎么起来那么早?” 手里拿着一条披风,姬偃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披风盖在他身上,道:“天那么冷,你穿那么少,嫌命太长吗?”年纪大了,乐无异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早几年前,闻人羽就先一步离世。她是女将,一生都奉献给了朝廷、国家,君主和战场。故去的那天,阿阮带着她的尸身回了巫山,阿阮说闻人羽操劳了一辈子,也该寻个山明水秀之地好好歇一歇了。 谁也没有阻止阿阮,由着她前去百草谷将闻人羽的尸身给带走了。而那之后,阿阮也失了踪迹,她到底去哪里了,估计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今,他们四人只剩下乐无异和夏夷则二人。 四更天,天黑漆漆的,除了院中那几盏用于照明的灯外,一切还置身于黑暗中。“为什么不回屋里休息?” 乐无异摆弄着手中的偃甲,淡笑道:“反正也没几个时辰,我想在那之前好好看看它们……”他说的它们自然是他所制的偃甲们。 “夷则,在赶过来……” 乐无异挠了挠头,道:“何必呢?他是皇帝,那么忙,叫他过来多不合适啊。”他们俩这一生只有彼此,可夏夷则毕竟是皇帝,从某一点来看,乐无异挺亏的。 “你都要归天了,他还不来?难道等你出殡了再来??”姬偃其实挺不满夏夷则的,明明是他把别人掰弯的,可最后还是没有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这都算啥事?简直是人渣╭(╯^╰)╮ 自打姬偃失了记忆后,性子倒是比过往小孩子多了。 伸手下意识地揉了揉姬偃的脑袋。明明比姬偃小了很多,可年岁越大上去,看着依旧年轻的姬偃,乐无异总会忍不住把她当小孩子来看待。“不能怪他,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而他,也是身不由己……” 扒开乐无异的手,姬偃拨了拨有些乱的头发,问道:“无异,下辈子你想做啥?” 怔了怔,乐无异收回自己的手,抬头望着还在天上的月亮,说道:“……下辈子吗?如果还有下辈子,我……还是想做一名偃师,还想做师父的弟子,还想跟夷则,跟闻人,跟仙女妹妹,跟禺期,跟阿偃你,还有大家相遇……” 他说着,面色似有些疲惫。 “阿偃,能让我靠靠吗?” 姬偃点点头,凑过去,让乐无异靠在了她的肩头。 数十年一晃而过,直到现在,看着年华老去的乐无异,姬偃才深觉自己与他,与他们,与这世间大多的常人都不同…… 她,已经不是人类了。 “无异……你说,太子长琴会回来吗?而我……能与他再见吗?” 乐无异轻轻道:“……会的,阿偃与他一定会再续前缘的……” 再续前缘这四个字落在她身上倒是有些怪异,可姬偃没多想,只是低低地同乐无异说话。 两人一直从四更天聊到五更天,当东边的太阳一点点升起,乐无异不在说话了,他静静地靠在她肩头,嘴角带着笑,安详的结束了这一生。 姬府的大门在东方的太阳彻底升起的那一刻被人从外面用力地推开,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他也老了很多,不过比乐无异好太多了,明明年纪差不多,可因为修仙的关系,外貌看上去也不过四十才出头点。 他走过来,嘴唇微颤着。 姬偃没有看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前头升起的太阳,轻轻道:“晚安,无异……” 这一声不轻,他也听到了,来到乐无异面前,高高在上的帝王终是软了双膝,跪在了那个他从少年时期起就想执守一生的老人面前。 “无异……”轻轻地叫了乐无异一声,可对方再也不会开口了。 “无异说,下辈子,他还想做一名偃师,还想做谢衣的徒弟,还想跟你,跟闻人,跟阿阮姑娘,跟禺期,跟我,还有大家相遇……”姬偃的语声有些平静,平静到淡漠,这样的她好似回到了以前的她,还未失忆时的她。“那么,你呢?夏夷则,若有来生,你还想当这个帝王吗?” 伸出手,将靠在姬偃肩头的老人揽在自己怀里,夏夷则低头亲了亲他的发旋,柔声回道:“若真有来生,我还想当太华观的弟子,当师父的弟子,还想跟无异,跟闻人姑娘,跟阮姑娘,跟禺期前辈,跟你,还有大家相遇……” “那皇帝呢?还想当吗?” 夏夷则摇了摇头,眼里带着浅浅的苦涩。“来生,我只望自己出生于寻常百姓家……这样,就能跟他相守一生了……” 姬偃静静地看着他,蓦地,起身,道:“陪陪他吧……”说着,她便转身离开,将这院子留给了夏夷则和乐无异。 来到后头的竹林,看着站在竹林内的禺期和红玉,姬偃露出一抹苦笑,道:“其实吧,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数十年过去了,无异也的确该走了。可是,看着他,想到之前的闻人,我还是会难过的……” “原来……活得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一座孤坟,孤零零地葬在了姬府后院的竹林内。 提着一坛酒,姬偃抱着酒坛子坐在孤坟前,揭开红色的布盖子,给自己和孤坟的主人各倒了一杯酒。倒完,放下酒坛,姬偃端起酒碗,朝孤坟一推,道:“这酒,我进你。”说完,仰头便是一碗干。 喝尽碗中酒,姬偃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乐无异过世百天,回京的夏夷则也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姬偃知道,夏夷则也大限将至。 时间也的确差不多了,就算面貌在年轻,他内里也已经不年轻了。 “诀微长老清和真人前去京中见夷则去了。”身后,红玉的声音淡淡响起。 倒酒的手微顿,眼眸半垂,姬偃回道:“诀微长老?啊,那个下山云游,自此音信渺然的诀微长老?”对清和真人,她仅有的印象就是在夏夷则继位当上皇帝的那一年,他前来姬府特意向她道别。 彼时,她真的有点儿丈二摸不着头脑。 因为,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是的。”红玉来到她边上缓缓落座,即便是坐在地上,她依然姿态优雅。 又拿出一个碗来,姬偃倒了一碗酒,倒好递给红玉,道:“也好,做师父的去送徒弟最后一程也挺好的。” 接过酒碗,红玉没有喝,而是说道:“夷则的意思是同无异葬在一块儿。” 晃了晃手中的酒碗,姬偃把自己这碗酒洒在乐无异坟前,语声冷冷道:“生不能同寝,死却要同穴?他是帝王,有自己的陵寝,何必要葬到我这么一个小地方来?” “夷则这一生过得也并不快乐,生前无法好好在一块儿,死后就让他们在一块儿吧……姬姐姐。” 放下酒碗,盯着面前的孤坟,那坟前驻着一块墓碑,碑上的字还是她刻上去的。“……算了,他都不纠结,我又何必纠结呢?”轻叹一声,姬偃从坟前起身,道:“若诀微长老能将夷则的尸身带回,我便帮他与无异合葬在一块儿。” 唇角轻勾,红玉微微一笑,道:“我这就去趟京城。”说着,那一抹艳丽的身影便从姬偃身旁消失,而那个本该还在她手中的酒碗则安安静静地放在了地上。 又约莫过了半月,夏夷则终是挺不过去,在一众朝臣的哀悼下,结束了他的一生。皇帝过世,这葬礼肯定隆重异常,而他的葬礼也的确隆重。只是,当葬礼完毕,棺木被抬入帝王陵寝时,这棺中之人是否还是夏夷则本人,恐怕这世间已无人知晓,也无人会去猜测。 青龙镇上的姬府,那后院的竹林内有一座孤坟,坟包重新悲挖过,前段时日刻好的墓碑也重新刻了个新的。 这一回,它不再是单人墓,而是实实在在的双人墓。 单手托腮,怀里依旧抱着一坛酒的姬偃,给自己和边上的两人各倒了一大碗的酒。倒完,递给身边的两人,她放下酒坛子,端起自己面前那碗酒,道:“我说你们俩最近都没事干的吗?” 谢衣浅啄了一口碗中酒,淡笑道:“想来看看无异。”他还是那么年轻,都快两百岁了,岁月依然未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清和真人附和道:“山人想来看看夷则。”他也差不多,一百多岁的人还是跟个二十几岁的青年似的。 坐在他们俩中间的姬偃翻了翻白眼,道:“那你们继续,我去禺期那儿看看。”说着便起身去竹林另一头的铸剑炉寻禺期去了。 回头看了眼跑跑跳跳离开的姬偃,谢衣半垂眼眸,道:“阿偃姑娘如今这样真的挺好的。” 清和真人看了眼谢衣,随即又低头盯着手中的酒碗,道:“当年,在初听她失了过往记忆时,山人还是有点吃惊的,不过再次看到她时却又觉得失了忆也没什么不好的,她现在这模样着实比没失忆前好太多。开开心心,无忧无虑,没有太多的烦恼。” 谢衣笑了笑,道:“的确。” 清和真人和谢衣虽只是初见,可却格外谈得来,两人在他们徒弟的坟前聊了许久,直至姬偃捧着个包子出现,让他们去琴阁才暂且作罢。 琴阁是给太子长琴准备的,里头那把凤桐琴是当年姬偃买来赠予太子长琴的。只可惜,对方都还没来得及弹过此琴,便出了后面的事。然后,这把琴就孤零零地躺在这琴阁,等待它的主人再次出现。 姬偃其实偶尔也会来拨弄下凤桐琴,只可惜她的琴艺不咋滴,拨来拨去也就这个几个调调,so sad。 在青龙镇,在这姬府又生活了差不多一百多年的时间,姬偃觉着自己也该离开青龙镇去其他地方瞧瞧了。这人嘛,总不能死守着一个地方,其他地方都不去。更何况,现在的她连人都不算。 与她一道出发的还有禺期,他说他也该四处去瞧瞧了,总是窝在一个地方,所思所想总会狭隘的。至于红玉,在一年多前的某个夜晚,与姬偃相谈一夜后,她便独自一人离开了姬府,前去了昆仑山的天墉城。 姬偃一直觉得,那里……或许才是红玉的归宿。 锁上门,将姬府里外的所有东西都蒙上一层白布,背上包袱,姬偃同禺期就像那些寻常百姓一样,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江都临近安陆县和甘泉村。 姬偃将车钱付给车夫后就跟禺期下了车,进入了江都这座繁荣的城市。 本来他们是打算去长安或是广州,抑或是京城的,可这三个地方,虽说繁荣昌盛,可他们终究是去过数次了,再去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乎,商量了下,还是决定来江都看看。 江都,他们从未来过。 头一次进城倒也新鲜。 禺期去了江都的武器铺,而姬偃则去了比较热闹的一条集市。 姬偃喜欢热闹的地方,也喜欢安静的地方。在一家贩卖首饰的摊位前,她拿起一根做工精致的簪子,对着太阳底下照了照。那簪子做工极好,上头的珠饰在阳光下显得璀璨夺目,特别好看。心里面对这簪子一阵欢喜,姬偃刚想对摊主说这根簪子她要了,一道女声便先她一步,说道:“老板,这琉璃玉簪我要了。”边说着,还边递出来一锭银子。 “等一下。”挡住那姑娘递银子的手,姬偃侧过身就看到那说话的姑娘相貌出众,打扮也特不俗。“这簪子是我先看上的。”就算长得再漂亮,这簪子她也不让。 “喂,这簪子可是我看上的!”那姑娘秀眉微竖,似有些不悦。 姬偃扬了扬下巴,道:“这簪子还在我手里呢,什么叫你先看上的?先来后到的道理你不懂吗?” 那姑娘一听这话,立马不满道:“你——!?” 还未等她说什么,一道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她。“瑾娘。” 这声瑾娘让貌美姑娘渐渐冷静下来,她回身去看,只见一名身穿浅灰色长袍的男子站在她身后。男子的年纪约莫在四十来岁,眉目淡雅,透着一股快要死的气息。 这个人,快死了…… “先生?你怎来此?不是让你在客栈里休息吗?”瑾娘看着出现于此的男子,眼里是满满的忧色。 这两人的年纪着实相差太多,若男子和这位叫瑾娘的姑娘是父女,姬偃倒也不觉奇怪。可问题是……瑾娘看这位先生的眼神,可不是看自家老爹的眼神啊,着实奇怪。 姬偃趁瑾娘的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立马掏钱递给摊主,道:“喏,这钱你收着,多的就不用找了。”给完钱,她将琉璃玉簪往自己的髻上一插,道:“还是我比较适合它。” 没想到姬偃竟趁这个空档将簪子买下,瑾娘不依了,她上前拦住准备走的姬偃。“等一下!!” “干嘛?”论长得好看,姬偃的确不如瑾娘。 瑾娘年纪不过在十四来岁,面容稚嫩却已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坯子。“这簪子让给我,我出双倍的价钱给你。” 摇摇头,姬偃拒绝道:“不卖。” “你——!?”瑾娘毕竟年岁还小,虽少年气盛,可也知这世道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那男子见瑾娘那么喜欢姬偃头上的那根簪子,便上前,柔声问道:“这位姑娘能否抬爱将此簪让给瑾娘?” 姬偃细细打量着他,漫不经心地问道:“凭什么?这簪子我是喜欢才买的,若不喜欢就算白送她也无所谓。可问题是,这簪子我很喜欢,所以这位先生凭什么觉得我要让给她呢?” 男子怔了怔,半晌,淡淡一笑道:“姑娘说得是,是在下唐突了。” 他说话的声音极好听,样貌虽说普通了点,可气质却非常不同。 这个人是只要看一眼就难以忘记的。 姬偃朝男子拱手,道:“在下名唤姬偃,不知先生尊姓大名?”莫名的,姬偃很想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男子笑道:“在下复姓东方,单名一个清字。” “东方清?”这名字好像一个姑娘家的名字啊= ̄ω ̄= 瑾娘没想到姬偃和东方清竟互相介绍起自己来,有点气恼,她来到东方清身边,伸手扯了扯东方清的手臂。 侧头看了眼明显有点生气的瑾娘,东方清低低笑道:“瑾娘莫要小孩子气了。” 瑾娘扁了扁嘴巴,道:“谁小孩子气了。”话虽那么说,可她的行为的确小孩子气,而她也的确是小孩子。 十四岁的年纪能不是小孩子吗?? 东方清看着瑾娘有些失笑。 姬偃看着东方清,又看了看瑾娘,眼珠子微转,单手托腮,故意问道:“你们是……父女?”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被认为是父女的瑾娘和东方清双双一愣。 最先回过神的是东方清,他抿唇浅笑,眉眼间透着丝丝温和。“姬姑娘说笑了,瑾娘是在下的小友。” 小友!?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瑾娘看向东方清的眼神中透着一丝仰慕和恋慕。 双手负于背后,姬偃将东方清上下打量一番,直言不讳地问道:“东方先生,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快死了?” 此言一出,立时让瑾娘回神,她挡在东方清面前,面色不愉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姬偃没理会瑾娘,而是盯着东方清,继续道:“难道我说错了?”眼前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死气,显然是离死不远之人,她一向不会看错的。 瑾娘还想说什么,被东方清打断,他按上瑾娘的肩膀,示意她不要生气后,自己绕过瑾娘,来到姬偃的前面,拱手作揖道:“姬姑娘未说错,在下的确是将死之人。”这东方清也的的确确是个奇人,能如此面不改色地承认自己快要死了,当今世上恐怕也就他了。 姬偃向后退了几步,她的身子微微左右晃动了一下,将东方清又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番,道:“你这人委实奇怪得很。”眼前这人的气息有点不对劲,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东方清淡笑道:“哦?姬姑娘认为在下哪里奇怪?”他说这话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地冷意。 姬偃摇摇头,认真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就觉得你这人怪怪的。别人若是被我那么说了,第一反应肯定跟你身后的小姑娘一样。可你竟然不同我生气,反而还承认自己快死了,你说你这人是不是很奇怪?” 她问得认真,东方清听得也是一愣,许是未见过像姬偃这般坦率奇怪的姑娘,过了半晌,他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呵呵,姬姑娘可真是有趣。像姑娘这样说话的,在下也是第一次遇见。” 明明长相普通,面色也是一副将死之相,可他笑起来却特别好看,让人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 似乎有点明白瑾娘为何会仰慕他了,这人有被人仰慕的资本。 就算长得一般,可他身上却有一股奇怪的魅力,吸引着身边的人。 是个值得去深交的人。 可也难以猜透。 “姬姑娘可是江都人?”没有回答姬偃的话,反而问了一个他想知道的问题。 姬偃摇头,道:“我不是,我是青龙镇人,这趟出来是跟弟弟见见世面的。”这是她出门在外的说辞,作为一名活了数千年的老鬼,总不能见人就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显摆出来吧,多不好,那不仅会吓坏很多人,还会引来奇奇怪怪的人。 “青龙镇?”当真没料到姬偃是青龙镇人,东方清的眼底掠过了一丝很浅的诧异,不过这一丝诧异却是一闪而过,很快便敛去。他淡笑道:“一方土养一方人,原是青龙镇人,怪不得姑娘如此率性。” 这话让姬偃有些纳闷,这青龙镇人跟她性子率不率性有什么关系?两者间不该是没关系的吗╮(╯_╰)╭ “东方先生!”扯了扯东方清的袖子,瑾娘有些不甘对方只跟姬偃说话而不理她。“该走了!”她说道。 侧头看了眼面上有些委屈的瑾娘,东方清淡淡一笑,接着朝姬偃拱手道:“在下与瑾娘还有事,就先拜别了。” 摆摆手,姬偃道:“那就有缘再见啦,东方先生。” 东方清笑了笑,再次拱了拱手后,就与瑾娘一道离去。 这一次的偶遇不过是个小插曲,很快姬偃就把遇上他们俩的事抛诸脑后。 在东方清从她身旁走过时,姬偃没有看到,东方清腰侧上挂着一枚玉珏,很不起眼的玉珏,玉珏面上有一条细细的血痕。 两人离开集市后,瑾娘便小声说道:“东方先生,你似乎很高兴。”自打被东方清所救,她就一直跟在东方清身边。这回来江都,也是因为东方清的缘故才来的。本来,瑾娘并不想来江都替那位拈花公子侯无心算上一卦的,要不是看在东方清的面子上,她才懒得搭理那个看不起她的家伙呢。 东方清笑了笑,道:“瑾娘,你可知她是谁?” 瑾娘道:“不过是一个说话不中听的坏丫头。” 东方清低低笑道:“瑾娘似乎很不喜欢姬姑娘。” 瑾娘鼓了鼓腮帮子,道:“谁让她说话那么不中听,而且还跟我抢簪子!”最后那句话才是中点。 东方清伸出手轻敲了下瑾娘的头,道:“瑾娘,那姑娘可不是凡人。” 瑾娘一怔,眼眸微微睁大,道:“不是凡人?难道是什么妖类?” 东方清摇头,道:“非也。”或许别人看不出来,可他却看得出来。那名姬姓姑娘是位位列仙班的仙者,虽只是一名小小鬼仙,可道行却不浅,而且隐有飞升上仙之相。只是不知为何,却迟迟压着,没有飞升上仙。 也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可飞升为上仙。 “她是仙者。” 这一回,瑾娘瞠目结舌了一番。“仙者?就她??”饶是瑾娘这般身怀异能之人也不会想到姬偃是一名仙人。 浑身上下都看不出哪里像个仙人。 东方清对姬偃印象着实不错。第一眼见起,他就有一种他们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的感觉。明明对方是个他不认识的姑娘,可给他一种比巽芳还要熟悉。“不知为何,在下总觉得以前好像见过姬姑娘。” 瑾娘看着他,道:“是不是之前有见过?” 东方清想了想,道:“或许吧……”之后,两人渐渐不再提及姬偃,而是换了个话题,聊起花满楼楼主拈花公子侯无心。 三日后,侯无心将有血光之灾,瑾娘已提出警告,可对方却百般不信。 看来,这三日后的花满楼将有一场好戏可看。 想到这里,东方清嘴角边噙着的那一抹笑颇为深意起来。 戴着新买的簪子去武器店找禺期,果然在店门口找到对着一摊烂铁看的禺期。他瞅着烂铁很久了,就连武器店的老板都觉得他看得有些久。姬偃走过去,绕到禺期身侧,伸手拍了下他的肩头,道:“喂,看什么那么出神呢?” 禺期抬头,侧了下头看着站在他边上的姬偃,道:“我要买这摊烂铁。” 姬偃点点头,也不多问,而是立马朝里头的武器店老板喊了一声,道:“老板!” 听有人唤自己,老板连忙走出来,问道:“有何事啊?姑娘。” 姬偃抬了抬下巴,指着禺期面前的那一摊烂铁,道:“这东西我弟弟看上了,多少钱?”习惯把禺期当弟弟看待,这些年来,走在外头,有人问起,她逢人就说禺期是她弟弟,而禺期也从未否认过。 老板一愣,盯着地上那一摊烂铁,不确定地问道:“这么个破玩意,姑娘当真要买?” 姬偃用力地点了下头,道:“我弟弟很喜欢。” 那老板看了看禺期,又看了看姬偃,总觉得眼前这对姐弟肯定是人傻钱多的主,不然谁会跑到他的武器店买块烂铁呢?不过,他也不会跟钱过不去,比了个数字,他道:“咱也不坑你,五十钱这破玩意就是你的喽。” 老板人爽快,姬偃付钱也付得爽快,她掏出钱袋,拉开从里头摸出五十钱,把钱递给老板,道:“喏,五十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接过五十钱,老板数了数后,又垫了垫分量,道:“好勒,这铁就归姑娘了。”说着,便转身进了屋。 不费力地抱起这烂铁,禺期提议道:“咱们寻个客栈落脚吧。” 姬偃点点头。 两人很快就在江都客栈落了脚,因不知要住多久,姬偃付了大半年的钱,便同禺期住在了客栈后头的院落。那里是专门给常住的客人住的地方,条件与之前头比起来要相对来得好。 姬偃跟禺期入住之后,禺期便抱着那摊烂铁把自己关在了自己的客房里。 闲来无事,也不知道干些啥的姬偃便找来小二点了几份在江都比较有名的点心。小二办事也利落,很快就将姬偃点的几份小点心送上门来。打了点赏钱给小二,姬偃一人坐在屋里吃起点心来,她决定吃完这些点心后就躺床上睡一会儿。 姬偃是个一沾床就能立马睡着的姑娘,与大多数人不同,她完全不认床,就算是在野外,只要头沾地,估计也能马上睡着去跟周公约会。 天有些热,白日比夜里头长,就算到了一更天,天还是没有泛黑。这后院里也没几个长住的人,即便是长住的人,也都个归个,谁也不会去搭理谁。这一天下来,静悄悄地就像无人居住一般。 不知是几更天了,这院落里竟传来一阵琴音。 姬偃睁开眼,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 揉揉惺忪的眼睛,姬偃打了个哈气,伸了个懒腰,晃了晃有些酸涩的脖子,方才从床上下来。 将衣服上的褶皱拉拉平,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客栈的后院内有一座凉亭,凉亭内坐着一个人,那个人正在抚琴。 抱着一丝好奇之心,姬偃走了过去,待靠近凉亭,就着月色看清对方面目时,她深觉缘分这个玩意有时候还挺出其不意的。 “东方……先生……?”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东方清坐在客栈后院的凉亭内纳凉,石桌上布了茶具,只有两个杯子,看着应该是在自斟自饮。姬偃走过去,来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瞧着他嘴角勾起的轻笑,两手肘撑在石桌上,两颊轻贴手背,道:“咱们还真是有缘呐,东方先生。” 他换了一身袍子,一身浅青色的袍子衬得他淡雅出尘。抬头看了姬偃一眼,他的手指并未离开琴身,而是继续奏乐,道:“的确有缘。姬姑娘也住在这后院?”  姬偃盯着他面前的青瓷茶杯,问道:“东方先生,一个人喝茶多没意思啊,我陪你如何?”  似有些诧异,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道:“要不要听在下弹上几曲?”  姬偃想了想,道:“我记得有一首曲子很好听的,可它的名字我不知道。”  东方清道:“姬姑娘可会弹那曲子?起个音,若在下听过,一定弹给姑娘听。”    姬偃起身,走到他边上位置,挨着他坐下道:“会一点点,也就那么一点点,你只要不笑话我就好了。”她的弹琴功力堪比牙牙学语的幼儿,能弹出来实属不易。 东方清起身,将位置让出来给姬偃,道:“姬姑娘请。” 不客气地坐上东方清的位置,姬偃伸出两只手,纤长的手指生涩地拨弄着琴弦。看她起音的指法,的确跟初学者无异。当手指拨上琴弦,拨出一个音时,站在她身后的东方清明显一怔。 这曲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陌生的,可对东方清来说却分外熟悉。这首曲子是天上仙曲,唯有太子长琴才会。藏在宽袍下的手倏地收紧,东方清淡淡问道:“这曲甚是特别,不知姑娘是从何知晓此曲的?” 姬偃停下拨弦的手指,收回手指,她挪了挪位置,重新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单手托腮,头微仰,看向东方清,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曲儿是从何知晓的。反正,我除了会弹它一点点之外,其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包括,我为何会弹这首曲子的前因后果。不瞒先生,我之前受过伤,脑子里有很多记忆都没有了。那些曾经对我来说分外熟悉的人也在我醒过来的那一瞬间变得极其陌生……” 东方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回视着姬偃,月光折射进亭子,照在他的脸庞上,光线深深浅浅,说不出的晦暗不明。 姬偃并未觉得哪里不对劲,继续说道:“我,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那个人叫太子长琴。”说到这儿的时候,她微微一笑,道:“先生是不是觉得这人的名字特别奇怪?其实我也觉得他的名字怪怪的。太子长琴,太子……长琴……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某国的太子呢。”自顾自地对着一个外人说着不该为人而知的事,可面对东方清,姬偃却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向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倾诉。对方似有一股魔力,让人忍不住想去信任他的魔力。“我醒过来后,每个人都对我提及过他,而我对他亦有模糊的印象,可……也只是模糊的印象。” 说到这儿的时候,她顿了一下,眼神渐渐迷茫起来,放下托着腮的手,轻叹一声道:“他们说,我与他的缘分是冥冥中已注定的,即便我没了记忆,只要他还记得,他便会来找我的。可我在青龙镇等了他那么久,他依然没有出现。东方先生,你说,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样,不记得我了?” 在青龙镇等了一百多年,有时候连姬偃也忍不住会怀疑那个太子长琴是否还真的记得她。 “他身上可有什么信物?”东方清耐心地看了姬偃好一会儿,重新坐下,手指放在琴上,修长好看的手指拨弄着琴弦。 起的音赫然是姬偃刚才所奏之曲。 “有的。”姬偃点头,还朝他比划了一下。“我给了他一块信物,是一枚不值钱的玉珏,那玉珏其实跟其他玉珏长得也没啥不一样,就是表面上有一条血痕。我记得,红玉说过,那玉珏上面的血痕好像是我的血,我在一次偶然间,将血不小心留在了那玉珏上,之后这血就像渗透入玉珏一般,再也除不去了,一直留在玉珏的表面上。” 拨弄琴弦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东方清面色如常,道:“若姬姑娘与这位太子长琴有缘,必定会再见的。” 姬偃趴在石桌上,又叹了口气,道:“希望吧。”时间过去那么久,她都有点儿没信心了。如果,如果他也不记得她了,那么她还能回去吗?还能寻到她想要知道的答案吗? 长叹一声,脑袋搁在手臂上,她闭上眼睛,在温暖和煦的夜风下,在东方清那清雅的琴音下,在满脑子的七想八想下,渐渐地入睡了。 东方清的琴音一直到确认姬偃睡着才停下,他盯着姬偃那姣好的侧颜,想着她适才说的那番话,双眉微微蹙起。 “太子长琴?可为何在下却对姑娘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原来,东方清便是太子长琴。 当年,太子长琴在被沈夜伤至魂体后,即便迅速寻到了渡魂的身体,也致使他的记忆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他将姬偃忘得一干二净,将在青龙镇为何会受伤之事也忘却干净,包括在现世与姬偃相识的点点滴滴。除了身上忽然冒出来一枚一直随身携带,且对他来说颇为重要的玉珏之外,太子长琴对姬偃没有任何印象。他在人间历经人情冷暖,看清人世险恶,因已对人间世情产生厌恶,最后便只身一人居于深山,与世隔绝。 后来,他又遇到了什么,大体上也没什么记忆了。其实,他的记忆也出现了奇怪的问题。他记得自己后来遇到了一位来自蓬莱国的公主,而那公主名唤巽芳,后成为他的妻子,两人幸福美满地相伴了一生。可后来,他的身体渐渐衰老,为能与年岁相较比他长久的巽芳继续在一起,他决定返回中原寻找新的移魂之躯,却没料到这一别竟是天人永隔,巽芳的蓬莱国受天灾沉入海底,而巽芳也一同亡故。 这些是东方清在渡魂到现在这具身体上后脑海里出现的大体的记忆,可真要深刻记起那些过往却又格外模糊不清。就好像有什么人刻意将那段在蓬莱国的记忆植入他的脑海里一样。 模糊到不真切。 有时候,东方清自己都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一位妻子叫巽芳,那蓬莱国的一切真的发生在他身上吗? 看着睡得香甜的姬偃,东方清不自觉勾起唇角。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拂过她的面颊,他轻轻问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我对你无一点印象,却又觉得你是那么熟悉?”说着,他用另外一只手拿起那块一直被他随身携带的玉珏,盯着玉珏面上的那一丝血痕,再次抬眼看向她,道:“这玉珏当真是你送我的?” 第一眼见到姬偃时,东方清就觉得她分外熟悉,就好像他们认识了许久一样。 或许,他们真的认识,只是……他因渡魂而不小心将她忘记了。 这一世,他也即将终结,就算对她说,他就是太子长琴,也相处不了多久。 即是如此,那就还是先瞒着吧,待他再次渡魂成功,再来寻她也不晚。届时,他一定会好好告诉她,他就是她在寻的太子长琴。 而真到那时,他们恐怕还得重新开始认识。 毕竟,他和她都没了那段他们相识的记忆。 收回自己的手,东方清就见她砸吧着嘴巴,似有不舒服地蹙起了眉头。 “睡吧……判判……?”最后两个字一出,连东方清自己也愣了一下。 判判?判判是谁?为何他看着姬偃会冒出这个字眼? “判判?”不确定地轻唤了姬偃一声。 姬偃还在睡,可她总觉得有人在叫她的昵称,即便在梦中,她依然不自觉地回应了对方。“……嗯?” “判判。” “……嗯?”她睡得极沉,即便回应了也没有醒来。 在她应承了第二声时,东方清大体确认判判也是她的名字了。 “姬偃,判判?这判判该是你的乳名吧……”他说着说着,越发觉得判判这个名字格外熟悉,熟悉到随口念来,就好像很久以前,他就是这样唤姬偃的。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可他对她却一点也不陌生,而且面对她时多了一分对别人都不会有的包容。 “或许,我们以前真的认识……” 起身,来到姬偃身后,双手放在她双肩上,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后,方才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即使,东方清的身体已越来越不好,可要抱起姬偃还是很容易的事。也不知道她的房间在哪儿,东方清没办法,只好将她带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将姬偃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再将被褥往她身上一盖,东方清才坐在床头,用手细心地替她捋了捋额前有些乱的头发。替她捋好额前的发后,东方清脱下自己的长靴,竟也上了床,躺在她身侧。 这是下意识想要做的事。 等回过神来,他已躺在她身侧,与她并肩躺在一张床上。 东方清没有盖上被子,这气候有点热,晚上不盖被子睡觉也不会受凉。身体微微侧躺,他静静地凝视着姬偃的睡颜。睡得香甜的姬偃也不知是不是睡得不舒服,身体翻了翻,接着就与东方清面对面起来,她依然闭着眼,睡得很沉,可是那只手却下意识地伸出来,将身侧的东方清给抱住了。 姬偃这个睡觉姿势就像在青龙镇上,长琴还是一只小黑猫时,她将它抱着一起睡的姿势一模一样。 可东方清对这一切都没印象,当姬偃抱上来的一瞬,他发了好一会儿呆。 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女子清丽的容颜,连东方清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特别温柔的弧度。 “祝你有个好梦,判判……”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大清早一睁眼就看到自己身侧躺着个人,这世上估计也没有哪件事能让姬偃觉得比这件事更可怕的了。你想想,一翻身,一睁眼,旁边睡了个男的,而且这个男的还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是个女的都会震惊的吧。 有些迷糊的脑袋瞬间就被眼前一幕给炸醒了,她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褥,慢慢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四处张望了下,姬偃这才吃惊地发现,自己并不在自己的客房内。 躺在身侧的这个人其实也不能算陌生,他们见过,昨天就见过……算起来,他们昨天才刚认识。昨晚也不知怎的,她就跟那些个没有半点社会经验的小丫头一样,什么话都说。明明,这个人还只能算是刚认识的陌生人。 东方清的面色透着一丝死气,那张脸苍白如雪,一点血色都没有。细长的眉眼,直挺的鼻梁,微薄的嘴唇,这些五官分开来都还挺精致的,可合在一起却又显得毫无特色,令整张脸看上去特别平平无奇。 伸出手指,忍不住描摹起他的脸轮廓,从额头到眉,再从眉到脸颊……这个人,初见时没觉得什么,可再见时,却给她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他们从很久以前就见过一样。 这个东方清会不会是……太子长琴? “你,会不会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太熟悉了,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即便她清楚太子长琴不长这样,可感觉不会错。 俯下身,凑近去瞧他,两人的鼻息瞬间就交缠在一起。这一回盯得可仔细了,就连东方清的睫毛都能数得一清二楚。他有一对漂亮的睫毛,卷翘又长,像一对小羽扇。抬起指尖,抱了一点坏心眼的姬偃用指尖点了点他的睫毛。睫毛被她的指尖弄得微颤,她抿了抿嘴唇,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艾玛,这睫毛有点好玩= ̄ω ̄= 玩了一小会儿,怕惊醒东方清,姬偃收回手指,屏住呼吸,慢慢直起身子,随后,她在床上半蹲着,准备跨过他下床去。 就在她身子探过一半时,一直睡着的东方清却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就看到姬偃蹑手蹑脚的模样。那模样有趣极了,心生逗弄的意思,他抬起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用力往自己身上一拉。身体惯性朝东方清身上倒去,就在撞上的时候,她立刻用另外一只手撑在他身体的一侧,没让自己狠狠撞上他。 脸恰好对着东方清的胸膛,姬偃怔了怔,立马抬头,这一抬头直接对上了他那双细长的眼睛,眼中还含着温暖的笑意。 脸颊两边不知何时浮起两朵红晕,姬偃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眼,道:“早。”这个时候,若换做其他姑娘,不是惊声尖叫就是抄起身边可以拿的东西直接砸上去,像姬偃这般如此冷静地朝对方打招呼的,还真是难得一见。 “你在做什么?”他问。 “起,起来。”看什么都好,就是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于是,姬偃只好盯着他的胸膛看。 还好,他穿得整整齐齐,衣襟未乱,就算瞧着他的胸膛也并未不妥。 东方清似有些愉悦,他低低一笑,问道:“为何不敢看在下?” 姬偃继续盯着他的胸膛,道:“没,没啊……就是也没什么好看的……”的确没什么好看的,抬头看脸和低头看胸……呃,都没差。不过,看胸比看脸好那么一点点,起码不用对上眼睛。 东方清继续问道:“那为何不抬头看看在下呢?”他看上去没打算放过姬偃。 其实,东方清一早就醒了,在姬偃之前。 姬偃醒来的时候,他本打算也醒的,可姬偃的动作却让他暂且收起了要醒过来的打算。 慢慢抬起头,姬偃的脸涨得绯红,她结结巴巴道:“这,这不就抬头了嘛。” 的确抬头了,可那张脸却红得惊人,堪比三月里盛放的满园桃花。 抬起一只手,替她捋去额前一缕发丝的同时,东方清用他的眼睛细细描摹着姬偃的面貌。那双眼一直看姬偃,看得姬偃脸颊越发热了起来,她别开眼,道:“那个,昨夜叨扰先生,我,我也该离开了……”第一次与陌生男子如此接触,姬偃是真的不好意思了,饶是平时的她性格再大大咧咧,如今这样,也的确会让她着实不好意思。 直起身子,抽回自己的手,姬偃低着头,正打算重新下床。 她直起身子的同时,东方清也慢慢坐了起来,他看着满面羞涩的姬偃,嘴角边的笑意越发加深起来。 “姬姑娘不问问为何你会出现在在下的房中?”起了欺负姬偃的念头,东方清故意压着嗓音低低问道。 探出床的动作一顿,姬偃回想昨晚的事,愣是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对啊,她是怎么会出现在东方清的房间的?她不是在凉亭里睡着了吗?? 脸上出现了困惑的表情,东方清凑到她耳边,轻轻道:“为何一脸困惑?难不成判判以为是在下将你带回我房中的?” 这句话中最让姬偃在意的唯有判判二字?这世上会叫她判判的除了于滕娜娜,她的父母之外,再也无人会那么叫她了。 “你,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叫判判?”转过头,盯着就在眼前的人,她的眼里满是惊诧。待她说完这句话,脑内灵光一闪,好似想到什么,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东方清的眼睛,一字一字问道:“昨晚上叫我判判的人是你,对不对?”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可原来那个唤她判判的人不是梦中的,而是眼前这个人。 本来并不打算将自己是谁告知于姬偃的,可刚才那一瞬,他却是脱口唤她为判判的。既已那么唤她,就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 “你说,你一直在找一个叫太子长琴的人,对否?” “你就是太子长琴,对不对?”没有回答,反而是盯着东方清,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问了她想问的。 拿起垂在腰上的玉珏,他将它放在掌心,递到姬偃面前,道:“看到这个,你还想问什么吗?” 眼睛牢牢聚焦在他摊开的掌心,姬偃只觉眼眶热热的,鼻头也酸酸的。心口有一种名为喜悦的感觉油然而生。她找到他了,寻到他了,即便有千万个问题想问,可也不及此刻重逢的喜悦。 吸了吸鼻子,姬偃很是硬气,没有让眼泪夺眶而出,而是凑过身,将对方给牢牢抱住了。 姬偃一直觉得若有一天真的见到太子长琴,也大抵跟见到禺期、飞廉和红玉他们时一样,内心不会起那么大的波澜。可眼前这个人,当她明明确确确地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她要找的太子长琴时,她的内心起伏竟是如此之大。 那是一种名为失而复得的感觉。 被抱住的一瞬,东方清也抬起双手回抱住她。手轻抚着她细软的长发,见她发髻微乱,便抬起一只手,将她髻上的簪子取下,任由她那一头长发四散而下。 下巴垫在对方的肩头,姬偃压根没发现自己的发髻散开了,也没发现对方取下了她头上的发簪。 抱着这个人,就好像心头缺了的那一道口子也被填满了。 “阿清,长琴……我,该怎么叫你?”他的魂魄是太子长琴,可这一世他又叫东方清,所以姬偃有些吃不准该如何唤他。 “名字不过是个称呼,判判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怀里这个人比记忆中那个应该是他妻子的人更为鲜活,鲜活到他不想放开她。 “阿清。”对现在的姬偃来说,这是第一次念他这一世的名字,因而有些生涩。 顿了顿,耳边传来了他轻柔的嗓音。“判判。” 姬偃喜欢他叫她判判,这个称呼唯有与她颇为亲近的人才会那么唤她。 微微松开他,姬偃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东方清的那张脸,盯着他的眸子,她眉头微蹙,问道:“你,很快会死,对不对?” 眼眸半垂,东方清的声音似有些压抑,他回道:“嗯,我很快就要死了。”现在这具身体早已衰老不堪,他必须要进行下一次渡魂,方能再次重生。 “那我们还会再见吗?”她问得小心翼翼,就怕眼前这个人如影幻梦,一眨眼便消失无踪。 “会。”手顺着她的长发,他轻轻回道:“我一定记着你,而你会等我吗?” 用力地点头,姬偃道:“无论你变成何模样,只要你带着我给你的信物,只要你再次出现于我面前,我就会认出你。也许,你的外貌会变,可你的灵魂不会变,我给你的玉珏也不会变。” “那若我将玉珏弄丢了,你还会认得出我吗?” 姬偃将脸凑到他眼前,轻声道:“会,即便玉珏丢了,可你的灵魂却永远都不会变,只要你还是你,我就不会认不出你。” “阿清,你我重逢,可马上就要分别了,因而有些话我想对你说。你,是不是也不记得我了,所以那么久以来都没来找我?” 东方清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姬偃将额头抵上他的,失笑道:“原来,我们都失了关于对方的记忆。不过,还好,我们就算都不记得对方了,还是重逢了,相遇了……” 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叹了一声。 这是她预想中的答案,没了记忆,也就说明她想知道的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可这些答案似乎在与他重逢的一瞬都没那么重要了,她现在只想好好跟这个人在一起。 原因和答案是不会消失的。 总有一天,她想她总会知道的。 不急一时,姬偃很清楚。 “阿清,我们成亲,好不好?”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成亲这个词从一个未婚的妹纸口中说出来委实有些唐突和大胆。 可姬偃本就同这个世界的姑娘们不同,她来自现代,民风相较这个世界比起来是要大胆些。在她的世界,向汉纸求婚的妹纸比比皆是,喜欢就上,啊呸,错了,应该是喜欢就追,没啥好害羞的。因为害羞啥的,只会让自己喜欢的汉纸被其他妹纸给拐走,因而为了不遗憾,基本上都得直白些才行。 东方清许是被姬偃的大胆给弄懵了,表情竟有些错愕。 伸出手,五指微张,在他眼前晃了晃,姬偃又重复了一遍,道:“阿清,听清楚我在说什么了吗?我说,我们成亲,好不好?” 这一声让东方清回神,他伸手点了点姬偃的鼻头,失笑道:“……判判,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双手搂在他的脖子上,姬偃将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眼眸坚定道:“你觉得我像是容易冲动的人吗?”这个念头虽只是一闪而过,可也不是开玩笑的,她是认真的。“既然对你许了誓言,那便是生生世世的誓言,我要跟你成亲,你娶我好不好?” 东方清不语,只是静静地盯着就在眼前的那双淡褐色的眸子。姬偃的眸色很浅,淡淡的褐色,在阳光下看好似琉璃色,泛着晶晶亮亮的浅光。 见他一直不语,姬偃的胸口有些沉闷,她垂了垂眸子,语气沮丧地问道:“阿清,你是不是有夫人了?” 睫毛微颤,东方清偏头含糊了一声,道:“……嗯。”他不愿意欺骗姬偃。 拉开两人的距离,拿开搂在他脖子上的双手,姬偃低头扭捏着裙子,道:“那好吧。”既然他都有夫人了,那她就不能跟东方清成亲了,做小三这种事,她没有半毛钱兴趣。“那,那我许你的下辈子好了,到你的下辈子,咱们在成亲。” 伸出手,覆上她捏着裙子的手,东方清闭了闭眼,说道:“判判,这一世我并无婚配。所谓夫人,那是上辈子的……”说到这儿,他自嘲般地笑了笑,道:“对这位夫人,我也并无印象,只是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她就是我的妻子,她与我很恩爱,我离开她,回到中原寻找可渡魂的身体也是为了继续同她相伴一生……可这些,我却并无丝毫记忆,只有模糊的一些印象,可那些印象又与脑海中所说的有些不大一样……直至今日,我偶尔还是会怀疑那位夫人是否真实存在。” 反手握住东方清的手,姬偃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那这一世就许给我吧,往后的每一世你都把自己许给我,好不好?”对以前的姬偃来说,一见钟情是这世上最扯淡的事,可在见到东方清之后,她才知道一见钟情的确挺扯淡的,可二见钟情挺靠谱的呀。 东方清看着姬偃,定定地看着她,感受着她那只手的温度,眉眼温柔,嘴角轻勾的弧度,说不出的好看。 姬偃继续同他比划,道:“我知道,你是觉着自己快死了,同我成亲太委屈我了。可我不在乎,这一世虽说短暂,可起码我们在一起了,对不对?”说着,她重新坐正,规规矩矩地接着道:“我吧,也没啥优点,除了能活得久些外。只要你不嫌弃娶我这样的老太婆,我保证以后对你一心一意的,只要你不负我,我定不负你。”她说得认真,这辈子估计也是第一次对个男的许下誓言,说的时候,脸颊红红的,就跟个大苹果似的。 东方清耐心地听着她说了很久,重新开口道:“即是如此,那我们便成亲吧。”他或许可以欺骗天下人,却独独不想欺骗眼前的姬偃。 讲了那么多,费了那么多的口舌,忽然间对方就同意了,着实让姬偃懵圈了小会儿。待回神,她睁着一双眼,认认真真地问了一遍,道:“你,你说啥?” 抬手抚上姬偃的面颊,他轻笑道:“我们成亲吧,判判。” 这是一份喜悦,也是天降的一块大饼。虽然把这样的喜事比作大饼有些不妥当,可对姬偃来说,这就是天降大饼,让在饥饿中的人得以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心中的喜悦抑制不住,姬偃扑过去,一把抱住东方清,道:“好,好,我们成亲,我们马上就成亲。”抱完,她似乎想到什么,立刻跳下床,直往门口冲。 一拉开房门就见瑾娘站在房门外,而对方在看到拉开门的人是姬偃时,明显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还未等瑾娘发问,姬偃已回头看向东方清,道:“我现在就去准备成亲事宜,咱们今晚就成亲!!”说完,也不管门口已经把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的瑾娘,姬偃提着裙子就奔了出去。 “成,成亲——?”瑾娘回神第一反应就是冲离去的姬偃大喊道:“什么成亲啊?喂!!你给我回来——!!” “呵。”东方清轻笑出声,他倚在床头,浅青色的袍子已有些松开,前襟也不知何时凌乱起来。长发未束,黑中略带灰色的发丝散在肩头,给他一种慵懒的感觉。 瑾娘听到这一声轻呵,立刻朝房内的他看了去。 抿嘴含笑,眉眼中带着别样色彩,当他细长的眸子微挑时,那张平凡的面容平添上一丝邪魅。 这是瑾娘从未见过的东方清。 不过一夜,房中这人为何会出现那么大的变化? “刚才那位不是姬姑娘吗?”瑾娘迈入房中问道:“她,她为何会在先生房中?”有太多问题想问,可瑾娘很清楚,有些问题不能一下子就问出口,一定要慢慢来。 东方清淡笑道:“瑾娘,我一直在寻我的妻子。” 瑾娘点头,道:“我知道。”就因为知道,才不敢向东方清表白,她知道他们是不可能的。 东方清道:“我找到了。”将关于巽芳的事直接套在了姬偃身上,对东方清而言,姬偃才是真实的,而记忆里那个声音,那个关于巽芳的模糊印象太过虚假,让他不得不怀疑他同姬偃一样失去记忆的背后有什么阴谋。 可现在,在他们重逢,相遇的时候,他不想去多思考这种问题。 这一世,在他即将逝去的生命前,东方清想要做的事就是同姬偃相伴这短短的两三日时间。 “判判就是我一直在寻的人。” “……判判?”瑾娘一时间有些不解。 “就是姬偃,姬姑娘,判判是她的乳名。” 这下瑾娘的面色有些发青了,坑爹的,连乳名都叫上了吗?不过一想到这二人本是夫妻,知道乳名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便也释然了。 可还是让人深受打击啊。 本以为东方清选的妻子怎么都是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可看姬偃的模样,这离大家闺秀的距离有点远啊(¬_¬) “你为何一开始没有认出她来?”瑾娘怎么说也是一个聪明的姑娘,东方清的这个解释并未让她觉得太过理所当然。若真是一直在寻的妻子,怎会一开始都没认出来呢?这太不合理! 眼眸半垂,他忽然抬头望着屋内的横梁,抿唇道:“瑾娘,你问得够多了。” 瑾娘唇紧抿,眼里闪过一丝委屈,她知道自己逾越了。 “对不起。” “无妨。”他重新低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小丫头,道:“你只要知晓今日过后,她姬偃便是我的妻子即可。” 听了他这句话,瑾娘只能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纵使心有不甘,她也不能说什么,因为瑾娘很清楚知道自己在东方清心里的位置,他们只能是朋友,除此之外,别无可能。 东方清这人待人随和,对任何人都很温柔,可就是因为这份温柔才让人觉得他是个离自己很远很远的人。 “先生。”她抬眼看着东方清,神色已恢复如初,道:“既要成亲,是否需要我去采办些物品?成亲是大事,纵使重新成亲,也不能让姬姑娘太过委屈。” 东方清点点头,似有思虑,过了半晌才道:“的确,我写一张纸,你替我去采办些成亲用的东西。” 瑾娘点点头,走过去,将房内的文房四宝拿到房内唯一一张圆桌上,研好墨,将毛笔递给了下床起身的东方清。 接过瑾娘递过来的毛笔,东方清在纸上刷刷写下了一张纸的物品。 这些都是需要采办的,而且还得同客栈老板说下,借这客栈的后院给他和姬偃一个成亲的地儿。 写好,将纸给瑾娘,道:“上头写的每样都来两份。” 瑾娘点头,道:“好。”说着,转身便往房外走。 这亲结得有些匆忙,可再匆忙也不能随便,作为一名姑娘,瑾娘也知太随便的婚礼不好。毕竟,这是人生中最最重要的事。 另一边,提着裙子就跑开的姬偃待回到自己房中才赫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那就是她不知道在古代成亲需要备些什么礼,尤其是嫁妆。 别说古代了,在她的世界,她也不知道怎么结婚。 “啊,瞧我急的,这成亲该采办些什么呢?”脑袋里全是问号,一个个硕大的问号。没有半分头绪,姬偃决定去打搅把自己关在房内的禺期,他觉得禺期肯定知道结婚该采办些什么,而且她也该将寻到太子长琴的事告知于他,让他也一起高兴高兴。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禺期还在房内琢磨那摊烂铁,对不懂的人来说,这的的确确是一摊烂铁,可对禺期来说,这摊烂铁却是世间稀有的冶炼奇矿。 还没用法力将其切开,房门就被人给撞开了,撞进来的人正是一路从东方清房内跑过来的姬偃。姬偃两颊红扑扑的,淡褐色的眸子也亮得出奇,就像逢了喜事一般。 “汝,怎么了?”手才横劈在那摊烂铁上,禺期脸上布满了困惑之色。 姬偃跑进去,第一件事是拿起桌上的水壶灌了自己一壶,接着才坐下将她寻到太子长琴,也就是东方清之事一一道出。等她全部说完,禺期的表情已经有所变化,他收回劈在那摊烂铁上的手,表情古怪道:“汝要同他成亲?” 真不能怪他会面露怪色,实在是……这发展太迅速了。 用力地点了点头,姬偃两手托着腮,眉眼一弯道:“禺期,你知道成亲需要准备些什么吗?我没成过亲,你成过亲吗?” 禺期:“……”他也没成过亲,问他也是白问。 “吾,并不清楚。”他还未到成婚的年纪便同族人一起随羲皇上了天,在那高于九天的天庭内,他日日钻冶炼铸剑之术,对男女之事本就不大感兴趣。姬偃这个问题倒是问错人了。“汝即要与这一世的太子长琴成亲,不如去集市采办些物品的时候,问问江都城内的人。” 不愧是活了几千年的老人家,想得就是比姬偃细,比姬偃多。 手掌上落下一拳锤,姬偃从凳子上起来,道:“对哦,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唔,那我现在就去办!!”失了过往记忆,没有经历父母双亡之痛的姬偃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姬偃,无论做什么事她都是那样的风风火火,说什么便是什么。 刚想跑出门,瑾娘便出现了,她站在房门口,朝姬偃和禺期行了行礼,道:“姬姑娘无须这般着急,成亲事宜,先生以全权交托于瑾娘去操办。姬姑娘只要做个漂漂亮亮的准新娘即可。” 这时候的瑾娘不像昨天见到的那样娇蛮可爱,多了一丝沉稳宁静,就像……就像那些个被关在深宅内院,从小被教导着的世家闺秀。 “那成亲的事宜我就不掺和了,可嫁妆之类的我还是需要亲自去采办的。”既然有人开了口,要将准备成亲的事宜揽在自己身上,那她也省力。本来,姬偃也不懂如何操办婚礼。 瑾娘也不阻拦,她微微颔首道:“即是如此,瑾娘明白。” 此言一落,便是沉默。 说实话,面对姬偃,瑾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对姬偃不了解,姬偃对她也不了解,她们互相不了解,却因为一个男人而牵扯在一起。这是怎样奇妙的缘分呢? 瑾娘再度行了行礼,柔声道:“瑾娘告退。”待她转过身的一刹那,姬偃忽然跑到门口,对着背对着门的她开口问道:“婚礼操办颇为繁琐,有劳瑾娘了。” 身形微顿,瑾娘淡道:“你是他要娶的女子,无论我多不甘,也只能认可。”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姬偃站在门口,轻轻说道:“她是个奇女子。” 禺期道:“这位姑娘身负异能,注定此生不一般。” 这句话并未让姬偃太过惊讶,就好像她早知道瑾娘有所不同一般。瑾娘,其实一开始见瑾娘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好像知道她。只是,她觉得自己该知道,可她却没有任何的记忆。 记忆就像电影胶片,断了……再也没有办法恢复了。 瑾娘离开后,姬偃便拖着禺期陪她去了趟集市筹办嫁妆。因对嫁妆也没多少概念,姬偃跑去珍宝阁,买了几样她觉得适合东方清的配饰。珍宝阁内贩卖的都是些贵重物品,索性姬偃还是有点小钱的,虽不能与大门大户相比,可这些年来所攒下来的钱财也是相当富足的。 手里拿着枚可挂在脖子上的玉环,禺期面无表情地将玉环挂上了脖子。这是姬偃刚才顺带给他买的,嗯,就是顺带的。这玉环色泽剔透,看模样倒是件做工不凡的精品,他倒是挺喜欢的。 手里提着那么多东西,姬偃回头看向禺期,道:“对了,你们这的风俗是不是成亲前新娘子和新郎是不能见面的?” 禺期想了想,点头道:“若在成亲前见面会不祥。” “不祥?”姬偃愣住了,想了想今早她与东方清在一张床上足足面对面了那么久的时间,头莫名地有些疼。“那我今早还跟他见面了呢……” 禺期了然道:“无妨。汝同他的情况毕竟与常人不同,无须在意。” 姬偃点点头。 两人采办好嫁妆,姬偃就拜托禺期去了趟天墉城将红玉请来参加她的婚礼,而她自己则亲自前往飞廉住所,将飞廉他们给一道儿请来了。 姬偃去的时候,飞廉不在,只有谢衣他们仨在,将自己要成亲的消息一说出来,谢衣他们三人的表情可谓无比精彩。 或许,他们三人都没想过姬偃有一天会出嫁。 谢衣他们仨被带去江都客栈的时候,沈夜还在发懵,瞳的反应倒是比沈夜好,就是看姬偃的目光有些古怪。 把他们入住客栈的钱一块儿付了,姬偃愉快地在客栈的后院见到了站在院子里一袭红衣的红玉。 提这裙子跑过去,一把抱住红玉,姬偃笑道:“红玉!!” 回抱住姬偃,红玉眉眼含笑,道:“恭喜姬姐姐了。” 放开红玉,姬偃嘿嘿笑了起来。 笑完,她来回张望了下,忽然问道:“欸?禺期呢?禺期去哪儿了?” 红玉道:“禺期去见那位东方先生了。” 姬偃愣了愣,半晌,恍然道:“去见见也好,毕竟以前都是天上的。”禺期和太子长琴的过往,姬偃也是后来听禺期说过的。 红玉笑了笑,接着抬头朝姬偃身后的谢衣、沈夜和瞳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见这回飞廉没来,红玉便开口问道:“飞廉大人是不是又去……?” 姬偃道:“也差不多了,每回乌衡逝世后的第三年,他都会去寻她的,从来都不会有例外。”这都成了飞廉的习惯。 红玉叹道:“当真痴啊……” 姬偃抬头望天,道:“这世间又有几人不痴傻的呢?有时候,痴傻无明也挺好的,总比什么都知道,过得那么累好。” 红玉淡淡一笑。 “好了,我先带你们去客房休息。”晚上就要举行婚礼了,她还有很多事要办。 带红玉他们回房后,姬偃就被恰好回来的瑾娘逮住带去房中试婚服了。瑾娘的眼光极好,带回来的婚服也相当漂亮,试了好几件,也戴了那么多配套的凤冠,终于在一个时辰后定下了其中一件婚服和凤冠。 坐在梳妆台前,姬偃被瑾娘按在凳子上,半分动弹不得。 而本来还在房内休息的红玉因知晓她在试婚服便闲来无事一道过来同瑾娘一起替姬偃打扮起来。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姬偃垮着脸,道:“什么时候才好啊?”她真的快坐不住了。 结婚真的是件好麻烦的事。 瑾娘道:“快了,在忍忍。” 红玉在姬偃身后替她挽着发,戴着配钗,道:“姬姐姐这样真好看。” 姬偃扯了扯嘴角,冲着铜镜中红玉,道:“没你好看。”这是大实话。 论穿红衣服谁好看,的确比不上红玉。 红玉是真的很适合穿红衣。 待姬偃打扮好,已经是晚上,恰好婚礼要开始的时候。 门外敲锣打鼓的好不热闹。 盖上红盖头,姬偃被瑾娘和红玉扶着走出了门。 跨出门槛的时候,姬偃因为长裙子的关系差点给绊了一跤,索性有瑾娘和红玉扶着,才让她免于出丑。 视线被红色盖头遮盖得严实,姬偃啥都看不到,只能任由瑾娘和红玉扶着她,嘱咐着她一些事。拜了天地,在一声高昂的‘送入洞房’四个字响起的同时,姬偃实在忍不住了,直接把头上的盖头给掀了。 “姬姐姐!?”也许没有想到新娘子会自己去掀盖头,红玉惊呼出声。 “你怎么自己掀盖头了??”瑾娘也瞪大了眼睛。 沈夜手里还拿着酒杯,见姬偃直接把盖头给掀了,唇角轻掀,道:“果然,她按捺不住想掀盖头了。” 谢衣笑道:“师尊早就知道阿偃姑娘会那么干?” 沈夜冷哼道:“就她平日里的性子,会乖乖盖着红盖头到现在已实属不易,你还指望她全程都盖着红盖头乖乖成亲?” 谢衣:“……”他师父还真了解姬偃啊。 瞳喝着茶,他的身体不宜喝酒。放下手中的茶杯,瞳嗤笑道:“大祭司对阿偃姑娘倒是了解。” 沈夜:“……”他一点都不想了解她,谢谢!! 谢衣抿着唇,不敢大笑出声。 这两人没事互怼似乎成了日常习惯。 这百年来看着倒也不腻。 “憋死了!”将盖头扔到一边空着的桌上,姬偃看着同她一样手里拉着红绸的东方清,道:“这哪是成亲啊?根本是折磨人!!我不盖了,好不容易当一回新娘子,还非得盖个盖头,太扯了!” 禺期扯了扯嘴角,道:“汝是新娘,岂能这般?” 朝禺期扮了个鬼脸,姬偃丝毫不在意道:“新娘子本来就该漂漂亮亮的,遮什么遮嘛。”说完,她盯着东方清道:“你说,我说得可对?” 东方清失笑摇头,道:“娘子说得都对。” 这话姬偃听得很满意,笑了笑,她回头看了看谢衣他们,说道:“阿清身体不好,不宜喝酒,你们继续,我陪阿清先回房啦。”说着,也不管瑾娘微绿的面色,直接走过去,拉过东方清的手回房去了。 “噗……” 谢衣终是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已经很久没那么开心了,谢衣大笑道:“阿偃姑娘可真有趣啊。” 红玉无奈地摇摇头,朝瑾娘投递了一抹歉意之色。“姬姐姐就是这性子,还望瑾娘多多包容。” 瑾娘咬咬牙道:“老娘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急的——!!” 沈夜&瞳&禺期:“……”急……急什么?急着入洞房么╮(╯_╰)╭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对姬偃来说成亲是件非常麻烦,且非常累的一件事。从未结过婚就跟没见过猪跑差不多,可没见过猪跑,怎么说也是吃过猪肉的。所以,就算没成过亲,她也是参加过无数次婚礼的人。 拉着东方清回了喜房,让他坐在床上,她就转身来到桌前给他倒了一杯清水。没让他喝茶也是有道理,姬偃觉得这生病的人还是喝清水比较好,喝茶水什么的还不如一杯清水好。 这间客房被精心布置过,红彤彤的,全都挂满了大红色的绸缎。龙凤烛、喜床、喜被、喜枕等物品,整间房无一不透着喜气二字。 端着茶水走到床前,姬偃将手中之杯递给了面色已有些疲惫的东方清,道:“来,喝点水。” 接过茶水喝了一口,东方清淡笑道:“判判倒是细心。” 姬偃拉过一张凳子坐到他跟前,眉目中带着一丝忧色,道:“我都吃不消,何况是你呢?早知道成亲那么麻烦,就不该大费周章地操办。简单点其实也挺好的。” 双手捧着温热的杯子,东方清半垂眼眸,道:“既要嫁我,怎么也该体面些的。”这一世的他即将离去,他想在他离去前,跟姬偃好好的。“况且,让你嫁给我这样迟暮的老人,本就委屈了。” 姬偃蹙起双眉,似有不满,她伸出手覆上他那只布满细纹的手,道:“我又不介意,再说了,什么叫嫁给你委屈了?我倒觉得你娶我才委屈呢。让你娶个都可以当你祖宗的老太婆做妻子,还不委屈吗?” 东方清愣了一下,眼神一点点深邃起来,抬起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抚上她的眼角道:“能娶到判判是我一生最大的幸事,何来委屈?” 姬偃甜甜一笑,道:“那不就得了。”说着,将他另一只手握着茶杯拿到自己手里,道:“我再给你倒一杯。” 东方清摇摇头,道:“不用了。” 姬偃‘哦’了一声,起来转身将杯子放到了桌上。放下后,她拿起一壶酒,顿了顿,回头看向东方清,问道:“那个合卺酒一定要是酒吗?”东方清身上的死气越来越重,他最多也就活个两日。身子骨差成这般,喝酒怕是不成了。 看得出来,姬偃对他的身体是有所顾虑的。 “喝吧,一杯罢了,无妨。”他是个即将死的人,快死的人是无所谓身体上带给自己的痛苦的,但眼前这个人不同,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在乎他这具残败的身躯。 抿了抿唇,姬偃还是有点犹豫。 东方清轻笑道:“不用太担心我。今次与往日不同,今次是你我大婚之日,即使喝上一杯又有何妨?”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姬偃轻叹一声,便点头给自己和东方清各倒了一杯酒。拿着两杯酒重新来到东方清面前,姬偃挨着他坐下,神情无比认真道:“喝了这杯酒,咱们就是正式的夫妻了。” “嗯。” “在这之前,我有句话想提前与你说。”其实这话说出来倒是有些大煞风景,可姬偃认为还是说出来为好。“我呢,别看我天生乐观,可也是爱恨分明之人,眼里更是容不得半点沙子。若有一日……若有一日我知你负了我,那我也不会再要你了,反之,若是我先负了你,那我必遭受这世上最惨痛的代价……” 她话才说到这儿,东方清便伸手捂住她的嘴巴,道:“不要再说了!”这句话太不祥,不祥到让他心生不好的预感,他不喜欢这句话。 “判判,以后不许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他面色有些不愉。 姬偃看着面色如此凝重的东方清,虽不解他为何如此在意,可细想一想又觉得他那么在意也是有道理的。大婚之日说这种话,委实有些太不吉利。 而且这话明显就在立flag! “哦。”点点头,姬偃便同东方清喝了那一杯合卺酒。 喝完,她重新起身把酒杯放回桌上,然后才退回床边又坐了下来。 盯着满屋子的红色,姬偃抬头瞧了眼帐帘上的龙凤挂钩,道:“成亲果然哪里都得布置成红色,就连这挂钩竟也是红色的。” 东方清盯着姬偃,问道:“觉得稀奇?” 姬偃点点头,道:“是啊,太稀奇了,我以为挂钩该是金色的。”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也没看到哪部电视剧在布置婚礼时会准备红色挂钩的道具。 东方清道:“这对挂钩是用深海珊瑚所制,比起一般的龙凤挂钩稍显别致。” “珊瑚?”更加努力地去盯那对挂钩,姬偃被古代工匠的技术给森森震惊到了。这特么简直是巧夺天工的工艺品啊!!如果在现代有人雕刻出那么一对珊瑚制的龙凤挂钩一定非常值钱。“哇塞,好厉害!” 东方清见她一副那么稀奇的表情,被逗笑了,低低一笑,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姬偃的头,道:“你啊,怎的还像个孩子?” 被那么一说,姬偃摸了摸鼻子,道:“没见过自然稀奇呗。” “若喜欢,我让瑾娘去找工匠给你单独做一对。” “好啊好啊。”忙不迭地点头,姬偃很喜欢这对挂帐帘的挂钩。 珊瑚的,好好看= ̄ω ̄= “判判。”压着嗓子,透着一丝缱绻。 “啊?”神经颇为大条,明明是在洞房内,却还没一点那方面的意识。 “夜深了。”他淡淡说道,眼里含着一丝笑意。 姬偃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的确都暗下了,可夜深了好像也不太对。 似乎想到了什么,耳朵瞬间变得通红,姬偃火速站起来,表情认真道:“你睡里头,我睡外头。” 东方清被她过于认真的表情给再一次逗笑了,他抿唇轻笑道:“判判,你果然很是有趣。” 脸也慢慢变得通红,姬偃结结巴巴道:“我,我睡相不大好,睡里头就怕晚上不踏实把你一脚踹下床去。” 东方清道:“你的睡相不错,昨晚已经领教过了。”说着,伸手拉住姬偃的手,低低道:“判判。” “啊?” “别站着,累。” 姬偃:“……”她还想多站一会儿呢!! 不过,既然他都发话了,姬偃自然不能一直那么杵着了。 重新挨着他坐下,姬偃回忆着那些古装片里的剧情,忽然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道:“需要我给你宽衣吗?”古时候的女子会替夫君宽衣脱鞋,她要干这事吗? 单手托着下颔,东方清认真道:“若判判愿意,为夫也是不介意的。” 姬偃抽了抽嘴角:“……” 东方清放下托着下颔的手,改去伸手替姬偃摘去头上那顶沉重的凤冠。冠和钗取下,一头的长发随即四散而下,披在了肩头。姬偃不敢动,天知道她有多紧张,就连呼吸也不自主地屏了起来。 东方清的手上虽布着细纹,却骨节分明,白皙有力,很是好看。捋了捋耳边的细小碎发,东方清收回手,接着就去脱自己的鞋袜。他都脱了,姬偃自然不矫情,也跟着一起脱了鞋袜,爬上了床。 两人坐在床上,面对面看着对方,过了半晌,也不知是不是姬偃眼睛瞪着东方清瞪太久的关系,以至于眼睛有些干涩。 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姬偃打了个哈欠,道:“困了。”她的确是困了,盯着东方清那么久,能不困吗? “那就睡吧。”边说,边伸出手将她抱在怀里。 身体下滑,整个人趴在他胸口,聆听着他胸膛内那颗渐渐微弱的心跳声,姬偃慢慢闭上了眼睛。 “判判,你可知为夫想要什么?” 姬偃含糊道:“……不知道。” 东方清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轻轻道:“为夫想寻回失落于人间的那一半魂魄。”唯有如此,他才能算真正的完整。 “一半魂魄?”似有不解。 “因是不记得了,恐判判也忘了我自被贬下凡后只余一半魂魄,那剩下的一半则在一把凶剑之中。那把剑……”提到那把剑,东方清的眼神变得晦暗起来。 而意识已模模糊糊的姬偃则接上东方清的话,轻声说出了两个字。 “焚……寂……” 低头静静地看了渐渐入睡的姬偃许久,东方清轻抚着她的脑袋,眸色微暗,道:“果然,你该是知道的。即便没了记忆,那印象合该是有的。”他说得很轻,姬偃几乎没有听到,再者,她也不会听到,因为她在说出‘焚寂’这两个字后就睡着了。 拉过一床被子,盖在姬偃和自己身上,东方清下移身子,慢慢侧躺下来,与姬偃面对面。 眼前这人,他昨日也是看了一夜,如今再看,却一点也不觉得腻歪,就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来世,下一世……若到那时,判判知晓我要做的事,是否会怪我狠心呢?”这一世,他一直在寻焚寂之力,然虽有线索,却也无能为力。只待到下一世,取回那本属于他的东西。 案台上那一对龙凤烛还是那么亮,透过红色的喜帐可看出朦胧的喜烛影子,伫在高高的铜质灯台内。 凑过去,亲了亲姬偃的眼睑,东方清低声喃喃道:“这一世终结之时能有这样的收获,老天待我倒也不薄。” 话虽那么说,可东方清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冷的嘲讽。 冰冷到……让人心寒……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江都客栈。 客栈后院的凉亭内。 一身月牙色长衫的东方清正端着一杯清茶,姿态慵懒地斜倚在身后的凉亭石柱上,平凡普通的脸庞上挂着如沐春风的和煦笑容。 然而,这笑容看在瑾娘眼里却多了一丝戏谑。 “瑾娘。”东方清转过身,踱步来到凉亭内唯一的一张石桌前,优雅地将手中茶杯放在石桌上,徐徐开口道:“如何,那侯无心当真如此决绝?” 瑾娘单手托腮,道:“天玄教教主欲带侯无心回教任天玄教大巫祝。可先生也该知道侯无心是个死性子,他不愿意的事就算对方杀了他,他也不会退一步。双方在花满楼实实在在地大战了一场。那侯无心还是挺幸运的,得烤翅宣施以援手,助他将天玄教教主重伤,并让天玄教教中多名高手战死。此一役,天玄教算是元气大伤了。不过,天玄教教主既已来此,即便致使教中元气大伤,也必要带回侯无心的。那侯无心自是不肯,便自毁双目以明志,逼退了天玄教,也让天玄教教主无奈离开。” 东方清轻笑起来,道:“然后那侯无心便决意将这花满楼赠予你?” 瑾娘瘪了瘪嘴,道:“先生当我愿意吗?这花满楼也没啥好的。昨日起那吹雪剑客詹台兰就一直守在客栈门口,让我离开也不是,不离开也不是,麻烦得紧。” 东方清回首看向院中同禺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姬偃,眉眼一弯,眸中闪过一丝温和,继续说道:“若是瑾娘你,那花满楼日后定能威名远播。” 瑾娘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院中的那一抹藕粉色,眸中划过一丝黯淡。不过,很快她便定了定神,神色恢复如常,道:“即是如此,那我便接了这花满楼,当了这花满楼的楼主。”她虽年幼,可不代表她愚钝,经历了那么多事,又身负如此异能,她看得远比同龄人甚至是比她年长的人还要通透。 东方清似乎并不感到惊讶,他重新看向瑾娘,淡笑道:“当是如此。”说完,胸前似涌起一股闷意,让他止不住轻咳起来。 掩袖轻咳着,苍白的面容因过于用力而染上两片红晕。 瑾娘立时起身,绕过石桌来到他边上,关切地问道:“先生,你要不还是回房休息吧?你这身子恐怕不能长久待在外头吹风。” 东方清咳了好一会儿,方要点头时,肩上一暖,只见姬偃拿着一条厚厚的滚毛边披风盖在了他身上,道:“走,回房休息去。”不容分说,直接拉着东方清就走。 离开前,她还特意朝瑾娘微微一笑,那是感激的笑容,不掺杂其他情绪。 盯着离去的两人,瑾娘收敛眸中一丝不甘,闭了闭眼,转身拿起那杯东方清喝过的茶杯,低头在他喝过的位置抿了一口清茶。清茶滑入口中带了一丝苦涩,待过喉下肚之后,再度回味又觉一丝难以自制的清香。 就像东方清这个人一样。 “这辈子,我怕是无缘了……”她自嘲地说了一句,重新将杯子放下,转而离开了凉亭。 待瑾娘离去,一抹红影便出现在凉亭中,她眉目如画,容姿端华,细长的眉在对上那杯茶时微微一扬。“呵,看来这有心人不少啊……”说着,便抿唇笑了起来。 回到屋中,姬偃将东方清扶到床边让他先坐下,接着弯腰替他脱去脚上鞋袜,轻声道:“还有一日,明日过后,第三日的四更天便是你这一世的终结。” 东方清一动不动,任由姬偃替他脱去鞋袜,脱去身上不算繁琐的衣服,再让他躺坐在铺着厚厚软垫的床上,替他盖好了被子。 这样的姬偃当真像个事事都替丈夫打理着的妻子。 她也的确将东方清照顾得小心翼翼。 虽昨日才成亲,可这小半日也着实看得出来她对东方清的用心。 “累了,就躺床上休息。”她接着说道。 东方清看着她缓缓落座在床边,忍不住伸出手去点了点她的鼻子。“真当我是病唠鬼吗?这般对我小心翼翼的。” 姬偃拧着眉,表情倒是头一次显得那么凝重。“我们只能做两日夫妻,对你自然是要放在心尖上疼的。这一世过后,我也不知你会去哪里,不过我会暂时留于江都,在这里等你八年,八年后你若未有音讯,便换我来寻你,可好?” 东方清盯着姬偃,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淡褐色的眸子里写满了认真,那样认真的神色到让他有些不忍去欺瞒。可一想到这么多年来的悲痛,他便暗暗将心中的打算压了下去,还未到那一日,他只能先瞒着。 “好。”等了半晌,就在姬偃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对方轻轻给了她这一个字。 姬偃一听,欢喜地抱上了东方清。 抬起手轻抚着她背后的长发,东方清忽然间不想这一世那么快就终结,他想陪着这个已经成为他妻子的姑娘,同她一世长安。 “判判。”他唤了她一声。 “嗯?”这么抱着他,姬偃是满足的。 “我真想同你一世长安。” 姬偃一怔,不过她很快回神,道:“我也是啊,可惜这一世办不到了,下辈子咱们在一世长安,如何?” 脑海里划过一幕奇怪的画面,很违和,却强烈地支配着他的感觉。 另一只手也稍稍抬起,两只手都在姬偃的后背,环住她,并慢慢收紧。那是一个接近窒息的拥抱,有些难受,可姬偃却没有推开东方清,也没有斥责他什么。 闭了闭眼,东方清将刚才内心深处莫名升起的奇怪感觉压下,喑哑着嗓音,道:“好,待到来生,咱们定要一世长安。”这是承诺,说给姬偃的同时也是在说给自己。 东方清内心有些惶恐和不安,他觉得自己如果真的死了,那么下辈子会不会记起姬偃都是一个未知数,他总觉得有一股力量正在想尽办法地分开他和姬偃。 这是为何呢? 他们为何会失去对彼此的记忆?为何他的脑海里会被强行灌入让他觉得格外虚假的记忆?为何只有在遇到姬偃时,那种满足和愉悦感才会愈发深刻?这些古怪,都让东方清越发觉得有一股他不知道的力量正在妨碍着他和姬偃在一起。 这念头一旦起了,就会出现更多的怀疑和疑问。 可他的时间太短,短暂到无法查清这一切。 “判判。” “嗯?”被抱得有些紧,紧到有些不舒服,可姬偃只是皱了皱眉,并未露出任何不悦之色。 下意识松开姬偃,东方清道:“来生,若我还是不记得你了,你一定要对我说,将我们这一世的短暂几日都说与我的来生听。” 姬偃用力点头,道:“那是当然的啦,你不记得了,我会一遍遍告诉你,直到你记起来。” 这样的说法让东方清多松了一口气。 无论那股力量是什么,对方都别想阻止他和姬偃在一起。 地界。 幽冥宫的大殿之上。 飞廉将一枚黑玉牌丢在阎罗桌上,眉目中多了一丝忧色。 “这黑玉牌是你给阿偃的,意思也是为了护她,可为何这黑玉牌如今会变成这般模样?”这黑玉牌本来是在姬偃手里的,可自打流月城一役,昏睡三年后,这黑玉牌就被飞廉收起来,暂且放在他这边了。 前几日,回到家中看到谢衣他们的留言,本打算去江都庆贺她与这一世的太子长琴修得正果时,却赫然发现那黑玉牌竟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本该纯黑色的黑玉牌竟变成了白色,纯色的白,上头的繁琐文字也一并消失了,诡异得让人心惊。 拿起黑玉牌,阎罗目中也闪过一丝不敢置信。 这黑玉牌上有他的神力,照道理不该这样的。 手往前一挥,面前忽地铺开了一面水镜。 水镜上显示的是手抱碧雨青珠的雨神商羊。 “天道开始出手了。”这不是一个疑问,而是肯定的陈述。 商羊半垂眼眸,道:“她的出现已改变了数人的命数。” “命数?你们在说什么?”飞廉不解问道。 阎罗淡道:“流月城一役,烈山部人谢衣、沈夜、瞳本该亡。就连他们一族的其他族人也多数皆亡于流月城的崩塌。可姬偃的出现,硬是改了这些人的命数。他们全都活了下来,就连程廷钧,百草谷天罡,他也是多活了五六年才亡故的。”功德簿,生死簿皆出现变化,这样的变化最早一次出现还是在数千年前,淣鄂部同大尧部的一战中,而当时姬偃便也是其中之人。 “她是异世之人,天决不允许她继续做出改变旁人命数之事,就算她无意有此举动,可既已出现这样的变数,天道终究还是会插手的。”商羊语声淡漠道。 阎罗瞧着桌上的黑玉牌,眉毛一扬,道:“看来就算我有心护她,也是无用了。” 飞廉听了他们的对话,这才明白了什么,比如他给姬偃的那片羽毛,明明只要她有危险,他便能知晓并赶过去的。可每一次,他都是迟了一步。不是偶然,而是天不想让她活着。 商羊道:“她的事,羲皇并不知晓。” 阎罗唇边浮现一抹嘲意,道:“若他知晓,恐怕这位姬姑娘早被天将捆回天界,严加看管了。”伏羲绝对不允许这世上出现让他无法抓在手里的变动,就像始祖剑,就像当年的安邑部。 商羊闭了闭眼,道:“这些年,你一直让我留意这位姑娘,我也留意了,可我必须要说的是,她,并非我可以看透的人。异世之人,就连天道也顾忌三分。之后的路,恐怕这位姑娘走起来会更加的坎坷,也希望她能跨过去吧。”语声清冷,毫无起伏,就像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紧要之事。当然,姬偃的事也的确与他无关。 飞廉张嘴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依旧无法说出口。 “飞廉,你也许久未回天庭了。” 飞廉道:“再过些时日吧,再过些时日,我,我便回来。”他在人间的确逗留了太久太久的时间,久到天庭中的一些人他都有些不记得了。 商羊微微颔首,道:“再会,老友。”说着,水镜上他的身影便消失无踪。 阎罗轻抚了下跳到桌上的乌鸦,拿起一枚青黑色的圆珠,抛过飞廉,道:“这个给她,虽已无力,却还是能在危及时刻,护她。” 接住圆珠,飞廉一怔。 阎罗道:“当年之事,我未办到。既然未办到,自是要用其他方式来补偿的。” 飞廉将圆珠捏在手心里,会心一笑道:“你啊,还是跟以前一样。” 阎罗道:“你该走了。” 飞廉摸了摸鼻子,笑嘻嘻道:“再会了,老友。”双翼展开,只不过片刻,他便从阎罗的幽冥宫消失了。 “再会。” 阎罗的声音在飞廉消失的那一瞬缓慢地在大殿中响起。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东海的尽头,即当年姬偃陪同飞廉一起葬送那一世乌衡的海边。  姬偃抱着纤弱冰冷的东方清的躯体将他放在一个铺满了鲜花的木筏上。他走得十分平静,未有半丝痛苦,枕在姬偃的腿上,静静地死去。因而,此刻,他的脸上仍带着一抹安然的微笑。  送葬的人只有姬偃、瑾娘和禺期。红玉看着姬偃抓起篮子里采摘的新鲜小花一朵一朵的铺盖在对方的身上,一边放,还一边唱着亘古久远的葬送歌谣。那是百年前,一日闲来无聊,飞廉教她唱的。如今,倒也有用了。 各色的花儿被海风中吹开,纷纷扬扬地飞舞着,又一阵风吹来,吹散了铺在他胸口前的花瓣,现出那只好看却又布满细纹的双手。 姬偃低声道:“走好,阿清。”她的脸上没有悲痛,因为她不觉得这是终结,他们早已约好了来生。  她独自一人将东方清的海葬木筏推向海面,木筏随着海的波浪乘风飘摇着。  这天好蓝,可海风却没那么大,在姬偃将木筏推向海面后,禺期便举着一把火,悬浮到海面之上,来到飘摇着的木筏前,将木筏给点燃了。碧海青天,天广海阔,耳边似乎传来了美妙的歌声,那是鱼妇的歌声,是当年夏夷则收为妖宠的桢姬在唱歌,她似感受到什么,张嘴便是美妙音符,她的歌声随着被火烧起的木筏一起漂浮在海上,海浪一波一波的翻滚着,慢慢地带着已经烧得旺烈的木筏越飘越远。 送葬的三人,最后只留姬偃和瑾娘。 禺期单独离开了。    姬偃望向前头无边无际的茫茫远方,继而侧身看向一直没走的瑾娘。瑾娘长得漂亮,年岁又小,如今又担了花满楼楼主的担子,恐怕日后会是个了不得的女子。她抿着唇,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透着哀伤。 所谓情,在她刚懂之时,便没了果。 海水席卷而上,浸湿沙滩,抹去了她们刚才踩在上头的脚印以及将那些本该掩在沙滩下面的贝壳们浮了上来。 “我很羡慕你。”瑾娘忽然开口道。 姬偃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收回了落在瑾娘身上的视线。 “我还年幼的时候,因觉自己身负异能与常人不一般,便肆意妄为。后发生了一些事,多亏先生相救,才有今日的瑾娘。我陪在他身边,听他说着过往之事,原以为都是过去了,只要我陪着他,他总会看看我的,谁料……不是的,终究不是。无论我怎样,我们都无可能。” 姬偃重新看向她,想了想要不要说些话安慰她,可想了好一会儿,又觉得由她说出安慰的话似乎稍显不妥当。 于是,她就只好更为沉默地看着她了。 瑾娘没在意姬偃的沉默,本来这话也只是她想说而已。 轻轻一笑,她看了看远方的茫茫大海,道:“走吧,该回去了。”说着,便沿着海岸边沿一步步离开。 海风陡然大了起来,将她们的衣物吹得猎猎作响。 看着如今的瑾娘,姬偃忍不住会想,若没有她,若没有她与太子长琴的前尘,瑾娘会不会就是这一世东方清的一世长安……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若呢?既已不是,便不是了。  潮汐随着日夜而翻涌着,漫长的岁月悄悄来临,又悄悄逝去,等反应过来,便又是一个春夏秋冬。 八年,对姬偃来说,很快就过去了。 姬偃从江都客栈搬去了花满楼,成了花满楼楼主的座上宾客。 她不是凡人这事,瑾娘在东方清未逝世前就已知晓,只是她未料到,在东方清离世的第三年,姬偃竟再次飞升了。那天,天上隐隐滚着紫色的惊雷,在花满楼的某个角落降下。 那雷古怪的紧,瑾娘吩咐楼内的人速速回屋,关闭屋门后,只身一人去了惊雷降下之处。在那里,她看到了禺期,禺期离惊雷降下有点距离,不过也不能算得上太远,他眉目肃凝,面上比以往更为严肃。瑾娘刚想问什么,禺期便开口说那是姬偃的九重雷劫。 瑾娘一开始不懂何谓九重雷劫。 直到禺期说,那是仙跨上上仙之阶必须经受的劫难时,她才赫然顿悟。 姬偃是仙,鬼仙,五仙之下一者,若她位列上仙,法力,阶品自会不同。可姬偃终究只是以凡人之身位列仙班者。她不会像远古时期的仙神者一样,无法在人间生存。 那道雷足足打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停下,而天也在那一瞬绽放初晴。 那个被罩在结界中的人慢慢走了出来,经受足足八十一道雷劫的她与往日比起来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不同,是显而易见的。 这九重雷劫差点要了姬偃的命,她受住了,却也受了不小的伤。 晕倒在他们面前后,她便自此陷入了沉睡。 这一昏睡便是好些年,没有人知道原因,就这样过了那些许年,她才醒来,而醒过来问的第一句话不是别的,正是东方清回来过没有。 那时候的瑾娘已经不是少女了,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宫装云鬓,眉间贴着精致的花钿。团扇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举手投足都是别样的风姿。姬偃看着她,低头又看了看自己,一袭云袍,摆上绣着淡色的小花,特别好看。这是瑾娘吩咐人给她制的衣裳,每天都会换,多年来,她的衣服都摆满了整个屋子的衣柜。 瑾娘看到她醒来,脸上的笑是真诚且开心。 可在姬偃问及东方清的转世有没有来时,她却沉默了。 这是姬偃会料到的结果,渡魂一事,她听禺期和飞廉都说过,极为凶险。稍有差池就会魂飞魄散。恐怕,这一世的他又不记得了。 没有失望,她只是平静‘哦’了一声,然后在醒来的第二日,留下一封书信便同禺期一道儿离开了花满楼,离开了江都。 手里攥着那封信,瑾娘苦笑自嘲道:“我果真比不上她。终于,明白你为何会选择她了……”即便没有东方清在,即便寻找他的转世何其困难,她也从未惧过,坚强到让人刮目相看。 姬偃离开江都后,便回了青龙镇,在禺期的诉述下,她知晓自己在经受九重雷劫后就因伤势过程而陷入了漫长的昏迷。 这一昏迷便是五年,五年加上之前的三年,八年过去,太子长琴依旧杳无音信。姬偃很清楚,对方一定是不记得她了,若是记得,八年也该有消息了,可对方依旧没有半点儿消息。 “我想在这里待个几年,再去其他地方找他。” 禺期看了眼姬偃,道:“吾之后会一直留在这里等汝和太子长琴回来的。”他在外头待够了,不想继续到处跑了。之后,到处跑的人会是姬偃,而他可以留在这里,替姬偃守着。 唇角轻勾,姬偃盯着禺期的眼睛,道:“谢谢你,禺期,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作为家人同我一起等待着他。” 禺期没有回话,只是笑了下,便转身去了他的铸剑房。 时间,悄悄流逝,一年接着一年,春夏过去,秋冬来临。这年,冬季特别冷。姬偃没什么感觉,禺期也没什么感觉,对别人来说特别冷的冬季,对他俩来说也就这样,与往日的春和夏并无不同。 上元节是每一年的正月十五,这日每个小镇都在过节日。姬偃因闲来无事便去了趟琴川。琴川是江南小镇,一入镇就感受到了节日的氛围,就像青龙镇一样,整个小镇都张灯结彩的。 身上披着件滚白毛的红色披风,姬偃将兜帽罩在头上,一个人穿梭在人流涌动的集市中。 琴川集市上的东西有很多都跟青龙镇上的差不多,认真比较起来,江都,长安和广州是真真比这繁华多了。可琴川也有它自己的特色,有些小玩意倒是其他地方都不见得有。 从一个小摊贩上买了只兔子灯笼,姬偃在经过一家卖糕点的小铺子前停下了脚步。身为仙身,她早已辟谷无须进食,可不需要进食不代表姬偃没有口腹之欲。闻到那么香甜的糕点,她自然是想吃的。 这时,一个孩子从她身后跑过,因跑太快,差点绊了一跤,幸好姬偃眼明手快,将他给拉住了。 避免摔倒在地,那孩子懵了一下后忙回头去看拉住他,以防他摔跤的人。 对方的面容看不真切,因为藏在兜帽里,可那只手却是纤长白皙的,显然应该是长得漂亮的姐姐。 “谢谢你,大姐姐。”他道了声谢,语声软糯。 松开手,姬偃柔声道:“人那么多,别跑太急,小心些。” 孩子点点头,道:“嗯,谢谢你,大姐姐!!”说完,不远处就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儿。 “方兰生!!你给我死到哪里去啦??”那是个非常有活力的声音。 一听这声音,小男孩的脸就垮了下来,他有些沮丧道:“糟糕,是二姐……” 姬偃看了看孩子,又抬头往不远处手里还牵着个男孩的少女看去。那是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少女,眉眼间透着坚韧不拔,一身黄衫衬得她极其俏皮。此刻,这名少女龇牙咧嘴地冲她边上的孩子吼叫道:“方兰生,还不给老娘滚过来!!” 瑟缩了下脖子,名叫方兰生的孩子挪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走了过去。 姬偃:“……”这熊孩子估计要被他姐回去暴揍一顿了。 想是那么想,可这方兰生的二姐还真是个奇人,当方兰生刚走过去,方家二姐便揪住方兰生的耳朵,怒道:“你就不能学学少恭吗?你瞧他多安静,多听话!!就你,跟个猴子似的,到处乱跑,出了事怎么办?咱们方家就一根独苗,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洋洋洒洒说了很多,那怒意,那急切,那担忧,就算隔了很远都能听到。 姬偃想那孩子有这么个二姐真该给他点上三十二根蜡烛。 太特么惨了。 不过,这就是亲姐姐啊。 只有亲的才这样。 不再去看,姬偃收回视线便进了小铺子吃糕点去了。 如果她没那么快收回视线的话,如果她仔细去瞧方家二姐另一只手牵着的男孩时,她会发现那男孩的脖子上挂着一枚玉珏,那玉珏赫然便是太子长琴每一世都会挂着的,也是她送出去的信物……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在下太子长琴,敢问姑娘这是何地?在下为何会出现于此?榣山又在何处?』 『判判姑娘……』 那嗓音谦和如玉,就像一道优美的音符。 声音是陌生的,可陌生中却透着一丝熟悉,就好像以前她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还与这个声音的主人认识。 这声音的声线与东方清极其相似,虽声音不同,可语调和感觉确是如出一辙的。 披了件素色的外披,丝毫睡不着的姬偃连双鞋都懒得穿上,直接光着脚丫子来到了屋外。屋外头是平台,平台边缘处驻着栏杆,白石色的,而栏杆外则是见不到底的漫漫云海。 这里是天墉城。 姬偃应红玉邀请,一年前便来到这天墉城,以紫胤真人故友的身份暂住于此。整个天墉城知道她存在的只有长老和掌门,而知道她身份的则只有掌门。至于,天墉城内的弟子们则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灵巧地跳上一根斜横出的枝干,姬偃坐在上头,两条腿空荡着晃荡。这些年来,她总会模模糊糊想起一些事,每晚她都会做梦,梦到她不知道的事,可每当她醒过来,梦中的一切就变得模糊起来,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眺望着头顶圆圆的月亮,姬偃想起她嫁给东方清的那一晚。 那一晚的月亮也特别的圆,就好像一块大饼,圆得连个缺边缺角都没有,就像是用圆规画出来一样的规整。 “这么晚了,为何不去歇息?”说话出声的是紫胤真人,他这么晚也没睡,让姬偃很惊讶。其实,对姬偃来说,现在这个时辰要她马上就睡有点儿困难。如今,连二更天都没到。 换作没有穿越前,她基本都是三更天才睡的。 一更天的时候还对着一桌子的练习本奋发努力呢。 “真人不也是没休息吗?”姬偃朝走过来的紫胤真人看了过去。 他一点都没有变,脸上的表情也是,总是冷冷淡淡,像一座冰雕。有时候,姬偃不懂红玉为何会倾慕于他。正常来说,就紫胤真人的性格,即便长得再好看,她也敬谢不敏。可他在天墉城似乎很受欢迎,那些个女弟子,大多也是因为他而来。 “在下刚闭关出来。”他淡淡说道,眉目间无丝毫波澜。 “对啊,你之前去闭关了。”经他一提,姬偃方才想起三月前,紫胤真人便去闭关了。自打活得长久之后,她对时间方面并无概念,况且紫胤真人向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年间能见过五面,她反倒觉得稀奇。 “瞧我这记性,既然都忘了这茬。”人往侧边一靠,半边身子都倚在树干上,姬偃晃荡着双脚,继续说道:“时间过得好快,一晃眼又是数年,而我要寻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半点音讯……” “若是有缘,自会相见。” “我这些年,自打从琴川回来后就一直在做梦,梦里发生的事每每醒来却如幻中泡影,无论我如何去回想,去记,都没有想起来的半丝迹象。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我会失去记忆,为什么他也会失去记忆,是不是天不愿意我们在一起,所以要想尽办法的分开我们……”姬偃不笨,甚至有点小聪明。飞升成上仙,所窥探到的,所知晓到的远比以往的还要多,有些事,她隐隐约约是有点明白的。 紫胤真人没有回答,也没有接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姬偃。 姬偃轻叹一声,没有在乎紫胤真人是否会回答她,只是仰头望月,道:“夜深了,真人也快回屋休息吧。” 紫胤真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头顶那片夜空,半晌,才忽道:“明日我要去趟南疆,偃姑娘可愿随我一同前往?” “南疆?” “此次出关,有一半原因与南疆有关,那里出现了异象,在下要去探查一番。” 点点头,姬偃道:“原来你是提前出关的呀。好吧,明天我就与你一道去。”她现在是最闲的时候,不用参加高考,不用天天回家复习功课,每天除了吃就睡,然后就是跟红玉还有古钧瞎磕唠天墉城的事,除此之外,她干得最常见的事就是躲在一边跟个怪阿姨似的天天盯梢陵越。 紫胤真人只有一个弟子,跟其他的长老比起来,他门下弟子的数量简直凋零到没朋友,一枝独秀有木有? 不过,收弟子这事本来就是求精而不是求多,这点方面,姬偃觉得紫胤真人做得挺好的。 “偃姑娘也早些休息吧。” “知道啦,知道啦。”摆摆手,姬偃继续靠在枝干上去看头顶那片天空。 紫胤真人离开后,姬偃在外头又待了些时辰方才回屋休息。 第二日,紫胤真人带上古钧和她,一同前往了南疆。 紫胤真人会御剑,姬偃不大会,比起御剑,她更喜欢自己飞,本来她也因为种族天赋的关系,飞得比那些修真之人还要溜。其实,如果知道正确地点的话,姬偃还可以用法术移动,直接到那个地方,无奈那地儿到底在哪里,她满头雾水,最后只能跟在紫胤真人后面。 这一路跟得倒也顺利,很快他们便到达了南疆的乌蒙灵谷。 一入谷中,姬偃就被眼前的画面给吓到了,其实吓还是其次,主次是被震惊到了。这是她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画面,整个谷中血流成河,那些人躺在地上,什么死状都有,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甚至连刚出生的婴儿也有。 “这,这里……”双腿在打颤,眼前的画面太过残忍了。 “分头看看还有无幸存者。”紫胤真人说了句,便开始查探附近有没有活着的人。而姬偃听了他的话,也只能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同他一起分头查看,希望能在谷中发现幸存者,可转了一圈却无一人幸存。 整个谷内的人都被屠戮殆尽。 “太过分了……”她长那么大都未曾见过这般残忍的画面,以前就算在电视里也不曾看到过这样的大屠杀。 颤抖地伸出手抱住一个被剑贯穿了胸膛的小女孩,那孩子长得特别可爱,圆圆的脸,齐平的刘海和只到肩头的黑发,她头上戴着一条发带,彩色的发带,穿着的衣服也同发带的颜色一样,很好看。那孩子睁着眼,眼里流露的,最后都没有消散的情感是恐惧和害怕。 姬偃仿佛能听到这孩子在死前绝望的呼喊。 “这里是信奉娲皇女娲的部族。” 紫胤真人面色微沉,那眼中看似平平静静,实则暗含怒意。 无论是谁,看到如今的惨烈场景都会愤怒的。 放下那孩子,姬偃起身往伫立的一座石像看去,那座石像威严耸立,眉目中又含着对世人的慈悲。这座石像是女娲石像,这个部族的人日日夜夜信奉着它,在信奉的同时却忘记了它不过是一座石像。 脑海里忽然间划过一个画面,很熟悉,好像在很久前,她也经历过一场悲痛的灭族惨事。 面色微白,姬偃甩了甩脑袋,重新看向女娲石像。 石像下似乎有个洞门,此时,这洞门正敞开着。 那是乌蒙灵谷的冰炎洞,也是封印凶剑焚寂之所,只是姬偃和紫胤真人在这个时候还不知道。 这时,一直随身携带,甚少会出现的慧蚀忽然显现,它们似有感应竟往洞门中飞了进去。 见状,姬偃也连忙跟了进去,而紫胤真人则吩咐了下古钧后,也跟着入了冰炎洞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慧蚀来到了一个充斥着寒冰的洞内。洞中,一个孩子趴在那儿,似乎睡着了,而他面前的冰床上则躺着一名女子,看上去像睡着了一般。 姬偃跟着慧蚀走进去,迎面便扑来一股强烈的煞气。 原来,这洞中不止有人,还有一柄煞气尤为强烈的长剑。剑身通红,透着不祥的气息,与姬偃的慧蚀倒有几分相似。 紫胤真人就站在姬偃身后,他看向那柄长剑,眉微微拧了起来。 “七凶剑之一,焚寂。”他一眼就道破了那柄剑的真名。 “焚寂?”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可她不大记得在哪里听过了。 “与偃姑娘手里的慧蚀一样,同为龙渊部族所铸造的七把凶剑之一。” 焚寂凶煞非常,透着的气息似乎也影响到了慧蚀。 身为慧蚀的主人,慧蚀的感受,姬偃也能感受到。 眯了眯眼,姬偃走过去,丝毫不畏惧焚寂之力,对慧蚀说道:“回来,慧蚀。” 慧蚀听到主人的呼唤,剑身似有疑虑般微微晃动,接着便很快飞到姬偃面前,并讨好似的在她周身转圈圈。 一把握住慧蚀,姬偃看着焚寂,眉竖起道:“焚寂似乎与那个孩子相呼应着……”说着,她将目光落在了那个蜷缩在冰床前的孩子,他似乎很累,睡得也比较沉,一点都没被他们的出现所惊醒。 “我过去看看。”走过去,姬偃来到孩子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喂。”她轻轻唤着,可那孩子就是不醒。觉得有些不对劲,姬偃伸手将孩子抱入怀中,并用手去探他颈间,颈间脉搏虽微弱,可也透着一股生命力。 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姬偃细细打量起被她抱在怀里的孩子。 眉目清俊,额头间那一点朱砂显得格外俏皮可爱。 这是一个长相特别讨喜的孩子,也给姬偃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将孩子整个抱起,随着她的动作,那孩子一直攥在手里的东西也因为她的大幅度动作而从孩子的手中滑落。 掉落在地是一枚玉珏,非常普通的玉珏,可玉珏的面上却有一道血痕,让姬偃无法认错。 那是东方清的玉珏,也是当年她给太子长琴的玉珏。 与东方清那短暂几日的相处霎时涌入了脑海,怀中这个孩子竟是她找了数年的那个人……如今,她算是找到了…… 怪不得,会觉得这孩子分外熟悉,原来是他,太子长琴。 眼角忽然湿润起来,可她没有在意,而是低头在孩子的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我找到你了,太子长琴。” 彼时,姬偃不会想到自己压根找错对象了。 这孩子的确也是太子长琴,但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太子长琴。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天墉城。 孩子小小一只躺在一张床的正中央位置,床前站着个比他稍大点的男孩,男孩面色冷峻,小小年纪就有做面瘫的潜质。 男孩手里端着一盆水,滴溜黑的眼眸中有很多疑惑,却一语不发,安静地看着坐在床头细细替孩子擦拭脸颊的年轻女子。这是第一次他在他师父的房中见到一名女子,而且还是非天墉城弟子。 男孩有很多问题想问,可他不能问,除非他师父告诉他,否则他绝对不能提出任何疑问。毕竟,这是他师父的私事。 “他身体里有一个强大的封印,此封印一旦解封……”作为这间房的主人,紫胤真人自然也在房中,只是他正站在窗前,背对着房内的所有人,瞧着窗外的皑皑暮色。 “我知道。”轻抚着孩子的头,姬偃打断了紫胤真人的话。她什么都知道,将孩子带回来细细查探情况的时候,她就知道孩子的情况不大乐观。体内煞气纵横,每逢朔月将会最为严重,而且他身体里的封印尤为古怪,一旦解封,三日之日必定魂飞魄散,化为荒魂于天地之间。“不过,这昆仑山天墉城乃天下清气鼎盛之地,虽无法消弥他体内凶煞之气,却可减缓煞气将他蚕食殆尽……现在这样挺好的,留在这里,我觉得他很安全。” 紫胤真人转过身来,看向姬偃道:“我会收他做我的关门弟子。” “关门弟子?”姬偃抬头朝紫胤真人看了去。 “既要将他留于天墉城,必然要有个理由,由我来收他为弟子最好不过。”其实,还有一半原因是那孩子的根骨极佳,是个练剑的好苗子,紫胤真人也的确想收他为弟子。 “如此……也好……”点点头,姬偃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依然在屋子里的男孩一直没有说话,他静静地捧着手里的水盆,像一根木桩似的。姬偃瞧了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的男孩,忍不住轻笑出声,道:“你这孩子怎么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一直端着水盆不累吗?放下吧。” 男孩不敢放下,他依旧倔强地捧着手里的水盆,在师父还没有让他放下前,他绝对不会放下手中水盆。 见他不肯放下,姬偃便朝紫胤真人看去,道:“陵越这孩子是实性子,真人若是不发话,恐怕他会一直端着这盆水动也不动。” 紫胤真人看了眼陵越,徐徐说道:“陵越,放下去休息吧。” “是。”陵越果然听紫胤真人的话。那还未长开,略显单薄的背直直挺着,他走到木架子前,将水盆放下后,朝紫胤真人和姬偃行了个礼,方才退出房间。 一举一动,一板一眼的,倒是跟紫胤真人颇为相似。 不经意地瞧了眼紫胤真人,姬偃不免有一种看到未来陵越的错觉。陵越很像紫胤真人,说话方式,行为举止都颇有当师父的风范。未来的陵越想来也会同现在的紫胤真人一模一样。 有时候姬偃会想红玉到底喜欢紫胤真人哪点,明明跟个木头似的。一心一意只想着修仙,一心一意只为除魔卫道……在紫胤真人的生命中似乎没有其他东西了。 可换位思考,红玉也不理解她为何会如此执着太子长琴。纵使没了记忆,她对太子长琴还是颇为执着的,只是刚开始的她没有发觉而已。直到遇到东方清的那一世,她方才明白过去没有失去记忆的她为何会那么执着,执着到即便离开了自己的世界,离开自己的家人,离开自己的过去,也不愿放开他。 若真的不在意,若真的只是为了寻回失去的记忆和来到这个世界的理由,她断不会在寻到东方清那一世时,只不过短暂的一天就提出与他成婚的荒诞举动。 摸了摸孩子的头,姬偃对紫胤真人说道:“他先交给你了,我在这里陪着他也多有不便。” 紫胤真人微微颔首道:“偃姑娘且去好了,这孩子在下会照顾的。” 点点头,姬偃起身便离开了房间。 来到外面,就看到红玉和古钧站在角落的位置。一个探着半个脑袋,一个则探出了半个身子。这明明想要躲起来的举动似乎一点意义都没有。 朝姬偃招了招手,红玉轻声叫道:“姬姐姐。” 姬偃走过去,看着他们俩道:“你们躲在这儿有意义吗?” 古钧不大会说话,他脸微红,慢慢挪着步子把自己的半个身子重新藏进角落里。 姬偃:“……”其实藏不藏真的不打紧。 红玉小声问道:“真的是他?” 姬偃点点头,道:“是他。”那块玉珏和他给自己的熟悉感不会错的。“现在就等他醒来了。” 红玉看着姬偃,安慰道:“不用担心,有主人在,他不会有事的。” 姬偃挑挑眉,刚想继续回答之时,忽道:“红玉,古钧,你们先离开……”她感觉到有人在往这边过来。 红玉和古钧对视一眼,连忙消失在原地。 他们二人消失后,姬偃回头朝不远处看去,只见陵越正朝她的方向走过来。她现在站的位置恰好挡住了红玉和藏到角落的古钧,因而陵越没有看到他们二人。 见陵越过来,姬偃走过去,来到他面前蹲下,问道:“怎么不回屋休息呢?” 陵越有些纠结,本来是打算回屋休息的,可走到半路上,那份纠结愈发强烈,他还是想知道姬偃和他师父紫胤真人是何关系。“姐姐,你,你是师娘吗?” “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陵越又说了一遍,问道:“姐姐,你是我的师娘吗?” 姬偃:“……”她看上去很像跟紫胤真人有一腿的吗? “为何这么问?”姬偃好奇地问道。 陵越道:“因为你在师父的房中,师父没有赶你走。” 姬偃:“……”这是什么坑爹理由? 陵越认真问道:“师父为人虽严厉了些,可待人极好,姐姐,你会好好跟我师父在一起吗?” 姬偃:“……”桥豆麻袋,你找错人了,你未来师娘是红玉的几率比我大阿喂! 唇微抿,姬偃伸出手一把按上陵越的肩头,道:“小陵越,我呢跟你师父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并非男女之情,你懂吗?” 陵越歪了下脑袋,小脸上布满不解。“朋友?” 姬偃用力地点头,道:“朋友,普通朋友。我跟你家师父只是君子之交。” “不是师娘?” 摇头,绝对要摇头。“不是师娘!” 陵越听罢,脸上明显有失望的表情,不过他还是很认真地朝姬偃拱手,道:“抱歉,陵越在这里给姐姐道歉,是陵越认错了。” 这个时候的陵越真的还是个软包子,小孩子心性虽已收敛,可还不是个彻彻底底的大面瘫。 真的很可爱。 抬起一只按在他肩头的手,姬偃将这只手放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道:“陵越喜欢师弟吗?” 陵越道:“喜欢。”紫胤真人门下就他一个弟子,孤孤单单的,特别寂寞。 他喜欢师弟。 有了师弟,他就有伴了。 姬偃更用力地揉了揉陵越的头,笑道:“陵越一定会是好师兄的。” 陵越唇角轻勾,小脸上扬起一抹浅笑,应道:“嗯,陵越一定会是好师兄,保护师弟的。” 放下手,另一只按在他肩头的手轻轻一拍,道:“好了,去休息吧,明儿个还要早练呢。” 点点头,陵越朝姬偃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目送陵越离开后,姬偃也离开回了自己的屋子休息。 第二日,天才微亮,她便早早候在紫胤真人的屋子外。 紫胤真人一开门便瞧见候在屋外的姬偃,他看向她,缓缓开口道:“他醒了。” 三个字让姬偃雀跃不已,她提着裙子便冲进屋去。那孩子果然如紫胤真人所说醒了,黑溜溜的眼睛里透着一丝迷茫,他听到有人跑进来,便朝门口看了去。还没看清跑进来的人是谁,他便被对方抱了个结结实实。 那是个温暖的怀抱,比他母亲还要温暖的怀抱。 他张了张嘴,脱口便是:“母亲。” 抱着孩子被这一声母亲给弄懵了不止一点点的姬偃慢慢放开他,不确定地问道:“你叫我什么?” 孩子看着眼前这个比他母亲还年少的年轻女子,脆生生道:“母亲。” 姬偃:“……” #她被这一世的对象叫妈该如何回答,在线急# 不知道如何摆表情给眼前的孩子,姬偃放开他,纠结了一下,方才有反应,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韩云溪。”他只记得这个,其他的都没什么印象了,包括他们一族为何会被灭族的个中缘由。 “那你还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看着他那张懵懂的脸,姬偃想了想,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韩云溪摇摇头,皱着脸回想当时的情况,可无论怎么回想,脑海里除了浮现出族人们的尸体和母亲的尸体之外,任何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云溪。”姬偃说道:“我不是你的母亲。” 韩云溪点头道:“我知道。”他自然知道眼前这名女子不是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叫韩休宁,乌蒙灵谷的大巫祝,如今已是一个死人。“可姐姐你给我一种……母亲的感觉。” 姬偃:“……”excuse me?谁特么是你妈了?就算有妈妈的感觉也不行!!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姬偃很惆怅。 惆怅到不行。 被这一世的对象认作为母亲,是个妹纸都会惆怅的。好不容易找到对象的转世,却不料对象一睁眼就叫她妈。呵呵,母亲个球!谁要当你妈了?? 坐在一边,有点儿生闷气的姬偃不断给自己灌水。 紫胤真人问了韩云溪好几个问题,可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知道。看韩云溪的模样,显然受了太大的刺激,又因为体内封印以及煞气的缘故,忘记了当时发生的所有事情。 用法术重新检查了下韩云溪的身体状况,紫胤真人起身回头看向姬偃,道:“他的身子已无大碍。” 姬偃放下杯子,道:“既无大碍,那就带他再回趟乌蒙灵谷吧。他,估计也希望回去一趟。” 听了姬偃的话,紫胤真人重新看向韩云溪。此时,韩云溪已从床上爬起来,正正经经地跪在床头,道:“求仙人带我回去一趟,我想祭拜族人和我的母亲。”说完,头重重地磕在了床上。 “起来吧。”拦住还要磕头的韩云溪,紫胤真人语声淡淡道:“我带你回去。” 韩云溪听罢,乌黑的眼眸闪着亮光。 姬偃看着韩云溪,上下左右的打量着。他与前世的东方清完全不同,若说东方清是出尘淡雅的莲花,那眼前这个孩子便是不惧寒风的柏松。那块玉珏没有错,灵魂的感觉也没有错,可气质……却丝毫不对。 寻到这一世的太子长琴的喜悦一旦冷却下来,细细再看这个孩子,姬偃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送韩云溪回乌蒙灵谷,那里只剩下一座毫无生气,苍白的村落。 韩云溪一进谷,见到女娲神像便行了个礼,行完礼后他便看向四周。那些本该横躺的尸体早已不见,只余地上那些干涸刺目的血迹。“娘。”他轻轻叫了一声,匆匆跑进了冰炎洞。 毕竟是乌蒙灵谷未来的大巫祝,这冰炎洞韩云溪打小就来。就算是闭着眼,他也知道这洞内的通道通往何处。来到放置他母亲韩休宁遗体之处,韩云溪走进洞内,来到韩休宁的遗体面前,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娘,我遇到了仙人,仙人救了我。”磕完头,他坐在地上,喃喃道:“我不知道灭我一族的仇人是谁,可我一定会寻到线索替娘亲你,替族人报仇的……”他说了好多,明知道韩休宁不会回答他,他还是在说。 在未发生灭族之事前,他很渴望韩休宁的爱,可如今,他要的很简单,只要韩休宁活着就好。即便对他严厉,他也不在乎。 “娘,我好想你活着。”说到末尾,他低低地又说了一句。 外头,将他说的话全都听在耳朵里的姬偃看向了不远处的紫胤真人。而紫胤真人也看着她。两人对视了半晌,各自收回了视线。待韩云溪出来时,天色已晚。姬偃朝他伸出一只手,道:“你的族人由我亲自葬在谷后的一处空地,我带你去。” 韩云溪点点头,伸手握住了姬偃的手。 牵着他的手去了乌蒙灵谷后头的一座山头,那里有好多坟包,全是由她和紫胤真人亲自埋下去的乌蒙灵谷之人。来到族人的坟头前,韩云溪松开姬偃的手跪了下来,并朝它们一个个拜了过去。待拜完,天已暗下,而韩云溪的肚子也‘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这一响还是挺明显的,因为这里比较安静,都听不到什么声音,所以韩云溪的肚子一叫就会格外响亮。 紫胤真人和姬偃都是仙,已经不需要吃东西了,因而他们都忘记这个点是普通人家吃晚饭的时间。 “饿了?”姬偃盯着韩云溪的肚子问道。 韩云溪双颊微红,他低着头弧度微小的点了点。 紫胤真人道:“回去了。” 姬偃走过去将韩云溪抱起来,道:“走,我们回家吃东西。”姬偃口中的家是指天墉城。那里将是韩云溪未来的家。 韩云溪点点头,任由姬偃抱着他。 回到天墉城,紫胤真人叫来一名弟子,让他去备了些吃的给韩云溪吃。 一到天墉城,姬偃自然是要躲起来的,利索地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她看到了站在紫胤真人屋外的陵越。 “陵越,你怎么站在这里?”因为好奇,姬偃走了过去。 陵越一见姬偃,忙拱手打招呼道:“前辈。”他不知姬偃姓名,也不知姬偃是何身份,只知对方是他家师尊紫胤真人的朋友。因此,他直接将称呼换作比较尊敬姬偃的称呼 “前辈,请问师尊回来了吗?” “他回来了,不过现在应该在前头给你家未来的小师弟喂食。”在天墉城内,姬偃很多行为都被限制,毕竟这里不是青龙镇的姬府,也不是江都花满楼,更不是飞廉家。这里是天墉城,纪律严谨,有一堆刻板老头待的地方。 点点头,陵越说道:“那陵越在这里等师尊。” 姬偃道:“我陪你。”说完,她又补了一句。“对了,还是跟昨儿一样,叫我姐姐,不许叫我前辈。” 陵越:“……” 过了不一会儿的时间,紫胤真人牵着韩云溪回来了。 韩云溪没见过陵越,醒过来后就直接去了乌蒙灵谷,因而对陵越感到很陌生。陵越倒是挺喜欢韩云溪的,一想到自己以后会有个萌萌哒的师弟,陵越内心十分开心。不过,即便开心,他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板着脸朝紫胤真人恭敬地行了礼。 紫胤真人点点头,道:“陵越,你也进来。” “是,师尊。”乖乖跟着紫胤真人进了屋。 姬偃没有进去,只是在看到陵越走进去时,姬偃说了句。“我……明日在来。” 紫胤真人回头看了眼姬偃,半晌,才道:“……好。” 屋门合上,隔绝了姬偃所有的视线。从乌蒙灵谷回来的路上,姬偃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一个奇怪的问题。 回到屋里,她躺在床上,脑海里一直在想从韩云溪身上感受到的违和感是什么。可想了个半天,愣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这样,纠结了一个晚上,姬偃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等第二天再次看到韩云溪时,他已是紫胤真人真正的弟子了。在姬偃还未起身前,他早早去了正殿,在天墉城的掌门和几位长老面前正式拜了紫胤真人为师,并由紫胤真人收为亲传弟子。 自此,紫胤真人一共有了两名亲传弟子。 换上天墉城弟子服饰的韩云溪看着特别精神,站在陵越身边,俨然与昨日的他不同了。 看到姬偃,陵越恭恭敬敬地朝姬偃行了礼,韩云溪见状也朝她行了礼。 陵越一改昨日的前辈,开口便是:“姐姐。” 韩云溪见师兄陵越唤姬偃为姐姐,似有犹豫,犹豫了片刻,觉着还是叫前辈比较好,于是他一边行礼,一边叫道:“前辈。” 姬偃:“……”她的心情颇为复杂。 这声前辈听着真特么欠揍。 在昨日,陵越和韩云溪已从紫胤真人口中知晓姬偃在天墉城之事决计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除了已知的掌门和几位长老之外,其他天墉城的弟子都不能知道关于姬偃的事。 走到他们俩面前,姬偃一爪子按上韩云溪的脑袋,道:“叫姐姐!” 韩云溪犹豫道:“可……可于理不合。” “不合个球!” 陵越:“……” 韩云溪见状,轻声问道:“那叫娘亲行吗?”姬偃给他一种很温暖的感觉,他希望姬偃能当他的母亲。 这回唤姬偃无语了:“……” 谁特么想当你妈了?? 虽然心有不爽,可姬偃一想到以前的自己的确把太子长琴当做儿子一样看待后,又觉得这一世太子长琴把她当妈来看待也没哪里不对。可明明上一世他们都拜堂成亲了,怎么偏到这一世,她就得当他妈呢? 说好的不会忘记呢?说好的就算忘记了只要她提醒,他就会记得呢……?呃,好吧,她好像还未提醒他。可看着韩云溪,她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没有任何原因,就是……说不出口。 闭了闭眼,张嘴想对韩云溪说前世的约定,可脱口而出的却是…… “我以后叫你小溪,叫你阿越好吗?” 陵越一怔,不过很快回神道:“姐姐要唤陵越什么便是什么。” “乖。”揉了揉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姬偃笑眯眯地将他的头发给揉乱了。 接着她看向韩云溪,只见他略微纠结地皱起一张脸,忽地说道:“师尊给我换了一个名字。” “换了名字?” 韩云溪点头,道:“师尊给我换了个名字叫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慢慢收回了放在陵越头上的手。 这四个字特别熟悉,就好像她曾在哪里看到过一样。 韩云溪,即已改了名的百里屠苏认真点头,道:“师尊说这名字是屠绝鬼气……”后面四个字还未说完,姬偃便接了过去,道:“苏醒人魂……” 百里屠苏惊讶地看着姬偃,道:“对,就是这个意思。” 姬偃怔了怔,她看着改名为百里屠苏的男孩,半晌,缓缓开口道:“好名字,你师尊给你取这个名字没有错。从今往后你便叫百里屠苏了。还有,纵使你改了名,我还是唤你小溪,如何?” 百里屠苏点点头,道:“……好。”虽然他觉得小溪,小溪特别女孩子,可若是姬偃的话也是不要紧的。 “还有,跟阿越一样,叫我姐姐便可。” “……姐姐。” “乖哟,小溪。”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时间对姬偃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一晃眼,当年的两个孩子都长大了。 陵越长成了一名不苟言笑,正直重义,磊落慧明的好男人,呃,应该是大好青年。而且,越来越像紫胤真人,就连说话的口吻和语气也多半像他。 至于……百里屠苏,曾经的韩云溪,太子长琴的转世则长成了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比小时候刚来天墉城时还要沉默寡言。这些年来,因他体内带有浓重的煞气,无法和任何人过于亲密之故,紫胤真人便不让他与其他弟子有过多的接触,就连与陵越过招也不答应。 不答应的原因嘛,姬偃很清楚,因为百里屠苏在剑术方面极具天赋,加上幼年所遭之变,使得他在练剑时比常人还要刻苦,刻苦到近于苛刻的地步。刚开始的那两年,姬偃真的是打心眼里心疼他,每次替他擦拭伤口的时候都让他学会善待自己,可那孩子倔啊,无论姬偃说什么,依旧对自己狠到没朋友,若是姬偃来劝了,他便用自己的理由将姬偃准备说的话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说他练剑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为了不让那样的惨事再度发生。 他说他定要寻到灭族的仇人,替他的族人们和娘亲报仇。 他说…… 他说的每句话姬偃都懂,道理她当然是懂的,可她却舍不得他如此苦难。上一世她嫁于东方清后的那两日,她可是将对方放在心尖上疼的。这一世,面对背负着家仇族恨的孩子,她却不知如何是好。 乌蒙灵谷……那些人的尸体,那些人死时的模样,就像一张张招魂幡……想忘也忘不了。她作为外人,也觉着灭族什么的太残忍了。就像她那个世界,她太奶奶那个时代,太阳国坑杀她华国南区几十万普通老百姓一样,纵使没有身在那个年代,依旧气氛不已。 这些年来,姬偃已渐渐不把百里屠苏当做东方清来看待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竟真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待,而非对象。而百里屠苏待她也的确跟对待他亲生母亲一样尊敬。 红玉曾问她这样好吗?她说挺好的。 是挺好的。 刚开始的那一年,她的确很想将与东方清的事和承诺说与他听,可看着孩子那双黑溜溜又正直的眼眸,她又觉得上辈子的事着实没必要说与这一世的他来听。说了,又能如何?他都不记得了。 于百里屠苏而言,那不过是别人的过往和经历。 姬偃早释然,把百里屠苏当儿子,当弟弟一般的看待是真的挺好的。这一世,太子长琴的这一世,姬偃所求不多,只要他健健康康的就好。而且,这一世的他在身负封印和煞气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不一般。 依稀记得在百里屠苏12岁那年曾与15岁的陵越比过剑,当时执意要百里屠苏拿起焚寂与之一战的是陵越。因为是陵越,所以百里屠苏最后还是拿起了手中焚寂与他比试了一次。这一次,若非她出现得及时,陵越估计就死了。 早前,姬偃就叮嘱过陵越不得私自与百里屠苏比剑。除她之外,紫胤真人也告诫过陵越。可15岁的陵越毕竟年轻气盛,他私以为比试一次不会怎样的,却不料这一次差点要了他的命。自此以后,百里屠苏除了跟姬偃对招之外,便不再同任何人比过剑。同姬偃比剑是因为姬偃不比常人,再者她也有凶剑在手,就算焚寂再厉害,她的慧蚀也不差。 而今年,百里屠苏17岁了。 当年那个才到姬偃腰间的小萝卜头,如今已比她高了。 在今年,发生了件很蛋疼的事。在姬偃不在期间发生的。而且吧,不得不说今年的百里屠苏有点儿背。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三个可以替他辩解的人都特么不在。紫胤真人因之前被魇魅的邪气侵心而不得不去闭关静养。而在同一时间,陵越恰好接到任务下山去镇妖了。也在同一时间,姬偃恰好回了趟青龙镇去见许久未见的禺期。就因为他们三个可以护他的人都不在的缘故,本就在天墉城被当做异类的百里屠苏登时就被别人给诬陷成了杀害同门的混账。 天墉弟子肇临不知何故被杀,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百里屠苏。天墉城的几位长老也都跟睁眼瞎似的,哦,还有掌门也是一样。整个天墉城,除了软萌的芙蕖,也就是掌门后来收的小弟子外,无人信百里屠苏是无辜的。 百口莫辩之余,百里屠苏不甘受罚,只好趁夜带上后来养的一只名叫阿翔的海东青离开了天墉城。 刚下山,百里屠苏就遇上了回来的姬偃。见她一脸惊奇的表情,便将自己被人诬陷之事说给了姬偃听。姬偃一听他所说的前因后果,立马召出慧蚀,带着他御剑离开了天墉城,前往了就近的琴川。 说大实话,就百里屠苏现在的情况,回去太特么苦逼了,估计还不等紫胤真人出关,他就会被天墉城的那几位长老合力给关进小黑屋,或是把他给解决了,要么就是废了他一身修为把他关进那个禁地。 思来想去一番,姬偃觉着还是等紫胤真人出关再回去或许还能替百里屠苏洗清这不白冤屈。 来到琴川,姬偃摸了摸百里屠苏的头,道:“没事,以后就跟着姐,姐带你飞遍全世界。” 百里屠苏:“……”这么些年的相处,他已经习惯姬偃的说话方式了,别说他了,就连陵越也习惯了姬偃偶尔会蹦出口的奇怪话语。 摸完百里屠苏的头,姬偃改去摸阿翔的头,道:“阿翔,才多久没见,你怎么瘦了?”天知道阿翔都胖成了一圈,跟个球似的。能对着一只胖成芦花鸡的海东青说瘦,估计也就姬偃了,睁眼说瞎话。 阿翔昂着头,雄赳赳地叫了一声后,用它的小脑袋蹭着姬偃的手掌。 若说整个天墉城除了作为主人的百里屠苏之外,阿翔最喜欢的谁,那看来看去也就只有姬偃了。阿翔会胖成一只芦花鸡,其中有一半的功臣是姬偃。姬偃简直把阿翔这只品种高贵的海东青当做她家的哈士奇来养,天天五花肉,不胖……那真是见鬼了。 百里屠苏也看了眼肩头的阿翔,附和道:“的确,这些天阿翔是瘦了。” 若红玉和古钧在这儿,一定会说姬偃和百里屠苏睁眼瞎。 都胖成球了?哪里瘦来着? 之前,红玉就劝姬偃别把好好的海东青养成一只芦花鸡,岂料姬偃点头说不会的,转头就真把阿翔给养成一只肥而不腻的芦花鸡了。 而百里屠苏待阿翔也是一顶一的好,一日三餐,喂给阿翔的都是上好的五花肉。若是有一餐没肉,他也会把自己的食物让出给阿翔吃。于是乎,阿翔被喂成了芦花鸡,而百里屠苏自己则精瘦成了翩翩少年……呃,其实也挺好的。 “咱们去看看有没有上好的五花肉,给阿翔买一块。” 百里屠苏微蹙眉头,面色有些发窘,道:“阿姐,我,我没钱……” 姬偃一爪子按上他的肩头,道:“没事,跟着姐走有肉吃,你没钱,姐有钱啊。”作为一名活了N久的老太婆,钱肯定是有的,就算百里屠苏一辈子没钱,她也养得起对方,还有阿翔。 百里屠苏摇头,道:“不能用阿姐的钱,我,我想办法。”作为一名三观正常的好少年,用妹纸的钱怎么看都像在吃软饭,即便眼前这人是他的阿姐,他打心眼里尊重的家人也不行。 “哦。”太了解百里屠苏的性子,姬偃觉着没必要在花不花钱上面太过纠结,于是她点点头随了百里屠苏。 也不知是巧还是命中注定。 这琴川近些日子发生了一桩事,扰的镇上的人苦不堪言。琴川附近有一个寨子,此寨是山寨,名为翻云寨。翻云寨本为一伙普通山贼盘踞之地,后不知那寨主脑子被什么给糊了,竟四处绑架掳掠活人烹煮。 现在,整个琴川都人心惶惶的,谁都不敢往雾灵山涧走。因为,大多失踪的人都是从雾灵山涧那失踪的。恰好,这雾灵山涧离翻云寨特别的近。翻云寨之事,官府这边也派了人,可惜这派出去的人基本上都有去无回。久而久之,谁也不敢接这烫手山芋。而官府的官老爷也头疼得恨不得马上辞官把这难办的案子丢给别人。 这事随着失踪人口的增多,越闹越大,官府无奈,便贴出榜单,求能人异士可上那翻云寨把整个寨子都给端了。 除了官府这边,琴川几个大户人家也纷纷许下重金,只要把寨子给端了,救了他们失踪的家人,必定奉上千金,以求答谢。 瞧着在侠义榜接了官府贴出榜单的姬偃,百里屠苏也将自己从苏家那儿拿到的苏姐少爷的画像递给姬偃,道:“苏家说了,只要救下这位叫苏文的大少爷,便以重金答谢。” 姬偃问道:“有说给多少钱吗?” 百里屠苏点头,道:“千金。” 姬偃:“……”卧槽!比官府给得还多,不愧是大户人家!! 不过官府这张告示竟然她接了,自然不会放过的,有钱不赚是傻瓜。这些年来,她能攒下那么多钱财,多半都是靠接侠义榜的任务赚来的。 “这下,我们就算在外头浪个一年也不打紧了,阿翔可以天天,一日三餐吃最好的五花肉了!!” 姬偃很兴奋。 百里屠苏也有点高兴,他认真点头,道:“阿姐,咱们现在就去翻云寨。” “走走走!端端端!!”哎呀,好多钱,好开心= ̄ω ̄= 百里屠苏:“……”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以百里屠苏和姬偃的战斗力,要想把翻云寨给挑了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在还未查明翻云寨是个什么情况前,他们俩倒还真的不能轻举妄动。 在翻云寨附近周围的一棵大树下小憩,姬偃凭空变出一袋用牛皮制的水袋递给百里屠苏,道:“来,喝点水。” 接过姬偃递过来的水,百里屠苏喝了一口,语声冷冷道:“此附近方圆百里内弥漫着妖气,恐怕已无正常生物。”刚才来的路上,他们还碰上了许多头奇奇怪怪的狼。那些狼被他们杀后,筋骨曝露于外,爪中残存黑气,显然已被妖化。 阿翔在上空盘旋,不一会儿便飞了回来,稳稳落在百里屠苏的肩头。 “端了这寨子,救完人后,咱们就把这里给烧了吧。”妖气弥漫,若不做些什么,恐怕这地儿以后还会被些个坏家伙弄出些不好的事情来。 百里屠苏点头,道:“好。” 两人在原地又休憩了片刻,方才起身继续往里头走。 依着阿翔刚才的探查,百里屠苏和姬偃寻到了一处可以不通过正道就可以进去的僻静小道。这里不知被谁挖出了一条通道,直通外头,只要侧身钻出去即可。 这看着是秘密通道,其实看在姬偃眼里就是用利器将一块木板给劈出了一个洞来而已。委实没有半点秘密通道的神秘感。 站在口子前,刚想进去,就听到身后有两人在叫喊他们,嗯,顺带还将阿翔看成了芦花鸡。那两人身着官府的衣服,看样子是捕快。也不知道官府的人咋想的,都贴出告示求能人异士了,偏还派府衙的捕快前来‘送死’。 是的,就是来送死,这两人显然还不够塞那帮家伙的牙缝呢。 直接拿出告示贴在那个叫吴勇的捕快的脸上,姬偃和百里屠苏也不管他们俩,直接往里头走了去。那贾大单盯着糊在贾勇脸上的告示,立马明白姬偃和百里屠苏是官府找来解决翻云寨的能人异士。 拽上不明就里的吴勇,贾大单忙喊道:“少少少侠、不!大大大——大侠!女女女侠!等,等等我们!!” 两人身后明显跟着两条尾巴,姬偃不恼,百里屠苏无感。他们一路斩杀寨内已妖化的山贼们以及那些头妖化的狼,很快便来到了一处略微偏僻的洞穴外。那洞口有两个看守的妖化山贼,躲在一块岩石后,瞅着那俩妖化山贼的模样,姬偃小声说道:“看样子,还是有清醒的,就是这模样磕碜了点。” 他们进来一路杀的大多是些神志不清的,偶尔有神智清醒的,也多半想着吃人。与现在洞口守着的两人比起来,显然没人性多了。这守洞的妖化山贼也是磕唠,姬偃和百里屠苏他们想要了解的线索,这两只瞎磕唠的,基本都一一道了个干净。 握紧手中随身携带的焚寂,百里屠苏目中闪过寒光,冷冷道:“他们都该杀。”说着,也不等姬偃反应过来,他提着剑直接从岩石后走出来,在对方刚发问的情况下,把这对难兄难弟给杀了。 身体弥漫着一缕黑烟,那两位妖化山贼就如同外头他们所杀的妖化山贼一样死得极其骇人。 姬偃了抽嘴角,慢慢从岩石后走了出来,而斩杀了妖化山贼的百里屠苏抬起一只手,将手指抵在唇边,轻轻朝阿翔吹了记口哨。 刚才就飞到树梢上的阿翔立刻飞过来,稳稳落在百里屠苏面前的一块大石头上。 贾大单和吴勇吓得面如土色,牙齿都还在打颤,他们也慢慢从岩石后走出来,道:“两两两位位位……”结巴了个很久,愣是没说出一个重要的字眼来。 姬偃抬起手,打断他们俩,道:“闭嘴。” 贾大单和吴勇立马就闭嘴了。 在姬偃对贾大单和吴勇说话的空档,百里屠苏已经嘱咐起阿翔。“阿翔,我和阿姐进洞内寻人,你在此守好,若是有人接近便鸣叫示警。” 阿翔听罢,立刻叫了一声,以示答应。 “阿姐,我们走。” 姬偃点头,便随百里屠苏进了山洞。 贾大单和吴勇见两人进洞,连忙跟了上去,他们可不敢单独留在外头。 一路上,他们也不敢说话,生怕百里屠苏和姬偃把他们丢下。 洞内很阴森,压根不适合待人,不过这种破地方关人的话倒还真是个绝佳之地。这人被关在这种地方,时间长了,不是疯了就是疯了,终日沉浸在恐惧之中。洞的最深处有个牢房,牢房内果然被关了好些人。姬偃和百里屠苏出现时,一名身穿儒衫的老者靠近牢房的栅栏,问道:“二位是……?” 百里屠苏问道:“你们可都是家住琴川之人?” 那老者点头,道:“正是,请问二位是……?”刚问出声,那一直躲在姬偃和百里屠苏身后的贾大单和吴勇就跳了出来,正想张口说什么时,发现他们二人竟连一点声音都发布出来。 努力‘啊’了很久,张口的都是无言。 贾大单:“……” 吴勇:“……” 姬偃笑嘻嘻地双手环在胸前,道:“为了防止你们大呼小叫的引来更多的妖化山贼,只好委屈二位大人暂时闭嘴了。”原来,在洞外对贾大单和吴勇说出闭嘴二字的同时,姬偃就用术法将他们俩禁言了。 贾大单&吴勇:“……”QAQ噫,装不了英雄了。 百里屠苏不理会一脸苦逼样的贾大单和吴勇,上前朝牢中被困的几人抱拳,道:“我和阿姐受人所托,前来救你们出去。” “救,救我们?真的吗?!”一个缩在角落里的人连忙跳起来,跑到栅栏前,一把抓住栅栏。 百里屠苏点了点头。 得到确定的答案,那人开心极了。“太、太好了!终于有人来救我们了!我们都是被那些妖怪抓来的啊,我,我算是最早被关进来的,在这里已经待了十来天了,比我更早的人都已经……” 那缩在一群人当中的苏家少爷已经有些痴呆了,姬偃一眼就瞧出他,便问道:“喂,里头那个呆呆傻傻的,你是不是叫苏文?” 被问及自己的名字,的确有些痴傻的苏文立刻回神朝姬偃看了去。“是,在下正是苏文,敢问姑娘是?” 姬偃笑眯眯道:“苏家的人给我们看过你的画像。” 一听这话,苏文有精神了,一反刚才的痴傻模样,激动道:“是爹和娘让二位来的?那快、快放我出去,这个鬼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待了!那些山贼不是人,根本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听说他们把活人丢到大锅里去煮!用来炼让人吃了力气变大、变妖怪的丹药!!”苏文的确有些激动,他恨不得现在就能回家。 一边,一身杏色长衫的青年慢慢从阴影处走出来,他缓缓出声,道:“苏兄稍安勿躁。既然这位少侠和这位姑娘是来救人的,自然有所安排,我们且听听接下来要如何行事。” 那最先开口的老者点了点头,接着看向百里屠苏和姬偃,问道:“敢问两位少侠带来了多少人手?可够将我们一次带下山去?唉,这山上景象已如人间炼狱一般,实乃生平未见。诸位不惜以身涉险,如此高义令人钦佩。” 百里屠苏道:“除了阿姐,没人与我们同来。” 那老者一怔,他瞧了眼已经有些沮丧的捕快,也大约能明白,这两位捕快起不到啥作用,便继续看向百里屠苏,问道:“这……莫非两位和这二位大人只是先行上山探路?” 姬偃摇头,道:“不是啊,我们不是来探路了的,而是来救你们的。你们呢往里面躲躲,待我们毁去牢门,你们便随我们一同离开。这寨中的山贼都是些半吊子的妖化人而已,解决起来很快的。” 这时,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很激动地凑上前来,他抓着栅栏,眼神亮晶晶,道:“哇,你们居然就两个人上山!功夫一定很厉害吧?都说江湖侠客仗义助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看样子以后我要多离家走动走动,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孩子一说话就跟个话唠似的,而且还停不了。 百里屠苏出声冷冷打断道:“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 那少年一怔,不过很快继续说道:“少侠就不必谦虚了,我听说江湖侠客都说救人于水火不喜自夸,浩浩深恩不求回报,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为国为民。肝脑涂地……” 姬偃看了看额角已经有明显青筋爆起的百里屠苏,出声打断少年的话,道:“那个,真没你说得那么大义。我们俩真的是看报酬不错才来的。官府许诺只要端了翻云寨救出你们就赏五百两银子。而苏家则出报酬,说只要救了苏家少爷苏文便许千金。所以,我和小溪就来啦。” 此话一出,少年闭嘴了不说,还震惊了。 这两人看着也不像缺钱的!! “而且吧,小公子说的那些都挺扯淡的。人活着,总要生活。说得再粗俗点,是个人,总要吃喝吧,吃喝要钱吧?没钱,咋生活呢?再说了,一般性那些个不求回报的英雄,基本上都是有钱人,没点钱谁会干这种事?啊,还有,下回别听外头瞎说的,多不写实啊,瞧,都把你骗得一愣一愣的。” 少年:“……”作为一名话唠,如今已经哑然无语了。 难道真的跟眼前这姑娘说的一样?那些个仗义助人不求回报的江湖侠客都是骗人的!?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们几个退后。” 不想继续在这里耽误时间,百里屠苏出声了。 那名杏色长衫的儒雅青年连忙阻止百里屠苏,道:“少侠且慢。那些半人半妖的山贼曾强迫我们服下‘软筋散’,药力尚未散去。现下看来虽无异状,但若是步行走出百步开外,便会四肢绵软倒地不起。” 百里屠苏蹙眉,道:“可知解药何在?” 青年说道:“软筋散的药性并不难解。在下自幼习医,随身带有各种丹丸药粉,只是那包袱却被山贼搜走……”他的话音才落下,那名话唠少年便愤愤地抱臂,道:“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就气不打一处来!那群山贼又狠毒又贪财,见谁的东西都要抢走!要不是我那串通灵的佛珠也不小心被他们夺了,早就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说完,就看到周围人看向他的目光颇为不信任,被这么一盯,那少年不依了,他有些气鼓鼓道:“你们……你们看什么看?不相信啊?” 长衫青年无奈地瞧了眼气愤的少年,继续对百里屠苏说道:“之前被擒时,无意中听到山贼会将近日所夺财物先堆放在山寨主厅中,日后慢慢分捡,不知少侠可否先将在下的包袱取回?在场之人若是服下解药,自然方便行事。我们继续在此候着,牢门也不必毁去,以免少侠离开后有人前来巡视,反而会打草惊蛇。” 百里屠苏点点头道:“好,我速去速回。”说完,他侧身看向姬偃,道:“阿姐,你留在此处护他们周全,我去去就来。” “去吧,去吧。”摆摆手,姬偃倒也不担心百里屠苏。照这里的妖化山贼的妖气看起来,还真没什么好担心的。 见百里屠苏不先将他们救出来,那苏文立刻叫道:“不行……我、我要出去……我一刻都等不了了……你,你留她一个女人在这里有什么用?到时候还不是害……”话还没说完,人就直接晕了过去。 牢里的人:“……!?” 百里屠苏:“……” 姬偃摸了摸鼻子,用极其无辜的表情看向百里屠苏,道:“小溪啊,阿姐在这里等你,你快点回来哟~” 百里屠苏默默地点了下头,转身就准备离开。 正待他离开时,那长衫青年忽然出声,道:“少侠留步。”说着,他向百里屠苏作揖道:“在下欧阳少恭,旁边这位是方兰生,与在下乃是总角之交。适才忙于议论逃脱之计,尚未请教少侠尊姓大名。” 百里屠苏顿了顿,不过还是侧身回道:“……百里屠苏。这种事情毋须在意,今日之缘,明朝逝水。”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唠叨少年方兰生忙看向一脸笑盈盈的姬偃,问道:“姑娘,他叫你阿姐,那么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指了指自己。 方兰生重重地点了点头。 姬偃笑道:“我叫姬偃。” 方兰生一愣,他挠了挠头,奇怪地问道:“他姓百里,你姓姬?欸欸?你们不是姐弟吗?怎么姓都不一样啊?” 姬偃眨了眨眼,说道:“你猜。” 方兰生:“……”这两个字听着莫名有些欠抽。 老者朝姬偃作揖,面色担忧道:“老朽唐伍德。令弟一人当真无碍?这翻云寨越是深入必然越是凶险,那山贼头领还不知有多厉害,听说是虎背熊腰、力大无穷,如今又得了丹药之力……虽然我等急于脱险,却也不愿令弟有任何闪失,莫不如……姑娘你先回琴川去趟衙门,多找些帮手?” 姬偃摆摆手,道:“放心吧,小溪不会有事的,这个地方,他一个人来对付,绰绰有余。”说着,她便上前,一手抓过那粗壮的铁链,道:“要不,我先放你们出来好了,这牢里湿气重,待太久也不好。” 方兰生阻止道:“等等——!!” 姬偃手一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干嘛?” 方兰生道:“还是等你弟弟回来再说吧,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弄断这铁链啊?没事的,咱们待在里头也安全,无须姑娘太费心破坏这铁……”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口,姬偃就把铁链给扯断了。 是的,就是扯断了,最简单也是最粗暴的方式,直接把铁链扯断了。 方兰生:“……”卧槽,这力气也忒大了——!! 弄断铁链后,姬偃将牢门打开,道:“出来吧。” 牢内的人:“……” 这时,一名老妇忽然咳了起来,她的年纪真的很大,面色也不是很好。 她的咳嗽声让众人回了神,只见欧阳少恭担忧地扶着老妇,道:“寂桐,你觉得如何?再撑一阵,若是顺利,我们不久便可离开这里了。你平日服的那些调理之药也都在我的包袱中。” 那名唤寂桐的老妇以袖掩口,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这洞中湿冷了些,出去便会好了。” 方兰生道:“桐姨,门打开了,咱们先出去。” 寂桐点了点头。 一人一边搀着她先出了牢门,而其他人也纷纷走出牢门,其中一个汉子顺便把晕过去的苏文也一起拖了出来。 拍了拍手,姬偃微微一笑道:“走,咱们先出离开,这洞内湿气太潮,也太寒了,对你们的身体着实不好。咱们在洞外等小溪回来就好。” 一个胆子略小,却一直没有开过口的青年忽然问道:“那,那出去会碰上那些,那些妖怪吗?” 姬偃道:“放心吧,有我在呢,绝对不会让你们有事的。”说着,便一个人转身往洞口的方向走了去。在场的人见状,便纷纷跟了上去,而贾大单和吴勇自然也是跟了上去,他们一点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片刻,太可怕了。 来到洞外,阳光稍显明媚,暖洋洋的光线洒下来让被长久关在洞内的人有了一种还活着真好的感觉。 一出洞,姬偃瞧了瞧周围,见那两具妖化山贼的尸体已不在,便知百里屠苏离开时处理掉了,没多想,她旋身坐到了洞口边上的一块大石头上。 单手托腮,她半眯着眼,细细打量起这处僻静之所。此处与外头比起来,显得祥和多了,起码没有阴森的感觉以及遍布周围的斑斑血迹。 方兰生伸了个懒腰,道:“太好了,出来的感觉真好。” 来到外头,寂桐的面色比刚才好了太多,她被欧阳少恭扶到了一边坐下。 这时,外头似乎传来了脚步声,那脚步声略显急促,显然不是百里屠苏的脚步声。 姬偃的眼睛微微眯起,接着站起来,走到前面,召唤出了慧蚀。 两柄透着诡异气息的剑忽然出现,方兰生吓了一跳。“喂,姑娘你做什么呢?” 姬偃没理会方兰生,只是冷冷盯着洞穴外的方向。 不消片刻,便赶来了几名妖化的山贼,他们一见被关在牢里的人都出来了,立刻看向面容微凌,气息明显不一样的姬偃叫嚣道:“你是什么人?” 姬偃没回答对方,只是手一挥,淡淡道:“去!!” 慧蚀得到命令,立刻飞了出去,只不过片刻便将那几名跑过来的妖化山贼全灭了,连尸体的碎片都没有留下。 方兰生等人一呆。 姬偃召回慧蚀,语声冷冷道:“既非人,亦非妖,不过一团腐臭烂肉,还妄想长生不老飞升成仙?笑话!”作为一名飞升成上仙,经受过九重雷劫的人来说,飞升成仙压根就不是靠吃人就可以的。 有因必有果。 这五个字,她这些年也算有所领悟。 “一群白痴,凑在一起,怪不得想出来的法子也那么愚蠢。”姬偃的嘴巴一旦毒起来,简直可以气死人。 语音方落,不远处竟降下滚滚惊雷,那雷带着紫气,似与常雷不同。 “这,这怎么白天打雷了?难道,难道那寨主发怒了??”一人面露惧色地说道。 方兰生也往降雷处看去,面露惊色,道:“乖乖,这雷也太奇怪了吧?不会是什么妖怪要出来了吧?” 一群人全都惊恐地看向天边那越来越大的滚雷。 唯有姬偃和欧阳少恭面色稍显平静。 姬偃瞧着那雷,蓦地出声道:“哪个倒霉蛋竟然在这个时候飞升?” 听到她话的方兰生立即看向姬偃,问道:“什,什么?什么飞升?偃姑娘知这雷是什么吗?” 姬偃解释道:“这是雷劫,只有飞升成仙的人才会受的劫难。若是受住了,便飞升成仙,若是受不住,就只能自认倒霉,魂飞魄散喽……不过,这雷看样子不像是凡人修仙受的雷劫啊,倒像是妖飞升时受的雷劫。” “妖?”方兰生疑惑了,别说他疑惑,在场人的人都满腹疑问。 “人和妖的修道之途可以相同,可本质却终究是不同的,根源的不同以至于两方修炼的速度也是大为不同的。妖呢比人更容易飞升,不过他们所受的劫难却比人还要多。这雷并非普通修士飞升而历的三重雷劫,倒像是妖类飞升的七七四十九道天雷。而且,这雷的颜色还是紫色的。若是作恶多端的妖类,就一道紫色天雷下来足够让其魂飞魄散了。若是以正常之途修道的妖类,或许能撑得过这四十九道天雷,褪去妖身,飞升成仙。” 方兰生恍然道:“偃姑娘你懂好多啊。” 姬偃不在意道:“多年前我也受过雷劫啊。不过……我受的同现在这位不一样,这位呢是以妖之身飞升成仙,而我则是飞升阶品,从仙飞升为上仙,那降下的雷就不是普通的雷劫可以比的了。” 方兰生目瞪口呆:“……”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唐伍德等人:“……”眼前这姑娘难道是仙……人……?! 欧阳少恭敛去眸中晦涩不明,脸上依旧挂着温和淡笑,道:“原来,姑娘竟是上仙,在下眼拙。” 这是一道潺潺流水的声音,之前在洞内也是听过的,只是当时她并未太过在意。现在,再次听到这个声音,姬偃却有些在意了。回头朝那个叫欧阳少恭的青年看去,只见对方一袭杏色长衫,姿态淡雅毫不狼狈,一点也不像被关在牢里很久的人。那张俊逸儒雅的面上也带着浅浅笑意,给人一种翩翩公子的感觉。 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东方清。 上一世的太子长琴。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杏色长衫,袖子宽大,看似朴素,质地却非常不错。如墨长发简单束着,垂于胸前,他真的是一个温润俊雅的青年,还颇有仙风道骨之姿。虽没有透露出来,可对方是修道之人的事实却是骗不了姬偃的。 姬偃奇怪,这个人的修为明显不差,却偏偏敛去修为像个寻常大夫一般,与这么多人一起被这翻云寨给捆到了这个破地方。 是有意还是别有居心呢? “何来眼拙?真正眼拙的该是姬偃啊,珍珠当鱼目,您说姬偃是不是睁眼瞎呢?”她笑得那叫一个灿烂,眉眼一弯,带着那么一丝不谙世事的纯真稚气。 欧阳少恭作揖,面色温柔地看着姬偃,道:“姑娘真会开玩笑。” 眼底笑意加深,姬偃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继续朝那降雷处看去。一道接着一道,滚着紫气重重从上劈下,那架势势要将受劫之人劈个魂飞魄散才肯罢休。 姬偃特别想飞过去瞧瞧到底是哪个倒霉蛋在历雷劫,这个念头就像被软萌的猫爪子挠了一下似的,痒得紧。 身子一轻,立时悬浮于半空中,姬偃飞到一棵树梢的枝头,稳稳坐在上头,双脚悬空晃动着,那双眼的视线一直黏在那绝耳不断的降雷处。 方兰生挪了挪步子,慢慢移到欧阳少恭身边,小声问道:“少恭,这偃姑娘怪怪的,难不成当仙人的都是这样的?” 欧阳少恭淡笑道:“或许吧。”那笑一如既往地带着如沐春风般的和煦温暖。 雷,一道接着一道降下,那晕过去的苏家少爷苏文渐渐醒来。一醒来,看到的便是本与他一起关在牢房里的人站在一处,仰着头,望着前头不断降下的古怪之雷。 “妖,妖怪啊啊啊——!!”尖叫出声,他被那雷吓得脸都白了,就连唇色也是惨白如纸。 “闭嘴!”清婉的声音冷冷喝住了苏文的尖叫。 那苏文一个激灵,回头去看,只见姬偃坐在一根树梢上,眼神微冷地看着他。 缩了缩脖子,苏文还想说什么,却被姬偃打断道:“劝苏公子还是闭嘴得好,若因为你的尖叫引来那些妖化山贼,我就把你丢给他们,做他们的口中食。” 苏文:“……”好,好凶残的姑娘!! 吴勇&贾大单:“……”噫,仙人姑娘凶残起来比那位少侠还凶残几分!! 那雷没有断的意思,一直轰鸣不断,直到百里屠苏提着包袱回来,也没有停下。 百里屠苏适才也就注意到了这突如其来的雷声,见是飞升之雷便也不去在意了。 “百里少侠!!”见百里屠苏回来,众人回神之余,神色间还带着激动之色。 “少侠终于回来了!我们一直都很担心,你……可有遇到凶险?”唐伍德走上前关切地询问道。 百里屠苏淡道:“匪首已诛,山上半妖也所剩无几。但仍须赶在天黑前下山,以免夜长梦多。” 唐伍德欣慰地看着百里屠苏,道:“少侠真乃悍勇无匹之人!” 百里屠苏把包袱拿出来递给唐伍德。“这是我找到的包袱,你们看看东西是否全在。” 接过包袱,众人纷纷在里头寻着自己的东西。 姬偃从树上下来,三蹦两跳地来到百里屠苏面前,拉过他,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问道:“可有伤着?” 百里屠苏摇摇头,道:“并无。”说着,眼微抬,朝前头还在降雷之处看去。 知他在瞧什么,姬偃抿唇笑道:“不打紧的,不过是有个倒霉妖在渡劫,于我们倒也没什么关系。” 百里屠苏微微点了下头。 方兰生在包袱里头找到了自己的紫檀佛珠,将它拿起套在自己的手腕上,激动道:“哈哈,我的紫檀佛珠! 这下再也不怕那些半人半妖的怪物了!子曰“君子求诸己”,所以说凡事还是得靠自己啊!” 欧阳少恭寻到解药,将它给在场诸人服下后,又拿出另外一种药,递给寂桐,道:“寂桐,先服这个药,稍可缓解。” 寂桐点点头,道:“谢谢少爷。” 自己和诸人都服下解药后,欧阳少恭朝姬偃和百里屠苏看了去。只见姬偃从袖子里拉出一条丝绢,用它轻轻擦着百里屠苏的脸,那模样温柔至极。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知为何,欧阳少恭的脑海里竟划过‘碍眼至极’的念头。 这念头不过一闪而逝,很快便被他压在心底深处,上前走过去,欧阳少恭说道:“百里少侠,姬姑娘,所有人均已服下解药,我们可以动身离开了。不过,观少侠气色,似乎有内伤在身。在下身边恰好带有此类伤药,若不嫌弃,尽可服下。” 百里屠苏道:“不必,轻伤而已。” 欧阳少恭道:“伤虽轻微,却致少侠气血不畅。之后很快又将奔波劳顿,若不及时服药,恐会加重。医者之心,还望少侠以身体为重。” 百里屠苏还想拒绝,可却被一边的姬偃打断了,她再次拉起百里屠苏的手,道:“你不是没受伤吗?怎的受轻伤了?哪里受伤了?疼不疼啊?会不会落下后遗症?”一下子就问了一堆,全是关切之语,百里屠苏凌冽的眉峰稍稍软化,好似被冰封住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柔意,他轻轻说道:“阿姐,我没事的。若阿姐担心,我服点这位先生的伤药就好。” 姬偃鼓了鼓腮帮子,慢慢转头看向欧阳少恭,道:“劳烦先生了。” 欧阳少恭神情中流露出浅浅的莫测之意,不过姬偃没有看到,百里屠苏也没有看到。掏出一瓶丹药递给百里屠苏,道:“百里少侠。” 接过欧阳少恭递给自己的药,百里屠苏将其服下后,对欧阳少恭抱拳道:“多谢先生。” 方兰生一边伸手拍拍寂桐的后背,替她顺了顺气,一边则朝姬偃和百里屠苏看去。那两人着实奇怪得紧,一个根个木头似的,冷冰冰。一个笑眯眯的,可偶尔透着的冷意却着实让人心惊。这修仙的人都那么怪的吗?跟他老爹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内心腹诽不已的方兰生没有瞧见自家竹马的神色变化,除了姬偃和百里屠苏外,自小认识的欧阳少恭在遇上姬偃和百里屠苏后也出现了些细微变化,只是他没有发现罢了。 “桐姨,好些没?” 寂桐点点头,用袖子掩口,缓了口气,道:“无碍了。”说着,她抬起头,慢慢朝姬偃看了去。 那女子同多年前在江都见到时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这就是仙凡之间的……差距…… 敛去眸中异色,寂桐低头又轻咳了起来。 服下解药的人都已无碍,本来嘛是可以直接下山的,偏欧阳少恭是个仁心的大夫。不忍一日前被带走的两人,希望百里屠苏和姬偃救救他们。听了他的提议,第一个不答应的便是苏文,他想下山想疯了,恨不得扎个翅膀就回去。 在场的人也就苏文一个人闹腾得紧,其余人倒是都听百里屠苏和姬偃的话。毕竟,在场人的战斗力除去拿回佛珠的方兰生和本就修为不错的欧阳少恭外,都是些战斗力只有五的渣。 少数服从多数,一行人决意先救昨日被带走的人。 来到山寨广场,忽地从暗处逃出来一妖化山贼。 看到个长相如此丑陋的妖化山贼,那俩捕快吓得立马缩到了百里屠苏和姬偃的身后,而其他人也吓得面色白了些许。 方兰生倒不怕这妖化山贼,他挡在欧阳少恭和寂桐身前,道:“少恭,桐姨!别怕!我念咒禁制住他!!” 还不等他念好咒,百里屠苏已经挥剑把妖化山贼给斩杀了。瞧着倒在地上,胸口插着百里屠苏剑的妖化山贼,方兰生怒道:“你,你做什么?!他已经受伤了!说不定他自己也不想变成妖怪!说不定他还有人的神智!” 百里屠苏冷冷道:“如此这般,哪里还算个人。” 方兰生气结,愣是一个字说不出口。 百里屠苏上前,将剑从妖化山贼的胸前拔出,继续说道:“口口声声说人,常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反之只要同是人犯下的错,就可以免于问罪?” 方兰生被这么一说,脸登时涨得通红,他道:“胡说!我根本、根本没这样讲过! 明明是你杀心太重!连一个已经重伤的都不放过!为仙者,怎可如此毫无慈悲?” 姬偃走到百里屠苏面前,脸上挂着浅浅微笑,可眼底却未半分笑意。她的手只不过轻轻一挥,那妖化山贼的身体便像着了火一般着了起来。“若他真有人性,你们就不会在这里了。即无人性,杀了又何妨?难不成不杀他,等他来杀你吗?方小公子,你不适合走江湖,太天真,太心软,还是当个天真快乐的比较好,否则就你这性子,有一天累了家里人,估计都不知道。”这话说得还是客气的,若是换做还未失了忆的姬偃,说出口的话恐怕比现在冷酷残忍,甚至伤人百倍。 毕竟,当年她斥乐无异时,可比方兰生狠多了。 这时,神奇的事发生了,那妖化山贼的魂魄竟被一枚玉石碎片给吸收了。那玉石碎片就在百里屠苏身上,他掏出这块碎片,眼底闪过一丝震惊。 方兰生惊恐地指着百里屠苏,道:“喂,刚才那是什么?妖法!?” 欧阳少恭拧着眉,神色微沉,喃喃道:“……果真有人在这玉横上施以吸取魂魄的邪法。” 百里屠苏紧紧盯着手里头的玉石碎片,喃喃道:“玉横?吸取魂魄……?”刚才的画面与方才在主寨大厅杀了那些半妖和妖化人之后所发生的一模一样。玉石碎片吸取了他们的魂魄,而这个情形……与当年之事何其相似!百里屠苏震惊之余又懊恼自己居然未曾想到。 欧阳少恭手微伸,似打断百里屠苏的沉思,开口道:“百里少侠,不知你从何处拿到这块玉横的?” 百里屠苏回神,绕过挡在身前的姬偃,说道:“欧阳先生,适才听你说道吸取魂魄之邪法,莫非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样一回事?这块玉石碎片到底又是何物?”他迫切要知道关于这块玉石碎片的一切。 而姬偃在看到刚才这一幕时,脑海里掠过一个画面。 很模糊的画面,好像很久前,在什么地方发生过刚才的一幕…… 眼睛牢牢粘着百里屠苏手里头的玉石碎片,一个词忽地从脑海里出现。 “引……魂……石……?”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脑海里立时蹦出了这三个字,关于引魂石的种种就像快速播放的影片一样一幕幕从她脑海掠过。可也仅是掠过,无法捕捉到丝毫有用消息。每每待她想要仔细去回想,这些画面又好似覆上了一层迷雾,让她看不真切。 姬偃上前一把抓住百里屠苏那只拿着玉横的手,语声微颤道:“引魂石……泽部的引魂石?”这些字眼都是一瞬间在脑海里出现的,而且她对这些字眼并不陌生,说明这是她曾经知晓的记忆。 “阿姐,识得此物?”没想到姬偃会识得此物,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齐齐看向她。 这句话让姬偃松开了紧握着百里屠苏手腕的那只手,她有些迷茫,对识得玉横,且知晓它真正名字而迷茫。“……我,我不知道……我好像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东西,可我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了……”心底莫名涌起一股悲伤。不知为何,她心底最深处似隐隐排斥着这块玉横,仿佛只要一直带着它,就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此刻的阿偃,仿佛恢复成昔日那个性子偏沉的女子,完全没有之前的活泼开朗,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哀伤,静静地看着那枚玉横。 握紧玉横,百里屠苏伸出手揉了揉姬偃的头,轻声叫了她一声。“阿姐。” 姬偃稍稍回神,一双眼定定地看着百里屠苏,道:“小溪,这个东西,我们不要了,好不好?”这块玉横让她心生不详,总觉得只要与此物有所牵扯,就会失去她最重要的东西。 百里屠苏一怔,这是姬偃头一次对他说出祈求的话来。 知她有所担心,百里屠苏朝欧阳少恭点头示意后,拉着姬偃来到一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阿姐,此物与我族灭族之事有关,我……必须调查此物。” 心头一颤,姬偃看着百里屠苏的眼睛就明白自己无论怎么劝都是没用的。闭了闭眼,姬偃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不远处那已隐隐散去的雷劫,道:“……我,我知道了,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不离不弃。 最后四个字无须说出口,百里屠苏也是明白的。 自小开始,他的阿姐就一直很护他,从未变过。 “谢谢你,阿姐。” 继续盯着已初晴的天边,须臾,姬偃方才转向百里屠苏,淡淡一笑道:“你我是家人,家人间无须道歉。”说着,她又叹了一口气,道:“好了,我们过去吧。” 百里屠苏点点头,两人重新来到众人面前。 接着,百里屠苏朝欧阳少恭拱手,问道:“欧阳先生,能否同我细说玉横之事?” 欧阳少恭答道:“不敢说十分清楚,仅是略知一二。其实在下幼年之时即离开琴川,近日方才重返,正是为了寻找一件名叫“玉横”的器物,百里少侠所持乃是它的碎片之一。少侠若想知晓其中内情,待寻得被抓去炼药的两人之后,在下可慢慢说与你听。” 百里屠苏眼里闪过一丝感激,他说道:“多谢先生。”接着,一直稳稳待在他肩头的阿翔忽然朝不远处飞了去。见状,百里屠苏说道:“看阿翔所飞方向,那丹室应在此处通往主厅的路上。先去寻人,届时请欧阳先生务必告知我有关玉横之事。” 欧阳少恭笑道:“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着,他看了眼姬偃,见她在发呆,眼底闪过一丝很浅的光芒。 一行人来到丹室前,那丹室入口处弥漫着一股浓厚的妖气,姬偃刚到此处便觉不适。她皱了皱眉,以袖掩住口鼻,道:“此处妖气弥漫,应是以活人炼丹的场所。” 欧阳少恭道:“如姬姑娘所说,此处妖气弥漫,体虚之人最好莫要吸入为好。烦请诸位离此处远点为好。”说着,他特意看了眼寂桐,道:“寂桐,你也不要靠近此处。” 寂桐点了点头,轻咳着同其他人一道慢慢远离丹室口。 百里屠苏挥出焚寂,还不待他破坏丹室的入口,姬偃已经抬脚踹上去,直接把丹室的石门给踹塌了。 方兰生瞠目结舌地看着丹室的石门被踹到在地上。“……” “我,小溪,欧阳先生和这位方小公子进去即可,其他人乖乖待在这里别乱跑。”说着,也不给其他人反应,直接走了进去。 她一进去,百里屠苏自然是跟着进去了,接着欧阳少恭和方兰生也跟着进去了。 四人来到丹室内,扑面而来的便是浓郁的妖气和死气以及腐烂的尸臭味。丹室内就一个大锅子,锅子内还在煮沸什么,那些冒着气的液体正往锅子外溢出,其中夹杂的浊气和妖气令人反感至极。 欧阳少恭看了看四周,面色极其冷静道:“山洞内外皆无守卫,看来那帮寇贼并未预料会有他人来此。而这锅内溢出的浊气与妖气,正是他们用来烹煮活人之物。” 方兰生越听越不对劲,听到欧阳少恭说的立刻忍不住干呕起来。“呕……” 姬偃来到方兰生身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替他顺了顺气,道:“吐吧,多吐些,吐吐就习惯了。” 方兰生:“……” 百里屠苏来到一个人面前,这个人闭眼躺在地上,四肢冰凉,显然死了很久。“此人可是当初被带走的两人之一?” 欧阳少恭看了看那人,点头道:“……正是。” 百里屠苏半垂眼眸道:“他已没气了。” 姬偃瞧了眼那具尸体,眼神淡漠地说道:“就这个地方,寻常人只要待上半日,便会因这里的浊气而亡,更何况他是昨日进来的,恐怕昨日就已经没气了……” 方兰生吐得胃都难受起来,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那,那另外一个人呢?” 姬偃瞧了眼那还在冒泡的锅子,嘴角轻勾,下巴朝那锅子微微一扬,道:“喏,不就是这一锅子的人肉汤嘛。” “呕——!!”方兰生这下吐得更厉害,他捂着嘴巴,对欧阳少恭断断续续说道:“少恭,抱歉,我……我支持不住了,你,你继续……”说着,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瞧着他跑出去的模样,姬偃低低笑道:“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就是单纯了些。” 百里屠苏轻咳一声,道:“阿姐,勿要胡闹。” 抿了抿唇,姬偃将两只手反手于背后,走到边上瞧了瞧。 欧阳少恭来到那具尸体面前,缓缓蹲下,从袖子里掏出一枚丹丸,并将丹丸放入那人口中,道:“既然尸骨仍在,或许还是有办法的……” 百里屠苏有些不解地看着欧阳少恭说道:“他已亡。” 欧阳少恭淡淡一笑,道:“亡不代表结束……”说完,那个本已死的人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一瞬间,百里屠苏瞪大了眼睛,而姬偃却只是将目光直直落在了欧阳少恭身上。 不过,那人也只是在一瞬睁开了眼睛,接着再无任何反应,依旧是之前那具冷冰冰的尸体。 欧阳少恭轻叹一声,他闭了闭眼,似觉可惜道:“果然……仍是功亏一篑,这还阳丹终究……” “想不到世间竟然真有起死回生之药?”百里屠苏是震惊的,在看到刚才那一幕的瞬间,他想到了还被他放在冰炎洞内的韩休宁,他的母亲。 欧阳少恭起身,抚了抚有些微皱的衣袍,道:“功败垂成,便是离真正的起死回生尚有一步之遥,而这一步却耗费数年无法企及……百里少侠,姬姑娘,实不相瞒,在下乃是七十二福地之青玉坛门下弟子。” 姬偃对仙门仙派不了解,可百里屠苏却是了解的,他先是一愣,接着回神抱拳道:“素闻青玉坛擅长丹药炼制之术,无怪乎如此神乎其技,失敬。” 欧阳少恭先是摇摇头,接着便是面露苦色地将近日青玉坛内发生的事一一道出。原来,这玉横是青玉坛数年前所得的炼丹宝物。至于,玉横为何流落江湖,他只是在被前任武肃长老,现任掌门雷严囚禁时偶然听到弟子间传言,说玉横被人盗窃,施以邪法,且化为碎片四散江湖。也因此,他才能寻得机会逃出青玉坛。 听了欧阳少恭的话,百里屠苏将手中的玉横还给欧阳少恭,道:“既是青玉坛之物,这块碎片便交还给欧阳先生。” 欧阳少恭面露感激之色,道:“感激不尽。这吸纳魂魄之法实乃世间禁术。两百七十年前,青玉坛金丹极盛,是时掌门厉初篁便是以人与畜生魂魄之力入药。真相大白于天下后,本门为世人所不齿,日渐衰败,近二十年方有中兴之态。无论是外人有心陷害,还是本门弟子自甘堕落,青玉坛万万不可毁于这次玉横之祸,否则只怕一蹶不振,永无翻身时日。” 姬偃听罢,淡淡问道:“那么,敢问先生寻到此物之后,又当如何?” 欧阳少恭看向姬偃,表情肃穆道:“自当是毁去此物。” “毁去?”眼微眯,姬偃来到欧阳少恭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问道:“哦?那么敢问先生如何毁去?”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欧阳少恭给姬偃一种城府极深,绝非简单之人的感觉。 初见时只觉此人如沐春风,和煦温暖,是个谦谦君子。再细看时,依旧是这种感觉,却又多了一丝看不透。这人无论面对谁,纵使身处危难之中或是面临鲜血淋漓的可怖场景,他给人的感觉依旧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姬偃活得久了,看得人多了,自然知晓欧阳少恭这类人极难对付。若是朋友,自然是好的。若为敌人,恐怕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姬偃不知他出现于此的目的是什么,可他作为一名身负修为,且修为不俗的人,却如此掩盖自己的实力,实在无法让人不去多想他的目的。 脑海里都能脑补出N条不同内容的阴谋论呢。 “姬姑娘对在下似乎有偏见。”欧阳少恭的脸上挂着浅浅微笑。 姬偃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走到百里屠苏面前,伸手替他拉了拉衣襟,淡淡说道:“先生多虑了,姬偃并无此意,就是在想这引魂石如此邪恶,该当如何毁去。” 欧阳少恭盯着姬偃,眸底掠过一丝微光,他不动声色地问道:“……姬姑娘为何如此称呼玉横?莫非与玉横有何渊源?” 姬偃半垂眼眸,道:“引魂石应该是它真正的名字,数千年前,引魂石乃泽部盛产之物。”说到这儿,她轻叹一声,道:“其实很多事就算先生想问,我也记不大清了,这人年龄大了,总有些事会忘记的。” 欧阳少恭:“……” 百里屠苏并未瞧出姬偃与欧阳少恭间的暗潮汹涌,他略思索一番后,看向欧阳少恭道:“若蒙不弃,我想与欧阳先生一同去寻找其他玉横碎片。” 姬偃盯着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不瞧姬偃,因为他知道姬偃瞧着他的理由是什么。什么事都可以同姬偃退让,唯独此事不行。这件事事关他一族被灭缘由,他必须彻查。 许是了解百里屠苏是个倔强的孩子,姬偃盯了他一会儿就不盯了,抬手摸了摸鼻子,她道:“这地方太闷了,我先出去,你们慢聊~~” 百里屠苏微微点头,道:“阿姐,你出去等我和先生。” 姬偃笑了笑,便提着裙子,像个孩子一样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看着姬偃小跑出去的模样,欧阳少恭忍俊不住道:“姬姑娘还像个孩子似的。” 百里屠苏面部表情软化,眼底噙着一抹柔意,道:“阿姐一直像个大孩子一样。” 欧阳少恭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百里屠苏,忽问道:“姬姑娘同百里少侠并非亲生姐弟,在下猜得可否正确?” 百里屠苏并不隐瞒,他道:“阿姐的确不是我的亲生姐姐,可她于我而言,如亲姐无异。” 欧阳少恭唇角轻轻一勾,接着便将话题给转开了。 姬偃跑出丹室,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了一口浊气。在里头吸了那么久的垃圾空气,她都觉得自己快萎靡不振了。方兰生见她跑出来,便问道:“少恭呢?他怎么没出来?” 姬偃向丹室指了指,道:“先生在同我家小溪聊人生。” “哈?”方兰生满头都是问号。 姬偃快步走到太阳底下,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道:“还是外面的空气新鲜,里面多待一秒钟都有一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方兰生点头附和道:“那种味道多闻一次都对身体不好……”说完,他跳起来道:“我去,不对啊,里头都是浊气,他们要聊也该出来聊啊!!”刚说到这儿,他就直接冲进了丹室,那火急火燎的模样倒还是蛮有趣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方兰生、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才缓缓从丹室内出来。那方兰生习得是佛法,替死去的人念了超度经文后,其中一人便问道:“方小公子,你说那个……那个极乐到底在哪里啊?是不是出钱请你和你爹念经,死了以后就可以不用受罪,下辈子投胎到有钱人家?” 方兰生挠了挠头,道:“这我不知道,我就是听我爹这么念过,我也跟着念,反正自己念又不多花钱……” 那人:“……” 苏文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紧张的看了看周围,道:“还等什么?人也埋了,经也念完了,磨磨蹭蹭这半天,总该下山了吧?早说别浪费时间去救什么人。”对苏文来说,都是注定要死的人了,救了也是白搭。 欧阳少恭朝百里屠苏作揖道:“百里少侠,此间诸事已了,山中浊气虽不如丹室内强烈,却也须十天半月方能散尽,唯有请琴川衙门告示封山,阻人来往,非我等几人之力可以完成。若是再无其他事情,这便下山去吧。” 一听下山,众人自然没有意见,接着一行人便循着刚才的方向,重新走回去,再从外头出去。 姬偃走在百里屠苏身边,快要离开翻云寨前,她特意回头去看,只见一行人中独独缺了欧阳少恭和寂桐。 挑了挑眉,姬偃放慢脚步,重新转回去找欧阳少恭和寂桐去了。 远远的,她便听见欧阳少恭对寂桐说道:“……寂桐你自从离开青玉坛,一直未曾好好休息过,切不可再舟车劳顿。我们先往琴川,租一间有小院的房子,将你安顿好,留在琴川待我回来。你不是爱种些花草吗?不如多买些种子撒在小院里,也好打发时日。” 寂桐轻叹一声,道:“……唉,如今我已老迈,不比当年,反倒要少爷……要你来照顾我了……” 欧阳少恭淡笑道:“我自小便是由你费心衣食起居,无血缘之情,却有养育之实,百善孝为先,照顾你本是理所应当。可叹有时候为了一些事情不得不忙碌奔走,倒叫你无法安心颐养天年。” 寂桐抬眼看着欧阳少恭,蓦地,重新垂下头,叹道:“到了这个年纪,何必还强求什么寿数啊……我只担心……”话还未说完,一只妖化山贼突然出现,朝寂桐和欧阳少恭扑了过去。 寂桐轻呼出声,而欧阳少恭则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待我送你一程。”语落,手轻轻一挥,那妖化山贼便被杀死,且连尸体都没留下。 寂桐眼底闪过一丝哀伤,她无奈道:“这又是何必呢?看此情形,他必是服下丹药一段时间后才渐渐与药性相斥,以至于身体疼痛自残……也不过是个可怜之人……” 欧阳少恭冷笑道:“可怜?不,他是软弱。无法享受自身所获得的新生力量,无法忍耐和超越肉体苦痛蜕变得更为强大,这样的软弱之物活在世间有何意义?比蝼蚁尚且不如,叫他灰飞烟灭岂非更妙……”语声未落,他便忽然不再说下去,而是越过寂桐朝转弯的口子看去,那里站着姬偃,只见她一瞬不瞬地瞧着他和寂桐,嘴角挂着莫测的微笑。 “姬姑娘。”他双手一揖。 身子往后一靠,直接靠在木质的围墙上,姬偃抬手把玩着落在胸前的一缕长发,笑眯眯道:“欧阳先生藏得挺深的。” 欧阳少恭眼眸半垂,徐徐道:“姬姑娘说笑了。” 松开卷了几圈的长发,姬偃凝视着面上除了温和之外没有其他表情,比如虚心,比如害怕等负面情绪都没有的欧阳少恭,轻轻说道:“姬偃并不清楚先生的目的,也没兴趣知道,只要先生不祸及小溪,即便算计了天下人,姬偃都不会过问的。” “哦?那若在下祸及了百里少侠,姬姑娘又当如何?”欧阳少恭缓缓说道,声音中竟带了一丝微小的,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怒意。“……是杀了在下?还是……” “杀了你。”姬偃冷下脸,眼底不似平日漾着淡淡暖意。 心底莫名涌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意,面上温和褪去,他忽地笑了起来,那笑竟带着一丝狰狞。“哦?在下倒真的很想看看姬姑娘如何杀了我……”不知为何,听到姬偃说出这三个字,他最引以为傲的自持竟有些溃散,他不喜姬偃同他用这样的表情和口吻说话。 “少恭,桐姨,你们做什么呢?快点跟上来啊!”气氛有点剑拔弩张,就在这时,不远处,方兰生的声音传了过来。同时,百里屠苏的声音也随之传来。“阿姐。” 敛容,欧阳少恭身上的压抑气息尽数褪去,就好像刚才在姬偃面前所显露的一面是姬偃看到的错觉。他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双手抬起,两手作揖,朝姬偃行礼,道:“姬姑娘,咱们还是先过去吧。” 姬偃瞧着他,一瞬不瞬地瞧着他,蓦地,笑了起来。“你这人还当真是有趣至极,而且……”有点像一个人,可她知道眼前这人绝非那人,因为那人早在多年前,她就已经寻到了。 只是,这个叫欧阳少恭的人实在太像他了……除了长相,其他都与那人一模一样。 顿了一下,她直起身子,侧过一边是身子,接着继续说道:“欧阳先生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噢?不知在下像姑娘的谁。” “……我的丈夫……”丢下这句话,也没去看欧阳少恭是何反应,姬偃大步朝前头在等她的百里屠苏走了过去。 而此时,方兰生也从她身边经过,跑到后头寻欧阳少恭和寂桐。 他喊道:“少恭,桐姨,你们做什么呢?是不是桐姨走不动了?” “……来了……”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行人来到山寨门口,百里屠苏因有事决定往雾灵山涧方向再回琴川。怕唐伍德等人走官道再遇落网之鱼的袭击,百里屠苏让姬偃护送他们一行人下山。本打算同百里屠苏一道走的姬偃听他这么说后,只好答应。 挥别百里屠苏和阿翔,姬偃转身对一行人说道:“各位,走吧。”官道可比雾灵山涧好走,可也少了许多乐趣。近些年,百里屠苏的心事越发重了起来。姬偃知道,他的心事多半与当年乌蒙灵谷被灭有关。想想也是,好好的一族就特么一夕之间被灭了,换做她估计比百里屠苏想得还多。 走在前头,姬偃相当于进入了大脑放空模式,对身后的一干人等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因此,方兰生凑到欧阳少恭边上,小声问道:“这偃姑娘似乎不大高兴护送我们回琴川啊。” 欧阳少恭淡笑道:“小兰,莫要多想了。” 方兰生撇嘴道:“也不是多想,就是觉着这位仙女姑娘自打那木头脸不在后就一直虎着张脸,闷闷不乐的,连我们都没理。” 欧阳少恭道:“许是姬姑娘在想事吧。还有,百里少侠有名有姓,为何用此来唤他人?” 方兰生双手抱胸,道:“哼,还不是他那张脸,冷冰冰的,连笑都不会,跟木头有什么区别?” 欧阳少恭无奈摇头,道:“小兰还是这般孩子气。” 方兰生气鼓鼓的还想说什么时,走在最前头的姬偃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吴勇和贾大单,说道:“两位大人缩在后头做什么?” 语音未落,众人便纷纷回头看向贾大单和吴勇,只见他们二人果真缩在最后头。那二人一听姬偃叫他们,背脊一直,连忙从后跑上来。 手一挥,解开他们俩身上的禁言术,姬偃道:“从这里开始到琴川已无危险,你们二人护送他们一行人即可。” 吴勇讶异道:“仙,仙人这是要……?”话一出口,他就喜极而泣了,因为他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憋了一路,他和贾大单也是不容易。 “我放心不下小溪,想去雾灵山涧寻他,既已无碍,咱们就此别过吧。”护送他们一路,她也想了一路,还是跟百里屠苏一道走比较好,顺便去看看那个受了雷劫的笨蛋妖怪还在不在。 也不知道那只妖离开了没有。 贾大单听罢,神色间有些窃喜,不给他并未表现得太出来,拍了拍胸脯,道:“仙人放心,我等定会将众人安安全全送到琴川的!!” 姬偃瞧着贾大单,一眼就看出他心里的小九九。即便瞧出,她也丝毫不在意。像贾大单和吴勇这样的人,世上何其之多,若各个都在意,岂不累得慌? 轻勾唇角,姬偃转身便欲离开。 正待她要离开时,欧阳少恭忽然叫住她,道:“姬姑娘。” 身子一顿,姬偃回首看向他,眼里是疑惑。“何事?” 欧阳少恭作揖道:“姬姑娘,若是见到百里少侠,可否带一句话。在下与他约定明日辰时在琴川门楼下回合,因玉横事关重大,在下希望能尽快启程,望姬姑娘见谅。” 姬偃点点头,道:“明日辰时,琴川门楼下,我记下了。再会,欧阳先生。”语音还未落下,她的身形就从众人面前消失无踪。 见她忽然就消失了,苏文有点儿吓到。“这,这位姑娘不会是什么妖怪吧?” 唐伍德抚了把胡须,说道:“姬姑娘是仙人,若是妖怪,恐怕也不会救我们了。” 方兰生点头附和道:“肯定是仙人!就是性格有些古怪。不过,这仙人性格古怪些也是理所当然的。人家是仙人嘛~~” 吴勇悄悄来到贾大单身边,暗笑道:“贾大哥,这仙人姑娘和那肥鸟大侠都走了,也就是说,他不会和我们一起去衙门领功?” 贾大单嘿嘿一笑,道:“嘿,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兄弟俩风风光光地把这些人给带回去,还可以让他们在县令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吴勇一听激动得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我我我,我这辈子还没立过这么大的功,像做梦一样!”刚说完,后脑勺就被贾大单抽了一下。吃了一记痛,吴勇甚是委屈,道:“哎哟!你干嘛打我?!” 贾大单哼了哼,道:“告诉你这不是在做梦!快点把这些人带回去,吃香喝辣少不了你的!” 吴勇一听便嘿嘿地傻笑了起来。 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听到了他两的对话,可也没说什么,毕竟这两人是官,他们只是普通的老百姓。之后的一段路虽说没什么危险,可也得仰仗这两位捕快护送,因而他们想回去领功也就让他们去了,纵使之后要在官老爷面前替他们说话,也只好说个一两句。 虽然,这两人真没啥本事。 欧阳少恭瞧着姬偃离去的方向,漆黑的凤目中竟流露出一丝不解的困惑。他对姬偃生出一种名为熟悉的感觉,这是不该的。这世间,于他而言,无一人可比得上巽芳,,可姬偃的出现却令他生出一丝动摇之心。 眸底压下一丝冷意,欧阳少恭明白这样的情感是不该出现的,因为那是在背叛巽芳,他最珍爱的人。 这边,姬偃已来到雾灵山涧,还未寻到百里屠苏,竟在一处山崖看到了一只受了重伤的小麋鹿。麋鹿边还有一只特别可爱的金色小狐狸,小狐狸用它的脑袋蹭着小麋鹿的脑袋。 姬偃来到小麋鹿前,手往前一挥,只见它周身竟隐隐散着金光,那是飞升后仙者未褪去的成仙之兆。唇角轻勾,姬偃蹲到小麋鹿和小狐狸面前,笑道:“看来,你便是引来七十七道天雷,飞升的人小笨妖阿。” 小麋鹿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立即张口说话道:“姬判大人!!璐瑶终于见到您了!!”若不是承受雷劫,重伤太重,它早扑到姬偃面前了。 姬偃歪了歪脑袋,一脸不解道:“我们认识吗?还有,我不叫姬判。”她姓姬没错,可姬判是什么鬼?等等,她昵称的确也是叫判判的。难道……细细打量着小麋鹿,姬偃不确定地问道:“我们,认识?” 璐瑶:“……”不认识吗?才过了三百多年姬判大人就不认识他了吗QAQ好伤心! 璐瑶立即化出人形,灰袍黑发,容貌清秀,可那双眼睛却生得极其漂亮,乍一看就是一普通少年,没有任何不一样。“大人,是小仙我啊,小仙是璐瑶,三百多年前您还带小仙一起出了红境呢。” “红境?”姬偃蒙圈了,那是真蒙圈啊。 她算了下时间,三百多年前……当时她还没失忆呢。这眼前的小麋鹿看样子真的认识她,可惜……她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那个,抱歉,我后来失忆了,所以……我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璐瑶一愣。“……”这回换他蒙圈了。 姬判失忆了——!? “大,大人失忆了??”璐瑶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姬偃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她失忆了,是真的失忆了,一点恢复的迹象都没有。 璐瑶垮下脸,露出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接着……他哭了。 是的,这位刚成仙的少年哭了,跟个孩子似的,而那只小狐狸也跟着一起委委屈屈的哭了。 姬偃:“……”坑爹的,这是她的错吗?? 璐瑶抽抽噎噎了好一会儿,方才停下,打了个嗝,道:“姬判大人,您的命真苦,好不容易离开红境怎的就失忆了呢?嘤嘤嘤,您寻到您儿子了吗?” 姬偃:“……”excuse me?她有儿子吗??为毛没人告诉过她?? “儿……儿子??”姬偃震惊了。 璐瑶吸了吸鼻子,点点头,道:“是啊,儿子,叫,小仙记得您提到过,叫,哦,对了,叫离钺。” 一听她儿子叫离钺,姬偃松了口气,顺便放心了不少。 差点吓死她了。 她还以为自己在为人不知的时候,趁机在外头生了个儿子呢。 “你说离钺啊?寻到了呀,多年前就寻到了,咱俩还成亲了呢!不过,寻到时他就快死了,所以也就跟他当了两天夫妻,就亲自替他送终了。” 璐瑶:“……”呃,他有点反应不过来,大人说啥来着? 儿子成了相公?欸!?这也可以的吗?? 璐瑶被姬偃说的话给震慑到了。 小狐狸也明显震惊了一下,不过震惊之余还有一丝疑惑。 儿子能跟娘亲做夫妻的吗? 歪脑袋,眼里闪着困惑的表情真的相当呆萌。可惜,姬偃和璐瑶都没空欣赏到它的呆萌。 姬偃不好意思道:“你误会了。离钺并非我真正的孩子,只是我带大的而已。后来,他转世了,看上去比我大了,我又倾心于他,所以就成婚了。” 璐瑶眨眨眼,大脑一时间还是没跟上她的逻辑。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道:“哦哦哦,那,那小仙倒是忘了道声贺,恭喜姬判大人新婚。” 他说完,姬偃接着叹道:“可惜,他又死了几十年了。” 璐瑶又愣了一下,接着又补了一句,道:“姬判大人节哀。” 姬偃点了点头,再接着补了一句,表情无奈道:“我在几年前寻到他转世了,这一世,他成我弟弟了。” 璐瑶:“……” 这,关系略复杂啊。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姬偃抱着金色的小狐狸坐在地上一边替璐瑶治伤,一边听对方讲她的过往。那过往就像一个传奇,听得姬偃一愣一愣的。待听完璐瑶口中所述,姬偃深觉过去的自己是个略牛逼的存在。 摸了摸鼻子,姬偃放下手揉了揉躺在她怀里的小狐狸的小脑袋,说道:“看来以前的我还是挺厉害的,不过我还是喜欢现在的自己,开开心心的,没有过多的烦恼。”活得自由自在,多好,而且还不用参加高考!! 姬偃认为过去的自己会那么阴沉,肯定跟高考有关。想想准备参加高考那一年的暗潮汹涌,姬偃都禁不住替自己抹一把辛酸泪。若她还没有穿越,恐怕再过个两三月就该去参加六月份的高考了。一想到那几个月日日沉浸在补课海洋的自己,姬偃觉着自己会性子阴沉也是不无道理的。 妈哒,在活泼开朗的人遇上高考也会性子阴沉哒。 璐瑶恭恭敬敬地坐在姬偃面前,受到姬偃的治疗,他身上的伤大略都已无碍。“姬判大人现在这样挺好的。”平易近人多了喂!当年在红境内,那模样可是吓坏他了!冷到骨子里,一丝人情味都没有。 “不过,有一点我不是很明白。那引魂矿本就神奇,为何又要吸纳活物来供给它运转空虚红境呢?其实,没有空虚红境不也是可以的吗?” 璐瑶拧着眉,陷入沉思,这三百多年来,他同琅洳都细想过这个问题,可是直至今日依旧未明其中缘由。 “血涂之阵可有解法?”姬偃忽然又问道。 璐瑶一怔,接着回神摇头,道:“据我所知,目前为止,一旦被下了血涂之阵的封印,基本无解。”若只是单单被引魂矿吸纳魂魄,倒还有救,可若魂魄被封入血涂之阵……基本上只能等魂飞魄散了。 抱着小狐狸的手微微一颤,姬偃想到了百里屠苏,那个这些年来一直唤着她阿姐的少年。“……这世上……就没有起死回生之术吗?” 璐瑶怔怔地看着姬偃,蓦地,摇摇头道:“没有,世间万物的终途唯有死亡,谁也改变不了。” “起死回生,不过是凡人的妄想而已……” 姬偃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在百里屠苏被带回天墉城的那一刻,她就清楚明白这世上根本无一种方法可救他,让他活得能长久些。 而所谓妄想,又何尝不是一种想要拼一次的希望呢? “其实,我每天都会想,这世上会不会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小溪活得更久些。可无论我如何寻找,失望都大过于希望……起死回生,本就不存在……我,早该明白,只是不肯死心而已……”在发现百里屠苏身体里有一个强大封印的那天起,她就去找过禺期和飞廉,连他们俩都没有办法,这世间又有谁可以救百里屠苏呢? “姬判大人……” 扯了扯唇角,姬偃苦笑道:“没事的,我不会太过强求……”强求的后果她不敢想象也不敢去赌。活得愈久,所知所想都与过去不同,接触的层面也与过往不一样了。她很清楚,强求带来的后果是什么……她不能拿百里屠苏去赌这个百分之一的几率。 璐瑶道:“抱歉。” 姬偃摇摇头,道:“跟你没关系,你无需道歉的。”说着,她低头捏了捏小狐狸的耳朵,浅浅笑道:“小狐狸,你几岁啦?” 耳朵一晃一晃的,小狐狸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姬偃。 眯起一双眼,适才话题带给她的烦闷感被眼前小狐狸的呆萌感一扫而空,抱起小狐狸,姬偃盯着眼底闪过一丝怯意的小家伙,接着又问道:“化出人形吧,别装了,我一眼就看出你同其他狐狸不一样。” 小家伙轻叫了一声。 放下小狐狸,姬偃看着它一落地便化成一名少女。 少女模样娇俏,一袭黄衫,娇小可人极了。她怯生生地瞧着姬偃说道:“偃姐姐,我,我是来报恩的。” 姬偃:“……”狐狸报恩的故事立时在她脑海里浮现,紧接着各种狗血的剧情一一从脑海里划过…… 她是女的喂,报恩报错了,应该找个男人啊小狐妖。 少女羞怯道:“我……襄铃是来江南找娘,可是一直一直都找不到……在山上玩的时候就被那些大块头抓去了……要不是屠苏哥哥和偃姐姐来救……襄铃恐怕早死了。那时候在山洞里,身体动不了,可是你们讲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一定要报答偃姐姐和屠苏哥哥的救命之恩的!偃姐姐和屠苏哥哥叫襄铃做什么,襄铃就做什么……就是,就是我能跟着偃姐姐吗?屠苏哥哥冷冰冰的,看上去有点儿凶巴巴,襄铃喜欢偃姐姐,偃姐姐有娘亲的感觉。” 姬偃:“……”她看上去很像当妈的人吗?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她有妈妈的感觉呢?她还是一个少女好不好!? 木着脸,姬偃是真的很无语。 璐瑶望天,他……什么都没听见。 姬偃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你叫襄铃是吧?” 襄铃点头。 姬偃问道:“你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吗?” 襄铃摇摇头。 姬偃道:“那不就对了。你连我们要做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跟着我们呢?再说了,你年龄还小,一身妖气不会掩藏,走在外头很容易会被有修为的人盯上的。与其跟着我们,不如回家待着,等修炼得跟他一样,再出来也不迟。”说到最后,姬偃直接指着璐瑶对襄铃说道。 襄铃扁了扁嘴巴,一副伤心的表情。“呜呜呜,偃姐姐是不是嫌弃襄铃没用?可是,我真的很努力了,襄铃,襄铃会扑蝴蝶……还会抓虫子……偃姐姐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呜呜呜……” 璐瑶看着襄铃可怜兮兮的模样,便替她求情道:“姬判大人,襄铃虽修为不高,可以这个年纪化形本就不易,请姬判大人让她跟着吧,或许襄铃能帮上忙。”璐瑶与紫榕林的榕爷爷颇有交往,因而襄铃的事,他多少都会帮帮的。 姬偃到底是个心软的人,面对那么软萌的妹纸,还是一枚金灿灿的小狐狸,她纠结了一番后便点头答应了。“好吧,那就跟着吧,不过……我怎的瞧你有些奇怪,你虽为狐妖,可身上竟还有人类的气息,这委实有点不大对劲。” 襄铃抽抽噎噎道:“襄铃,襄铃是半妖,襄铃的娘亲是凡人。” 姬偃道:“……那就怪不得了。”人狐相恋而诞下的人妖啊……呸,错了,是半人半妖,咳咳咳…… “作为狐妖过于清秀了些,不过你这小模样倒是招人得很,你娘亲定是个美人。”蓦地,她又补了一句。 被姬偃夸赞,襄铃脸红红,一副羞涩地表情道:“嘻嘻,偃姐姐赞誉了,襄铃,襄铃才没偃姐姐说的那么好看呢。” 姬偃笑了笑,便转而抬头看了看这天色。天色已渐渐昏暗,想到自己跑来这雾灵山涧的理由,姬偃觉着自己当真是被耽误了。按天色来看,百里屠苏早该到琴川了,而她怕是无法在雾灵山涧遇上他了。 “天色渐晚,我该回琴川了,否则小溪该担心我了。” “去找屠苏哥哥吗?”襄铃小声问道。 姬偃点点头,起身站了起来。 璐瑶也跟着起身,朝姬偃拱手作揖,道:“姬判大人,那小仙就先告辞了。” “你回哪儿?” 璐瑶道:“小仙要去趟长安寻个故人。” 姬偃点点头,道:“好吧,那就再见啦,小璐瑶。” 璐瑶淡笑道:“再会,姬判大人。”说完,他便使用术法从她和襄铃的面前离开了。刚离开没一会儿,他又忽然回来,道:“对了,姬判大人,有件事小仙觉得还是同你说一下比较好。小仙也是适才想起琅洳大人交托小仙的一件事,那就是血涂之阵是根据某个阵法而重新创造出来的,若要解开血涂之阵无解之法,恐怕要寻到那原来的阵法。璐瑶在多年前就奉了琅洳大人之命四处寻此阵法,若寻到,小仙定会告知姬判大人的。” “当真?” “当真。” 璐瑶的话给了她一个希望,即便这个希望很渺小,可也是一个希望。 “谢谢你,璐瑶。” 璐瑶恭敬地说道:“姬判大人于小仙有恩,小仙回报是应该的。” 说完,他接着又道:“小仙告辞。” 这次,璐瑶是真的离开。 襄铃在旁小声问道:“偃姐姐是要去办很大很大的事情吗?” 姬偃看着她,道:“为何如此问?” 襄铃睁着大眼睛,说道:“因为听你和璐瑶哥哥的谈话好像有些深奥,襄铃不懂,就觉得该是大事。还有,屠苏哥哥答应少恭哥哥的事,好像也是大事。两桩事合起来不就是很大很大的事嘛,所以襄铃觉着偃姐姐是要去办大事情!!” 姬偃:“……”这话好像也没啥错,听着挺有道理的。 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走吧,我们回琴川。” 待姬偃领着襄铃回琴川时,天已暗下,府衙也已关门。琢磨着第二日再去领赏金,姬偃便带着襄铃先回了客栈等百里屠苏归来。 等了个大半天,直至夜幕降临,百里屠苏都未回客栈,这让姬偃着实担心。今夜是朔月,是百里屠苏煞气发作之日,往些年每逢朔月就算没姬偃在,紫胤真人也肯定在,他们二人只要一人在都可压制百里屠苏体内的煞气,可今日,他到现在这个时辰都还未归,姬偃当真有些等不下去了。 嘱咐襄铃待在房内不许乱跑后,姬偃便出门寻百里屠苏了。 此时,姬偃并不知道百里屠苏的煞气当真发作,不但如此还遇上了他此生最为重要的女子……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这夜的琴川格外热闹,一年一度的灯会盛行,街上来往全是提着各式各样灯笼的人。这有成双成对的,有一家三口或是一家几口的,有小孩成群结队的,总之看来看去就是没有孤影单只的。 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姬偃独自一人来琴川过上元节时一样。孤影单只,连个陪的人都没有。寻到百里屠苏之后,每一年过节,她都会拉上百里屠苏和陵越一起过。并且,每一年在过节前她都会特意提前回趟青龙镇,叫上禺期,同她一道儿去远在其他地方的谢衣一起过节。 看着来往,脸上挂着笑容的行人,姬偃没有半分心情去感受节日的氛围,而是满脑子都在想百里屠苏在哪儿。穿过汹涌的人海,穿过悄然寂静的小巷,她四处寻找,从这个地方跑到那个地方,愣是没有半点百里屠苏的影子。 就在这时,慧蚀忽然出现,往一个地方极速飞去。 姬偃立即跟上。 待来到慧蚀停下的地方,姬偃竟隐隐感受到此处尚存一丝焚寂之力。 抬头望着头顶的月亮,姬偃心下一紧,收起慧蚀,正待一跃上那半空中时,一道声音不疾不徐,缓缓从她身后响了起来。“姬姑娘可是在寻百里少侠。” 转过身,姬偃看着出现在她身后之人,眼眸微冷道:“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依旧是白天时的打扮,一袭杏色长衫,长发随意束着,垂在胸前一侧。他没有雨水一道出现在此,而是单独一人。唇角轻勾,一派儒雅的他朝姬偃拱手道:“逢此灯会盛事,在下便临时起意租了艘船,本想与寂桐、小兰一起河上放灯,可惜尚未找到小兰,却遇上了昏迷的百里少侠,现下他正在在下的船上休息。” 姬偃盯着欧阳少恭,忽地轻笑道:“那姬偃还要多谢先生呢。” 欧阳少恭只是淡淡一笑。 面对欧阳少恭,姬偃不敢有一丝松懈,此人藏得如此之深,她当真无法坦诚相待。“劳烦先生带我去寻小溪。” 欧阳少恭轻笑道:“姬姑娘对在下尚存戒心,是何缘由呢?” 姬偃道:“你很聪明,城府又极深,与你这样的人为敌,实在不是件好事。初见先生时,我便发现你身负修为,且修为不低。以你这般修为,本不该身陷翻云寨,可你不但身陷其中,还装成了一名普通人。那时候,我就在想,你的目的是什么,如今看来……是为了那块碎裂的引魂石吧。” 欧阳少恭不动声色道:“在下此行本就为了玉横,掩藏自己也是为了不被青玉坛门人发现在下行踪。毕竟,在下现如今可是青玉坛缉拿的对象。” 姬偃想了想,觉得这欧阳少恭说的没错,作为青玉坛上下都要捉拿的逃犯,他敛去修为,伪装成普通人倒是情有可原。点点头,姬偃走过去,来到他面前不在继续适才话题,道:“那就劳烦先生带我去小溪那儿。” 欧阳少恭点头微笑,道:“姬姑娘随在下这边走。”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静谧的弄堂和小巷,直接来到人声鼎沸的灯会上。这灯会的人实在是多,才走几步,姬偃就被挤开了,瞧着被推到前头的欧阳少恭,姬偃皱了皱鼻子,喃喃道:“果然,人多的地方也不是那么好玩。” 被推到前头,欧阳少恭自是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姬偃。只见她正小心翼翼地往他这个方向挤过来。其实,以她的修为,使用点小法术即可推开周围的人,可她偏向个普通人一样,慢慢地,努力地,往他这边挤来。 皱着鼻头,那模样可爱极了。 好不容易来到他面前,姬偃抚了抚胸口,忍不住吐槽道:“我去,这还灯会呢?我看人会还差不多,一眼望出去全是人头。” 欧阳少恭被她的比喻逗笑了,他低低笑道:“灯会的确人多,再者琴川第一富商孙家的小姐要抛绣球招亲,因而这人便更多了。” “抛绣球……招亲?”姬偃表情古怪道:“若抛给了个满脸麻子,全身流脓的老头,那孙家小姐不还倒霉死?我还以为这抛绣球招亲只存在于戏文中,谁料还真有人干这种纯粹靠运气的招女婿方式啊。” 欧阳少恭笑道:“总比比武招亲好点,抛绣球招亲,起码按着孙小姐的心意来抛。这么多人过去,总有合心意的。” 姬偃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道:“不靠谱,这种婚姻一点都不靠谱。两个人甚至都不了解对方,怎可成亲呢?这太坑了。婚姻大事,又不是靠感觉来的。时间长了,若感觉没了,那不是亏了?” 欧阳少恭眼眸半垂,语声忽地微冷,道:“这世上又有谁的感情能始终如一呢?时间长了,最初的誓言都会成为谎言。所谓始终如一,不离不弃,执子之手,不过是最开始的一时兴起罢了……” 姬偃觉得欧阳少恭这话说得委实阴暗了些。“谁说这世上没有始终如一的感情?我对我家相公就一直始终如一,还有我朋友,对他所爱的人也从未舍弃过。无论对方生老病死,还是变了个模样,都一直不离不弃。” 欧阳少恭弯了弯那双好看的凤眸,浅浅笑道:“噢?之前在下就有些好奇,在下到底哪里像姬姑娘的丈夫?” 姬偃看着他,忽然平静地说道:“其实,你们长得一点都不一样,可行为举止,说话方式,包括气质都很像。初见时,我就觉得你像极了他……”顿了一下,她又自嘲地笑道:“可我知道,你不是他。”她找到了东方清的转世,已经找到了,即便眼前这个青年有多像那个人,也不会是他。 说完,她又道:“好了,咱们走吧,这里人实在是太多了。”姬偃觉着挤出去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挤都快挤傻了。 欧阳少恭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朝她伸出一只手,道:“若姬姑娘不弃,倒可牵在下的手。” 没有半分犹豫,直接一爪子握上去,道:“不嫌弃,这人那么多,手牵着手也不怕被挤散。”她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姑娘,牵个汉子的手嘛,有啥大不了的。 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让欧阳少恭一怔,仿佛很久以前他似曾牵过,不过他很快回神,稍稍握住她的手,同她走在这人潮汹涌的灯会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得不快不慢。周遭从他们俩身边经过的人,喧闹的声响渐渐变得遥远起来,姬偃有那么一瞬觉得这个世界仿佛被停止了时间。 几个孩子笑着,闹着从欧阳少恭和姬偃的身边跑过,在跑过欧阳少恭时,其中一个孩子不小心撞上了他。在他被撞到,身子偏向一边,也要撞上旁边的人时,姬偃那只被他牵着的手一个用力,将他拉向了自己,与她紧靠着。 “小心些。”她轻轻地说道。 身体贴近姬偃,莫名出现一丝灼热,似烫到他一般,令欧阳少恭倏地转过身子,与她面对面起来。 “怎么了?”见他忽然转过身,姬偃有些莫名其妙。 欧阳少恭看着她,没有说话。 姬偃奇怪道:“是不是撞到了?”说着,又上前一步,靠近他,脸上露出了关切的神色。 欧阳少恭双眉不经意地一拧后很快展开,他淡笑道:“无事。” “没事,那就走吧。”自然地牵起他的手,这次走在前头的是姬偃,两人刚才的位置一瞬间就换了换。 “欧阳先生,小心些,人比较多哦。” “……多谢姬姑娘提醒,在下晓得。” 来到欧阳少恭租下船的地方,姬偃看到河岸上全是人,他们都在放花灯。 松开欧阳少恭的手,姬偃看着河上飘荡着的花灯,忍不住叹道:“好漂亮。”说着,她跑到河堤边,回头朝欧阳少恭灿烂一笑,道:“先生你看,好多花灯,好漂亮!” 那个笑容令欧阳少恭心头一颤,仿佛在很久以前他就见过这个笑容。 他……认识她? 心头划过一丝奇怪的设想,他走过去,来到她身边,忽问道:“在下唐突,不知姬姑娘的夫君姓什么?在何处?” 一提到东方清,姬偃的神色有些落寞,她看着前头燃着烛火的花灯,看着那一条被烛光照得璀璨通透的河面,轻轻说道:“他过世了,过世了很久,我同他在一起的时间特别短暂,他死后……我就一直一直在等他……至于姓什么,没那么重要了……无论他叫什么,他都是他,仅仅是他……”说到这儿,她又想到了百里屠苏,东方清的转世,那个让她生不出一丝恋意的孩子。 “对了,小溪在哪儿?”姬偃接着问道。 “百里少侠正在船上休憩,姬姑娘上船便可。”指了指河边停靠着的船。 姬偃提着裙子,快步上了船。 看着姬偃急匆匆的模样,欧阳少恭忽地勾起唇角,诡异地说道:“不知姬姑娘看到百里少侠与另外一名女子在一起又当如何……”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兴冲冲地上船,兴冲冲地跑到房内,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让姬偃兴奋的心情瞬间冷却了下来。房里不是只有百里屠苏一人,还有一个她觉得特别眼熟,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姑娘。 那姑娘趴在床边打着盹,秀美的面庞透着一丝祥和宁静,她紧紧牵着百里屠苏的手,淡蓝色的光由她的掌心一点点地渡到了对方的身上,压制住了他体内汹涌的煞气。 心,平静得有些过分,除了隐隐的失落外,她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比如不开心,比如悲痛,比如哀伤,比如嫉妒……都没有。明明,她该嫉妒的,她该不开心的,房里躺的那个人,上一世是她的丈夫,她为他来到这个世界,她为他舍弃了自己的世界和所有的过去。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姬偃慢慢地退出了房间,将本就开着的房门轻轻地关上了。里头的少年和少女,她舍不得去打扰他们,仿佛他们本该如此,般配到让她觉得打扰他们俩是一种罪过。 来到甲板上,姬偃靠着船栏,慢慢下滑坐到地上。 她想起了一些事,一些久远的往事。 “呵,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露出这样的神情呢,阿偃。”另一侧,一道温润的声音忽然响起,那是姬偃最为熟悉的声音,那是故友的声音。 转头看过去,只见岸上站着个模样清俊的青年,青年面容虽还年轻,可他的头发已呈现灰白色。青年的身边还站着个人,脸上罩着一张面具,穿着打扮与他颇为相似。 “阿衣?”认识得愈久,她唤谢衣,从最开始的谢先生变成了如今的阿衣,而谢衣则从最开始的阿偃姑娘变成了阿偃。 慢慢起来,姬偃看到出现在琴川的谢衣吓了一跳,之前他们就通过信,那时候谢衣说他还在西域,要很久才回来,她以为怎么说也要两三年,却不料他竟已回来。 出现在此,看到姬偃不过是偶然,可对谢衣来说,能见到姬偃却让他特别高兴。 河面上的花灯越来越多,欧阳少恭站在河堤边,平静地看着姬偃从船上跑出来,看着她神色有些落寞地靠着船栏坐下,再看着她在听到故人叫唤她时脸上露出的惊讶和欣喜。 那是一个让人见上一面就不会忘记的青年,一袭颜色颇浅的长衫,长长发略显灰白色,整齐地束着,垂在背后。他的眼角已有浅浅的细纹,笑起来时眼角细纹会有些加深,可他的笑却很好看,如潺潺溪流,沉静自如,带着和煦般的温暖。 “阿衣。”她走过去,跳下船,来到谢衣面前,盯着他的笑容,似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哀伤,道:“你也要离开了吗?”生老病死是常态,她经历过太多,也该习惯了。本来是该这样的,可她终究是俗人,很多事直到今天依然无法去看透,去想透。 谢衣淡淡一笑,道:“万物的归途终究只有死亡,无论是谁都逃不了,只是久一点和短一点的问题。阿偃,将生死看得开一些,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姬偃摇摇头,道:“不要,我不要看透,看透了那岂不是很可怜。生,不懂得喜悦。死,不懂得悲伤。那活着还不如死了……我只想做个俗人,这样你们就算一个个都离开了我,我也还能一直记着你们,不让关于你的痕迹从这个世界消失……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一直活着,将你们每一个人全都牢牢刻在脑子里,刻骨铭心的记着。” 望着她略显迷茫的脸庞,谢衣伸出手揉了揉这个失去过往记忆,变得局促不安的年轻女子,轻轻说道:“阿偃,高兴点,死亡并不一定就代表终结,他也意味着生的开始……” “嗯,我知道……”人死后都是要入轮回的,直到魂魄之力彻底用尽,才会化为荒魂,飘荡于这个世间,成为这个世间的一部分……也是所谓的魂飞魄散…… 不想她在难过,谢衣忽然问道:“阿偃怎会来琴川?不是该在天墉城的吗?” 提到这个,姬偃就来气。“别提了,一提这事我就不爽,那天墉城的人太欺负小溪了。趁我不在,趁阿越下山除妖,趁真人闭关,合起来欺负我家小溪。小溪也是倔脾气,被冤枉了也不说,也不辩,直接打包好行李下山了。要不是我回去的巧,估计到天墉城就见不到他了。现下,算是与他四处历练吧,待阿越回来,待真人出关,替小溪洗清冤屈后,或许才会回去。哦,对了,阿衣,你知道引魂石吗?” “引魂石?出自泽部的引魂矿?”谢衣本是上古烈山部人,虽出生得晚了些,可族中习俗和遗留下的宗卷多数与上古时期有关,因而对于泽部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点点头,姬偃将在翻云寨的事说给了谢衣听。听了姬偃所述之事,谢衣拧眉沉思了一会儿,便缓缓说道:“以魂魄炼丹即便炼出奇丹,也是害人之物。此行也是再做一桩好事,若无异他们还在,他们也会做这件事的。” “我知道,如果他们都在,他们定会做出同小溪一样的决定。可是那引魂石,我总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希望此行是我多虑了……” 谢衣明白她的多虑,便说道:“有你在,我想定不会有事的。” 姬偃笑了笑。 “姬姑娘。”这时,一直在河堤边的欧阳少恭忽然走了过来。 谢衣朝说话的人看去,见一杏色长衫男子走过来,微微一怔后,看向姬偃,道:“这位公子是?” 姬偃介绍道:“这位就是我方才说的那位欧阳先生。” 谢衣了然,朝欧阳少恭作揖道:“在下谢衣,见过欧阳先生。” 欧阳少恭也回以作揖道:“谢先生无须如此客气。” 谢衣温和一笑。 欧阳少恭接着说道:“谢先生若不弃,不如上船再叙。” 谢衣道:“可否打扰欧阳先生?” 欧阳少恭道:“哪里。”说着,欧阳少恭便请谢衣一同上了船。 姬偃随后跟上,待上船就听到船屋里有声音传出,知是百里屠苏醒了,欧阳少恭看向姬偃微微一笑,道:“适才在下见姬姑娘进了船屋又走了出来,本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现下看来,倒是在下疏忽,竟忘了告知姑娘,百里少侠并非一人。” 姬偃笑了笑,微笑掩去了她心中的失落。 她对谢衣说道:“小溪每逢朔月都会发病,这次我不在他身边,幸好得那姑娘和欧阳先生所救。现在看来,应是没事了。走,阿衣,我带你去见小溪,你好像从未见过他。” “好。”谢衣自然是同意的,他也想见见东方清的转世。 不过,有一点他挺好奇的。 初见欧阳少恭时,他还以为对方才是东方清的转世。 很像,真的很像那个叫东方清的人。 船屋里,那名少女笑嘻嘻地对着冷冰冰的百里屠苏说道:“我叫风晴雪,交个朋友吧,你这人满好玩的,养的鸟也这么威风~~” 百里屠苏已下床,他看着风晴雪,听她夸奖阿翔,微微一怔。 在这世上会夸奖阿翔的除了姬偃外,眼前的少女倒是头一个。 风晴雪抬手把玩着自己的长发,说道:“不早了,还约了刚认识的朋友一起放灯呢!我要走了。这儿的规矩我懂,打胜了才能发话,改天再找你比试,要是我赢了,一定要告诉我那把剑的事情哦!” 百里屠苏冷冷道:“勿要自作主张。” 风晴雪压根不在乎百里屠苏的冷漠,她自顾自说道:“就这么说定喽~~苏苏。” 百里屠苏愣了愣:“……苏……”眉一拧,他冷声道:“休要胡乱相称!!”除了一直唤他小溪的姬偃之外,还未有人如此称呼他,少女的自来熟让百里屠苏有些不知所措。 风晴雪笑道:“哈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嘻,这回铁定没念错。”说完,她转过身准备离开船屋,刚跑到门前,船屋的门就被人从外推开,只见门外站着个年轻的女子。 风晴雪好奇地打量着第一个出现在门前的女子,问道:“你,你是谁吖?是苏苏的朋友吗?” “苏苏?”站在门口的人正是姬偃,她听风晴雪如此称呼百里屠苏,便笑道:“这个称呼好,挺适合小溪的。”说完,她对风晴雪拱手道:“我叫姬偃,是你家苏苏的阿姐,你唤我偃姐姐就好。”在说出你家苏苏这四个字时,姬偃明显有些发愣,可发愣过后又觉得对风晴雪说出‘你家苏苏’这四个字并不违和,反而很适合。 风晴雪一听,也立即拱手,道:“初次见面,久仰大名。在下风晴雪,望偃姐姐不吝指教。” 姬偃还是头一次见初次见面的人同她这么说话的,她笑道:“哈哈,你这是哪里学来的怪话,倒像是话本和戏文里的打招呼方式,不过那些啊平常见人是不实用的。” 风晴雪一愣,她略显疑惑道:“啊?又说错了?我上回听人讲过……正经和人打招呼不就是这样吗?” 姬偃回头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的欧阳少恭和谢衣,问道:“你们倒是同我说说,正经人打招呼是这样的吗?” 谢衣笑道:“并非如此。” 欧阳少恭也附和道:“晴雪姑娘无须如此与人打招呼,平常点就好。” 风晴雪听罢,点点头,道:“……哦。”说完,她又接着对欧阳少恭说道:“少恭,外面还有花灯吗?” 欧阳少恭道:“晴雪姑娘若要放花灯,自可去外头放,甲板上放了些许花灯,方便姑娘自行玩赏。” “那就谢谢啦,我去放花灯了。”风晴雪一听,便开开心心地跑了出去。 回头,目送着风晴雪离去后,姬偃重新转过头看向屋里的百里屠苏,脸上堆满了戏谑的笑容。 “我们家小溪还是挺有女孩子缘的嘛~~” 百里屠苏:“……”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姬偃和欧阳少恭还有谢衣一同走进船屋。 快步来到百里屠苏面前,姬偃拉过他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道:“看来你已无事,我还担心着今儿个朔月,我不在,你当如何,现下看来,我们家小溪还是很有福缘的,纵使我和真人都不在,你还是会遇上救助你的福星。” “阿姐?” 伸手捏了捏百里屠苏的脸,姬偃双手叉腰,佯装生气道:“你可知今儿个吓死我了,明知朔月,还要我与你分开走。索性,老天眷顾,若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叫阿姐怎么办?你叫你师父怎么办?你让阿越和芙蕖又如何?” “对不起,阿姐。”疏忽了姬偃的心情,百里屠苏很是愧疚,让姬偃担心并非他的本意。 姬偃放下插在腰上的双手,对身后的谢衣介绍道:“阿衣,他就是小溪,我同你一直说的那个小溪。”接着,她又看着百里屠苏,道:“小溪,这是谢衣,谢先生,是阿姐的故友。” 百里屠苏拱手作揖,道:“百里屠苏,初见谢先生。” 谢衣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百里屠苏后,收回打量的目光,淡淡一笑道:“无须如此多礼,百里小友。”眼前这个少年铮铮侠骨,眉目英挺,与当年的东方清毫无半点相似之处。 而且,姬偃刚才在与那风晴雪说话时也有些奇怪。 她寻了东方清的转世那么久,就是为了与那人再续前缘,可刚才的行为和与风晴雪的对话怎么看,怎么听都有点儿不对劲。 “阿偃。”忽然,谢衣叫了她。 “嗯?” “我们许久未见,陪我去甲板上说说话吧。” “好啊。”点点头,姬偃二话不说答应了。 接着,她对百里屠苏说道:“小溪,你好好休息,我和阿衣许久未见,还有些话要说。” 百里屠苏点点头。 “欧阳先生。”她转向欧阳少恭,道:“小溪麻烦你照顾下。” 欧阳少恭温和淡笑道:“姬姑娘放心,在下会照顾百里少侠的。” 向欧阳少恭道了声谢,姬偃便同谢衣走了出去。 来到外头,看着跑到河对岸放花灯的风晴雪,姬偃一时间有些发愣。她一直觉得风晴雪很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谢衣也看向了风晴雪,他轻轻问道:“我觉得,比起百里屠苏,欧阳少恭此人更像东方清。” “呵。”姬偃低声笑了起来。“看来你也这么觉得。” “你难道也……?” 姬偃道:“第一次见他我就觉得他特别像阿清。可是,阿衣,他不是阿清,他没有那块玉珏。”说到这儿,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会说,玉珏不能代表什么,可是……小溪带给我的感觉同东方清是一样的,带自灵魂上的。阿衣,你知道吗?其实欧阳少恭也给我一种带自灵魂上的熟悉感,可是……他没有玉珏,而且他也不认识我……” “百里屠苏也不认识你。” “我知道呀。可他两个条件都满足了。我寻他的两个条件都有了。玉珏和灵魂上的熟悉感,百里屠苏都有,而他欧阳少恭却没有。”姬偃轻叹一声,抬头仰望夜空上布满的星辰,说道:“这一世,恐怕我只能是他的阿姐。而下一世……呵,差点忘记了,他根本没有下一世……” “他这算负了你吗?” 姬偃摇头,道:“不,他没有负我。其实,我和他之间哪来负与不负呢?若真要细细算来,恐怕早已理不清了。阿衣,你知道吗?当我看到小溪身边有风晴雪时,我没有一丝嫉妒之情,也没有怨恨之意,就是莫名的欣喜,觉得他们俩就该如此。你说,风晴雪是不是小溪这一世命定之人啊?” 谢衣看着她,仔仔细细看着她,忽问道:“你确定你没有寻错人?”谢衣总觉得哪里不对,见到欧阳少恭时就有这种感觉,再见到百里屠苏后,这种感觉越发明显起来。他觉得,姬偃这些年来一直护着的那个叫百里屠苏的孩子恐怕并非东方清的转世。 姬偃鼓了鼓腮帮子,眼微微眯起道:“你这是怀疑我的认人能力啊?” 谢衣又重复确认了一遍:“你确定没有错?” 姬偃道:“一开始也觉得哪里不对劲,后来我使用追魂术,仔仔细细地查探过,他的的确确是我要找的人。小溪的身体里面,有一半魂魄是太子长琴的,我失了记忆,不记得太子长琴长什么样,可禺期和飞廉都认识他,见过他,因而我还特意让禺期画了一幅画出来,画上的人同小溪身体里的那一半魂魄的模样一模一样……我,没有寻错人。” 闭了闭眼,谢衣道:“即是如此,那么你已经决定这一世只当他的阿姐?眼睁睁看他与其他女子在一起?” 姬偃忽地笑道:“其实,没什么不好的,这些年来也不知是我心境问题,还是其他原因,我渐渐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待了。红玉说过,数千年前,我就是把他当儿子来看待。这一世,也不过如同那一世一样而已。无论,这一世,他喜欢了谁,或是与谁在一起,都不要紧,只要他好好的,只要我还在他身边,就可以了。” “当真如此?” 姬偃重重地点了点头。 见她心意已决,谢衣也知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何结果,于是他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说道:“若我真不在了,阿偃将我葬于师尊和瞳边上吧。”其实吧,这个话题也没轻松到哪儿去,不过同刚才的比起来,好像的确轻松点。 姬偃看着他道:“你放心,我定会将你同他们葬在一块儿……我想,他们定会在那条路上等着你,同你一道走。” 谢衣伸出手揉了揉姬偃的头,笑道:“这些年来,谢谢你了,阿偃。”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去,每一个几乎都是姬偃亲手葬的。 前两年,姬偃特意去了趟巫山,在那里发现了一座无字墓碑,墓碑前插着一杆红缨枪,墓碑旁种着一株露草,露草迎风而立,却始终紧贴着墓碑。 那一刻,姬偃便知这墓碑的主人是谁了。 “除了飞廉、禺期和红玉,我认识的很多人都已经先我一步离去了。十年前,清和真人过世的那一夜,他问了我一句话。他问,如此执着一个人,当真好吗?阿衣可知我是如何回答的?” 谢衣没有说话,只是收回落在她头顶的手,静静地看着她。 “我说,我本就为他而来,为他存在,若没有了他,我又何必在这个世界,在这茫茫浮世,一个人……看着别人的生老病死,一个人……独自活着呢?若没有执着,恐怕姬偃也不会活到今天。”她的生命太长了,失了记忆到如今又过了三百多年,仅这三百多年,她就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漫长。有时候,姬偃会想过去的自己是怎么活下去的,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寻着另一个人,独自过活了数千年…… “清和真人说我是痴儿,紫胤真人也说我是痴儿,他们俩都说我很奇怪,作为仙,怎可如此看不开……我,真的很奇怪吗?阿衣。” 谢衣道:“不,阿偃这样很好。” 很好?怎么个好法?姬偃想问,却没有问。 她看了看静静伫立在船边,自上船后就被谢衣安置在那儿的青年,问道:“那是谁?刚才我就想问了,那位……是你的朋友吗?” 谢衣看了眼伫立在角落的青年,走过去,来到青年面前,揭下他脸上的面具,道:“我把他重新造了出来……”待谢衣把青年的面具拿下时,姬偃瞪大了眼睛,那是一个与谢衣一模一样的人。若她还记得的话,她一定会认出此次谢衣带来的竟是当年被沈夜所杀死的偃甲谢衣,也是乐无异最初拜的那个师父。 “他……他……” “他也是我。”谢衣笑着重新将面具给偃甲人带了回去。“是我造的自己。我想死后,由他替我活着。无异此生未收一个弟子,而我也只有无异一个徒弟。我不希望我们的偃术就此失落,因而这些年一直游走于西域就是为了再次创造他。” “阿偃,以后就算我不在了,别人也不在了,他都会一直在,他会继承我和无异,钻研偃术,让更多的人知晓偃术,还有就是他会一直留在你身边,无论何时,无论多久,都会在你身边,照顾着你,陪着你……” 有什么东西在眼眶里打转儿,姬偃不曾想到,谢衣什么准备都做好了。不但如此,还造了一个偃甲人陪她。其实,姬偃很怕孤单的,一个人真的好无趣。 吸了吸鼻子,姬偃没让眼泪夺眶而出,只是走过去,上下打量着偃甲谢衣,问道:“他有名字吗?” “还没有。” “能叫他阿衣吗?我想叫他阿衣。” “可以。” 脸庞忽然一湿,眼眶里打转的透明液体最终还是夺眶而出。 可姬偃却笑着,笑得那么开心,道:“阿衣,谢谢你……”说着,转过身一把抱住了谢衣。 有朋友真好。 能有谢衣这样的朋友,姬偃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 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出来时,看到的画面就是姬偃抱着谢衣在哭。 那是百里屠苏从未见过的姬偃,而欧阳少恭在看到那一幕时,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竟是不自觉攥了起来……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姬偃抽抽噎噎地将手里托着的花灯放到了河里。 风晴雪在旁见她时不时擦眼泪便关切问道:“你为什么要哭啊?是不是有什么难过的事?” 姬偃吸了吸鼻子,将另一只花灯放到河面上,道:“我太感动了。”有谢衣这么兄弟的朋友,姬偃自是感动得无以复加。 风晴雪歪了歪头,一脸疑惑:“……”感动什么? 谢衣轻轻咳了一声,坐在他边上的百里屠苏问道:“先生?” 谢衣摇摇头,道:“无碍。” 他们的对面坐着弹琴的欧阳少恭,那曲子很好听,让百里屠苏有一种似在何处听过的熟悉感,不过,他也的的确确听过这曲子。何止是百里屠苏觉得耳熟,就连谢衣也觉得这曲子格外熟悉,好似以前听过。倘若河对岸的姬偃仔细听这隐隐约约传过来的曲子便能听出,这首曲子她也是会的,是太子长琴一直弹的那首,也是她一直记着的那首曲子。 夜已深,灯会却未散去,这岸边放灯的人还是那么多。 百里屠苏睡不着,陪谢衣和欧阳少恭一同坐在这外头看满河面漂浮着的花灯。花灯如开在河中簇簇盛放的莲花,一朵接着一朵,承载着世人最美好的希冀,一同飘向未知的远方。 姬偃放完手边的灯,朝船上看去,见谢衣和百里屠苏都看着她这边,便抬起双手朝他们俩挥手致意。 谢衣见状,便也抬手朝她挥了挥。 这时,停下奏曲的欧阳少恭恰好抬头,与此同时,风晴雪也放完了花灯,她也朝船上的人看了去,站起来,举起双手,朝他们这边挥了挥手。 百里屠苏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将落在风晴雪身上的目光移到了姬偃身上。 欧阳少恭微微一笑道:“姬姑娘和晴雪姑娘倒是颇得乐趣,女子之中少见如此大方洒脱,当得佳人二字。可惜,古今凡圣,如幻如梦,纵是风华绝世,也抵不过日影飞去,这世间又有何物恒久不已?” 这话,谢衣倒是颇为不赞同,他徐徐说道:“也不能如此之说,若说这世间有何物可以恒久不变,真要算下来或许就是一份执着了……欧阳先生,这世上并非所有事物都难以恒久,一切皆在于人心。” 百里屠苏看了看谢衣,又看了看欧阳少恭,慢慢地垂下眼眸,深思起来。 欧阳少恭笑道:“或许吧。在下便是这点煞风景,每见繁盛,必感凋零,谢先生,百里少侠勿怪。” 百里屠苏抬眼,看向谢衣问道:“谢先生与阿姐相识已久?” 谢衣点了点头,道:“算算也有很久了。”未道破相识多久,可百里屠苏知晓他与姬偃相识的时间一定在百年以上。百里屠苏还记得有一年,他问姬偃到底多少岁了,姬偃笑眯眯地告诉他,她已经数千岁时,他惊讶了很久。后来,师尊告诉他,姬偃是仙,是比师尊成仙更久的上仙。 百里屠苏问道:“先生是有事来寻阿姐的吗?”其实,百里屠苏是想问他阿姐为何在刚才抱着他哭,这点让他无法释怀。 谢衣侧过身,替偃甲人拉了拉有些被风吹皱的袍子,道:“我来是为了拜托阿偃殓一个人。” “殓人?谁?”百里屠苏微微拧起了眉头。 谢衣没有快速回答,而是顿了好一会儿才回道:“在下。” 百里屠苏:“……!?” 欧阳少恭一瞬间有些愕然,旋即恢复平静,他直直看着谢衣,半晌才沉声道:“谢先生这个玩笑并不能算好笑。” 谢衣笑道:“在下并未开玩笑,本是打算先回青龙镇,再书信于她,让她回来殓我的,谁料竟在此巧遇,也省得在下书信了。” 百里屠苏眼底掠过一丝不敢置信的表情,道:“谢先生你……” 谢衣坦然道:“在下的生命即将终结,算算时间合该差不多了,在这个世间,我活得也的确够久了。其实,让阿偃来殓我,对她来说是残忍的,她这一生,由她亲手殓的人太多了。朋友,爱人……每一个,几乎都是由她亲自去殓的。”说到这时,他慢慢朝河对岸的姬偃看了去,也不知道风晴雪同她说了什么,竟让她笑得如此开心。“阿偃比过去快乐多了,虽然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可现在的她远比过去的她快乐……偶尔是会悲伤,可那些悲伤却远远还不到恨的地步……”看着现在的姬偃,谢衣忍不住想起那个时候的姬偃,冰冷的眼神充斥着压抑的恨意,她冲上流月城,杀死华月,在沈夜心上狠狠捅上一刀的场景似乎又重新浮现于他的眼前,那一年,他虽未亲身经历,可每每听沈夜提及时,他也清楚明白,阿偃现在比过去好。 “百里少侠……不要让她悲伤……阿偃,伤得够多了……”一次又一次经历他们的生死。 百里屠苏闭了闭眼,想着在天墉城,姬偃陪伴在他左右的那些年,看着她每日笑嘻嘻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她是如何经受失去亲朋爱人之痛的。 眉头紧紧锁起,百里屠苏道:“我会守护好阿姐的。”说完,他的眉头再度紧锁,道:“谢先生,为何要让阿姐来殓你。” 谢衣淡笑道:“这是阿偃提出来的,她说,这是她唯一可以为我们做的事。” 百里屠苏一怔。 欧阳少恭看向河对岸的姬偃,年轻的女子一袭紫衫,眉眼一弯,咯咯笑得愉悦,一点也没有适才的悲伤。 是个难得坚强的人。 看着姬偃,一向谦和的脸上竟显露出连他自己也没发现的温柔笑意。 “谢先生。” “嗯?” “谢谢你,这些年来一直同阿姐做朋友……” 谢衣笑道:“能与阿偃做朋友,是在下的荣幸。”说完,他眉头一蹙,轻轻咳了起来。看着他,百里屠苏连忙说道:“谢先生不妨进屋休息吧。” 谢衣点点头,道:“看来只能如此了。”他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允许他太晚入睡。 起身,在边上的偃甲人的搀扶下,谢衣进了船屋休息。 谢衣离开后,百里屠苏起身来到欧阳少恭边上坐下,道:“先生似对生死魂魄之事颇有所知?” 欧阳少恭似有迟疑,不过他还是缓缓说道:“因读过青玉坛中典籍,自然略晓一二,但也仅限那些陈年旧事,身为弟子,难以忘却青玉坛因何没落。而魂魄之事终究飘渺,人生在世,却也见不得阴间地府,翻云寨中所说轮回往生之妄言,少侠万勿放于心上。” 欧阳少恭的话让百里屠苏想起了幼年时姬偃同他说的那些话,可无论如何,在翻云寨丹室内欧阳少恭的举动让他心中不免存了一丝侥幸。“那先生何以炼制起死回生之药,所为治病救人?” 欧阳少恭道:“都道是人死灯灭,便如这灯会盛景,终有尽时。人生岂非正如夜间行船,黑暗之中时而光华满目,时而不见五指,然而灯会熄灭,船会停止,时岁与生死本是凡人无法可想,无计可施,少恭不自量力,妄想逆天行事,看一看凡人若有朝一日超越生死,又将是何种光景?” 这番话说得着实漂亮,也着实打动百里屠苏的内心。“……先生高志。无怪乎琴曲中隐有沧海龙吟之象。” 欧阳少恭淡笑道:“少侠亦懂音律?” 百里屠苏摇摇头,道:“虽不同,可师尊曾言,琴乃圣人之制,治身怡情,禁邪归正,以和人心。而且……” “而且?” 百里屠苏道:“先生所奏之曲,幼年时曾听阿姐奏过。” “姬姑娘?” “阿姐不通琴律,所奏之曲也多半生涩,可曲音却与先生今日所奏有些相似。” 欧阳少恭微微一笑,道:“若有机会,倒想听听姬姑娘的琴音。” 这回,百里屠苏没说话,而是静静地看向河对岸的姬偃和风晴雪。 当夜,姬偃并未留在船上,而是回了客栈休息。 因襄铃在客栈,再者第二日还要去趟府衙拿赏金,所以她并未留在欧阳少恭的船屋上休息。 第二日,姬偃和襄铃早早就起了,她携襄铃去了趟府衙拿钱,当贾大单和吴勇见到姬偃时,吓得都跟打了霜的茄子差不多,焉不拉几的。 拿到赏钱,姬偃笑眯眯地挥别了含泪的贾大单和吴勇,以及额角隐隐爆着青筋的府衙老爷。 来到约定好的琴川门楼下,姬偃指了指襄铃,将她的来意和身份说明了后,对百里屠苏道:“这丫头,跟我们一起。” 百里屠苏蹙眉,道:“此行并非儿戏,再者人与妖本非同路。” 襄铃瑟缩了下脖子,躲到姬偃身后,怯生生道:“襄铃不会惹事的,屠苏哥哥切莫嫌弃襄铃,襄铃很乖巧的。”说着,她还不忘去扯姬偃的袖子,小声求道:“偃姐姐,襄铃要跟你们一起。” 欧阳少恭看了看襄铃,也觉得百里屠苏的顾虑是对的,他道:“此去绝非玩乐,一路上艰难险阻无法说尽,襄铃一个小姑娘,实在不应跟去受累。” 襄铃从姬偃背后探出半个脑袋,道:“我不怕!襄铃知道你们有大事要办,我,我也能帮忙的!不信你看,今天就变好了,没露出耳朵和尾巴!”说着,从姬偃身后跳出来,还自己转了个大圈圈。 欧阳少恭忍俊不住,眼底丝丝笑意加深不在说什么,而是看向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依旧蹙着眉,似有些不赞同。 姬偃伸出手戳了戳百里屠苏的肩头,道:“她既有这份心意,何必拒绝呢?只要她不怕,便让她跟咱们上路好了。” 百里屠苏虽不赞同,却还是点了点头。“即是阿姐求情,那就一同上路吧。” 襄铃一听这话,便开心地说道:“嘻,还是偃姐姐最好~~” 姬偃看了看周围,见风晴雪不在,便好奇地问道:“昨晚那位风姑娘呢?” 欧阳少恭和谢衣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接着,欧阳少恭说道:“一早便没瞧见她,不过这位晴雪姑娘本就不是与我们同道的,即是如此,我们也无须等她,这便启程吧。” 这话说得挺有道理的,于是乎他们一行五人一偃甲人一阿翔也没再浪费时间,便一道儿启程上路了。 约莫一炷香后,风晴雪回到船上,看着空空如也的船只,摸了摸鼻子,喃喃道:“奇怪了,怎么都走了?”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从琴川到江都需经过虞山,前往江边的码头渡船到江都港口。 刚入虞山的芳梅林,一声声不近不远的呼唤便从附近传了过来,听声音主人喊的对象,众人齐齐朝欧阳少恭看了去。欧阳少恭一听这声音便知喊他的人是谁了,他摇摇头,轻叹一声,正待喊那人出来,就见树上头掉下来一个人。 “哎呦!!”那人摔得可急了,‘扑通——’一下直接摔在了襄铃的面前。 襄铃见状,吓了一跳,不过被吓到的成分终究没好奇多,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摔下来还能盯着她发呆的。 从树上掉下来的人是方兰生,自打昨夜被孙府的人逼婚后,他就不敢回家了。留了一封书信给他二姐,他连夜收拾收拾包袱就从家里圆润地滚了,啊呸,是逃了出来。为了等到欧阳少恭,他从半夜起就一直窝在这棵树上等他。 不过,方兰生不会想到欧阳少恭此行的队伍中竟会有个娇小可人的软妹纸。妹纸长得特别符合他心目中未来另一半的形象。“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书中诚不欺我……”嘴巴一咧,方兰生喃喃道。 襄铃看着他,回头朝姬偃说道:“偃姐姐,你看这个人好傻哦,看起来笨笨的,比小彤彤还笨。” 方兰生:“……”他脑海里全是襄铃对他的评价。 两个字的评价。 好傻—— 无限循环ing~~ 受了一万点的打击,方兰生结结巴巴地反驳道:“我,我才不傻不笨呢!!我,我可是……”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枯枝和尘土,道:“我可是饱读诗书的人!!” 欧阳少恭上前,低声喝道:“小兰你又在胡闹?为何会在此地?” “没!!这次没胡闹!!” 欧阳少恭瞧了瞧头顶那根已经被压弯的枝干,扬眉道:“没胡闹?” 方兰生快步来到欧阳少恭面前,垮着一张脸道:“少恭,你一定要帮我!我从半夜就等在这儿了!!” 欧阳少恭蹙眉道:“你怎知我们会途径此处?” 方兰生低声道:“……昨日回琴川时,在路上听你和桐姨说要去江都……少恭,咳咳,我仔细想过了,我要和你一起去找玉横,留在琴川没意思……我觉得吧还是跟你出来行走江湖比较有意思。” 欧阳少恭有些头疼地看着方兰生,道:“你这还不算胡闹?方家家境殷实,你若当真不喜念书考功名,自可跟随长辈学习经商之道,如此离家,岂非儿戏?” 方兰生摸了摸鼻子,嘀咕道:“那我也得有命继续待在琴川啊,那肥婆和那女妖怪……啧,估计还没学什么就没命了……” 欧阳少恭微眯眼,问道:“为何如此之说?” 方兰生心虚地将视线游移到其他地方,道:“没……我,我向来仰慕修仙门派,玉横又是事关重大,假如袖手旁观,我一定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襄铃双手抱胸,道:“一看就是在骗人。” 方兰生立马粗着脖子,道:“我才没骗人!!” 襄铃朝方兰生扮了个鬼脸,道:“就是骗人!!” 欧阳少恭道:“说真话。” 方兰生吞了口唾沫,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将昨天回到琴川后的来龙去脉说与了欧阳少恭听。听了他的话,在边上的姬偃忍不住笑道:“说来说去不就是个逃婚,看来这抛绣球招亲果然不靠谱。你说,是不是?欧阳先生。” 欧阳少恭:“……”他也没想到这抛绣球招亲的对象竟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 方兰生道:“我那不叫逃婚!!我根本没答应娶那什么小姐!少恭你知道的吧?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强扭的瓜不甜,强摘的花不香!那孙家小姐是圆是扁,是方是长我都不知道,就逼着我娶,太没道理了!!”重点是那个天仙肥婆总说那孙家小姐长得跟她年轻时一模一样,想想都觉得可怕。 姬偃附和道:“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这招亲一事本就坑爹,随随便便就捆绑在一起,未来何来幸福可言呢?既然郎无意,妾也不见得有意,跑了就跑了呗,反正都没吃亏。” 方兰生用力地点头。 百里屠苏拧眉,道:“阿姐!” 谢衣低低轻笑,他太了解姬偃了,会说这种话也不算太让人惊讶。 姬偃扁了扁嘴巴,哼哼唧唧了一下就扭过头不说了。 襄铃瑟缩了下脖子,‘咻——’的一下躲到了姬偃的身后,她觉得百里屠苏特别凶,而且还对偃姐姐凶,好可怕QAQ 方兰生可怜兮兮地看着欧阳少恭,道:“少恭,你就忍心看好兄弟去死?” 欧阳少恭好笑地看着他,道:“哪里有你说的这般严重?你这样冒冒失失跑出来,方家人却不知,终不是办法。” 一听这话,方兰生笑得那叫一个灿烂,道:“嘿嘿……这不用担心,我出城前已留一封书信,看这时辰,二姐差不多是该看到了。不过少恭,信上面可没提到你的名字,怎样?我够义气吧?”话虽那么说,方兰生还是有些后怕的,他在家里最怕的就是方如沁了,他家二姐飙起来跟只母老虎差不多,无怪乎他二姐夫也怕他二姐。 欧阳少恭摇头道:“你这耍赖功夫倒是练的好,若是念书也能这般努力,何愁不能高中?” 方兰生撇嘴道:“谁稀罕高中……”比起高中,他更喜欢跟他爹修佛法。不过,这事绝不能让他二姐知道,否则……呵呵,他死得会比现在更惨。“少恭,你答应不答应?” 欧阳少恭无奈道:“你已如此破釜沉舟,我还能如何?难道将你绑回方家?” 方兰生眼睛一亮,激动得无以复加,道:“哈哈,果然也很够义气!这就叫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见他如此兴奋,欧阳少恭道:“此行非我一人,还得问问其他人愿不愿意了。” 方兰生一听这话,颇为泄气,他环视周围人一圈,看来看去,最终将目标盯在了谢衣身上。 谢衣被他一盯,忍不住笑道:“这位小公子既然想一同随行有何不可?只是一路远行,危险难料,小公子需得保护好自己。” 方兰生拍拍胸脯道:“这不用担心,我可是很厉害的!!” 襄铃吐槽道:“羞羞羞,撒谎不知羞。” 方兰生:“……”噫,他看中的妹纸好嫌弃他TUT 姬偃觉得方兰生这小公子很是有趣,于是也替他说话,道:“欧阳先生,既然方小公子想要一同随行那就一道儿吧,多一个人帮忙也是好的。” 欧阳少恭看了看姬偃,又看了看没有反驳的百里屠苏,便点点头,道:“即是如此,那么就一道儿走吧。” 得到同意,方兰生差点痛哭流涕。 太好了,终于同意他跟着他们了,感谢老天!!他爱同行的所有人!! 接下来的路程还算顺利,一行人很快就进了梅林深处。姬偃走在欧阳少恭左侧,而她本人右侧则是谢衣和偃甲阿衣。百里屠苏走在他们的前头,唇紧抿,整张脸都是肃然的。襄铃和方兰生走在后头,也不知这两小的在前世是不是冤家,一路上几乎都在斗嘴。 一直在天上飞的阿翔忽然降落,欧阳少恭见状,便问道:“百里少侠,可有何事?” 百里屠苏摇摇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表情肃然道:“阿翔饿了。” 欧阳少恭:“……” 姬偃的手忽然那么一转,一块生的五花肉便出现在她手上,采了一片比较大的绿叶,将其放到地上后招呼阿翔,道:“来,阿翔,到这边。” 阿翔啸叫了一声,飞到姬偃面前,开始吃那块五花肉来。 方兰生盯着阿翔吃的五花肉,震惊道:“……你竟然给它吃李记的五花肉??这可是琴川最好的五花肉!!” 姬偃摸了摸阿翔的脑袋,道:“给阿翔吃当然要吃最好的啦。” 襄铃觉着阿翔特别威风,可她怕阿翔。阿翔是海东青,是老鹰,她是只狐狸,就算化为人形,有修为的狐妖,可也怕阿翔。种族本能的驱使。 “大鸟很威风的。” 方兰生抽了抽嘴角,道:“这不就是一只芦花鸡么?”没办法,阿翔太胖了,胖的跟芦花鸡一模一样。 谢衣道:“这是海东青吧,阿偃。” 姬偃点点头,顺便给了谢衣一拇指,道:“阿衣是第一个瞧出阿翔是海东青的。” 方兰生一副‘你逗我’的表情,震惊道:“这是海东青?你们别骗我啊!就算我没亲眼见过,也听书院里的先生说过,那是被称为‘万鹰之王’的最勇猛剽悍的鹰,是外族进献给朝廷最珍贵的贡品之一。这,这只叫阿翔的分明就是一只肥母鸡,哪里像海东青了??” 百里屠苏冷冷道:“再要胡言,休怪我不客气。” 方兰生气结,道:“哼,我偏要说,明明肥的跟只芦花鸡一样,还海东青呢,我说它就该……哎呦——!!”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打了,打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吃五花肉吃得正欢的阿翔。阿翔叼了块石头,二话不说飞起来,直接拿石头丢了过去。 连着脑袋被丢了好几块小石头,方兰生怒了。 “我靠!木头脸!!你家肥母鸡竟然敢用石头打我!!” 百里屠苏盯着被打的方兰生,默默扭过头不去看他。 欧阳少恭道:“小兰,莫要胡闹了!” 姬偃收起吃剩下的五花肉,凉凉道:“活该。” 襄铃指着方兰生头上凸起的包,笑道:“偃姐姐说得对,你就是活该,傻乎乎的连老鹰和母鸡都分不清,活该被大鸟暗算!” 方兰生:“……”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从梅林深处到江边定然需要再走一天,见天色已晚,欧阳少恭便提议道:“天色不久便要暗下,今日定然到不了江边,不如先在此地露宿一晚。百里少侠意下如何?” 百里屠苏刚想点头,忽感身后有隐隐风声响动,接着就听到一声喝声。“看招!”紧接着就看到风晴雪手持一把镰刀从百里屠苏背后冒出,并朝他偷袭过来,而面对这样的偷袭,百里屠苏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迅速闪到一边躲开了她的攻击,那表情就好像刚才的攻击不存在一样。 襄铃没见过风晴雪,她有些生气地指着风晴雪,道:“喂,你做什么呢?怎么可以背后偷袭屠苏哥哥!!” 风晴雪收起镰刀看了看襄铃,表情略有疑惑道:“不可以偷袭吗?”问完,她接着看向百里屠苏,有些懊恼道:“苏苏你怎么能躲开呢?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唉,这法子果然不行……可是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其他办法来……而且,你们走了怎么也不叫上我?” 百里屠苏知她为何会偷袭他,可这世上真有人会为了一个问题而做出这种事来? “呵呵。”一道好听的女声紧接着在风晴雪身后响起。“妹妹实在好心,怎地偷袭别人还要先出声示意?”接着,一名女子轻移莲步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身穿一袭红衣,眉间红纹凛然。 方兰生一见红衣女子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 红衣掩唇笑道:“莫说那位公子察觉,便是妹妹你身上沾了随风而来的赤蝶粉,只怕亦避不过高人耳目。” 欧阳少恭上前拱手道:“高人实不敢当,在下欧阳少恭,不得已涉足江湖,奈何身无长技,只得更加小心谨慎些,多有得罪。” 方兰生指着红玉大叫道:“女妖怪!!你还不放过我?!!” 红玉瞧着吓得脸都白了方兰生,着实被逗笑了,她轻轻笑道:“嘻,姐姐还未说你这猴儿过河拆桥,即便不念我恩情,莫忘了琴川还有孙家美娇娘在等着你,何至于如此慌张出走?” 方兰生来到欧阳少恭面前,摆出一副随时随地都要打架的架势,道:“少恭小心哇!就是这个女妖怪!道行很高,连我的佛珠都、都……” 欧阳少恭摇头叹道:“小兰,我看这位姑娘不像你所说的……”这话还没有说完,方兰生便立即打断他道:“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不、是知妖知面不知心!千万别被她骗了!昨天在书院一觉醒来,她就一直缠我!若不是为了……为了吸…………还会是什么?!” “因为你比较有趣。”姬偃忽然出声道。 “什,什么??”方兰生一时懵圈。 “因为她觉得你比较有趣,才会想着法子逗逗你。”姬偃又说了一遍,接着用一副‘我很无语’的表情看着红衣女子,道:“我说红玉啊,你这喜欢逗人的性子也该改改了,瞧把方小公子欺负得像个傻子一样。” 红玉‘扑哧’一笑道:“姬姐姐,若不是我他哪有机会能从孙府逃出来?”说着,红玉慢慢上前,来到姬偃面前一把抱住她,道:“让我好是担心,离开了怎的也不留只字片语?姬姐姐。” 襄铃一见红玉抱着姬偃不撒手,脸一鼓,眼一瞪道:“你,你,你,你快点放开偃姐姐!!你年纪那大,怎么好意思叫偃姐姐什么姬姐姐的!!” 红玉放开姬偃,朝襄铃看去,见小姑娘一手叉腰,表情气鼓,便低低笑出声来。“哈哈,现如今的小姑娘,讲话怎地都这般有趣?好叫姐姐心疼~~”说着,还不忘做出一副捧心的动作来。 姬偃摸了摸鼻子,对襄铃说道:“襄铃啊,红玉年纪比我小,她叫我姬姐姐还真没错。” 襄铃一听,整个人惊呆了。 论外貌,姬偃真的看上去比红玉年轻不止一点点。 把玩着两条垂在胸前的辫子,襄铃低头看着脚尖,用脚尖踢着石子,轻轻‘哦’了一声。 红玉笑完,接着朝谢衣看去,冲谢衣福了福身,红玉道:“若红玉知晓姬姐姐与谢先生一道儿,红玉也就不用那么着急了。” 谢衣淡笑道:“多年不见,红玉姑娘别来无恙。” 眼底晕着一丝暖意,红玉道:“见先生安好,红玉深感欣慰。” 谢衣微微一笑。 方兰生看了看被他一直认作为妖怪的红玉,又看了看谢衣和姬偃,忍不住出声道:“你,你们仨都认识??” 姬偃和谢衣同时点了点头。 而红玉也眉微扬,反问道:“那么,猴儿认为我们三人不认识吗?” 方兰生震惊了。“你不是妖怪啊??那,那你怎么身影飘忽不定的?难道——!?”似乎想到了什么可能性,方兰生上下看了看红玉,表情古怪道:“怪不得,怪不得不怕我的佛珠啊,原来真不是女妖怪,而是女仙人!!不过,你是仙人早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仙人。” 红玉眉一弯,对方兰生自以为是的判定并未作出反驳。 多说多解释,有些东西她也懒得解释,认为她是仙人就认为她是吧。 朝百里屠苏看去,红玉笑问道:“公子为何如此看我?” 百里屠苏认真说道:“你身上有一缕凛然剑意。” 红玉十分吃惊,随即微微一笑,道:“公子果非常人,令人颇有一见如故之感。”她是看着百里屠苏长大的,同姬偃一样,只是百里屠苏从未知晓过她的存在。 欧阳少恭这时上前说道:“呵呵,天时不早,即是姬姑娘和谢先生的友人,若二位姑娘不急着赶路,今夜不如一同在此歇下。” 风晴雪点头,道:“嗯。这儿好,没什么风又不潮。” 红玉也点头道:“那就劳烦先生了。” 因天色真的已为时不早,众人捡柴生火的捡柴生火,寻吃的则去寻吃的了。差不多到了入夜,燃燃篝火升起,一群人围在火堆边,开始烤襄铃寻来的果子。果子很好看,有红色的,黄色的,还有紫色的果子。襄铃一直在野外生活,因而对果子是否有毒的识别度还是挺深的。指着紫色果子,襄铃说道:“这种紫色果子是最好吃的了。” 欧阳少恭看了看一地的果子,点点头道:“皆无毒性,可放心服食。” 襄铃拿出一颗紫色的果子递给姬偃,道:“姬姐姐,来,你吃吃看这果子。” 接过紫色的果子,姬偃笑道:“谢啦,襄铃。”一边说着,一边把果子递给了百里屠苏。“小溪,多吃点,你在长身体。” 风晴雪听了姬偃的话,表情微讶道:“苏苏,你都那么大个儿了还在长身体啊?” 姬偃回道:“我们家小溪年龄还小。” 风晴雪上下看了看百里屠苏,不解地问道:“偃姐姐为什么要唤苏苏小溪呢?” 姬偃笑眯眯道:“这是我的专称,只有我这个做阿姐的才可以那么唤他。” 风晴雪点点头,道:“哦,原来是这样啊。不过,我觉得苏苏也挺好听的,你说,是不是苏苏?” 百里屠苏拿着果子:“……”忽然不想吃果子了,肿么破? 襄铃拿起一颗黄色的果子,提出意见道:“我们把果子烤了吃,好不好?” 方兰生点头,道:“好啊,好啊。” 襄铃拿起一根树枝,插上果子直接往火堆上一放,道:“襄铃还是懂怎么烤的,只要放在火堆上就成。” 方兰生盯着被烤的果子,嘴角微抽道:“你这样,果子会焦的。” 襄铃瞪了他一眼,道:“闭嘴,别妨碍襄铃烤果子,襄铃要烤果子给姬姐姐和屠苏哥哥吃~~” 方兰生哼了哼道:“切,等下焦了你就知道了。” 果然如方兰生所说,没一会儿果子就烤焦了,见自己的果子变成了臭臭的黑果子,襄铃哭了起来。“呜呜呜,怎么办?……是不是……不能吃了……?” 方兰生最瞧不得女孩哭了,他忙接过襄铃的果子,道:“别急,别急,把这焦的换下来,我给你烤新的果子。” 襄铃看来他一眼,道:“你那么笨?怎么可能烤好??” 方兰生拍拍胸脯道:“谁笨了?别小看人好不好?如果我烤了好吃的果子,你不许说我笨!” 襄铃吸了吸鼻子,道:“那如果烤坏了,你得赔我果子。” 方兰生道:“行,行,赔,赔,就算把我赔给你都成……” 襄铃道:“我才不要你嘞。” 方兰生:“……” 又过了好一会儿,方兰生给在场的人分别烤了果子,等烤好后,他把果子分给在场的人,道:“来来来,尝尝看如何?” 襄铃接过果子,盯着漂漂亮亮的紫色果子,眨眨眼道:“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说着,便咬了一口。果然,这果子的确很好吃,比原来的还好吃。有点对方兰生刮目相看,襄铃道:“看不出来呢,你人虽然呆呆的,可烤果子真的好好吃,以后一直给襄铃烤果子,好不好?如果你答应了,我就不说你笨了。” 方兰生脸一红,他挠挠头,问道:“给你一个人烤吗?” 襄铃点头,道:“对啊。” 方兰生一听这话,立马点头道:“没问题,没问题,给你烤一辈子都成。” 襄铃眼睛一亮,伸出小拇指,道:“拉钩,不许骗人。” 方兰生立即伸出小拇指勾上襄铃的,道:“绝对不骗人。” 咬着果子的姬偃:“……”被俩年纪最小的糊了一巴掌的狗粮,她心好塞。 欧阳少恭笑了笑,道:“材料虽陋,火候却是极好,滋味香甜。小兰,你手艺如此之好,若是女子,当可嫁了。” 方兰生涨红着脸,道:“少恭你……别说笑,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所谓‘君子远庖厨’,要不是被五个姐姐逼的……”话未说完,他又看了眼吃得津津有味的襄铃,小声道:“其实会厨艺也不错,起码襄铃吃得开心……” 红玉抿唇低低笑着,伸出拿了一颗递给边上脸上挂着淡淡笑容的谢衣。“谢先生,来。” 谢衣道:“多谢。” 风晴雪从身上掏出一包调味香粉,将调味香粉撒到果子上后,果子陡然变了色,将变了色的果子递给百里屠苏,她说道:“苏苏,吃吃看,这是从我家乡带来的调味香粉,自己配的哦,很好吃的呢,你吃吃看。” 百里屠苏:“……” 这果子他是接还是不接呢?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风晴雪的果子简直有毒,她不单给百里屠苏弄了果子,还分别给在场的所有人都烤了果子,撒了她带来的调味粉。方兰生颤抖着手硬是没有去接那个果子。果子颜色极其可怕,襄铃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同方兰生一样,怎么都不肯去接风晴雪递过来的果子。 除了方兰生和襄铃,在场的人都接了风晴雪的果子。 风晴雪面色如常地咬了一口方兰生和襄铃没有接的果子,她说道:“很好吃的呢,我啊最喜欢这个调味香粉了。” 方兰生惊恐地看着风晴雪津津有味的模样,道:“好好好好吃?难道……真是果子不可貌相……?”话虽那么说,可他硬是不敢去吃那个果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妹妹做的,我自然……是要尝尝。”有些犹豫,可红玉还是很给风晴雪面子,做了表率先尝了一口。她吃了,接过果子的人自然都吃了一口。这不吃还好,一吃简直……难以言喻。 红玉放下果子,表情微妙道:“妹妹好本事……姐姐从未,从未吃到过这样的食物……” 欧阳少恭没有说话,只是放下果子时,手微微抖了一下。 谢衣脸上的笑容微僵,放下果子,他默默地拿起了方兰生适才烤的那一份。 姬偃深吸一口气,问道:“冒昧问一下,风姑娘,你这调味香粉是如何做的?” 风晴雪将嘴巴里嚼着的果子吞下肚,回道:“我想想,有好多虫子的眼睛、触手、粪便,嗯……还有我家乡一种绿泥,放在一块儿捣,然后……”话还没说完,方兰生捂着嘴巴,打断她道:“停停停,别,别说了!!” ‘啪嗒——’手中的果子掉在了地上,姬偃觉着自己脑袋里的某根神经,‘啪叽’一下直接崩断了。 她……刚刚吃了啥来着?虫子就算了,还有虫子的粪便……唔……她终于明白风晴雪的家里人为什么不跟她一起吃饭了。 这味觉……约莫可怕啊。 黑暗料理也不过如此…… 直接起身,姬偃说道:“我,我记得附近有条河,我,我渴了,去喝点水。” 欧阳少恭也连忙起身,道:“在下恰好也想去附近装点水,姬姑娘,一起吧。” 姬偃点了点头。 红玉看了眼谢衣,说道:“先生,天色已晚,要不咱们去边上歇息一下吧。” 谢衣默不作声地吃掉方兰生烤的果子,应了红玉的话,同偃甲阿衣一起跟红玉走到边上歇息去了。 方兰生起身,道:“我,我再去附近找点吃的,总觉得好像不够……” 襄铃一听,忙说道:“我跟你一起去!!”她不要待在一堆可怕的果子面前,别说吃了,多看一眼晚上都要做噩梦的!! 本来围在篝火前的人一晃眼全散了,唯留百里屠苏和风晴雪二人。看了看全都走开的人,风晴雪拿起一颗果子递给百里屠苏,道:“那剩下的果子我和苏苏两人分一分吧,来,苏苏,吃果子。” 百里屠苏:“……”他也想走,为啥阿姐不把他也带上呢? 这一刻,百里屠苏忧郁了。 春风吹拂,梅林梅花簌簌落下,恍若一场梅花雨。踩着厚厚的,铺盖在地上的梅花花瓣,姬偃很快就来到了河边。来到河边,姬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河水漱口。真是见了鬼的,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能把食物烤出这么个味道来的,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漱完口,姬偃还觉得自己口中充斥着一股子虫虫便便的味道。 (╥╯^╰╥)她已经对风晴雪的烤果子产生阴影了。 欧阳少恭是随她一起来的,在用河水漱口前,他先是装了一袋的水,水袋里装满了水,他才重新以河水漱口。 漱完口,欧阳少恭起身慢悠悠说道:“晴雪姑娘当真是个妙人。” 姬偃从河边起来,抽了抽嘴角,道:“的确妙不可言。”能做出这样黑暗料理的人,她都差点送膝盖给对方了。 欧阳少恭笑了笑,忽然又说道:“或许冒昧,不过昨夜同谢先生一番畅谈后,在下有一件事一直想不通。” “何事?”边说,边去捋落在胸前那一缕有些毛躁的长发。 欧阳少恭道:“谢先生说他来寻姬姑娘是为了让姑娘你殓他,可在下观谢先生面色倒还安康,不知谢先生是得何顽疾?如若需要,在下当可尽绵薄之力。” 捋头发的手一顿,姬偃眸色微沉,口吻冷淡道:“阿衣的时日不多了,就算是欧阳先生你也救不了。人老了,到了一定岁数总是会死的,像我,纵使成了仙,可总有一天也是会死的,只是早和晚的时间问题。阿衣的年纪很大了,比外貌看着还要大。对了,依欧阳先生来看,阿衣应当多少岁了呢?” 欧阳少恭道:“只观谢先生年纪,约莫三十来岁。” 姬偃淡淡笑道:“我记得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一百多岁了,如今算下来也有四百多岁了吧。阿衣同我不一样,他没有修仙,只是因为种族关系,才活了那么久。阿衣不想修仙,就算当年的无异一样,宁愿走完这寥寥短暂的人生,也不愿多活一日。或许,有我这样的前车之鉴在,他们都不想活得更久些吧。” 说到这儿,姬偃不笑了,她将自己的视线眺向河对岸,那里依旧是一片梅林。梅花朵朵盛开,满树绽放,美得令人心惊。“我活得太久了,久到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曾经有个人同我说,活得愈久,愈知万物均会消逝……久而久之,就不敢再对世间的人和物倾注太深……这话我记了好久,他说得很对。我,也曾努力去不倾注,可我这里……”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处,姬偃继续说道:“我这里是肉做的,不是石头,那些曾经在我生命中出现的人如何不去倾注?来来往往,你走我来,我来你走,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了。有一件事,直至今日,我也不曾想通过,我总会想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活得久些,可活得久些真的好吗?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先你一步离去,真的好吗?当这个世界最后只剩下一个人时,真的好吗?后来,阿衣同我说,活得久了,终究难免孑然飘零,习惯了便也无妨。是啊,习惯了……习惯真的很可怕。一旦习惯了,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欧阳少恭静静地看着她,沉默半晌才道:“是在下欠缺妥当,不该向姬姑娘提及谢先生之事,让姑娘难受了。” 姬偃依旧看着前头,看着那一树的梅花被风吹着,落下一瓣瓣梅花花瓣。那些花瓣有的在半空中打转,有的则被风吹走,可最后的结局不免是落入泥地或是河中。 说真的,牛顿的万有引力估摸着只对非科学可以解释的种族无用,对可以用科学解释的物种,包括植物都还是挺有用的。 “不,跟你没关系,即便你不问,我也还是会难受的。这些年来,我难受的事又何止阿衣这件事呢?欧阳先生,我,已经习惯经历这些了,本来会很难受很难受的,渐渐的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欧阳少恭看着她,忽然慢慢走近,伸出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拂。 姬偃微微侧头,一眼便撞入了他那深邃如墨的眼瞳中。在他的眼中,她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那眼中倒影中的自己的脸上有明显的困惑。 指尖恰好捏着一瓣落梅,欧阳少恭道:“有片落梅……”语音刚落下,不知打哪儿飘来的梅花再次落下,这回有一瓣竟恰好落在她眉心上,点点嫣红,当真艳若三月桃花。 姬偃眨眨眼,随即取下落在眉间的梅花,道:“……这梅花开得真好。”就是时间短了点,才没多久时间,便又谢了。 大片大片的……一谢便是一整林子。 欧阳少恭收回自己的手,不动声色道:“这芳梅林本就以梅闻名。” 姬偃笑道:“我上回来琴川时,倒未从此经过,可惜了。” “上回?” 姬偃道:“还是多年前的事了,那一年是上元节,琴川一片和乐融融,张灯结彩的。那时,我是一个人过来玩的。我还记得,那一年我遇到了一个孩子,那孩子跑得很快,经过我身边时还差点摔一跤,当时还是我拉住他让他免于摔跤的呢。那孩子的模样我不记得了,我依稀记得那孩子有个凶悍的姐姐,那姐姐手里还牵着个少年……那姐姐唤那孩子方,方,啊,想起来了,那孩子好像叫方……兰……生……” 眼微微睁大,姬偃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道:“方兰生?方小公子?哈,这世间缘分当真奇妙,原来那时候见到的孩子竟是方小公子?” 经姬偃那么一提,欧阳少恭也想起了那一年。 那一年是上元节,琴川热闹得紧,方家二姐方如沁带他和方兰生去街上赏灯会。当时,灯会人多,方兰生顽皮,总是跑着跳着,没一会儿就没人影了。欧阳少恭还记得,待他和方如沁寻到方兰生时,他身边站着个姑娘,那姑娘的容貌看不到,因罩着兜帽的关系,可那一身滚白毛的红色披风却格外显眼。 欧阳少恭看着姬偃,似笑非笑道:“原来小兰一直念叨了些许年的姑娘竟是姬姑娘你……” “原来那有着一个凶悍姐姐的孩子是……方小公子啊……” 姬偃瞬间恍然大悟。 每个熊孩子都有一个……凶悍的家长…… 欧阳少恭:“……”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回到休息地点时,众人大多都已歇息。 百里屠苏靠着大树,闭着眼,眉头紧紧锁着。 姬偃走过去,看着他眉头紧锁的模样,眸底掠过一丝不舍。反手一转,一条滚着白毛边的红色披风就出现在她手中,将披风展开,轻轻盖了在百里屠苏身上。 欧阳少恭凝视着姬偃,看她在百里屠苏身边忙碌着。于欧阳少恭而言,只要有百里屠苏在的地方,她的目光永远就只会落在他身上。 不在看旁人。 甚是碍眼。 姬偃就蹲在百里屠苏面前,细细打量着这个眉目英挺的孩子,想起多年前,初次见他时的模样,似觉恍然。那个孩子,终于长大了。轻叹一声,姬偃起身,对身后的欧阳少恭说道:“夜已深,先生还是早点休息吧。” 欧阳少恭微微翘起唇角,道:“姬姑娘也是。” 姬偃点点头,轻轻一跃,直接跳上了一棵大树,树枝粗壮,恰好可以躺一个人。躺在树上,姬偃抬起一只手反手于脑后,以手臂当枕。 闭上眼,很快便睡着了。 姬偃做了一个梦,这些年来,她做梦的次数很多,有时候会连接几天都做梦。 这一次,她又做梦了。 『想要活着有错吗?』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姬偃站在一个很大很大的湖泊前,湖的颜色是碧绿色的,她就站在湖边,身旁有一个姑娘,那姑娘长得同她好像,可又好像哪里不一样。除此之外,这个世界就是一片纯白。 湖面上还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她和那个姑娘。她看不清那个人的样貌,只依稀知道对方是个古人,一身宽袖古袍。 那个声音是他发出来。 『想要活着没有错。可是……想要活着却要建立在别人痛苦上那就是错了。这个世上,除了天,谁又能定谁的命呢?欧阳少恭怨天,怨天令他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怨天夺去了他所有的幸福,包括他最爱的人。可是,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他幸福过,那一世他幸福地跟自己的爱的人相守在了一起,这……难道还不够吗?他想要做到我命由我不由天,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真正做到,若人人都能胜天,这天还要来做什么呢?』她听到身边的那个姑娘用这么一番话回答了对方。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冷冰冰的话再次从她口中吐出。 说出这句话的姑娘让她深感陌生。 这是她吗?不,这不是她。 可既然不是,又为何如此相像? 『判判姑娘信命?』对方似乎与姑娘很熟稔,直接唤了姑娘的昵称。 判判?判判不就是她吗? 『信,我只能信。』她听到姑娘这么回答他的。 『那么我来到这里是命吗?我遇见你,还有先生他们……是命吗?』对方问道。 『是。』姑娘说,语声冷如寒冰。『你比我更清楚。一个人一旦结了因,就会有之后的果。有因必有果,不是吗?』 『那么我错了吗?』 『……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姑娘回答,表情冷冰冰的。 这个问题其实可以回答的,只是回答的答案太过伤人,姬偃心里那么想着。 『为何不能回答?因为对判判姑娘来说,在下就是错的。』对方似不打算放过那个姑娘,语声急厉,已有咄咄相逼之意。 『不,我并没有觉得那件事的全责在你,只是这个问题太难回答。无论你问多少人,他们都无法将最正确的答案告诉你。假如,有人说这件事跟你无关,你会觉得这事真的跟你无关吗?致天柱倾塌之事,你觉得是小事吗?』 『天柱倾塌并非我愿,可为何只有我必须承担那样的痛苦?』 『因为没有那一念之差就不会有之后的事。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后面的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姬偃看到那个站在湖面上的青年忽地消失了,再然后他竟忽然出现在姑娘的面前,凌着一张寒若冰霜的脸,伸手一把捂住了姑娘的嘴巴。 她就在姑娘的边上,愕然地看着那名青年的样貌。 那是太子长琴,她知道。 『判判姑娘,后悔吗?后悔让在下学会了这个世界的网络信息?』他的眼变得极其深邃黑阒,就像那静寂无声的无底深渊一般,寒冷寂寥。 姬偃看着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样的太子长琴有些可怕。 接着,姬偃就看着对方忽然倾身凑近,再接着她就看着对方吻住了姑娘。 姬偃:“……” 她的大脑有些反应不过来,虽说她早有她和太子长琴有那么一腿的准备,可亲眼看到眼前的一幕还是让人大脑短路。 那个姑娘是她,却有些冷漠。 以前的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变成那么一个显然有些糟糕的大人呢? 是的,是大人,不是小孩。 那个她,已然是个大人。 眼神很好地说明了一切。 就在这时,周围突地冒出来好多烟雾来,将太子长琴和姑娘团团包裹住了。 然后……然后她就被一声嘈杂声惊醒。 睁开眼,起来,往树下看去,只见那下头恰好站着几名身着紫衣的男男女女。 那是天墉城的弟子,她认得出来。 方兰生跳起来,指着这几个杀气腾腾的男女道:“你们……你们什么人?” 其中一名男子指着百里屠苏,怒道:“百里屠苏你这混账!肇临是滴被你所害,尸骨未寒,你竟然还敢私逃下山!” 一听这话,方兰生吓住了,他猛地看向了百里屠苏,惊恐道:“等等……!他说啥?你,你杀杀杀杀……杀人?!” 这时,领头的一名紫衣少女冲男子面带怒色道:“肇其住口!师兄才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被唤作肇其的男子不甘反驳道:“可他逃出门派,不正是心中有鬼?” 少女不理会他,朝百里屠苏看去,面露忧色道:“屠苏师兄,芙蕖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跟我回山上好不好?” 百里屠苏不语,只是看着芙蕖。 芙蕖眉头深锁道:“师妹不信,你怎么可能害死肇临师弟嘛,戒律长老年纪大了,就会不分青红皂白乱说一通……我去求师父,他是掌门,让他跟戒律长老说,不许把你关起来,等到执剑长老出关,等大师兄回来,他们肯定会替你洗刷冤屈的。” 站在芙蕖身后的一名师妹灵渺很是赞同芙蕖的话。“芙蕖师姐说的对,如今还没找到凶手,屠苏师兄这样跑下山来,岂不是罪加一等?” 那同肇其站在一块儿的男子却厌恶的看着百里屠苏不满道:“百里屠苏这混账仗着自己师父紫胤真人是门派中地位颇高的执剑长老,简直目无规矩!趁执剑长老闭关,做下这等狼心狗肺之事!天墉城岂是任人来去!若非门中弟子,肇临师弟怎么会如此轻易被人杀死?!” 这俩男的说出来的话可谓是越说越难听,姬偃微微眯起了眼睛。 而为首的芙蕖则回头瞪了说出这话的律义,厉声道:“你们都住口!” 话音才落下,姬偃便从树上旋身而下,出现在芙蕖他们的面前。 一见有人从天而降,肇其等人纷纷戒备,只听律义惊道:“何方妖女?” “原来我已经是妖女了啊?”姬偃刚从梦中醒来,本就有些不爽。那梦中之事依旧如之前一样,模糊不清,可隐约中她却知道那个梦让她很是不喜。 把玩着落在胸前的一缕长发,姬偃看了眼面色已经有些不好的芙蕖,笑道:“什么时候起,天墉城的肇字辈弟子和律字辈弟子可以用这种口吻随意诽谤门中师兄了?尤其被随意背后讨论者还是长老的关门弟子。嗯?” 芙蕖知道姬偃,在芙蕖被天墉城掌门收为弟子之后,她就一直与百里屠苏和陵越玩在一块儿。五年前,她就知道天墉城内有个很厉害的仙人,只是这仙人不喜别人知道她的存在,除了掌门,几位长老和百里屠苏以及陵越两位师兄外,就无人知晓她的存在。 “偃姐姐。”打小就跟条小尾巴似的跟在陵越和百里屠苏身后,自打知晓姬偃的存在之后,就同两位师兄一样,一直唤姬偃为姐姐。“你,你也跟屠苏师兄在一起?” 姬偃放开把玩着的头发,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头,道:“你以为呢?小溪出了那么大的事,我岂会不在他身边。若不是阿越和真人都不在,我又懒得与你师父还有那几个老头争辩,你以为凭我的性子会到现在都没闹上天墉城?” 芙蕖面色一白,道:“偃姐姐,你,你别生气……” 姬偃摸了摸芙蕖的脸,语气柔和道:“偃姐姐不会生你的气,可你身后这两个不会说话的小辈……”有些话不需要说明,芙蕖也是懂的,她一直都是个聪明的孩子。芙蕖回头对肇其和律义说道:“跪下!” 律义和肇其不明,他们不甘道:“师姐!” 芙蕖道:“闭嘴!纵使今天下山的是长老和掌门,也须得客客气气同偃姐姐说话!你们刚才口出不逊,还不跪下认错!!” 门中的那些个弟子,一个个都眼红百里屠苏能得执剑长老青睐,收为关门弟子。这些年来,背地里说他的人比比皆是,除了陵越和芙蕖外,他也的确跟门中其他弟子甚无交情。 肇其和律义自是不愿下跪,刚想还嘴,两条腿就像不听使唤似的,直接一软跪在了地上。 一同前来的灵音吓了一跳,直接惊呼出声。 姬偃来到肇其和律义面前,看了看他们俩,忽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律义的脸,道:“有个了不起的师父怎么了?嫉妒啊?嫉妒你也去拜个厉害的师父来。自己没本事,没天赋还要嫉妒别人?何时天墉城弟子都成了这么些个只会嫉妒,不懂修炼的废物了?我家小溪怎么了?杀人?他肇临是谁?还需我家小溪去杀?真当他是个宝啊?说的难听点,也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下贱东西罢了!死了又如何?” 语毕,反手一下,直把他打吐血来。 打完律义一巴掌,姬偃又赏了肇其一巴掌。 这巴掌吧,赏一人总是不公平的,两人都是贱嘴巴,那就两人一起赏了。 “芙蕖,你也回去。念在你年幼无知,掌门最多罚你面壁几日。至于这几人,也带回去,若问起来,就说是我打的,我倒要看看,谁敢到我面前说个不是!” 芙蕖看了眼肇其和律义,眼里满是同情,不过同情归同情,她也觉得肇其和律义是活该。 “偃姐姐……” “还不回去?”面对芙蕖,姬偃语声柔和多了。 “若是担心小溪,我不是在吗?待我和小溪办完事,自会回来的。” “真的吗?”她看了看姬偃,又看了看站在姬偃身后的百里屠苏。 眉一扬,姬偃道:“不信偃姐姐我?” 芙蕖忙摇头,道:“信,当然信啦,偃姐姐的话怎能不信?芙蕖明白了,偃姐姐,屠苏师兄要多保重,把重要的事办完,就回山上来。”说着,让灵渺和灵音扶起被赏了巴掌,受了点内伤的律义和肇其,御剑离开了梅林。 他们离开后,众人才纷纷回神,朝面色不愉的姬偃看去。 “阿姐……?”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回头瞧了眼百里屠苏,姬偃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道:“休息吧,明儿个还要赶路呢。”丢下这句,她便自己离开了。 姬偃是个倔强的人,她不想说的事,就算别人逼她,她也不会说。 方兰生看着姬偃的背影,忍不住出声问道:“喂,木头脸,偃姑娘这是……怎么了?”刚才那模样着实可怕,可怕到让人不敢同她说一句话。 红玉面露忧色,她轻轻说道:“明日一早便要赶路,各位先行休息吧,姬姐姐那边我去看看……”那样的姬偃,让她想起了多年前只身前往流月城时的她,冷漠凛然。 走在艳红的梅林间,姬偃努力回忆着梦中发生的一切。可那个梦,已经记不起了,她很难受,没有任何原因。胸腔内那颗心脏在微微刺痛着,原因不是很明白,可也知道,这里一旦痛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让人难受的事。 梅林深处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梅树,梅树绽放,枝桠上的梅花朵朵开着,在月色的照拂下显得尤为美丽。姬偃来到树下,转过身,背靠着树干,慢慢坐了下来。地上铺满了落梅,厚厚一层,倒也让人坐得舒服。 姬偃坐在树下,脑仁疼得紧也没停下思索,她努力想,努力回想那些遗失的过往。那些记忆,在刚才那场梦之后,让她萌生了迫切想要记起的欲望。她想知道,过去的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不记得不代表她没感觉,她可以清晰感觉到梦中的那个自己是个多么冷漠,多么阴沉的一个人。 到底经受了怎样的经历才会造就那么一个她? 她好想知道,迫切地想要知道,可这一切却又急不来。 头隐隐作痛,脸又微微发白,姬偃不敢再去回想过去的记忆。抬起手摸了一把额头,湿乎乎的,放下手一看,全是汗,冷冷的汗。姬偃闭了闭眼,背紧紧贴着树干,神色疲惫。 红玉找过来时姬偃已睡下,静静地睡在梅树下。 满树的花瓣随风飘落,一片片落在她身上,发上以及眼角眉梢上。 姬偃长得不差,外貌远比实际年龄小很多,看着就像个十八岁的大姑娘。她闭着眼,没了适才的凌冽,多了一丝孱弱。这样的姬偃是红玉不曾见过的,她轻移莲步,悄悄来到姬偃跟前,细细打量着这个经受世间沧桑的女子。 数千年前过去,她变了,姬偃也变了。 与她不同,姬偃变得比过去更好了,现在的她真的很好,远比过去好太多。不记得有不记得的好处,记得也有记得的好处。可是记得那些不好记忆的姬偃太不过快乐了,她压抑着自己的本性,过着并不快乐的人生。现在的姬偃却是快乐,虽有悲伤,虽有痛苦,可乐观开朗,总会想着法子让自己快快乐乐的。 其实,红玉一点都不希望姬偃恢复过往记忆。 她希望姬偃永远都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梅林间似有人在往这边走过来,红玉回头就看到百里屠苏。 “百里公子?”起身,红玉眼底有微微诧异。 百里屠苏朝红玉点点头后,来到姬偃边上坐了下来。 见状,红玉抿唇道:“如此,姬姐姐就劳烦百里公子照看了。” 百里屠苏再次点了点头。 红玉欠了欠身后便离开了。 红玉离开后,百里屠苏拿起一片树叶,吹奏起在梦中听到的曲子。 曲音缭绕,竟将姬偃弄醒了,她眨眨眼,瞧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重新闭上了眼静静地听着百里屠苏以树叶奏曲。 不一会儿,曲音停顿,百里屠苏放下手中树叶,侧头瞧了眼依旧在睡的姬偃,对跟着他一起过来的阿翔说道:“……在梦里,太子长琴便是弹奏这个曲调。那只虺好像是他唯一的朋友,就像我的朋友也只有阿翔。” 阿翔轻轻地回应了一声。 百里屠苏淡淡道:“无妨。我满身煞气,本就不为人喜,倒也怨不得别人。可至少我有阿姐,有师父,有师兄,他们都待我极好,虽然我不喜待在天墉城,但若不是师父和阿姐当年相救,恐怕如今的我,说不定早因煞气而亡。后来在山上,师妹也时常来探望……”话说到这儿,附近竟有细微的脚步声在往这边靠近,眸光微凌,百里屠苏朝前头看去,低声喝道:“何人?出来!” 一张姣好的面容从树后探了出来,只见风晴雪蹑手蹑脚地从树后走出来,道:“呀,被你发现了,你耳朵还是这么灵啊~~” 风晴雪手里拿了些果子,还是跟之前她烤的那些果子一样,颜色诡异得紧。将手中的果子朝阿翔的方向一递,风晴雪道:“大鸟,我带了果子来给你吃哦!”她说得很轻,因为她看到姬偃在睡觉,因而没有发出任何过大的声响。 阿翔瞧着那诡异颜色的果子,二话不说直接扑棱着翅膀飞走了。见它飞走,风晴雪有些失望,道:“咦?怎么飞走了?难道吃饱了?” 百里屠苏:“……”如果这果子是给他的,他也会直接就走。 风晴雪拿着果子走到百里屠苏面前,道:“偃姐姐看上去好像很累。” 百里屠苏将一起带过来的红色披风披盖在姬偃身上,问道:“有事吗?” 风晴雪蹲下,问道:“难道没事就不能来找苏苏说话吗?” 百里屠苏道:“为何跟着我们?” 风晴雪道:“你背上的剑,因为你背上的剑很熟悉,我才跟着来的。我,想起来了,你背的剑,我以前是见过的,在大哥看过的一个卷轴里,上面画了好几把剑,其中之一和你的这把有些像,不过是好的,没断。我就瞄了一眼,略略记得它的名字带了一个寂字,另外一个没看清,要是婆婆在,肯定能认出是不是同一把。” 面上虽无显露,可百里屠苏的眼里却闪过震惊之色。他伸手一把抓住风晴雪的手臂,道:“我有话问你……”说着,便拉着风晴雪离开了。 他们俩前脚刚离开,欧阳少恭便后脚寻了过来。 他来此,本欲寻百里屠苏的,谁料却会在此见到姬偃。 她睡着,双眸紧紧闭着,可欧阳少恭却知她是醒着的,那微微颤抖的睫毛说明了一切。唇不自觉勾起微小弧度,他走过去,来到姬偃身边席地而坐。伸出手,替她捋去落在面颊上的发丝,道:“既然醒了,何必装睡呢?姬姑娘。” 刷的一下,姬偃睁开了眼睛,淡褐色的眸子亮得惊人,直勾勾地与欧阳少恭对视起来。“欧阳先生?” 收回手,欧阳少恭淡淡笑道:“姬姑娘。” 姬偃微微直起身子,身上盖着的那件红色披风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滑落。 “你们都睡不着吗?一个又一个的跑到这地方来?” 欧阳少恭道:“本有事想对百里少侠说,即未遇上,明日再说也无妨。姬姑娘,再过两个时辰便要天亮,今夜恐怕诸人均未休息好。” 姬偃道:“是啊,今夜是个不眠之夜,不睡就不睡了……”她也睡不着了,做了那么一个连什么都不记得的梦,她能再睡得着也是见鬼了。“明日便能赶上船了吧?” 欧阳少恭点头,道:“约莫后日便能到达江都。” 提到江都这个地方,姬偃就想起许久未见的瑾娘。“也不知她如何了……” “他?” “我的一个朋友,也有十多年没见了……”是真的十多年没见了,自打离开江都回青龙镇之后,她与瑾娘的联系便是书信,除此之外,就再未回过江都与她见上一面。 “即是如此,今次同行,倒也成全姬姑娘与旧友一叙。” 姬偃点点头,唇角微微翘起,眼底闪着温柔笑意,道:“是啊,能与她一叙真的是件很高兴的事。”说完,她重重叹了口气,将身上披盖着的披风半折起挂在臂弯间,道:“欧阳先生,我们回露营之地吧。” “好。” 两人回到营地就见众人一个未睡,而百里屠苏和风晴雪也没有归来。 红玉看着回来的姬偃,关切问道:“姬姐姐,怎的醒了?” 姬偃道:“在那里也睡不着,不如回来休息。你们呢?你们怎么都不睡呢?” 方兰生挠挠头,道:“一夜里发生那么多事,想睡也睡不着啊。” 襄铃怯生生挨着方兰生坐着,她的双手捧着个大大的果子,道:“我在等偃姐姐回来,偃姐姐没休息,襄铃也不休息。啊,刚才屠苏哥哥也离开了,好像是去找偃姐姐你了,偃姐姐你没遇上屠苏哥哥吗?” 姬偃回道:“遇见了,不过他有事同风姑娘说,待会儿就会回来。”说着,朝谢衣走过去,问道:“你身子不好,为何不休息?” 谢衣道:“睡不着。” 姬偃道:“睡不着也要休息,你这一夜睡得极少,不如再歇息一下。” 谢衣想了想,点头,道:“……好吧。” 然后,他就挨着偃甲阿衣阖上眼休息起来。 谢衣睡下后,姬偃便坐在他附近,靠着一块石头也睡下了,再然后营地的人都找了个地方重新休息起来。 待百里屠苏和风晴雪归来时,大家都睡着了,而他们俩相互对视了一眼后,也找了个块地小憩起来。 一夜过去,待到第二日清晨,他们这一行人便离开芳梅林,来到江边上了前往江都的大船……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江都港口特别热闹,他们一行人也下了船。 风晴雪伸了个懒腰,笑盈盈道:“坐船真好玩!”说着,两手反于背后,身体往百里屠苏面前微倾,脸上挂着兴致盎然的微笑,道:“苏苏,这是我第二次过长江,第一次时简直吓一大跳,这么大的河!听说海比这个还要大,是真的吗?” 百里屠苏:“……” 襄铃双手抱胸,将头扭到一边,一副气鼓鼓的表情。 边上的方兰生垮着脸,道:“襄铃,你别生气,我错了还不行吗?” 襄铃哼了一声,就是不理方兰生。 方兰生:“……”噫噫噫,他惹襄铃生气了QAQ 红玉站在欧阳少恭身侧,右臂抱胸撑住左肘,眉头凝锁,道:“……想不到一个玉横牵连出如此多的事端。” 欧阳少恭点头,道:“正是。在下与谈专心所学仅是炼丹制药,倒数剑法可说不值一提,如今如今能得百里少侠相助,自是安心许多。”他们这一路在船上就将翻云寨和玉横的事都重新说与了谢衣、红玉和风晴雪听,作为提出寻玉横计划的欧阳少恭自是担负起了将一切事由的前因后果都一一说出的重任。听了他的诉说,风晴雪和红玉自是不会袖手旁观,她们都愿意献出自己的力量去帮助欧阳少恭。 而谢衣,他本是将死之人,这种事交给年轻人即可,他还是不参与了。再者,姬偃也不会同意他参与这种事。 来到集市上,红玉忽问道:“此次前来江都,莫不是有了其他玉横碎片的下落?” 欧阳少恭道:“城内有位在下认识的异人,擅长占卜预测之术,之前去琴川附近找寻便是由她指点。” 方兰生两手略微摊开,道:“也就是说我们要去找那个人,请他占卜其他碎片的去向?那去什么地方能找到他啊?” 欧阳少恭微微一笑道:“江都城西北花满楼。” 红玉大袖掩唇轻笑,道:“花满楼啊,呵……”没想到欧阳少恭竟是去花满楼,红玉朝姬偃和谢衣看去,道:“看来咱们要见的人都在一个地方呢。” 欧阳少恭看了看他们三,忽然想到什么,了然一笑道:“原来如此,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需见之人都在花满楼。” 谢衣淡笑道:“所谓大隐隐于市,她一向都是如此之人。” 方兰生看了看他们,不解地挠了挠头。 一行人没在集市多逗留,很快便前往了花满楼。 来到花满楼的门口,看着这个地方,方兰生心生不祥之感。 这地方怎么看都像…… “少,少恭,这,这地方……?”方兰生已经嘴角抽搐了。 比起方兰生的反常,其他人的反应正常多了。红玉和谢衣还有姬偃在过去是常来花满楼的人,这里的每一个地方,他们都比其他人熟悉。襄铃和风晴雪从未来过像花满楼这样的地方,自是不懂,她们俩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地方。 这时,一名打扮略艳俗的女子施施然走来,手中丝绢往前一甩,道:“哟~~几位公子怎么还带了女人来找乐子?花满楼白天可不做生意。” 欧阳少恭上前几步,双手拢袖施礼,道:“烦请这位姑娘通报一声,欧阳少恭特来拜会瑾娘。” 那姑娘上下打量着欧阳少恭,见他生得俊美秀雅,便生了一丝调戏之意,道:“这位俊哥哥认识我们老板呀~啧啧,难怪……老板就爱你这样眉目清军的俊哥哥,嘻嘻,你等着啊~~” 欧阳少恭无奈摇头,道:“在下并非……”话未说完,那女子已上前,用手中丝绢轻轻抵在欧阳少恭唇边,轻笑道:“别说了,奴家懂得~~”说完,娇笑一声,转身扭着蛮腰一步一步地离开了。 欧阳少恭:“……” 方兰生指着前面的女子,颤着音开口道:“这这这……此地门楼俗艳,女子言行轻佻,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烟花风月之所?少,少恭你怎么能把我们带到这种地方来啊啊啊?!” 红玉抿唇轻笑。 谢衣也失笑摇起头来。 姬偃来到花满楼后就一直没有出声过,她低头把玩着胸前的长发,想着待会儿见到瑾娘时该说些什么。 欧阳少恭安抚着炸毛的方兰生,道:“稍安毋躁,进去便知。” 方兰生已经抱头抓狂起来:“进,进去?进去就迟了!!?”作为饱读诗书的书生,他打小就被他二姐提着耳朵,严令他不得跟书院中的混小子们进这种地方。 襄铃转向姬偃,小声问道:“偃姐姐,什么是风月场所啊?” 姬偃拍了拍襄铃的脑袋瓜,回道:“你不需要知道。” 襄铃点点头,乖巧地‘哦’了一声。 那女子很快便回来,她朝欧阳少恭抛了记媚眼,道:“欧阳公子,老板请你们进去~”那声音娇滴滴得让方兰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欧阳少恭再一次双手拢袖施礼,道:“多谢姑娘。” 女子见他如此正经,忍不住轻笑起来:“谢什么啊?奴家给你跑腿儿,心里甜得很~~”说完便自行离开了。 方兰生很无力,他耷拉着肩膀,垂着脑袋,再次问道:“少恭,这里……这里真的有你要找的人?” 欧阳少恭道:“跟我来便知。”众人进入花满楼,便见一名素装女子朝欧阳少恭微微欠身,道:“少恭,翠眉儿前几日刚来我们楼里,不识得少恭,倒把你怠慢了,千万不要见怪。” 欧阳少恭摇头,并不在意那名翠眉儿的女子失礼之处,道:“哪里,并无怠慢,是我来的突然。若是那位姑娘直接将我们带进来,也颇为不妥。” 瑾娘笑道:“少恭还是如此体贴入微。”说着,便朝欧阳少恭身后的人看去,当她看到红玉、谢衣和姬偃时,眼睁得极大。 快步走过去,抬起手,指着欧阳少恭身后,脸上带笑的姬偃,瑾娘有些恼意,道:“该死的丫头,你也知道回来?还有你们俩,一个跑去西域,一个自打离开后就不再出现??一个个的都跟死了人似的,十多年了也不知道回趟花满楼看我!!” 红玉和谢衣的脸上带着一丝歉然,与瑾娘相识一场,怎的也是旧识,却硬是十多年没来江都探望过她一回。 两人一个欠身,一个拱手作揖,皆是满满歉意。 姬偃从后走上来,看了看花满楼内,问道:“看来我十多年没回来,你把这里打理得很好呢,瑾娘。” 瑾娘眼眶微红,可口吻却依旧强硬,道:“哼,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儿。” 姬偃看向瑾娘,看着年岁不小的她,忍不住想起了初见时的她。 那一年,她不过十四来岁,花一般的年岁。 姬偃慢慢来到她面前,伸出手一把抱住她,道:“对不起,我回来了,瑾娘。” 瑾娘吸了吸鼻子,自是不会让眼眶里打转的玩意掉落,用力回抱了抱姬偃,道:“一走就是十多年,你是打算下回等我死了再回来吗?” 姬偃放开瑾娘,嘴角一弯,道:“怎么会呢?我后面啊会时常来看你的呀。” 瑾娘冷哼了一下,忽然正色问道:“他呢?” 姬偃慢慢转过头,将目光落在百里屠苏身上,道:“这不在我身后吗?”伸手指着百里屠苏,对瑾娘说道:“你瞧,他就在这儿。” 瑾娘顺着她所指看去,待看清少年样貌时,她着实诧异不少。 “他,他就是……?” 姬偃点点头,对脸上明显出现惑意的百里屠苏说道:“小溪,把那块玉珏拿出来给瑾娘看看。” 百里屠苏点点头,将一直贴身挂在衣服里的玉珏拿了出来。待看清那枚玉珏时,瑾娘激动得走过去,一把从百里屠苏的手上抢过那枚玉珏。“是,就是这块,就是他一直贴身带的这块,你果然找到了。”边说,边看向了姬偃。 在场除了了解事由的谢衣和红玉之外,所有人都奇怪地看着瑾娘和姬偃。 不过,还有一人与其他人所带的奇怪目光不同,他的眸色有些晦涩,待看到百里屠苏拿出那块玉珏时,藏在宽袖下的手竟猛地一攥,平钝的指甲指甲掐入了掌心间。 刺痛瞬间弥漫,却未能让他醒觉。 那玉珏……是他欧阳少恭的。 “除了我以外,也不会有人寻他了……”姬偃淡淡笑着,可那笑中却多了一丝悲怆之色。 瑾娘的表情一怔,接着,她神色莫测地看了眼百里屠苏后,将手中玉珏还给了他。“这位公子,请收好它。” 百里屠苏虽觉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将玉珏贴上藏于颈内。 姬偃看了眼瑾娘,道:“他的衣冠冢,我记得在花满楼朝西面的桃林里吧?我去看看……” 瑾娘点点头,道:“……去吧。” 姬偃没再对任何人说什么便独自一人离去了。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红玉想跟上去却被谢衣拦住,道:“红玉,就让阿偃一个人去那边吧。” 红玉张了张嘴,半晌,点了点头。 欧阳少恭看着瑾娘,忽然出声道:“原来姬姑娘的旧友竟是瑾娘,倒真是有缘。” 瑾娘道:“我也没想到少恭带来的人中竟还有我的故人在。” 欧阳少恭淡淡一笑,问道:“莫怪在下好奇,不知姬姑娘和瑾娘口中的他是谁?又为何如此看重百里少侠的玉珏?” 瑾娘看了看欧阳少恭,又看了看其他满头雾水的人,半晌,轻叹道:“……说与你们听也无妨,反正都是旧事了……毕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半垂眼眸,想起过往之事,她闭了闭眼,轻轻说道:“……我年少时曾有一个救命之人,而那人也是我所倾慕之人,只可惜,他最后选择的人不是我。那人,姓东方,单名一个清字。而姬偃,则是东方清的妻子,明媒正娶的唯一所爱。”她说到这儿,眼神直直落在百里屠苏身上。 “这位公子一直随身携带的这枚玉珏是姬偃赠予东方清的定情之物,那人从未舍得拿下过,一直带着,直到他临终前……”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重新拿下颈间的玉珏,百里屠苏盯着它神色一顿,沉思一番,才重新抬头看向瑾娘道:“这是阿姐丈夫之物?可,可为何在我这边?” 瑾娘询问道:“冒昧问公子一句,这玉珏公子是从何得来?” 百里屠苏摇摇头道:“待我有记忆以来,这玉珏就一直在我身上,至于来历,抱歉,我已记不大清了。”他的的确确记不大清了,被带回天墉城,醒来后,他的脖子上就一直挂着这枚玉珏。 至于,这玉珏的来历,他是真的没有任何印象。 瑾娘点点头,思索了一番后,说道:“那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呢?”说完,她又问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百里屠苏拱手道:“百里屠苏。” 听到这个名字,瑾娘眼底闪过一丝柔色。于瑾娘而言,再次见到东方清的转世,当真是一种奇迹。本以为,这一生,她与东方清是无缘了。谁料,还是碰上了,即便对方已不识她。 “百里公子。”瑾娘欠身道:“请好好收着这块玉珏,切莫丢了。” 百里屠苏握紧玉珏,似觉不妥般问道:“这玉珏既是阿姐夫君遗物,给我……是否有所不妥?” 瑾娘轻轻道:“既然在你手里,那便是你的。于那丫头而言,你也是她重要之人,这既是重要之物,给你了又何妨呢?瑾娘只望公子好生收藏此玉珏,切莫给了旁人,或是……丢失了它。”有些话,瑾娘也不能明说,总不能指着百里屠苏,说他就是东方清转世吧?这要是把人给吓到了,岂不是太不好了。 有些事,有些话,她不能说,唯有姬偃才能说。 姬偃不说,她自然也是不会说的。 说完这话,瑾娘便转向欧阳少恭,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说道:“少恭,上回匆忙得很,只稍稍卜算了一下。我也知道你惦记此事,后来又在算过,该如何行事,均已写在上面,拿去便是。”边说,边将纸条递给了欧阳少恭。 接过纸条,欧阳少恭神色如常,点头道:“瑾娘恩情,少恭定会记在心里。” 瑾娘笑道:“你啊,就别跟我见外了。说起来,今天倒是热闹,我的故人来了这里,而你也带了些朋友过来。对了,怎么不见桐姨?” 欧阳少恭淡笑道:“寂桐年事已高,不宜四处奔走,我将她安顿在琴川休养一段日子。这几位都是不久前同姬姑娘和百里少侠一起结识的朋友,均是高义之人,身手不凡,助我一同寻找玉横。” 瑾娘适才已一一看过去,如今再细细打量,直接盯上了落在百里屠苏肩头的阿翔。眸色微怔,瑾娘惊呼道:“阿,阿宝??” 百里屠苏:“……?” 瑾娘再次快步走近百里屠苏,伸手朝阿翔摸了过去,而阿翔在看到她摸过来时,立刻就躲开了。“真的是阿宝!这只鸟,这只鸟……”她有些激动,激动得都有些结巴了。 欧阳少恭看了看阿翔,立即接了瑾娘的话,道:“瑾娘,这是百里少侠驯养的海东青。” “海,海东青?”瑾娘收回手,看了眼百里屠苏,似惊讶道:“鹰?这,这不是母鸡吗?” 百里屠苏:“……” 瑾娘道:“怎么会呢?!明明和我以前养的那只芦花鸡阿宝长得一模一样,简直是阿宝再世。”说着,她忽笑了起来。“我知道了,它一定是阿宝转世来的!连看不起人的那股劲儿都一个样子!” 百里屠苏:“……”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把阿翔当成芦花鸡的…… 方兰生手指阿翔,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哈哈哈哈,果然都把它当肥鸡!我就说,哪有鹰胖成这个样子的!哈哈哈,笑死我了!” 襄铃瞪了眼笑得得意的方兰生,道:“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阿翔就是鹰,毋庸置疑,襄铃从来不会把母鸡看作老鹰的。” 方兰生挠挠头,立马就不笑了。“是,是,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瑾娘倾身行礼,道:“百里公子,瑾娘冒昧,不知公子能否将阿宝割爱予我?金银财物,若能换来阿宝,公子尽管开口,小女子定不吝啬。”瑾娘还记得她多年前一直养得那只老母鸡,很可爱,就是总瞧不起她,可她从不介意。 百里屠苏摇摇头,道:“抱歉,阿翔不换。”阿翔对他来说是亲人,亲人是不能换的,即便是金银财宝。 瑾娘道:“望公子考量。” 百里屠苏道:“不换,唯有阿翔是不换的。” “可……”瑾娘还想说什么,欧阳少恭适时打断她,说道:“瑾娘,这只海东青百里少侠十分珍爱,你就莫要强人所难了。” 瑾娘咬了咬唇,见百里屠苏面容倔强,一丝松动都没有,半晌,方才叹道:“……好吧,也不急于一时,若百里公子有一日改了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红玉笑道:“瑾娘,只怕百里公子可不是如此善变之人。” 瑾娘瞧了她一眼,按了按额角,道:“你还是跟当年一样,一点未变,还有谢先生也是。” 谢衣温和笑道:“瑾娘也与当年一样,未曾变过。” 瑾娘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可内心却忍不住腹诽起来。 没变过个球!她都老了,老了!!哪还能跟多年前的她相比?? 扭过头,瑾娘看向欧阳少恭,道:“少恭此次前来,是有事寻我吧?” 欧阳少恭点头道:“瑾娘聪慧。今日前来,除去玉横之事,尚有其他事想请你帮忙。” 瑾娘道:“少恭请讲,你的托付,瑾娘自是不会推辞。”有件事,瑾娘未同姬偃提过,那就是欧阳少恭的事。初见欧阳少恭时,她便知他是东方清的后人,因为欧阳少恭与东方清有很多地方颇为相似。若非姬偃寻到百里屠苏,有时候瑾娘会认为欧阳少恭就是东方清的转世呢。 欧阳少恭指了指风晴雪,道:“这位晴雪姑娘乃是离家寻找兄长,瑾娘可否替她算一算,此行是否会有所得?” 风晴雪上前,道:“真的可以算出来?!算出我能不能找到哥哥?” 襄铃也上前,双手抚弄着小辫子,问道:“襄铃也在找娘亲呢,帮襄铃也算算好不好……?” 瑾娘点点头,道:“请两位姑娘把所寻之人的姓名,生辰八字写在纸上交给我,我自可推算。” 襄铃一听这话,神色颇为为难,她继续低头抚弄着小辫子,说道:“……我……我不知道我娘叫什么,也不知道她的生辰……” 瑾娘听罢,摇头道:“那就没有办法了,占卜不是神术,亦非凭空而来。” 襄铃嘴巴一扁,表情极其委屈,就好像要哭出来了。 在旁的方兰生见状,立即安慰道:“不急啊,以后总还会找到其他法子的。襄铃,你放心,我会陪你去找你娘的。” 襄铃吸了吸鼻子,微微点了点头。 风晴雪从边上人手里拿过纸和笔,将她大哥的生辰八字写下后,递给瑾娘道:“这是我大哥的姓名和生辰八字,谢谢瑾娘大人!” 瑾娘轻笑道:“什么大人小人的,叫我姐姐便是。稍等,去去便来。”接着,瑾娘便一人进了内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出来。见她出来,风晴雪立即迎上,表情带着一丝急切和期待,问道:“我,我可以找到哥哥吗?” 瑾娘不经意地望了眼站在后面的欧阳少恭,见对方摇头示意,便慢慢摇头道:“……可惜……我并未卜出任何结果,占卜之术,也非事事皆有所得。” 风晴雪有些失望,却也不难过,她摆摆手道:“……没关系。我们家乡的祭司也没能卜出凶吉,是我太心急,大哥都失踪好多年了,不可能一下子就……” 欧阳少恭安慰道:“晴雪莫要难过,或许过些时日再算,结果便会有所不同。” 风晴雪点点头。 欧阳少恭朝瑾娘拢袖施礼,道:“还有一事需劳烦瑾娘。可否开天眼,替百里少侠算一算命数凶吉?” 瑾娘看向百里屠苏,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道:“他?” 欧阳少恭点了点头。 瑾娘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可也答应了。“明白了。百里公子若不反对,便随我去内堂吧。施展天眼秘术,不可有第三人在旁。” 百里屠苏双手抱拳施礼,道:“如此……便多谢二位厚意。” 瑾娘抿唇笑道:“谢什么,随我来吧,百里公子。”替东方清的转世开天眼,她还是很乐意的。 这一趟等得可比刚才要久,过了好长时间,瑾娘和百里屠苏才慢慢从内堂出来。这一趟出来,百里屠苏还是那张表情,唯瑾娘面色凝重,眉宇间带着浓浓忧色。 欧阳少恭问道:“如何?” 瑾娘摇头,面露难色。 百里屠苏,道:“无妨,说吧。” 瑾娘蹙起一双秀眉,缓缓道:“大凶!从未见过如此凶命!”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百里屠苏。 欧阳少恭眉微微皱起,问道:“……如何说起?” 瑾娘眼底掠过一丝不忍之色,道:“百里公子命里乃是“死局逢生”之相,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可谓凶煞非常。” 方兰生插嘴道:“死局逢生……按字面不是有否极泰来的意思?是好事啊……” 瑾娘摇头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可知天时循环,万物荣枯有序,顺者昌,逆者亡,事有反常,必为妖孽!瑾娘不知公子发生过何事,只知此等逆天命数,这世上恐怕非几人能够承受得起。非但不吉,反是大凶。” 谢衣问道:“可有解法?” 瑾娘轻叹一声,道:“命运不同,运可扭转,命却天定。改命一说,岂是凡人之力所及?”说完,她看向百里屠苏,道:“百里公子,勿怪瑾娘直言,公子命虽大凶,运却多有变数成谜,异怪之象实乃我生平仅见,故不敢相瞒。” 百里屠苏一点也不介意自己是何种命运,他不在意道:“你已说了,命由天定,日后如何,与你今日所言无甚关系。” 看着他,瑾娘想到了姬偃。她能算出百里屠苏的命数,那姬偃呢?她是否在多年前就已知他今生是如此大凶之命?比起百里屠苏的坦然,瑾娘更佩服姬偃的看透。好不容易寻到,却又是这等命运?于姬偃来说,是何其残忍。 “……公子胸襟令人钦佩……瑾娘但愿是自己错看……”瑾娘说着,重新转向欧阳少恭道:“偶开天眼窥伺天机,未料竟是如此不祥之相,七七四十九日之内,不敢再妄动卜术。” 欧阳少恭点头,表示能够理解。 “今日,各位就在我这花满楼休息吧,我让人给你们准备客房。”说着,便招来人让他们带百里屠苏等人去后面的客房休息。“红玉,谢先生,你们的房间还在老地方,自行去即可。” 红玉和谢衣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众人其实还想问什么,可看得出来,瑾娘已不打算说什么了。 “少恭若是无事,不妨留步,我有事与你单独分说。” “自是奉陪。”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众人离开,徒留瑾娘和欧阳少恭在花满楼内。 瑾娘抬手按了按眉心,语声破天荒地有些悲凉道:“没想到百里公子竟是如此凶命。他的命数诡异凶煞,连我也不能看得通透,现在望百里公子之后的行程可顺当点吧。”若不顺当,伤心的怕是姬偃了。 欧阳少恭眼眸半垂,道:“可否问一下,姬姑娘当真是那位东方先生的妻子?” 瑾娘点头道:“你与东方先生颇有渊源,不过此事你不晓得也不怪你。姬偃那丫头同东方先生只做了两日夫妻,第三日,东边那太阳还没出来,东方先生便去了。东方先生的身后事是我和她一同操办的,当时举行了火化礼,什么都没有留下,全留海里了。后为了奠基他,我便在这花满楼朝西面的桃林里为他立了一个衣冠冢。那丫头啊,偶尔会来桃林,一待便是一整天。”说到这儿,瑾娘眼底掠过一丝悲怆之色。“有时候,我总会想,这天到底有多残忍,才会让她一个人承受那么多的痛苦。生老病死,人生这四苦,她几乎全尝遍了,经历透了,可天却似乎还是不肯放过她,一次又一次的让她去经历……” 欧阳少恭眸光微闪,表情竟变得莫测起来。 瑾娘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只是自顾自说道:“少恭,你知道吗?其实,初时替你占卜一些物事,只为报答东方先生当年的恩情,但是相处久了,如今我真的将你当弟弟看待。百里公子一事不仅让我担忧他,也让我担忧起你来。瑾娘当真不愿你轻身涉险。”说着,她看向欧阳少恭,而此时欧阳少恭的表情已恢复如初。“我知你是胸怀大志之人,可是志向再高远,也不抵自己一条性命,你要三思啊……” 欧阳少恭轻轻说道:“瑾娘。若是我说,百里屠苏便是我多年寻找之人,如此历经千难万险,你仍要劝我放弃?” 瑾娘一听,表情变得震惊起来。“你,你说他是,他竟然是……?” 欧阳少恭点头道:“原本我也不甚确定,待你开天眼后,我已有九成把握。” 瑾娘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她想到了刚才欧阳少恭对她的摇头示意,继续问道:“我算出那位姑娘此行寻找兄长,必有所获,你却让我不要说出,也同此事有关?” 欧阳少恭道:“瑾娘果然聪慧,一点即通。” 瑾娘闭了闭眼,表情似有些疲惫,她叹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了。我虽不知你多年来执着寻找的所为何事,但你看似温和,实则认定之事再难更改,也不必听我这些妇人之言……有一件事,我希望少恭能够答应。” 欧阳少恭道:“瑾娘但说无妨。” 瑾娘道:“若有一日,当真到了凶险万分之际,瑾娘望少恭届时能出手一次,帮那位百里公子逢凶化吉。至于是何缘由,瑾娘不便说,望少恭见谅。” 欧阳少恭眼眸半垂,顿了半晌,才缓缓道:“瑾娘放心,当真有这一日,在下自会相助。” 瑾娘低头,轻轻一叹,道:“那瑾娘就在此先谢过少恭了。” 之后,两人便又聊了些其他事,待天色渐晚,欧阳少恭方才走出花满楼内。 来到外头,天边早已染上一层暮色。 他没有去之前小住的南湘院,而是径自去了西面的桃林。 那个桃林,他从未去过,因而也不曾知晓那里竟会有他的衣冠冢。 是的,他的衣冠冢,他上一世身为东方清的衣冠冢。往事种种,似梦如幻,唯一让欧阳少恭真真切切记在心里的只有一人,那人名叫巽芳,蓬莱国的公主。而如今,他曾经的故人却说他在上一世的时候有了一名妻子,除了巽芳之外的妻子。他的妻子不该是只有巽芳一人吗?为何,为何还会出现一个姬偃? 入至桃林,一里之内皆是桃树,不知是花期提前的缘故还是其他缘故,这一里桃林竟开满了桃花。朵朵桃花绽放,其艳丽程度不亚于虞山的芳梅林。 往至最西处有一棵巨大的桃树,桃树上开满了花,一朵朵,一瓣瓣,争丽斗艳。桃树前伫着一座墓碑,碑上刻着东方清之墓,墓的左下角刻着两竖排名字。一上写着友瑾娘,一上则刻着妻姬偃。 藏在袖袍中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欧阳少恭知这墓碑做不得假,那是真实的,他所不知道的真实。 姬偃坐在墓碑前,面前是祭奠的供品,边上则是几坛子的未揭封的酒和几坛已经空了的酒坛子。 她拿起一坛揭了封的酒给自己倒了一碗,一碗闷头就喝。 欧阳少恭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也知一人喝酒是多么的寂寞。身后有渐渐靠近此处的脚步声,他走到一边,躲在一棵枝干比较粗壮的桃树后。 来人是谢衣。 他一个人过来的。 走到姬偃身后,他出声道:“既已寻到他的转生,又何必再来此处平添伤心呢?” 姬偃道:“这一生,他不会跟我在一起的。阿衣,你知道吗?我看到风晴雪跟小溪站在一块儿的时候,总觉得他们俩就该在一起的,没有理由。那是一种直觉,很奇怪的直觉,就好像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该在一起的。我,不想插足其中,若执意介入,届时伤心的会是三个人。” 谢衣挑起眉头来,说道:“他是东方清,你是丈夫的转生,你当真放得下?” 姬偃道:“放下和放不下不过在一念之间,面对小溪,我没有半丝儿女之情,唯有真真切切的亲情。我把他当做弟弟看待,那种感情同对东方清不一样。东方清是我爱的人,小溪是我的家人,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谢衣凝视着她纤弱的背影,忽然想起多年前乐无异偶然间同他提及的一件事。“阿偃,你有没有想过,百里屠苏或许并不是东方清的转生。” 端着碗的酒微微一顿,姬偃侧了侧头,柳眉轻蹙,似有不解。“何意?” 谢衣道:“太子长琴是半魂渡魂,这件事你可知?” 姬偃点点头,道:“那又如何?” 谢衣道:“有没有可能百里公子是太子长琴的另一魂,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手忽地一松,那只酒碗‘啪’的一下翻到在地,姬偃转过身看向谢衣,定定地看着他说道:“阿衣的意思是小溪有可能不是东方清的转世,而是太子长琴的另一魂?” 谢衣点头,道:“有这个可能。” 姬偃怔了怔。 谢衣接着说道:“你对百里公子无意,或许可以证实这一点。若百里公子当真是当年的东方清转生,我想依阿偃你的性子,绝不会一点机会都不把握,眼睁睁看着他琵琶别抱。阿偃,那玉珏并不是没有机会落入别人之手的,或许,百里公子当年是见过他的半魂也说不定,因而从他的半魂手中得到了这枚玉珏也是说不准的。” 谢衣的这一番话让姬偃除了松懈一口气之外,还多了一丝感慨,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情感。这样的假设是有可能的,若这个假设是真的,那么也就可以解释这些年来她为何会从百里屠苏身上感受到一个古怪的违和感。 原来,他非他。 想了想,过了半晌,姬偃缓缓说道:“……也许你说得对,我的长琴不是小溪,我的丈夫东方清也不是他。” 谢衣道:“之前我就对你说过,与百里公子比起来,欧阳少恭此人最像东方清。” 姬偃摇了摇头,道:“像不代表就是。欧阳先生的确很像阿清,可这世上相似之人何其之多?或许只是巧合。”她也觉得欧阳少恭很像太子长琴,很像东方清,可他看着绝不是渡魂之人。 这样的肯定从何而来,姬偃不知,她就是凭着直觉那么觉得的。 “阿衣,我累了……” 谢衣还想说什么,却在听到她说出‘我累了’三个字时选择将想要说的话全都咽回肚子。“我明白了。” “夜里凉,阿衣,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她又说道。 谢衣看她重新转回头对着墓碑,只好轻叹一声,道:“你也早点儿休息。” 姬偃点了点头。 谢衣离开后,欧阳少恭方才从树后走出来,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坐在前头墓前的女子,眼底布满了惊诧之色。 姬偃靠近墓碑,伸出手,手指细细抚摸着碑上的东方清三字,轻声低喃道:“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想你了,你说你若这一世不要我了,我该把你如何呢?”她执着了别人的好几辈子,到现在还没有执着完。人,若陷入了执念,那便是一个魔障。她在这些年来懂了这个道理,却还是不肯放下。 清和真人说她太过执念。 可她何曾不愿意放下呢? “禺期说,人生在世无所谓长短,有时一世不过是别人的短短一瞬,而有时一瞬便可是长长的一世。我和你虽只是短短一瞬,可于我而言便是长长一世。一切,皆在一个人的命。阿清,我寻到小溪时,他手里握着那块我赠予你的玉珏,紧紧握着,当时我是真的好开心,因为我以为我寻到你了。如今,听阿衣一言,方才有所醒悟……可醒悟过后却是失落。因为我,还是没有找到你。我,找到的不过是你的半魂……太子长琴,离钺……东方清……这些人都是你……而我要找的也是只是这个你……” “阿清,你会不会在等我?还是,你这一世已有所珍视之人?若……假若你真有珍视之人,忘记了我,那么我不会再来寻你了……我,好像累了。寻了那么多年,我已经疲掉了,不想在漫无目的地寻下去了……” “若有一天,你有了旁人,我便会离开,自此以后,不再相见……”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有一日……若有一日我知你负了我,那我也不会再要你了,反之,若是我先负了你,那我必遭受这世上最惨痛的代价……』 脑海里浮现出一段没头没脑的话,这段话与姬偃方才对着东方清的墓碑说的话颇为相似。 『来生,若我还是不记得你了,你一定要对我说,将我们这一世的短暂几日都说与我的来生听。』 脑海中浮现的声音竟是他所不知,却颇为熟悉的声音。欧阳少恭怔怔站在原地,对于脑海中莫名浮现的话语,他并未觉得不快,反而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他曾失去的,似乎再回来了。 在欧阳少恭发怔之时,姬偃已挨着墓碑躺了下来,藕色的纱裙铺盖开来,上面落了好多桃花花瓣。她侧躺着,双眼闭得紧紧的,似乎睡着了。额间一瓣花粘着,牢牢的,吹也吹不开。只用稍许长发挽了一个髻的长发上也落上了朵朵桃花,黑色长发犹如一棵茂盛的大树,粉色的桃花开满。 她蜷缩着,眼睛闭得死紧,柳眉轻轻蹙着,像一只小动物。 欧阳少恭走过去时,额上已布满细细薄汗,就在刚才他想起了一些事,一些不曾出现于他记忆中,却绝对是真实存在的事。全是同姬偃有关的,他所不知道的。 来到姬偃面前,欧阳少恭蹲在她面前,就着已暗下的天色,细细打量起她来。他在翻云寨时曾细细打量过她,如今在将她打量一番,却已同当时的心情不一样了。那时,她说他像她丈夫时,他有过一时怔忡,可当时却从未想太多。 如今,从瑾娘口中,从谢衣与她本人的谈话中,欧阳少恭可以很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姬偃,的的确确是他上一世的妻子。不单是上一世,在他还是太子长琴时就已经认识她了。 而她,寻了他数千年。 伸出手指细细划过她的额头,冰凉的指尖带起一丝凉意,却没有将睡梦中的姬偃惊醒。光洁的额头上有从桃树上落下来的花瓣,欧阳少恭将花瓣捏在指尖,移到一处,慢慢松开,任由它们落入泥地中。 花的结局不免是落于地面,碾于泥地之中。 再美好的事物都有残败的一天,欧阳少恭深知其中道理。 凑近看过去,只见她额间竟也有一瓣桃花。 姬偃睡得迷糊,却也没到沉的地步,朦胧中,她似乎闻到了淡淡药香,等有所反应睁开眼时,眼前这人已俯到她的面前。 自从与他相识,她还是头一次与他如此接近。见姬偃醒来,欧阳少恭微微退开,黑色的眸子沉静如水,道:“夜里凉,怎么睡在这处?为何不回屋里休息?” 如果眼前这人是旁人,是百里屠苏,是谢衣,是瑾娘或是红玉,她或许会鼓着腮帮子,冲对方撒个娇什么的,就像个大孩子一样。可眼前这个人,她不能撒娇。欧阳少恭此人于姬偃而言不过才刚认识,撒娇什么的太不合理了,她睁着略微迷蒙的眼,抬起手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襟。 衣襟被抓住,身体惯性朝她靠近,欧阳少恭眼底闪过一丝怔忡。 眨眨眼,姬偃靠近他,双眸的视线犹如一只笔,细细勾勒着他的脸部轮廓。“欧阳先生不也是没有回屋休息吗?”她喝了酒,喝了很多酒,酒的味道与满林的桃花香味融合在一起,十分好闻。 欧阳少恭头微侧,扫了眼边上不知何时空了的酒坛子,道:“你喝太多了。” 姬偃笑了笑,道:“也没多少,就……”松开抓着欧阳少恭衣襟的手,姬偃低头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然后重新抬头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也就十几坛,不多的。” 欧阳少恭:“……”十几坛还不算多么? 姬偃喝得酒虽多,可意识总归是清醒的,她转过身,忽然扑上东方清的墓碑,道:“欧阳先生,你瞧,这便是我的夫君,阿清。” “我知道。”欧阳少恭轻轻说道。 姬偃愣了愣,问道:“你知道?” 欧阳少恭道:“瑾娘说的。” 姬偃了然,笑了笑,继续抱着东方清的墓碑,道:“是啊,你该知道的,瑾娘定是与你说了什么,你才会来这里的。”脸贴着墓碑,姬偃蹭了蹭,继续道:“阿清说让我去寻他,我守了承诺去寻了,可这茫茫浮世,寻一个人是何其的难。我以为,我这一生都找不到了,可多年前,老天竟要我寻到了。那个孩子,小小一只,有着我给阿清的信物,灵魂有一半也是阿清的……”说到这儿时,她顿了一下,直起身子,盯着眼前的墓碑,表情似陷入了某个回忆。“……可阿衣说我或许寻错了。也许,真的寻错了,那孩子不是我要找的阿清,而是另外一个他……你说,我……又该去何处再寻他呢?欧阳先生。”说着,她扭头去看身后的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看着她,嘴角边的笑容已渐渐散去,眼角余光落在她的裙子上,答非所问道:“裙子有些脏了,姬姑娘。” 低头瞧了眼裙摆处的脏污,姬偃放开墓碑,转而低头搓起裙角,道:“没事,脏了可以洗,不要紧的。”话是那么说,可手上的动作却半分没停过,依旧在搓着裙角。 欧阳少恭靠过去,伸出手,一把握住姬偃那只搓着裙角的手,道:“既然脏了可以洗,那就别搓了,手,搓红了。” 他的手有些凉,握上来的时候,明显的凉意让姬偃的手背起了点疙瘩。 姬偃看着他,张了张嘴,老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啥好。 “……我饿了。”这是老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后想出来的措辞。 欧阳少恭不动声色地拉着她的手,一点也没有松开的意思,道:“那就让瑾娘吩咐人备些小菜送到你屋里如何?” 姬偃低头盯着他的手,道:“欧阳先生。” “嗯?” 姬偃道:“为什么要抓着我的手?”她有些奇怪,眼里是满满的困惑。许是喝了酒,意识竟一点点混沌起来,就连看人的目光中也带了一丝迷蒙。 欧阳少恭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紧,半晌,才道:“在下想拉姑娘你起来。”说完,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在下也饿了,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陪姬姑娘一同共进晚餐?”这个点,也的确是吃晚饭的时候。 姬偃忽然凑近他,两人之间的距离刹那间拉近,眼对着眼,她说道:“欧阳先生,你怎么有点怪怪的?”对姬偃来说,欧阳少恭是有点怪怪的,他跟她不能算很熟吧? “判判以为呢?”五个字出口时,就连欧阳少恭自己也怔住了。 判判,是谁? 姬偃愣了愣,道:“你,你叫我什么?” 欧阳少恭似乎也被刚才自己脱口而出的那五个字愣了一下,一向沉静温和的面容上竟出现了一丝慌乱。 姬偃挣开他握在她手上的那只手,抬起捧住他的脸,急切地问道:“你,你刚刚叫我什么??”这世上会叫她判判的只有一人,她很肯定。 欧阳少恭看着她,看着她眼里的急切,自己忽然冷静下来。“在下也不知这判判是谁,只是脑海里忽然间冒出了这两个字。” 急切的心情就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姬偃刚才一瞬的激动。 捧着他脸的手微微颤抖,姬偃拿开她自己的手,朝欧阳少恭勉强一笑,道:“是啊,怎么可能呢?若记得,就不会……”不会那么久都不与她相识了。 不过,姬偃有一点还是很高兴的。 眼前这人或许真的是她一直在寻的那个人…… 眉眼忽地一弯,她冲欧阳少恭笑得那叫一个阳光灿烂。看着对方忽然冲自己露出那么灿烂的笑容,欧阳少恭着实有些不自在,待他还未反应过来,后颈一疼,眼前一黑,歪歪斜斜地横倒在姬偃怀里。 要查出眼前这人是不是她要寻的,太简单了。 轻轻抚摸着欧阳少恭精致的面容,姬偃轻轻道:“应该不会让我失望的……”边说,边将欧阳少恭小心放在地上。对着他,姬偃利索地列出追魂术的印伽来,口中念着配合印伽的咒语,对欧阳少恭使出了追魂术。 一道白光化作一条丝线直入欧阳少恭那光洁的额头,‘咻’的一下,便慢慢隐去了光的踪迹。姬偃深吸一口气,缓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分出仙识顺着刚才的那条白色丝线慢慢潜入了欧阳少恭的身体中。 追魂术还是飞廉教她的,这是一个非常细致的法术,一点都不能粗心大意。当年,她也是学了近一百年的时间才把这个法术学好,她还记得飞廉说她笨死了。嗯,她的确挺笨的,学一个追魂术就学了一百年,的确笨得非常有特色。 姬偃深入他的魂魄,在那其中看到了一个同在百里屠苏魂魄里看到的一模一样的人。那是一个仙人,一个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人。 太子长琴。 盯着那个人,姬偃嘴角咧开了一抹笑。 她寻到了,这次没有错。 小心翼翼退出去,刚解开追魂术,她的手腕命门就被一把抓住。 只见被她弄晕过去的欧阳少恭醒了过来,他睁着眼,眼神薄凉地看着她。 “你对在下做了什么?姬姑娘。”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命门被扣着,姬偃也无所动。 她看着欧阳少恭,就那么看着他。 当姬偃的眼眶子里落下透明液体的一瞬,欧阳少恭一愣,道:“姬姑娘,你哭什么?该哭的不该是在下么?姬姑娘随意使用术法探入在下意识,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姬偃抬起另一只没有被扣住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冰凉的湿意让她意识到自己在哭。“我,我是高兴,真的高兴。” 欧阳少恭皱眉,道:“高兴?用术法探入在下意识竟让姬姑娘如此高兴?” 姬偃吸了吸鼻子,接着俯下身凑近他,额头抵上他的,趁他眼里闪过一丝怔忡之际,方才笑道:“是啊,我太高兴了,高兴得恨不得现在就将你绑了。” 欧阳少恭:“……” 垂在胸前绑着的那束发不知何时松了开来,一袭墨色长发铺盖而开,衬得欧阳少恭的面色越发白皙。姬偃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低声道:“阿清,长琴,少恭……你说,我该如何唤你呢?欧阳先生。” 欧阳少恭眼微睁大:“……!?” 姬偃说话的同时,已挣开被他扣住的命门,单手撑在他头的一侧,而另一只则覆上了他放在胸前的手。“欧阳先生,若我向你下聘礼,你可愿接受?” 欧阳少恭定定地看着她,蓦地,轻笑道:“姬姑娘,是在说笑吗?” 姬偃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脸上没有半分玩笑之意,可她的举动和她说的话于欧阳少恭而言便是最可笑的。即便,他深知她和他从来不是毫无关系。 微微拉开距离,姬偃莞尔一笑,道:“是啊,于你而言,本就是玩笑。”说完,她将覆在他手上的那只手拿开,接着抬起,手直接在他眼前轻轻一挥。 瞳孔瞬间变得空洞起来,欧阳少恭料不到姬偃会对他使出鬼族的惑术。 喝了酒的姬偃即便脑袋是清醒的,可所做行为却是她真正清醒时绝不会做的。低头,亲了亲他挺秀的鼻尖,姬偃低声道:“……果然不记得了,若记得,你绝对不会对我那么疏离。你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夫人……你忘记我让我很不开心。既然,我不开心了,你总得让我开心下才好吧……?”说着说着,就直接咬上了欧阳少恭的唇。 唇上微微刺痛,让原本已被惑住的欧阳少恭回过神来。盯着眼前闭上眼直接啃上来的女子,欧阳少恭没有将她推开,而是任由姬偃恨恨地咬着他。 如今这般姿态,姬偃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她记得那本是□□,是有一天她在一家书阁里翻到的,好像是春|宫|图。有一页上,的确绘画了他们如今这一上一下的姿态。只不过,男和女该反一反。 姬偃还记得她在看那本书时,乐无异和谢衣是红着脸将她从书阁里揪出来的。回去后,还联合飞廉、沈夜、瞳、禺期包括乌衡在内,一起教育了她一番。说她一个女孩子家家怎能看那种书。 其实吧……她真的很想说,看那种画得如此抽象的书还不如去她的世界看A|V呢,那比这真实多了,直接真人上演,还附带配音。 姬偃这人的性格本不大会干这种事,以前也没教过男朋友,亲吻这种事着实第一回。呃,失忆前会不会她是不知道了,反正她自醒来,脑袋一片空白起,亲吻便是头一回。就连嫁给东方清,也没同他亲上一回,想想还挺亏的。 只是胡乱一通的啃,啃完睁开眼时,还不忘舔了舔对方的唇。唇齿间是铁锈的味道,那是她咬破欧阳少恭的嘴唇所留下的血的味道。 当她看到欧阳少恭眼里一片清明时,思绪颇为混乱,她忙起身,想要翻身跑开。谁知对方硬是拽了她一下,让她重重摔在了地上。接着,姬偃就看到他们俩的位置反了一反,他上她下,这回倒是跟春|宫|图里画的姿态有点像了。 欧阳少恭将她的双手扣在她的头顶,让她难以动弹。姬偃并未料到他的力气如此之大,以她的修为竟挣不开对方的钳制。他紧紧抿着嘴唇,那只手扣住她双手的手握得死紧,而那双眼睛里却是一派温和,与他现在的行为委实不符合。 欧阳少恭的手劲是真的大,姬偃努力挣扎,愣是没挣开。这一瞬,姬偃觉得老天太不公平了,凭什么男人的力气合该就比女人大呢?若女人受了委屈,岂不是只能被欺负?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姬偃在出神,欧阳少恭见状竟笑了起来。这不怒反笑的模样实在可怕得紧,若姬偃回个神定会全身被吓出冷汗来。 就在神思游离间忽觉脖颈处微微一痛,原来是欧阳少恭效仿了她刚才的啃咬,竟在她脖子处狠狠咬了一口,那咬法与她刚才的咬法还挺相似的。 “你要做什么?”姬偃问道。 欧阳少恭在姬偃的脖颈处啃咬出一个伤口来,伤口溢出丝丝血迹。他轻轻舔了舔那个伤口,轻轻回道:“做姬姑娘你刚才同我做的事。” 姬偃:“……”这话让她无法反驳,毕竟一开始耍流氓的人是她=-= 唇舌在颈间滑动,一点点下移,那双手,一只扣住她的双腕,一只则搂在她的腰上,紧紧桎梏住,让她无法动弹。思绪清明,身体却止不住地在颤抖着。一种陌生的情绪从心底一点点攀升而上,让她感到有些害怕。 脑海里陡然响起一个声音,飘飘渺渺的,好似隔了千山万水,又远又近。“喵喵~~”那是猫的声音。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缓缓响起,道:“我是鬼仙,起码比你活得长久,纵使这一世你死了,我还可以等你的下一世,下下世,总之,你往后的每一世都是我的。”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她觉得古怪。一只猫和一个女人?这是什么诡异的组合?难道是人猫恋??这……略重口啊。可就算如此,在她颈间的滚烫的唇实在是让她没空去多想这些。清明的意识被搅成一团浆糊,全身的细胞和神经都似浸泡在水里,让她再也无力去动一下。 欧阳少恭那只搂在她腰间的手不知何时已松开,往上一移,扯开了她衣服的前襟。随着衣襟的被扯开,滚烫的唇也从颈间一路下滑,直到锁骨处。姬偃的锁骨处有一点红痣,很小,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轻轻舔了舔那颗红痣,他张嘴直接狠狠咬了上去,这回比咬脖子还狠。 姬偃闷哼一声,混沌的思绪立刻因疼痛而清明起来,她垮着脸道:“你是不是饿了?欧阳先生。” 他不在继续下去,而是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道:“姬姑娘,你可知我已心有所属。” 姬偃面色一僵,不过却没有白。 这样的回答她是有心理准备的。 这句话让她之前失去的所有力气都回来了,猛地挣开对方桎梏住她的双腕,姬偃将对方推开,自己也坐起来,道:“哦,我现在知道了。”她太过冷静,冷静到欧阳少恭一时间吃不准她内心在想些什么。 姬偃是平静的,可平静中又觉得胸口疼得厉害,那句话,尤其是心有所属这四个字就像一把刀直直插在她心上,让她呼吸一下都疼。 嫁给东方清时说得那番煞风景的话本就是她一时兴起而说,真正算下来也做不得数。可她姬偃也不是没有尊严之人,死皮赖脸什么的她干不出来。这一世的东方清即有所属,她就不插一脚了。三角恋,四角恋或是N恋什么的实在是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她没兴趣掺和其中。 眸色微沉,被推开的欧阳少恭重新靠近了她,这一回没将她怎么样,而是伸手替她拉好了被扯开的衣襟,接着,手上移抚了抚她的脸,缓缓道:“姬姑娘适才问在下,是否愿意接受姬姑娘的聘礼。在下可以认为是姬姑娘心悦在下吗?” 姬偃点头,道:“嗯,我的确挺心悦先生你的。” 欧阳少恭淡淡道:“那为何在下说心有所属,姬姑娘表现出来的却是如此冷静?或者是淡漠?” 姬偃道:“我是个矜持懂礼的女子,争风吃醋实在不是我的作风。你心中既有所属,我又何必纠缠不清呢?结果已定,争不争取都是一样,你开心就好。” 欧阳少恭:“……” 他有些无语,或许这辈子都没见过像姬偃这般的姑娘。 喜欢的人心中有了旁人不该是嫉妒的吗?人心之丑恶,他看得太多,如今被姬偃的话和反应闷了一回,还是有些不习惯的。 “能叫你少恭吗?”她觉得欧阳先生太疏离了。 欧阳少恭道:“那我唤你什么?判判还是阿偃。” 姬偃道:“你喜欢吧。” 是的,随便他了,事到如今,她也没心情去跟他纠结该唤她什么好。 判判也好,阿偃也罢,这一世的他们应该是无果的。 欧阳少恭不喜欢她这般淡淡的模样,眸中的沉静渐渐黯淡,只余一片沉不见底的黑。“判判,当真同其他女子不同,若是旁人,绝不会答应自己心悦之人心中有其他人的。若是得不到,毁了便是,人的私欲大多都会如此……” 姬偃:“……”这话说得略黑暗啊=-=又不是鬼|畜→_→ 第137章 一百三十七章 “少恭弹得一手好琴。”夜已黑,月已现,坐在孤零零的墓前,置身于黑漆漆的一里桃林内,姬偃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欧阳少恭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她。 仰起头,露出过于白皙的脖颈,她盯着那一轮缺了角的月亮,继续说道:“世态炎凉并不能说明世人皆是凉薄之人,少恭,人是会变的。这个世界在改变,人也在改变。虽然人的改变很微小,可往前一步,总比往后退一步来得强吧。少恭断不能用一句话囊括所有人。我呢没喜欢过谁,东方清算是第一个吧,啊,对了,东方清和长琴算是一人吗?唔,应该算吧,毕竟魂魄是一样的,除了东方清是半魂之外。”有点儿小纠结,可纠结了不到一秒,她就不纠结了,而是低头看着他接着说道:“在东方清之前,我是真的没喜欢过谁,可看得话本和戏文却不少,书里说了,喜欢一个人就是希望对方开开心心的。而喜欢也不是占有,夹杂着私利和占有的爱情不是爱情。” 挠了挠脸,说白了,姬偃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就是有感而发罢了。有些东西,比如感情,这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而感情也无法用任何金钱,东西来衡量,若真衡量了,那便不再是感情了。 欧阳少恭还是一语不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那双眼盛着浅浅温柔,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 对着眼前这个人,姬偃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刚才的举动多少是有些唐突的,甚至还有些莫名其妙。她是生气,可生气归生气,却不能没了理智。那么对他,除了一个荒诞无稽的理由外,却再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当然,这个理由却是真真实实的。 只是,这样的理由终归站不住脚跟,说给谁听都是一件荒谬的事情。 如今,夜深人静,月明风冷的,她的酒也清醒了大半。“少恭,刚才所言所行你就当我喝醉了吧。”人家都有所属了,她还折腾个什么劲? 欧阳少恭盯着她,嘴角的笑凝在面上,好半晌都没有动弹,良久才拉下嘴角,道:“判判意思是,刚才的所言所行都不作数?” 姬偃点点头,道:“对啊,不作数的,只是酒后失言失行罢了,你别放在心上。”话是那么说,可内心还是有些忐忑的,就连坐姿也僵硬了不少。 欧阳少恭冷冷看着她,伸手一把将她拉向自己,道:“判判是认为在下非你口中的东方先生,抑或是太子长琴?” 心底一沉,可也只是瞬间,他想不起来不代表什么都想不明白。她一个人坐在这儿那么久,期间还来了个谢衣,两人的对话以及她的自喃自语想必他是听到了。她吞了口唾沫,讪讪道:“也不是,就是觉着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将前生之事都算在你头上,好像也不大公平,我嘛,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你都有喜欢的人了,我,我就不掺和了。” 修长的手指来到她的衣襟前,竟是替她好好地拉了拉皱起的衣襟。拉完衣襟,他的手指慢慢向上,来到她的脖颈处,细细抚摸着她脖颈上适才被他咬出来的伤口。一个不算很深的牙印。牙印还有些痛,再加上他的手比较凉,这么一摸,竟让她莫名升起些鸡皮疙瘩来。 “哦?原来是因为这样。” 也不知是何原因,他的语气让她有些紧张。“那,那个,我知道少恭心里不会有我,对少恭来说,那位心之所属才是你心尖上的白莲花……啊呸,错了,是高岭之花吧。作为一朵能让少恭你放在心上那么久的高岭之花,想必那位姑娘定是风姿卓越,与普通女子大为不同的奇女子。所以,像我这种俗不可耐的老女人还是靠边站,不碍你的眼比较好。这一世,你作为欧阳少恭,又作为悬壶济世的医者自是不希望身边出现横枝插入墙中的桃花。毕竟,桃花这种东西只在精,不在多,不是吗?” 姬偃不信一见钟情,二见钟情她还是能信信的,她跟东方清就是一个好例子。可面对欧阳少恭,他们都不止二见了,自然不可能有啥感情。他没记忆,而她也才刚确认他是她要寻的东方清。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开始,就因为他一句‘姬姑娘,你可知我已心有所属’变成了永远都不可能。 本来还有点儿存在的希望,现在啥都没有了。 “高岭之花?俗不可耐的老女人?”不知道是不是姬偃的错觉,总觉得周围的空气好像冷下来不少。“判判是这么觉得的?” 姬偃低着头,不敢去看欧阳少恭,她觉得自己就像在被训导主任训话的学生。 “嗯?”得不到答案,他轻轻哼了一声。 姬偃顿时紧张得手心冒汗,她用力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欧阳少恭看着她,手指依旧抚在脖颈处的那个牙印上,这一回他没有稍加施力,而是轻轻抚摸,带起一丝痒意。“在下从不觉得判判是俗不可耐的老女人,也从未觉得巽芳是高岭之花。”巽芳于他的意义不同,那是在他对这个世界已产生绝望之时出现的唯一一丝光明。而姬偃,姬偃于他的意义上什么,他分不清楚,可有一点他是很明白的,他想要姬偃,死也不打算放手,初见时就对她有了这种感觉。 如今,知晓她本就是他的,他自是不会拱手让人。 说罢,他又笑道:“判判为何不问问在下的意愿呢?” “意……意愿?”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是啊,在下的意愿。”他看着她,微微笑着,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判判可知在下心里在想些什么?” 判判二字,他已唤得熟稔,似不打算改口了。 姬偃想了想,眼里是疑惑。“……不知道。”她是个虚心接受建议的人。 “在下心之所属早已不在人世了。” “欸?”姬偃一惊,眼底是浓浓的诧异。 不该还在的吗?没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姬偃总潜意识里认为欧阳少恭口中的那位巽芳还在世。 脑海里猛然乍现起一个声音,一个虚无缥缈,离自己好远好远的声音。只听一个女人说:“巽芳……永远都还记得当日的誓言……只要活在世上一日,始终会陪伴少恭左右……绝不……分离……”接着,一个同欧阳少恭一模一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道:“我……也同样记得……”再接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好长一番话,这话让姬偃忍不住心痛起来。 大片的透明液体从眼眶中滑落。 欧阳少恭见她落泪,眼底竟再一次出现了一丝慌乱。难得的慌乱,本与他无缘的。 姬偃的手在颤抖,她慢慢抬起手,抚上自己的额头,喃喃道:“寂……桐……?”头有些痛,姬偃顺着脑海里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明白……夫君并不在乎表相容颜……但巽芳也只求能够陪在你的身旁……无论是以什么身份……夫君可还记得……在欧阳家,你五岁生日时候收到一件非常喜欢的礼物?那礼物便是我替你缝的一件小袄……”她说到这里时,欧阳少恭已一把攥住姬偃的手腕,狠狠的。 “你说什么?判判,你刚刚在说什么??”欧阳少恭的脸上布满了难以置信。 “……你去到青玉坛……看着你为寻到另一边魂魄苦心筹划,杀人如麻……我却……无法阻止……我知道……夫君体内太子长琴的魂魄……力量已经快要耗尽……过去这一世,便再也无法渡魂……除非……能够寻到另一半……可我……我也不愿你为了这些……害死那么多人……虽然……与雷严合谋,无异与虎谋皮……巽芳自己……亦是沾染满手血腥……但我知道少恭想要做的事情,比雷严还要……”她没有停止重复那些话,而是说到这儿时顿了顿,接着又道:“当初……巽芳仅仅希望……雷严能够将你关在青玉坛……我……慢慢想办法令你放弃那些可怕的计划……少恭,你恨我……也无所谓……巽芳……只求你不要再做这些事了……我……没有几天可活……剩下的时日惟愿能与夫君静静待在一处……如果……要同你一起赎罪……我也愿意……”当她重复完脑海里的女声,姬偃胸口已像被一块石头压着般,闷得无法呼吸。 眼底掠过难得的震惊之色,她下意识用力将欧阳少恭推开,推开时,她的额上早已布满丝丝冷汗。 这些话为什么会在她脑海里出现?那个语声癫狂的人真是眼前这个如沐春风的人,她无法确定。可,可那些话,那疯狂的笑声……计划?什么计划?半魂的计划?“你,你想对小溪做什么?” 那些断断续续的话已经让欧阳少恭多半了解到一些事。 第一,巽芳便是寂桐。 第二,寂桐与雷严正合谋困住他。 第三,姬偃知道这些事。 第四,他的计划将会出现变化。 “小溪?”欧阳少恭忽地轻蔑一笑,道:“判判口口声声说在下是你的丈夫,是你一直在寻的东方清转世,可每每遇上事,判判第一想到的便是百里少侠。一开始是判判认错了对象,如此倒也没什么。现下判判已确定在下才是你要寻的那个人,可还是心心念念于百里少侠,是对他动心了?” 危险!? 眼前这个青年很危险,这是姬偃头一次对一个人做出这样的判断。 忽地在欧阳少恭面前隐去身影,待在现形时,已与他拉开一大段距离。会做出这样的反应,是本能。 面对危险而想逃开的本能。 可这样的本能恰恰伤害了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看着她眼底的戒备,眼底掠过一丝自嘲的冷意。 “判判与其他人又有何不同?不,你与他们一样,唯有巽芳待我始终如一……”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前一刻还是带点小暧昧的情感戏,下一刻就变成相爱相杀的重口感情戏了。 她没有伤害欧阳少恭的意思,可刚才的行为却恰好伤害到了他。 姬偃很清楚自己刚才的行为有点儿过头,可是……眼前这个人还是她的阿清吗?她的阿清是这样冷酷的人吗? 脑海里的声音并没有消失,渐渐地,不再是单独的一男一女,而是好多人的声音。每一个声音她都是听过的,因为这些人她都认识,每一个。 在这短短的数百年,她去过很多地方,身边也走走停停过很多人,那些人的脸,有些已渐渐模糊于她的记忆中,有些却深刻难忘,可每一张脸都不像现在这个人,不像他那样让人一眼就难以忘记。 她站得离欧阳少恭那么远,可他的愤怒她却无比清晰。 大片水渍落在面颊上,姬偃的心乍然痛了起来,那种痛不是一点点的痛,而是猛地被撕裂一般的痛。 单手扶着脑袋,姬偃表情痛苦,道:“不,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在说了,不要再说了!!”她大吼了一声,脸白得惊人。 脑子疼得厉害,欧阳少恭的话她已无力去辩解什么。 慢慢坐到地上,她双手抱头,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天,暗得惊人,夜空上的星星也不知何时被夜幕所掩盖,姬偃的头痛得无以复加。那些话冒出来得有些突然,一点预兆都没有,完全没有给她心理准备。 数百年来,自她醒过来后,这是第一次她听到那么多的声音,不是记忆,而是声音。每一个都不是她的声音,而是别人的。那些声音让她好难受,尤其是欧阳少恭的。倒在地上,她竟哭了起来。 姬偃的样子太奇怪了,就好像陷入了痛苦的漩涡之中。 欧阳少恭连忙走过去,将她抱起来,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和痛苦的表情,不知何故连他自己的心也隐隐疼痛起来。 声音渐渐没了,接着是画面,一幕幕,是她在现世以及在这个世界的画面。瞳孔微微放大,瞳孔深处那些早该遗忘的记忆却在这一瞬,破天荒地一件件全部让她给想了起来。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契机?还是命里注定姬偃在认出欧阳少恭的同时会恢复所有的记忆? 身体在微微颤抖,她一把攥住欧阳少恭的手臂,死死攥住,大片的透明的液体从眼眶子里滑出,一大片一大片的沾湿着她的脸和他的衣服。 待全部记忆都涌入大脑,她再也支撑不住,直接晕死过去。 这一折腾,足足让她昏迷了三天,而姬偃也因为这一回的晕死而想起了许多过往之事。 她是姬偃,这点没有错,可她不是十七八岁时的姬偃,而是二十七岁后的姬偃。那些痛苦的过往全部通通想了起来,包括她父母的死。她是姬偃,专案组的判判,也是在那充斥着血腥和战斗的空虚红境中修炼数千年的鬼仙,如今的上仙。 睁开眼时,姬偃看到的是一间分外熟悉的房间。 起身,坐起来,看了看这间于那个她格外熟悉房间,姬偃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过了良久,她方才掀开被子,下床穿上了鞋。来到屏风前,将挂在屏风上,给她准备好的衣服一件件穿了起来。这房里的衣服全是瑾娘给那个她准备的,瑾娘向来心细,准备的衣服也相当好,一等一的丝绸锦缎。 现在这一身是一套颜色过浅的衣裙,白色的亵衣,偏肉粉色的里衣,比里衣略深一点的中衣和一件灰中带粉的外衣。裙子是特别制的,轻飘飘的却又带点蓬。姬偃坐到梳妆台前,给自己简单地挽了一个髻,然后在髻上戴上了一朵浅粉色的流苏绢花。 盯着镜中的自己,姬偃看到的是一张过于冷漠的脸。与过去数百年里的姬偃不同,现在的姬偃太过冰冷,就像一座冰雕一般。她想起了太多的事,那些事让她快乐不起来。流月城一役后,失了记忆的她能同沈夜他们毫无芥蒂地做朋友,也仅仅是因为没有了那些痛苦的记忆。 没有那些恨和痛,姬偃是快乐的,像个孩子一样,可以尽情地做出小孩子般的举动,或是同其他人撒娇。 再次恢复记忆,已是数百年后,而这个世界的走向也来到了最初的起源。太子长琴被贬凡尘之后,两个半魂,琴心与剑魄的故事。于姬偃而言,百里屠苏也好,欧阳少恭也罢,他们从来不是一人,虽说是半魂,可真正承袭太子长琴一切的本就是欧阳少恭,而非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只是百里屠苏,由太子长琴的另一半魂魄融合了韩云溪半魂所成就的一个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一个人。 欧阳少恭也是如此。 抬手抚了抚鬓边,姬偃从梳妆镜前起身,慢慢走到门前。门外透进强烈的光,姬偃从里拉开门走出去,耀眼的光芒让她下意识抬起手去遮挡。就着耀眼的太阳,姬偃慢慢跨出房门,来到的院中。 对太子长琴,她到底抱着怎样的感情,姬偃说不清。 欧阳少恭的上一世,东方清,是她喜欢的,真心喜欢的。不,应该是那个姬偃喜欢的。没有理由,只是几眼就喜欢上了。那,应该就叫二见钟情。那个她是真的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东方清,如果不是知因果,那个她或许会堵上一把,利用上仙的修为去替东方清续命。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或许?若有或许,就不会有现在的欧阳少恭了。 太子长琴于她而言是重要的,无可比拟的重要,她不知道那是否是爱,可有一点是肯定的。为了太子长琴,她可以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 仰头去望头顶那片天空,万里无云,天气好得不得了,可面对这样的天空,姬偃却想哭,很想哭。 假如姬偃还是那个没有过去的姬偃该多好,快快乐乐的,不用去为了那些过往而顾虑更多的事。 现如今恢复记忆,她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比如,她为什么会失去记忆,而太子长琴为什么也再经历那之后的渡魂后,失去了与她的过往记忆。 因为天道不允。 她的异世之人,是个变数,老天啊就喜欢欺负她这个外来人。 欧阳少恭记得巽芳那是应该的,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该在一起的,是她在过去横插了那么一脚,让他多出了一朵不该出现的桃花来。 活得愈久,渐渐的不会在对其他人和事倾注太多…… 禺期这话说的太对了。 走出院子,来到前头的曲折桥上,姬偃远远就看到了百里屠苏他们,其中还有欧阳少恭。 站在桥上,一眼便瞧见走过来的姬偃,见她醒了,百里屠苏等人连忙就走了过来。 不过,姬偃很清楚,欧阳少恭并不希望她醒,因为她知道太多了。 心,因为这个认知隐隐疼了起来。 “阿姐。”百里屠苏上前,拉过姬偃的手,关切问道:“可还有事?” 姬偃冲他笑了笑,算是回答,接着拉回自己的手,朝谢衣走了过去。来到谢衣面前,姬偃伸出手,拉起他的一只手,将他戴着的手套扯了下来。手套下的那只手上有一条很深的伤疤,似被人用利器贯穿而生,盯着这只手的伤痕,姬偃忽勾起唇角,笑问道:“你,可曾恨过我?谢衣,或者该唤你初七。” 心猛地一沉,谢衣盯着眼前的人,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谢衣往后退了几步。“阿,阿偃?” 姬偃道:“这三天睡得够久的,久到让我想起了好多事。”转过身,背对着他的姬偃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位置,轻笑道:“我在想,那个我,那个没有记忆的我与你,与沈夜,与瞳做朋友还真是做得毫无压力啊。而你们,竟没有趁机杀了我?初七,我记得你怎么说也是一个杀手吧?为什么选择放过没有任何威胁性的我呢?” 红玉似乎有些吃惊,她明白了什么,连忙抬手阻止其他人说话的打算。 走到姬偃身后,看着一个个脸上带着困惑之色的众人,红玉摇摇头,示意他们别问,先看着就好。 一向比较话唠,可还没问出口就被襄铃捂住嘴巴的方兰生只能点点头,安静地闭嘴了。 “该恨的吧?毕竟,我用那样的方式杀你,又用那样残忍的方式夺走沈夜重要的人。你们怎么能不恨我呢?”姬偃平静地问道。 她看上去平静极了,平静得让人感到可怕。 谢衣张了张嘴,眼底划过一丝悲凉。“你,想起来了。” 姬偃点点头,道:“数百年了,过去的记忆也该恢复了,我总得变回原来的姬偃吧。难道你希望我永远像个孩子一样,不知仇恨,不知伤痛,无忧无虑的活着?然后,一次又一次的经历你们的死别?” 谢衣摇摇头,苦笑道:“那样的阿偃更快乐些。我以为只要你记不得了,就能往事如烟。现在看来,我是错了,属于你的记忆,本就没有被抹去的道理。不记得,不代表从未存在过。” 姬偃看向远方,道:“那你恨吗?恨沈夜抹去你的记忆让你成为初七?恨我用那样的方式差点把你给杀了?” 谢衣道:“恨,太痛苦,现在这样很好。而且,你并没有想杀我,那个时候,你有一百种方式可以杀了我,却还是让人救了我。而师父和流月城内的其他人,你都让人救了不是吗?” 姬偃扯起嘴角边一抹近乎嗤笑般的弧度,道:“可我杀了华月,害死了沈曦。”说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冷笑道:“我这双手沾满血腥,早就不干净了。装作干净又能怎样?阿衣,你可知我多少岁了?从古至今算下来,我都数千岁了,乌龟活数千年都成了老王八,何况是我呢?活得久了,想得就比别人多,这天是公平的,不经历些什么,怎能想明白一些事呢?” “我,为太子长琴而来,为他在这个世界经历那漫长的浮世。失去记忆的姬偃喜欢着太子长琴的转世东方清,很喜欢,很喜欢,可恢复记忆的姬偃却终究不像她那般肆意。什么是爱?什么是情?本来就说不清,道不明,其实。我只要记得他对我来说是重要的那个人不就行了?我,执着了他数千年,只是想看着他好好的,仅此而已。” “……阿衣,红玉,我,打算回去了……” 这番话,姬偃看上去是说给谢衣他们听的,实际上是说给欧阳少恭听的。 这话的意思无非是说明欧阳少恭做什么,她都不会去管了。 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去想明白一些事,去抚平内心的迷惘……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姬偃要离开,谁也拦不住她。 离开前,来到百里屠苏面前,姬偃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道:“小溪,以后这条路只能你一个人走了,阿姐没有办法再陪你了。”说到这儿,她又看了看百里屠苏身后的风晴雪等人,淡淡一笑,道:“其实,你没有阿姐陪着也不要紧了……”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和险境,百里屠苏都不会是一个人的。 “阿姐。”抬手覆上姬偃抚在他脸上的手,百里屠苏的表情有些惊诧。“阿姐,要回哪儿?回天墉城?” 姬偃摇摇头,道:“回姬府,回我自己的家。”自打遇到百里屠苏,她就甚少回青龙镇,留禺期一人守在那个家。“天墉城,我暂时不会回去了……”这个世界的走向已经不是她可以控制的,她在乎太子长琴,若不在乎,就不会为了他去对付沈夜,替他报仇。可如今的欧阳少恭,她无法改变,纵使她有心想去改变,天道也不会允许她肆意妄为。 恢复记忆的一瞬,有许多事她忽然间就想明白了。 如今,就差一个人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了。 抽回自己的手,姬偃看着眼前的少年,回想着记忆里,那个她与他的那些过往,忽然觉得那个失去过往记忆的她会认错也不无道理。其实,百里屠苏的确有点儿像太子长琴,像太子长琴当年的那一世,离钺的那一世,只是离钺比他更沉默寡言,比他更不善言辞。 襄铃一听姬偃要离开,就有些着急,她忙开口道:“偃姐姐,襄铃跟你一起走!” 方兰生在旁了听了这话不依了,他说道:“欸欸!等等,襄铃,你也要走啊?你,你不是要找你娘亲吗?你,你跟偃姑娘走了,怎么找你娘亲啊?” 襄铃道:“跟着偃姐姐也能找到娘亲的!!”说着,上前来到姬偃面前,伸手抓住姬偃的手臂,小幅度地晃了晃,道:“偃姐姐,襄铃跟你一起走,好不好?” 看着眼前这个年幼的小狐妖,姬偃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道:“襄铃跟着小溪吧,偃姐姐我是回去,不是游走四方,你跟着我是寻不到你娘亲的。跟着小溪,跟着大家,或许你还有机会寻到你娘亲的线索呢。” 襄铃扁着嘴巴,手慢慢松开。 方兰生来到襄铃身边,道:“襄铃,姬姑娘只是回家去,若你想她了,咱们可以去看她的。”说完,看向姬偃,道:“你说,是不是?姬姑娘。” 姬偃点点头,道:“对啊,你们若想我了,来青龙镇的姬府可以找我。”她也该回去了,守在那个她在这个世界的家。 太子长琴,欧阳少恭……命运终究不打算放过他,还有他的半魂百里屠苏。这一世,是太子长琴的终结,谁也无法改变,连她也估计不能。 可姬偃也会不甘心,不甘心他的这一世就那么结束。 心有不甘,是多么残忍的事。 经过欧阳少恭之时,姬偃只用对方和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对不起,太子长琴。” 她能说的只有这七个字。 他没死,她很开心,可接下去的路……却是她不想看到的。 百里屠苏也好,欧阳少恭也罢,一个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一个是她一直执着,甚至在她失去记忆之后选择爱上的人,两者都是太子长琴,却又是独立的个体。她,不想伤害任何人,也不想站在谁的一边。 以欧阳少恭的执着,讲道理有用吗?如果有用,就不会有之后的欧阳少恭了。 而对百里屠苏,她又能如何?起码现在的她无法为他们俩做任何事。 她要去见一个人,确认一件事后,在想些时日,才能真正想办法如何去解内心那个难以解的困惑。 没有看欧阳少恭,只是经过他时说了那么七个字。 欧阳少恭也没有看她,只是在她经过之时,那只本来想要握住她的手,却慢慢放回了身侧。 谢衣目送着姬偃离去的背影,慢慢闭上了眼睛,他对红玉说道:“如果可以,我宁愿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没有想起一切的阿偃。” 红玉眼底闪过一丝悲凉,刚才的姬偃让她想起了数百年前失去太子长琴时的姬偃。那时,她虽未亲眼见太子长琴在姬偃面前被杀的一幕,可也清楚明白她心中之痛。否则,以姬偃的脾性是不可能只身一人冲上流月城对付沈夜的。 “其实,当年在她醒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会有今天。失去记忆不代表那些事没有发生过。姬姐姐是个会将心事压在心里不说的人,这些年来,她虽过得无忧无虑,可我知道,她心里藏了很多事,很多不愿意同我们说的事。” 百里屠苏朝红玉和谢衣拱手,问道:“二位可否告知我一些关于阿姐的事?”关于姬偃的很多事,百里屠苏都是不知道的。刚才,听姬偃与谢衣的对话,百里屠苏惊觉自己对姬偃了解得似乎有点儿少。 姬偃刚才的表情是百里屠苏从未见过的表情。 沧桑和悲凉……以及疲惫。 谢衣叹道:“这事若要说起来,还得从数百年前说起……”数百年前之事,于谢衣而言也是一个伤疤。这个伤疤留在心上,虽愈合了,却从未好过。再度被揭开,依旧是血淋淋的一片。 听着谢衣缓缓道出数百年前的那些事,百里屠苏等人甚为震惊。旧事重提,谢衣也是很痛苦的。数百年前之事历历在目,就好像发生在昨日。姬偃对他的‘痛下杀手’以及最后的放过,再到她只身一人为了太子长琴之事闯上流月城与沈夜一战等等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都让百里屠苏等人唏嘘不已。 欧阳少恭听着谢衣道述数百年前之事,背后竟升起一丝凉意。谢衣说的,他完全不知道。不过,数百年前,他的确渡魂于一只猫上。至于,后来是如何死的,他细细回想,竟无半点印象。 说来也怪,那数百年间,他过得浑噩,许多记忆都没有。唯对巽芳的记忆格外清晰,而且上一世,在他还是东方清之时,竟也出现了记忆断片之故。是有人为之,还是因为渡魂的关系?欧阳少恭竟在此时也出现了迷惘。 明明,不该忘记的人,却半分印象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呢? 姬偃来到花满楼内,寻到瑾娘时,瑾娘正坐在楼内抚琴。见姬偃醒了,眼里露出一丝欣喜之色。“你这丫头总算是醒了,昏迷了三天,吓死我了!”语气中带着一丝嗔意。 来到瑾娘对面的位置坐下,姬偃细细打量着这个年岁早已不轻的女子。 被姬偃那么盯着,瑾娘莫名觉得奇怪,却并未发现姬偃哪里不对劲,道:“你今儿个怎么了?如斯看我?老娘脸上难道有什么东西吗?”敢于蹦出老娘二字的整个花满楼也就瑾娘了,作为花满楼的老板,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一如年少轻狂时的她。 “我要回去了。”她轻轻说道。 “回去?”瑾娘不解,道:“回哪儿?” 姬偃道:“我要回青龙镇了。” 瑾娘吃惊道:“你不同百里公子他们一道儿了?” 姬偃道:“小溪没有我在也不要紧的,况且他身边有那么多朋友在。” 瑾娘道:“可他不是……?”大约知道瑾娘想说什么,姬偃直接说道:“他不是,是我寻错了人。” “什么?他,他不是吗??”瑾娘惊讶了。“你,你不是说百里公子就是他吗?怎么现在就不是了呢?” 姬偃道:“我错了,因为一个误区,我寻错了人。不过,虽说寻错了,可也寻到了真正的他。” “是谁?” 姬偃没有回答瑾娘,而是淡淡问道:“瑾娘,我问你,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 瑾娘被姬偃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得有些懵,她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你说,当一个人执着了另外一个人数千年,一切都是为了他一人。那,是爱吗?还是仅仅只是因为执着?因为一个习惯?” 瑾娘看着她,回道:“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可我知道如此执着一个人,肯定不仅仅只是一个习惯。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会以对方为重。无论对方做任何事,你都会去关注他,他开心了,你会开心,他不高兴了,你也会不高兴。他若受到了伤害,你会想尽办法去保护他。可若他有了别人,你也会难过的,可难过之余却又替他高兴,因为他开心了……”说着说着,竟也勾起了瑾娘的伤心之事。 当年东方清迎娶姬偃,其实也是伤了瑾娘,伤了那个对他情窦初开少女。 “我很羡慕你,因为他选择了你。”瑾娘说着,低头轻轻抚起琴来。“我那时候是嫉妒你的,我会想我哪里不好,会想你哪里好了。可时间久了,我也慢慢明白他为何会选择你了。其实,并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喜欢而已。” 姬偃凝视着瑾娘,脑海里不经意闪过了数百年前长琴还是猫时与她生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收回落在瑾娘身上的凝视,姬偃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横梁。 或许对他执着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变了质。 在空虚红境的数千年,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离开红境去寻他。 这个念头在何时变了质,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姬偃希望欧阳少恭能放下那样的执着,可也明白他为何如此执着。若换做是她,或许比欧阳少恭更为疯狂也说不定。所以,她不能去指责他什么。可百里屠苏何错之有?那个孩子不过是被命运摆布的一份子而已,莫名背负起属于太子长琴的六亲缘薄之命。 其实,在她醒来的一瞬,姬偃很想问他可是真心想要同巽芳一世长安?数百年前他还是一只小黑猫时,他们约定了无论哪一世,他们都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那约定是不是已经不作数了?倘若还作数,也同她一样失去了过往记忆的他可还愿意守这曾与她定下的承诺? 越想脑子就越乱,越想心就会越痛。姬偃用手捂住眼睛,透明的液体大片大片地从指缝中漫了出去。 那些个问题都不能问,因为现在的他是欧阳少恭。 深爱着巽芳,执着着巽芳的欧阳少恭。 姬偃不愿他成为欧阳少恭,可命运还是让她错过了他,让他不记得她,让他遵循着这个世界的轨迹,走上了他原有的命运…… “如果没有记起,那该多好啊……”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 海风夹杂着海水的咸湿迎面吹来,粗粝的感觉划过面颊,让姬偃微微蹙起了眉头。飞廉坐在沙滩上,手里摆弄着一串已经褪了色的贝壳风铃。 姬偃紧紧抿着唇,黑色的瞳仁眺望着远方。 “是不是打算回去了?”她穿了件颜色浅淡的齐胸襦裙,风一吹,胸前那两条垂下的绑带和挂在臂弯间的披帛会随之被吹得飞舞起来。 摆弄着贝壳风铃的手一顿,飞廉慢慢抬头往前看去,半晌才回道:“出来太久太久了,也是该回去看看过去的老友们了。”自打安邑部事件之后,自打伏羲和众仙神登天创建天庭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时间真的过去太久,太久了。 “没有她的消息吗?”姬偃束着高高的发髻,长发尽数盘起,鬓边牢牢贴着一朵漂亮素雅的玉花簪。 这样的打扮与往常的她非常不同。 “这一世,我恐怕是寻不到她了……”这句话,飞廉说得特别轻,轻到话语刚出口就被迎面吹来的海风给吹散了。 踩在细软的海沙上,姬偃走到飞廉面前,弯腰从他手里拿过那个破旧的贝壳风铃,道:“重新做一个吧。” 飞廉道:“这个挺好的,还能用。”就是一两个贝壳坏了而已,换掉就好。 姬偃把贝壳风铃重新塞回他手里,叹了声道:“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飞廉继续捣鼓着手里头的贝壳风铃,笑道:“问什么呢?问你因何缘由恢复记忆吗?阿偃,我在等你对我说。” 姬偃挑眉笑了一笑,道:“果然是你。”说着,就直接坐到了他边上。 眺望着前头风平浪静的大海,听着海风和海浪的声音,姬偃接着问道:“飞廉,我且问你,我的失忆,长琴的失忆是不是有人在从中作梗?” 刚拾到一块看着挺好的贝壳的手微微一顿,飞廉眸光微闪,半晌只是缓缓说出了一个字。“是。” “有人不希望我们俩在一起,对不对?” “……是。” “我是异世之人,我的存在,我的一言一行,我的一举一动皆会改变身边之人的命运,对不对?” 闭了闭眼,飞廉放下贝壳风铃和刚拾起的贝壳,侧头看着双眸紧紧眺向着前头大海的姬偃,道:“阿偃,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又何必再来询问我呢?” 姬偃半垂眼眸,道:“我只是不确定。如今,我确定了大半。”这个世界的构架和这个世界最初设定的起因是太子长琴,是《古剑奇谭一》中引起整个剧情故事的重要人物。若他的命出现改变,《古剑奇谭一》的剧情就将不复存在。甚至,连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的命运也会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我是一个变数,它不希望我对长琴做出变数,因而流月城一役后,我才会失去记忆。而长琴这边的缘由也跟我差不多,再者,渡魂之术本就容易引起渡魂者的记忆出现错乱。不记得是在情理之中。” 张了张嘴,飞廉想说什么,可却无法说。 他和阎罗都懂天道存在的意义,而他们也属于天道管辖的一部分,纵使是神,在天道面前,也如被命运控制的玩偶一样,毫无反抗之力。 “阿偃,抱歉。”他能说的只有这句。 姬偃摇摇头,没有责怪他的意思。飞廉很够意思了,作为朋友,他真的很够意思。“你是这个世界的神,受制于天本在情理之中。加上,你对我护得够多了,无须对我心存愧疚。我,我现在只想知道,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破除血涂之阵,让小溪体内的封印可以在不让他魂飞魄散的情况下被解除。” “你要护太子长琴的半魂?” “飞廉,小溪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在面前用手比了比,她嘴角微弯,眼底闪过一丝柔色,道:“他那么点大的时候就来到了我的身边,说白点,跟我自己的孩子没有什么不一样。作为他的阿姐,想要护他的心也从来没有减少过。此次离开,不过是我自己需要想明白一些事,还有我准备私下寻找救他的法子。” “那……欧阳少恭呢?” “他的魂魄之力已不足以支撑到下一世,我要尽快寻到可以修补他魂魄的方法。”只有魂魄修补完整,他便能正常入轮回转世,无须承受渡魂之苦。 “不同他们俩商量一下吗?”飞廉问道。 姬偃看向飞廉,表情古怪道:“你觉得能商量吗?欧阳少恭是灭小溪一族的人,若让小溪知晓,他不杀了欧阳少恭才真是活见鬼了。他们俩,一个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一个是我执着了数千年的人,我谁都不愿意放弃。” 抬头望了望天,飞廉说道:“别被它发现了,若它有所察觉,会竭尽所能阻止你那么做的。”命由天定,谁也无法更改,包括他以及伏羲等人。 姬偃看了看天,眼里竟隐隐泛着水光。“飞廉,何为天命?何为命数?数千年过去,我终究找不到我想要的答案。我因太子长琴而来,可来到此处也需天意成全,不是吗?既需它成全,又为何事事阻我呢?是因为我不受它控制的关系吗?” 飞廉放下贝壳风铃,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忽问道:“你爱他吗?” 姬偃笑道:“什么是爱?什么是不爱?真那么重要吗?我都这把岁数了,又不是十几岁的少年少女,总是情啊爱啊的放在嘴边。只要我在乎他,不就足够了吗?难道,你同乌衡在一起,也总是将情啊爱啊的挂在嘴边吗?” 飞廉挑挑眉,道:“说得也是。”真到他们这把年纪了,什么是情什么是爱,早就没那么在意了。“阿偃,我无法帮你什么,可若你需要我,我定竭尽所能。这是我唯一能为你这个朋友可以做的事。” 伸手拍了拍飞廉的肩膀,姬偃道:“谢谢你,飞廉。” 说着,她慢慢站了起来。 转过身的那一刹那,她看到了谢衣,本该留在江都花满楼的谢衣。 他携着偃甲谢衣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姬偃朝他走了过去,来到他面前时,嘴畔边噙着一抹淡笑,道:“来了?我还以为你会留在花满楼一段时间才会回来呢。”谢衣是同飞廉住一块儿的,在这附近还有瞳和沈夜的坟墓。 谢衣的面色不是很好,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显然这些天没怎么休息好。他看着姬偃,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是百里屠苏让他带过来给姬偃的。 看着那封信,姬偃伸手接了过去。将信拆开,姬偃看着信上所写内容,眉眼间带着浅浅温柔。“明明最该担心的是他自己,还总是担心我。” 谢衣道:“欧阳先生让我带一句话给你。”在姬偃离开花满楼的那一天,谢衣才明白了一件事。恢复记忆的姬偃多半是知道了自己所要寻的那个太子长琴是何人,所以才会选择离开。“判判无须对太子长琴说对不起,不记得的人不止是你一人,他也是那个失去了记忆,丢失了你的人。” 有什么东西最终还是夺眶而出,姬偃仰着头,任由水渍划过面颊。 “我知道了。”她说,从谢衣身旁走了过去。 谢衣直视着前方,待姬偃从他身旁走过去,他才侧过身,瞧了眼站在他身边的偃甲谢衣。 这是他的倾心之作,是他毕生心血。 伸手轻触偃甲谢衣,他轻轻说道:“往后我不在了,她就要拜托你多照顾点了。” 这时候的偃甲谢衣还不会说话,可谢衣知道他听得懂他说的话。 姬偃走过去后,没有去飞廉的家,而是径自离开,回了她自己的家,青龙镇的那个家。 推开许久未回的姬府大门,看着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大院,姬偃直接去了后院的竹林。她知道禺期在竹林那边的铸剑房。 禺期也的确在铸剑房那边,站在房外的水池边手持一柄只有剑身,无剑柄的长长铁片。这长长的铁片是黑色的,一看就非普通矿石。姬偃的归来,禺期一点都没察觉到,他关注着手中这柄长长铁片,直至姬偃来到他面前,也无所反应。 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姬偃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禺期。” 禺期:“……!?”回神,抬头一看,只见姬偃就站在他的面前。 “汝回来了??”禺期吓了一跳,眼睛微微睁大着。 姬偃道:“好久不见,自流月城一役后。” 禺期一怔。 过了半晌,禺期方才回神,道:“汝,汝恢复记忆了。” 姬偃点点头,道:“这数百年间的点点滴滴,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梦醒之后,梦中如何,与我,与现在的我,丁点关系都没有了……”说着,她轻叹一声,接着又道:“我去陪陪无异和夷则。”他们死的时候,现在的她都没有在身边,想起无异逝世的那一天,心底竟涌起无限悲凉。 禺期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目送着她转过身,朝竹林的另一头走了去。 那里是乐无异和夏夷则的所葬之所。 光着脚,踩在不平稳的地上,姬偃来到了乐无异和夏夷则的墓前。墓上刻着的字中规中矩的,很是她年少时期的风格。伸手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姬偃不经意又想起了初时他们时的那段往事。 前尘往事接踵而至,姬偃暗暗在心里对自己说道:“阿偃,不能在哭了,哭代表着软弱。从现在起,该跟它好好斗一斗了,我既然存心要护的人,自然谁都别想将他们从我身边带走。” “我,回来了,姬偃。”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拖着藤椅来到大院靠门略近的位置,姬偃躺在上头,手里拿着一卷比较古老的竹简。细细翻阅着让禺期从书楼中搬出来的书卷,姬偃从中寻找固魂和补魂之法。 姬府内有一书楼,书楼共两层,不算高,可其中收藏的书籍却是谁也想象不到的多,更不提这些藏书真正的价值。 禺期盘腿坐在姬偃身边的书堆中,拿起一个卷轴,丢给懒洋洋坐在藤椅上的姬偃,道:“看看这个,上头记载着当年襄垣如何铸剑之法。” 怀里被丢了一卷破旧的卷轴,姬偃低头,放下手中的竹简,拿起卷轴,拉开一看,只见上头画着略抽象的图画。讲真,古人的绘画功底,以她的大脑要明白其中的意思还是有点困难的。 毕竟,她当年主修的不是考古。 卷轴上画着个人,看模样应当是个青年,青年蹲在地上在画一个阵法,阵法的纹饰很是诡异,为了凸显阵法的诡异,这绘画的人还特意用红色的颜料来画这个阵法。红色,说起来这红色还挺别致的,透着点暗褐色。 眉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姬偃凑近卷轴闻了闻,那隐隐约约的血的味道让她的面色变得非常不好。嫌弃地将卷轴重新丢给禺期,姬偃道:“你们那个时候的人都喜欢拿人血来画图的吗?” 被卷轴砸了个正着,禺期将卷轴从头上拿下来,盯着卷轴上的图画,他说道:“一般性没人会有这种爱好。”拿人血来画图,基本上都与祭祀有关,正常绘画是不会拿人血的。 不过,这卷轴当真有些古怪,竟真有人为了绘出襄垣当年的铸剑之法而用人血将其绘制于卷轴上。 收起这卷卷轴,禺期低头又在书堆中翻找有用的文献资料以及阵法图。 翻着翻着,忽然,禺期抬起头朝紧闭的大门看了去。“有人来了。”他说。 姬府附近一百里内覆盖了一层结界,普通人是进不来的。为了不让青龙镇上的人对他们俩起疑,百年前,禺期就和姬偃一同将姬府笼罩在一层结界中,不让普通人随意闯入此地。 将手头竹简放到一边,姬偃对禺期说道:“禺期,你先回铸剑房吧。” 禺期蹙眉,道:“吾陪你。” 姬偃直视着紧闭的大门,道:“不要紧的,我知道来人是谁。” 禺期有些疑惑,不过也没多问,点点头,身影便从原地消失。他一离开,姬偃便抬手往前那么一挥,本还紧闭的大门慢慢从里打开,发出‘吱呀’的声响。 门一开,拐角处便缓缓走来一人。那人一袭浅黄色的长衫,长长的发简单束着,垂在胸前。踏上门前的阶梯,他站在大门前,没有走进来。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直直看着大门正前方,懒洋洋坐在藤椅上的女子。 料到他会来,姬偃垂眸,道:“你来了,少恭。 ” 他站在门前,嘴角噙着一抹浅笑,道:“判判还真是让在下好找一番。”姬偃和禺期布下的结界要想进入还需一点技巧,若不是他彻底研究过破解禁制和结界之法,要想进入此处还当真是件难事。 “站在门口做什么?怕我伤害你吗?”欧阳少恭就站在门口,明明已经来了,却迟迟没有踏入门口半步。 欧阳少恭浅笑道:“在下只是在想一件事。判判,似乎不惊讶在下的到来。” 姬偃看着他,道:“我自信还是很了解你的。”数千年只这一人,怎会不了解呢? “有客自远方来,姬偃自当好好相迎一番。”说着,她从藤椅上起身,道:“请进吧,少恭。”边说,边转身朝内屋走去。 欧阳少恭慢慢走进来,看着这座布置得宜的小小别院,竟生一丝熟悉之感。此处布局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可这个地方却让他分外熟悉,就好像以前曾在此处住过一段时间。 姬偃进内屋沏了壶茶出来,她手托着托盘和两只杯子,来到院中架起的竹藤之下,对欧阳少恭说道:“少恭,这边请坐。”竹藤下有一个石桌,石桌一圈有四个凳子,方便人坐。 欧阳少恭走过来,坐到石凳上,看着姬偃手持青瓷茶壶给他和自己分别各倒了一杯茶。 将茶杯推到欧阳少恭面前,姬偃道:“请。” 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他道:“好茶。” 他半垂着眼眸,面容温和。 这么一个人,谁又能想到他是一个几近疯狂之人呢? 姬偃看着他,细细打量着他的容貌。浓黑的眉,挺拔的鼻梁,凉薄却有些浅的嘴唇,当真是一张难得好看的脸。只是,与太子长琴颇为不像。欧阳少恭同太子长琴唯一相似的地方或许就只有他那出尘淡雅的气质,其余……半分相似之处都没有。 在这漫长浮世,走走停停,身边之人来了去,去了来,她见过很多人,看过很多长得出色之人。可没有一个,能像欧阳少恭这般让人记忆深刻。 “呵。”欧阳少恭笑道:“在下有这么好看吗?”被姬偃那么盯着,欧阳少恭差点忍不住去摸自己脸了。 姬偃淡淡道:“是挺好看的,不过也就是好看而已。”这世上长得好看的多了去。在这个世界待了那么长久,她对于长得好看的男人都有免疫力了。飞廉,阎罗,谢衣,夏夷则,乐无异,清和真人,紫胤真人,陵越等等……这个世界长得出色的男人实在太多,掰掰手指头估计都掰不过来。 眸色微沉,欧阳少恭放下手中茶杯,道:“百里少侠入了铁柱观。” 姬偃低笑一声,道:“我记得你应该被雷严困在青玉坛,谁料少恭竟如此轻而易举地逃了出来,当真让姬偃刮目相看。” 欧阳少恭看着她,微勾的唇角慢慢拉下,道:“判判当真知道不少事情。” 姬偃笑道:“不多,不多,恰好关于少恭的事我都知道罢了。” 欧阳少恭盯着面前的茶杯,小小一盏,杯中茶色清淡,印着他的脸。冰冷的,没有丝毫温度,一点也不像平日里温和待人的他。 姬偃单手托着腮,眼恰好落在上头落下的一枝藤花上。“少恭此次来寻我,定是有事吧。” 欧阳少恭抬眼看着姬偃,道:“无事便不能来吗?” 神色一怔,半晌,她方才回神,放下托着腮的手,道:“可以。”这里也是他的家,他想要回来,她自是高兴的。可欧阳少恭现下来此处,并不是回家,而是其他原因,她心里很清楚。 欧阳少恭浅浅一笑,当真灿若阳光。 瞧了瞧头顶的那片天,姬偃起身,道:“少恭自便吧。”院子里全是一沓的书,书卷,竹简,书籍都有。现下欧阳少恭在此,也不是看书的好时机。来到满满当当的书前,她施术将这些书全运回了书楼。顷刻间,大院干干净净,除了一张藤椅外,啥都没有。 欧阳少恭在她施术将书运走时,就已起身,慢慢来到她身后。姬偃一回身,差点就撞上了他。即将撞上去时,脚下一定,立时避免自己出糗撞上去。盯着距离自己只有零点五毫米的胸膛,姬偃忽然有些紧张。 看出她有些紧张,欧阳少恭萌生想要逗一逗她的想法,于是似笑非笑道:“判判紧张什么呢?” 姬偃连忙抬头,否认道:“没有。”这话说得特别没底气。 “是吗?”他近了一步,这一近就不得不逼着姬偃往后退一步。“那判判为何要躲在下呢?” 姬偃道:“离太近了。” “近吗?”他又近了一步,这一回,姬偃当真无处可退,身后就是一张藤椅,当双腿踢到藤椅时,姬偃脚下一慌,竟自己跌坐在了藤椅上。她一跌,恰好正中欧阳少恭下怀,只见他弯腰凑近,将她桎梏在他双臂间,道:“在下记得,判判是在下的妻吧?既是妻,何须躲避呢?” 姬偃别过头,不去看他的脸,道:“那是东方清。” 欧阳少恭道:“东方清不就是在下吗?如今不过换了具躯壳,判判就不打算认了?或者,判判是打算对在下始乱终弃?” 讲真,从欧阳少恭口中听到始乱终弃这四个字,委实让姬偃自己抖了一抖。 姬偃扯了扯嘴角,想笑愣是笑不出来,面对眼前这个人,她忽然间不知如何与他相处了。两人凑得太近,近到她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这一世的欧阳少恭是名大夫,虽‘道貌岸然’了些,可这医术却是真材实料的。因常年研究丹药的缘故,他的身上一直带着浅浅药香,非常好闻。 “少恭,咱们能好好说话吗?”他们现在这样,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姿势过于暧昧,若让旁人去看,她估计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现在不就是在好好说话嘛。”他眯了眯眼,眼睛直直盯着她的脸。 姬偃:“……”他们现在完全不是在好好说话!! 这时,本该回了铸剑房的禺期恰好又回来了,人悬浮在半空中,这么飘到院内,一眼就看到院中的两人。 禺期表情木然:“……” 感受到禺期气息,扭头看过去的姬偃:“……” 同样感受到禺期气息,抬头往前看去的欧阳少恭:“……” 禺期盯着他们俩半晌,蓦地,想出一个措辞来,道:“吾只是想去厨房拿把菜刀,汝和他……继续……” 说着,禺期正欲飘走。 姬偃现下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于是,她眼一闭,心一横,娇嗔道:“相公,我给你去拿,你等我一起呗。” 此言一出,悬浮在半空中的禺期惊得站回了地面,而她面前的欧阳少恭亦怔愣了个半晌。 趁欧阳少恭发怔,姬偃连忙推开他,跳下藤椅,冲到禺期面前,拉着禺期就往厨房跑。 那姿态,真真是狼狈,一生都未如此失态过。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跑进厨房,将前天刚去铁匠铺买来的大菜刀塞到禺期手里,姬偃抬手抹了抹额上并没有的虚汗,说道:“幸好你出现得及时,不然我就惨了。” 禺期木着脸,咬牙道:“谁是谁相公?” 姬偃轻咳了几声,道:“随便喊喊,别较真。”说完,她好似想到什么,面色颇为尴尬,道:“抱歉,我忘记了,你好像从未娶过亲,这么喊你做相公,倒是让我占了不少便宜。” 禺期登时红着一张老脸,结巴道:“算,算了,汝也不是有意的。只是……”一想到刚才姬偃与院中那青年的姿态,他眉头轻蹙,道:“那人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难道是——?” 姬偃点点头,道:“就是你想的那个人,他寻上门来了。” 禺期面上红晕褪去,再次恢复以往的少年老成,道:“汝打算如何?” 姬偃走到一边,拿起一颗青葱的大白菜,直接抄起砧板上的那把略窄的小菜刀,‘噼噼啪啪’砍了一通,道:“还能如何?他都寻来了,我难道将他扫地出门吗?这里,毕竟也是他的家。” 禺期陷入沉思,道:“他与过去颇为不同。” 姬偃嗤笑道:“自然不同。禺期,你是剑灵,除非剑毁灵灭,否则便是不死不灭。可他不是,他只有半魂,轮回难入,只能依靠渡魂之法,延续他继续活下去的意念。试想,若换做是你,还能始终如一?” 禺期想了想,轻叹道:“汝,说的没有错,他受的苦远非吾可以比的。”他虽知人心丑恶,却也知人心有美好的地方。可太子长琴所经历的却与他不一样,他尝遍世态炎凉,又因天命所缚,内心难免会阴暗些。“接下来,汝要如何?” 姬偃淡笑道:“先就这样吧。” 禺期古怪道:“他好歹也是汝之夫,汝如此避开他,当真好?” 姬偃道:“跟他成婚的是那个她,那个失去了记忆的姬偃,不是现在的我。说真的,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他,这数百年,是由失去记忆的我主宰的人生,仿若一场梦。如今,大梦初醒,恢复记忆的我已不知如何与他相处了。” 禺期道:“汝,执着了他数千年。” 姬偃点点头道:“是啊,我执着了他数千年,可这一世……禺期,你知道吗?在我忘记他的时候,他已经有别的人了。”因为有别的人了,她才会心生退缩之意。 禺期看着她,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汝和他,当真剪不断理还乱。”这是禺期顿了半晌才想到的词,当真纠缠不清。 姬偃将菜刀放下,本想说些什么,可当视线往前那么一看,想说的话瞬间都没有了。只见欧阳少恭站在里间的门框上,眼神微凉的瞧着她和禺期。在他背后说了那么多,还直言他有了别人,当真不是件好事。姬偃看得出来,禺期也看得出来,欧阳少恭生气了,而且还是很生气很生气的那种。 姬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只能憋出一声干笑。 欧阳少恭看着她和禺期,也很配合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比姬偃的冷了很多,因为那双沉静的眸子中毫无一点笑意,寒若冰霜。 禺期朝欧阳少恭点点头,表情认真道:“许久不见了,太子长琴。”当年,他们在天庭还是挺有交情的。 没有料到会遇上禺期,不过因为禺期他也真真确信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与姬偃当真是在太子长琴之时就已相识。若不相识,禺期又怎会在此呢? 拢袖作揖,他柔声道:“许久不见,禺期仙匠。” 禺期看着现在他,脑海内不禁划过当年还在天庭时的他。一袭白衣,额前落下两缕长发束着,其余皆垂于背后,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眉目沉静,待人温和,即便是坐在角落,一语不发,也难掩其卓越风姿。 如今,那个琴技艳绝三界的仙人已是一介凡人,可即便如此,也依旧难掩其不同凡人的清雅风姿。 “时间真是过去了很久,汝和吾都已非当年之人。” 欧阳少恭眼眸半垂道:“是啊,真是过去太久了。”久到那些关于天庭之事,他已渐渐遗忘于历史的洪流之中。 那些过往都与现在的他没有半分关系。 看着他们俩,姬偃觉着这厨房还是让给他们俩叙旧比较好,她这个非过往之人就该哪里来哪里去。可这厨房的入口就那么一个,唯一的一个厨房门口还给欧阳少恭给占了,幽幽地瞅着那唯一的出口,姬偃心想她还是使用隐去身形的法术,瞬移离开厨房比较好。 那么想着,她还当真付诸于行动。 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连点给人准备的预兆都没有,这让还在厨房里的禺期和欧阳少恭有些无语。 欧阳少恭淡笑道:“看来判判这是给我们腾出个地儿叙旧。” 禺期也笑了起来,道:“呵,当是如此。汝与吾认真算下来也有数百年不见,再见故人,吾深感欣慰。” 来到大院内,姬偃径自去了书楼,那些被她运回书楼内的书整整齐齐地堆在角落。拾起一卷轴,拉开一看,上头描绘的正是白日里被她嫌弃地丢给禺期的那卷细致绘着襄垣以人铸剑的画。 姬偃对襄垣不熟悉,对安邑部的往事也不熟悉,可她却知襄垣是个为了某一件事而会相当执着的人。作为蚩尤的弟弟,他因身体孱弱而无法成为族中战士,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以自己的方式追寻着强大的力量,最终铸造出了天地间唯一一把可以伤神的利器,也就是天地间第一把剑。 能创出血涂之阵的人本就是个强大的人。 卷轴虽用人血绘制,可上头却详细记载着襄垣的血涂之阵的来历。姬偃走到阳光充足的窗下,仔仔细细看起这卷轴来。 “不周山……天然阵法……寄明台……”上面述写了襄垣创出血涂之阵的缘由,而这一切都因他曾去过不周山。 姬偃记得不周山,记得那个叫钟鼓的烛龙之子。张扬的红发,额上的角以及那双不带一丝感情的眸子。当年,她差点就死在了钟鼓的手上。对于那个少年,她是恐惧的,就像这世间所有弱小生物恐惧强大存在一样。 “原来……是这样……”解开血涂之阵,且能不让百里屠苏魂飞魄散的办法就在不周山,她需去一次才能知晓如何在不伤及对方魂魄的情况下,解开血涂之阵。 重新将卷轴收起来,姬偃缓缓看向了窗外。 窗外,阳光依旧耀眼,姬偃走出书楼,去了附近的琴阁。那里是姬偃给太子长琴准备的地方,那把凤桐琴还架在案几上。她不在的时候,这里都是由禺期在打扫,这琴阁干干净净的,就连案几上都没有一丝灰尘。 姬偃走到案几前,手轻轻抚上凤桐琴,指忍不住拨起弦来。 在音乐方面,姬偃没有多少天赋,更遑论弹琴奏乐了。她的琴艺可以说烂到无比,能把曲调弹对,实属难得。这么些年来,她唯一会的曲子就那么一首,还是太子长琴当年一直弹奏的曲子。 姬偃去学过琴的,可惜学艺不精,她还记得当年她差点就把那位教她琴艺的师傅给气吐血了。估计那师傅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教导一个曲艺不精不说,还特别没天赋的姑娘吧。 琴棋书画,本是一名女子该会的东西,可姬偃这四样都不会。 书,字难看到了极点。 琴,只起个音就够难听了。 棋,除了五子棋啥也不会。 画,国画于她而言就好比毕加索之画。 无怪乎那时候禺期特别嫌弃她。 不过,那些东西于姬偃而言无一样是有用的。 坐到案几前,姬偃试着拨弄琴弦,一首不成调的曲子在琴阁缓缓响起。所奏之曲只有音,却不成调,很难听,姬偃心里很清楚。禺期和欧阳少恭人还未到,就已听到这琴声。双手捂住耳朵,禺期额角突突爆起,道:“这丫头的琴艺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何止是糟糕,简直糟糕到没朋友。 欧阳少恭顺着糟糕的琴音走了过去,当看到坐在琴阁中,专注拨弄琴弦的姬偃时,眼底掠过丝丝柔意。“她经常会来这里?” 跟过来的禺期放下捂着耳朵的手,蹙眉道:“失去记忆后,她甚少会来此处。如今,过往记忆皆恢复,她自然会来这里。毕竟,这个地方,是她专门给汝安排的,那把琴也可以说是她赠予汝之物。” 欧阳少恭凝望着琴阁内的姬偃,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方才回神,朝琴阁走了去。 这一回,禺期没有跟上去,接下来是他们俩之间的事,他还是不要凑过去比较好。 琴阁连着一条池塘,而池塘中则养了一池鲤鱼,花色的,金色的,红色的……它们畅快地在池塘间游离。因刚开春,这池塘中的碧色莲叶还未长出,这么看着除了一池子的鱼外,就啥都没有了,显得有些单调。 来到琴阁内,欧阳少恭垂着眸子,道:“错了。” 拨弄琴弦的手一顿,姬偃未抬头,而是轻问道:“哦?不知少恭有何指教?” 欧阳少恭走过去,来到她身后坐下,接着伸出双手,绕过她,来到凤桐琴上,轻轻拨弄起来。 他现在的姿势从其他角度看过去就好像姬偃被他环抱在胸前一样,单看也的确如此,除了他那双放在琴上奏乐拨弦的手指。 欧阳少恭本为上古琴仙,这弹琴的架势和奏乐的天赋就不是姬偃可比的。袅袅娜娜的音调自丝弦之间汩汩流出,音韵中透着一丝撕心裂肺的凄楚,同她曲不成调的感觉丝毫不同。 音乐可以诉说一个人的过往。 欧阳少恭所奏之曲,明明与她一样,可奏出来的感觉却大不相同。 这,或许就是他这些年来的心境。 悲伤中又带着绝望的心境……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耳畔边是熟悉的呼吸声,身后是一具陌生中透着熟悉的温热胸膛。潺潺音韵仿若一汪清泉,夹杂着淡淡怨愤随吹进来的风一道儿消散。 两人间的距离过近,近到姬偃都能听到他胸腔里那颗跳得沉稳的心跳声。同自己的不一样,沉稳到平静,不像自己跳得跟打鼓似的。‘砰砰——’、‘砰砰——’的一声声过于响的心跳声让姬偃的面上出现一丝窘迫之色。 指尖微顿,欧阳少恭在姬偃耳畔边,轻声说道:“心跳声似乎有些大了,判判。”那语声中还含着一丝戏谑。 脸涨得通红,姬偃强迫自己保持冷静,道:“这琴恐怕是学不成了,我在这方面本就没什么造诣。”说着,伸出手在琴弦上那么一拨。 ‘铮’的一声格外突兀。 “我可以教你。”他说得认真,搭在琴上的手往边上那么一移,直接握上了姬偃的那只手。“一次不会,我教你两次,两次不会,我教你三次,总有一日,你终归是该会的。” 姬偃抽回被握住的手,语声淡淡问道:“若一辈子都不会呢?” 欧阳少恭低笑道:“那我就教你一辈子。”这样的承诺听起来多多少少是有些让人心动的,可欧阳少恭的一辈子是多长?姬偃的一辈子又是多长?从来,他们俩的一辈子都是不对等的。 眼眸半垂,姬偃说道:“一辈子太长,还是不要随便许诺得好。”说完,她推开欧阳少恭,径自起身便离开了琴阁。 琴阁四周皆是轻纱帷幔,风一吹,轻纱就会随之舞动。舞动的轻纱,伴着琴阁内被点燃的熏香,颇有一种置身仙境之感。指尖收回,欧阳少恭盯着面前的这把凤桐琴,脑海里不知怎的竟冒出了一道声音来。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这是一把凤桐琴,我看着挺好的,就把它买了下来。以前,你总会随身带着凤来琴,如今没了凤来,我只好给你寻来一把凤桐。”女声落下,一道软糯的猫叫声随之响起,再接着就听到女人轻笑道:“现在的你无法弹奏,要不听我弹一曲?” 女人同姬偃一样不会弹琴,弹出来的曲子说直白点就是特别难听。 支着脑袋,欧阳少恭想这个声音的主人该是姬偃,只是他想不起来罢了。渡魂之术令他记忆出现错乱,以至于关于姬偃的一切尽数忘却,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损失。而他也并不喜欢不记得关于姬偃之事的感觉。 离开琴阁,姬偃去了乐无异和夏夷则的墓前。站在墓前,姬偃伸手替它们拂去了沾着的枯叶和干花。姬偃很是羡慕乐无异和夏夷则。他们之间没有所谓的刻骨铭心,也没有所谓的生死离别,两人的感情就像这茫茫黑夜中开出的一朵绚烂花朵,简单而又平凡。 乐无异和夏夷则为了对方一生未娶,纵使走了不同的道路,向往也有所不同,可他们终究为了彼此牺牲了一些东西。 禺期抱胸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看得出来,姬偃在同欧阳少恭闹别扭,具体是为何,禺期想这跟她刚恢复记忆有关系。“汝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出声问道。 姬偃手里捏着一朵干枯的树叶,盯着这片只要一个用力就能捏碎的树叶,她淡淡说道:“我也不知道,你就当我矫情吧。” 禺期望着那两座并立的墓碑,淡淡道:“若汝像臭小子那般坦率且随性,或许会比较好。” 闭了闭眼,姬偃道:“我,终究没办法坦率。”她就像一颗蛋,不是那种一敲就破的蛋,而是那种坚硬到就算用利器去劈都劈不开的铁蛋。躲在这颗蛋里,不愿意向任何人袒露自己的真心。 即便那人是欧阳少恭,是太子长琴,她也做不到。 “汝该放开,或许放开了,你会过得比现在好。”就像那个失去记忆的姬偃,活得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 姬偃怔了怔,半晌,才道:“我尽力吧。”尽力去放开内心的防线。 琴阁内,欧阳少恭依旧坐在里头没有要起身,他低头轻抚着凤桐琴,弹奏着那首很好听的曲子。一遍又一遍的,从未换过其他曲子,就像要将此曲融于这座姬府。 傍晚时分,姬偃端着饭菜来到琴阁内。 将饭菜放到一边的竹桌上,姬偃对欧阳少恭说道:“吃饭了。” 琴音戛然止住,欧阳少恭侧过头,朝姬偃看了去。姬偃没有看欧阳少恭,只是弯腰将饭菜从托盘上拿下来,一个个整齐地摆放在竹桌上。 “判判竟会下厨?”欧阳少恭起身,来到竹桌前。 姬偃挑眉,反问道:“我看着不像是会下厨的人吗?” 欧阳少恭浅笑道:“在下贸然,倒让判判不悦了。” 姬偃柔声道:“趁热吃吧。”说着,将一双竹筷递给了他。 接过竹筷,欧阳少恭坐下,问道:“判判不吃?” 姬偃道:“我已吃过了。” 欧阳少恭点点头,端起碗,拿着筷子吃起饭来。姬偃的手艺当真不错,一点也不逊于方兰生。 姬偃看着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低头夹菜吃饭的他。欧阳少恭是个严谨优雅的人,就算是吃个饭,他也中规中矩,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优雅范。姬偃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是这数千年来自己规矩自己而来的,一如当年的太子长琴。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一个规矩,而欧阳少恭也是很遵守这个规矩的人。直到吃完饭,放下手中碗筷,他方才开口道:“判判可是饿了?” 姬偃摇摇头。 “既然不饿,为何一直看着在下用餐?”吃饭的时候被人那么盯着,真算不得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姬偃道:“我在想你跟从前到底有哪里不一样。如今看来,你倒还是从前那个你,吃饭的样子一如当年还是太子长琴的你一样,规规矩矩,严谨优雅。”不像她,吃个饭都没规没矩的。 而她除了在工作上懂得服从命令这项规矩外,其他好像也没什么规矩可言。 对姬偃来说,她就是一个野丫头,爱咋滴就咋滴,没有任何东西可束缚她。 欧阳少恭道:“那在下可还让判判满意?” 姬偃道:“满不满意问我作甚?这话你不该去问下你那位巽芳公主的吗?”这话说得委实有些糟糕。巽芳这人本可不提,可姬偃偏偏就提了,提得还那么仓促。 眉一跳,欧阳少恭看着她,蓦地忽然笑道:“你果然问了。”他一直在等,等姬偃询问关于巽芳的事。大半天过去,她还是憋不住问了。 姬偃道:“那么少恭该如何回答我这个问题呢?” 欧阳少恭似笑非笑地看了姬偃一眼,道:“她与雷严合谋准备将我困住,却被我识破了诡计。如今,她被我送去了琴川休养。” 姬偃眼眸微垂,道:“她是巽芳,你的妻子。” 欧阳少恭面色微正,道:“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选择了原谅。唯有对巽芳,他不能做得太过。可不知为何,在当知道寂桐就是巽芳时,他的内心竟无半点欣喜之色。明明巽芳还活着,明明他要寻的人出现了,可他却只想跟面前这个叫姬偃的女子在一起。 姬偃忽然说道:“少恭想要逆天,可知这逆天的代价却是你永远都办不到的。” 欧阳少恭道:“既要逆天,就已做好逆天的打算。那么,在下也想问判判,若有一日我与百里少侠势必只能一人活下来,你会站在谁这边?” 姬偃没有迟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道:“我谁也不会站的。”届时,她会两个都救,哪怕沦落到自己魂飞魄散的地步。 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于她来说都是太子长琴。 只是,同她的关系,同她在心中的意义不同罢了。 这样的答案是欧阳少恭很不喜的答案,眸色微沉,他看着姬偃,一句话都不说。姬偃也看着他,一语不发。两人就那么看着对方,周围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起来。半晌,欧阳少恭那好看的眉眼忽然绽开,唇畔边也勾起了一抹颇为刺目的笑容,道:“果真是判判会说出来的答案,于判判你来说,百里少侠当真那么重要?” 姬偃道:“同你一样重要。” “呵?”欧阳少恭冷笑道:“一样?何来一样?试问,百里屠苏与我何来是一样的?他从来也不存在,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不过一缕亡魂,偷走属于我的东西,苟延残喘,难看至极。这样的他,判判觉得同我一样?”说到后面,已是质问,那一字字,一句句,犹如尖锥,狠狠扎在她心上。 姬偃侧头看向琴阁外,此时天已暗下,琴阁内可以说是黑漆漆的,只余一缕月光给予光明。 “少恭,你可曾想过,他愿不愿意承受你的命运?” 欧阳少恭:“……” 姬偃淡笑道:“若给他选择,他又何尝愿意承受属于太子长琴的命运?”如果时间倒回一次,他宁可平凡一世,也不愿承受本属于太子长琴的命运。 “太子长琴的命运在判判眼里当真如此不堪?”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宁愿拼上自己的性命,也绝不会让你回来……”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夜深,风吹入,带起一股凉意。 姬偃将面前的饭菜一一放到托盘上,接着端起饭菜便往琴阁外走。 欧阳少恭依旧坐在那张竹凳上,那双带着疯狂的眸色里带着一丝迷惘,对他来说,姬偃方才说的那句话让他有些不懂。 在姬偃离开琴阁的一瞬,欧阳少恭忽然问道:“太子长琴,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一个念头,一个疯狂的念头因姬偃的那句话而起。 脚下步子微顿,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一个音节。“是。”即便知晓了,他也不曾退缩过,为了护她周全,选择回到这个世界,接受那残酷的命运。 姬偃自认欠太子长琴良多,纵使以命相抵,也是还不清的。可数千年过去,谁又欠谁呢?真要算下来,早已理不清道不明了。 第二日,姬偃起身,刚拉开门扉就看到站在门外的欧阳少恭。他还是穿着昨日那件衣衫,肩头和发梢上竟挂着露珠,显然是在外头站了整整一夜。 姬偃惊讶道:“你怎的站在我房外站一夜呢?” 欧阳少恭低笑道:“在下不知该住哪儿。” 姬偃蹙眉道:“为何不问?”她是生气的,换做别人都是会生气的,这般不爱惜自己身子。 边说着,边拉他入了她的房。 欧阳少恭任由她拉着他进屋,额前长发湿着紧贴于面颊。“怕打扰你和禺期。” 姬偃道:“禺期不是我,他甚少会休息,若有事询问,你大可去竹林那边的铸剑房寻他。”走到一边,拿起一巾帕,沾了点水拧干,来到他面前,替他擦拭起有些潮湿的长发。 欧阳少恭看着她,半晌道:“在下决定住在判判这儿,判判可愿意?” 擦拭他头的手一顿,不过也只是一顿,她还是回道:“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家,不需要经过我同意。” “那我住哪儿呢?” 他这一问倒是问住姬偃了,当年在重修姬府时就没给他另设房间。怔了半晌,姬偃说道:“我今天给你收拾一间房。” 眸微微眯起,欧阳少恭问道:“以前,我是住哪儿的,现在依旧住哪儿吧。” 姬偃顿了顿,看着他,道:“以往,你是同我睡一处的,就是这间房。”她说得认真,欧阳少恭听得却是窘迫。 擦完他的湿发,姬偃又用手中巾帕轻轻拂了拂他微湿的衣襟和肩膀,见水已渗透,便蹙眉道:“我这儿倒是备了些男式衣物,你且换下,这一身湿了,不能再穿。” 听了姬偃的话,欧阳少恭反问道:“哦?那是何人的?” 姬偃放下手中巾帕,转而来到水盆前,将巾帕放在水盆内,回道:“该是过去的我给东方清准备的吧,都是新的,谁都没穿过。”说着,走到一橱柜前,拉开梨花木制的橱柜,从下头拿出了一套月牙白色的衣服。 转身递给走过来的欧阳少恭,她说道:“我在外头等你。” 欧阳少恭盯着递在面前的衣服,忽笑道:“判判帮在下穿吧。” 怔了怔,姬偃看着他,眼里是极度的惊讶。当然,这事换做谁都会惊讶,她一个大姑娘给个不算陌生的男人穿衣服,实在有点惊恐万分。虽说,某种情况下,他们算得上是夫妻。 “我希望判判给我穿上这套衣服。”他又重复说了一遍。 姬偃惊疑了半晌,却还是妥协了。“好。”既要给欧阳少恭换下身上衣服,这房门敞开着总是不对的。于是,姬偃将干净衣服放到床上,接着走到门口把房门给关上了。关上房门后,她来到欧阳少恭面前伸手去解他的衣服。 欧阳少恭显然没料到姬偃会答应,面色微微泛红,他喑哑着嗓子问道:“判判这是准备替在下脱吗?” 姬偃的脸也有些红,她是紧张的,这算得上是人生头一次替人换衣服吧。 点点头,姬偃道:“把手抬起来。” 依言将双臂展开,欧阳少恭看着她将自己身上的衣物一件件除去,最后身上只剩下最单薄的亵衣亵裤。亵衣的质地很轻薄,贴着肉,可以清晰看到衣服里面的肌肤。姬偃的脸涨得更加红了,她转过身从床上放着的衣服里翻出干净的亵衣和亵裤,然后再转回欧阳少恭面前,道:“这个,这个你自己换。”这种贴身衣物,她还是做不到帮他换的。 把衣服塞给他后,姬偃便又转过身,对着床榻了。 接过亵衣亵裤,欧阳少恭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转过身盯着床看的姬偃。那双露在外的耳朵红得仿若滴血一般,他知道她害羞,也知道她在紧张。可他何尝不是在紧张呢?心被高高拎起,就怕下一刻它会从喉咙里跳出来。 慢慢脱去身上最后的衣物,欧阳少恭的眼睛直勾勾盯在姬偃身上。那视线过于扎人,扎得姬偃头皮发麻。她刚才就不该答应欧阳少恭替他换衣服的,这简直在给自己挖坑。 “换好了。”身后的那个人说道。 姬偃慢慢转过身去,一转身她就后悔了。换好个球,哪里是换好了?这亵衣压根没系好!!头皮微微发麻,姬偃靠过去,在她伸手替他将亵衣的带子系好之时,欧阳少恭忽然低头在她耳畔压着嗓子,道:“判判,你的手在抖。” 姬偃:“……”她现在恨不得把衣服丢他脸上去。 抬头瞪了他一眼,姬偃道:“天冷的关系。”因为冷,所以她才会手抖,就是这么简单。 欧阳少恭低低一笑,并未戳穿她的强词夺理。 系好亵衣的带子,她转身拿起里衣替他穿上。一件接着一件,接下来这几件穿得特别顺畅和容易。一开始的紧张渐渐没有了,她替他穿上最后一件外衫后,瞧了瞧他那头长发,道:“走,到那边亮点的地方去,我给你绑头发。” “好。”勾了勾唇角,换上与平日里颇为不同的衣衫,欧阳少恭跟着姬偃走到了东南角比较敞亮的窗前。窗子前摆放着梳妆台,台上有面光滑的铜镜。 让欧阳少恭坐下,姬偃拿出一把檀木梳开始替他梳理长发。在这个时代,无论男女,头发都是很长很长的。欧阳少恭的头发就很长,以往他因半束的关系,看着倒还行,如今放下,倒是真的很长。 他的头发很漂亮,柔顺黑直,一点也不毛躁。不像她,时不时需要打理一番,不然就会变得毛毛躁躁的,甚至有时候发尾处还会开叉。 将些许长发拢到脑后束着,接着拿起一块玉片固在发上,在用一根白玉簪固定。这是那个失去记忆的姬偃在某一次经过一个摊头时买的,也不知道她当时是出于什么想法而买的,现在看来还是挺有用的。 这玉片和白玉簪不值钱,摊上的东西向来就是好看,品质是次到不行。可对姬偃来说,好看就行了。再者,欧阳少恭戴着它一点都没有品次很低下的感觉。 双手搭在他的肩头,盯着镜中的欧阳少恭,姬偃浅笑道:“这样如何?” 看着镜中的自己和他身后的姬偃,欧阳少恭冲着镜子微微一笑起来,浅浅淡淡的,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姬偃盯着那唇畔边的笑容,道:“你该多笑笑,不是虚假的笑,而是像刚才这样的笑。” 欧阳少恭一怔。 “好了。”拍了下的肩膀,姬偃直起身子,转身去拿他换下来的衣物。抱起换下的衣物,她又说道:“待会儿陪我去青龙镇上的集市走走,我给你置办些衣服。” 欧阳少恭略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慢点头,道:“好。” 抱着衣服离开房间,姬偃来到院中的杂物房中拿了个木盆,将衣服全都放在木盆里,她方才抱着木盆去了井边。来到井边,放下木盆,她从井中打了几桶水上来,将水倒入盆中,姬偃坐在井边,替欧阳少恭洗起衣服来。 如今这般,倒让她想起了数千年前,在淣鄂部,在欧阳少恭还是离钺,而她还只是那个她时的场景。那个时候,她就一直帮离钺洗衣服。 姬偃的双手不似娇娇女,柔嫩光滑,她的双手十指虽纤细,可掌间却带着浅浅薄茧,摸上去不免有些粗粝。双手浸在冰冷的水中,姬偃用皂角涂抹在衣服上,轻轻揉搓着。衣服上很快就被搓起了一层泡沫,柔和中带着丝丝凉意。 欧阳少恭走出房门,双手抱在胸前,姿态肆意地靠在门前看着洗衣服的姬偃。 姬偃穿了件十分素雅的衣裙,长发挽了简单的发髻,髻上就插了根檀木簪。她低着头,额前落下两缕发丝,神情专注,嘴唇抿得紧紧的。 脑海里恍然间划过一个场景,一个和现在尤为相似的场景。一个绑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女子穿了件颜色略暗沉的衣裙坐在一个帐篷前,替某个人洗着衣服。那姿态,那神情同姬偃一模一样。 眸色微沉,眼底闪过一丝怔忡。 在欧阳少恭发怔之际,姬偃已将他的衣服洗净,把洗好拧干的衣服放在另一个干净的木盆内,姬偃双手捧着木盆走到一边吊起的长线前,将他的衣服全挂在上头晾着。 晾完衣物,姬偃抬手擦了擦额上和脸上被弹到的水珠,回头朝站在房门前的欧阳少恭微微一笑,道:“饿了没?饿了咱们去镇上的粥铺喝粥,好不好?” 欧阳少恭回神,看着她面色不变,道:“好。”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王记粥铺最出名的就是莲子薏米粥,两碗粥热乎乎的,闻一闻,看一看,就知道这粥是才熬好刚出锅。 将一根陶瓷勺子和一双竹筷递给欧阳少恭后,姬偃用手中竹筷夹起蒸笼里的一只水晶虾仁饺子放到他面前的小碟上,道:“趁热吃。” 欧阳少恭点点头,执起勺子舀了一点粥,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边上一对年迈的老夫妇暗暗打量着姬偃和欧阳少恭,半晌,那名老妇搭话,道:“你们夫妻俩是外省过来的吧?” 姬偃一怔,刚想反驳他们不是夫妻时,欧阳少恭放下手中勺子,朝老妇微微一笑,道:“正是。” 姬偃:“……” 老妇慈爱一笑道:“你夫人长得可真俊俏,你啊真是福气。” 欧阳少恭微微一笑道:“能与判判相携一生,的确是在下的福气。” 老妇好奇地问道:“两位怎会来青龙镇?” 欧阳少恭道:“在下与内人正在云游四方。” “云游四方?”一听这话,老妇有些吃惊,道:“真看不出来,你们二位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不过,趁着年轻,四处走走也好,别到我跟我家老头子这般年纪,想四处跑跑都走不动啦。” 欧阳少恭谦和地笑了笑。 一番搭话就此结束,欧阳少恭重新拿起勺子喝起粥来。而坐在他对面的姬偃则给他夹了些下粥的小菜,并小声问道:“我什么时候成你内人了?” 欧阳少恭朝她悠悠然一笑,道:“判判本就是在下的妻子。”他曾遗忘,如今不会放手的妻子。 姬偃执着竹筷的手微微一抖。 换个方式来看,欧阳少恭回的这话倒也没错,某个方面来说,她也的确是他妻子。 吃过早饭,两人出了王记粥铺,去了趟附近的集市。清晨,阳光极好,照在人身上暖乎乎的。集市上很是热闹,即便是清晨,这来来往往的人还是很多。经过一家制衣店时,姬偃停住脚步,向欧阳少恭问道:“进去看看,如何?” 欧阳少恭道:“好。” 两人进店,随意看了起来。姬偃看得全是男款,为欧阳少恭而看。她自己的衣服有很多,就算一天换一件估计都来不及穿,全是瑾娘为她准备的。有些还留在花满楼,还有部分则被她带了回来。 制衣店最里面挂着一件很好看的浅青色长袍,它的色调极其清雅,很适合欧阳少恭。姬偃只看一眼就很喜欢。看向欧阳少恭,她问道:“少恭,你觉得这件如何?”姬偃会女红,不过只能简简单单的缝缝补补,你让她做件衣服什么的,实在是太考验她手艺了。 因而,跑来制衣店也是有姬偃自己的思量。 “很好看。”欧阳少恭想了想回道。 他的衣服大多颜色都比较素雅,姬偃觉着可以换换其他颜色的衣服试试,一定也是很好看的。 “那就这件。”招来掌柜,姬偃指了指欧阳少恭对制衣店的掌柜,道:“可否按着我家相公尺寸做一套这浅青衫?” 那掌柜看着也有点岁数了,年约在四十上下,她娇笑道:“好勒。”说着,便换来店里的小二,让他给欧阳少恭量尺寸。 这制衣店的衣服都是手工制作,一套衣服差不多需要一天的时间。又在店里给欧阳少恭选了几套适合他的衣服,姬偃付了钱后,拉着欧阳少恭出了制衣店。 来到外头,欧阳少恭淡淡问道:“家里衣服应该还有余,判判何须再替在下置办呢?” “少恭不也说了,我是你娘子。为人妻,给丈夫置办东西需要理由吗?”说着,伸手替他拉了拉胸前不知何时皱起的衣襟。“况且,此番出来本就是为了替你置办些衣物的。” 欧阳少恭眼眸半垂,盯着面前替他抚平衣襟褶皱的年轻女子。 “好了,走吧,咱们再去看看其他。”退后一步,姬偃冲欧阳少恭浅浅一笑。 欧阳少恭微颔首,随她一起走在这喧闹的集市中。 走着,走着,姬偃来到一个卖首饰的摊位前,摊子上摆买了女儿家用的首饰。有臂钏,有步摇,有簪子,还有耳饰之类的。拿起一根碧玉簪,递给欧阳少恭看,姬偃笑问道:“这个如何?好看吗?” 从姬偃手里拿过发簪,欧阳少恭将其往她头上一戴,道:“这样方才看得出好看不好看。”碧玉簪素雅,戴在头上十分衬姬偃今次的打扮。“很好看。”蓦地,他又补了一句。 那摊贩见状也连忙附和道:“这位公子好眼光,这碧玉簪可……”这好听话还没说出口,一只纤细柔嫩的手就从姬偃头上拔下那根簪子,并递出一小块碎银,道:“这碧玉簪我家小姐要了。” 摊贩尴尬了,他压根不敢去接这碎银。做生意,先来后到的道理他也是懂的,明显是面前这位姑娘不着调,强买。 那小姑娘约莫十六岁的年纪,长得圆润可爱,她蛮横地扫了眼姬偃,随后对那摊贩道:“喂,还不接这银子,要我送到你面前啊?” 在这里摆了那么多年的摊,摊贩还是头一次见那么霸道的人,他一把从小姑娘手里抢过碧玉簪,道:“这簪子我只卖给这夫人,你的银子我可不敢收。”摊贩年纪尚轻,也就二十来岁,出头那么一点点。 小姑娘一听,面色微变,道:“我家小姐看上你这摊上的东西,那是你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 摊贩一听这话也不依了,面前的小姑娘年纪小,可这话说得委实不中听。“不卖怎么了?就你这副德行,就算你再有钱,我也不卖!” 姬偃和欧阳少恭看着争吵起来的两人,不免有些头疼。 不就是买个东西吗?怎么这摊主就跟卖家吵起来了呢?虽然是这卖家不地道。不过,这摊贩倒也是个不错的人。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包,又从荷包里翻出一锭金子递给摊贩,道:“小哥,你这摊上的所有饰品我都要了。” 面前忽然出现一锭金子,摊贩怔了,小姑娘也懵圈了。 姬偃淡笑道:“够吗?若不够,你说,我现在就给你。” 摊贩张了张嘴,半晌,回过神来,眉开眼笑,道:“够,够,这太够了,还多余呢?姑娘,你等着我去给你把这钱找开。” 姬偃笑着摇摇头,道:“多了就当赏钱吧,无须给我了,麻烦把这摊上的东西全都包起来即可。” 摊贩嘴巴一咧,笑得无比灿烂,道:“好嘞。” 那小姑娘一见这阵仗,立刻狠狠瞪向姬偃,不客气地问道:“你是哪府上的人?” 姬偃瞧着眉眼可爱,却偏要带着凶悍表情的小姑娘,道:“就是一云游四方的闲散人罢了,何来哪府上?” 小姑娘抬了抬下巴,哼道:“即是如此,竟敢阻我,你可知我是哪府上的?” 觉得这小姑娘着实有趣,姬偃虚心问道:“不知姑娘是哪府上的?” 小姑娘道:“听好了,我可是定国公府上的!” 一听定国公三字,那摊贩都吓了一跳。定国公府?那不是世袭的定国公府吗?记得,数百年前,那承蒙圣元帝赐予定国公之位的乐绍成乐将军可是个英雄,他那大儿子也是后来赫赫有名的偃师,与后来继位的皇帝可是朋友呢! 就知道她一报出定国公三字定会震慑所有人,小姑娘可得意了,她抬着下巴,哼道:“知道我是定国公府的人,还不把这碧玉簪让出来?” 摊贩这下两难了,他瞧了眼姬偃。 姬偃怔了小一会儿,回神道:“不让。”两个字着实让小姑娘变了脸色,她从未见过像姬偃这般不识时务之人。 “你,你可知……”还想说什么,却被姬偃打断话,道:“我知道你是定国公府的,可那又如何?于我而言,你横竖不过是定国公府的一个丫头。小小丫头打着定国公这三个字就敢如此嚣张跋扈,看来你定国公府的规矩也不过如此。” 淡淡一句话让小姑娘涨红了整张脸,她年纪尚小,被人如此反驳,定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环,你在此处做什么?”这时,一道温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回头看去,只见一名长相秀雅却不失英气的青年朝他们走了过来。“不是陪着小姐吗?怎的跑在这种地方?” “公,公子……”见到青年,小姑娘就怂了。 姬偃只看了眼青年一眼,便收回视线对摊贩说道:“把这些都包在一起吧,我回去自己分开就好。” 一句话让摊贩回神,他点点头麻利地给姬偃将摊上的首饰一件件包装了起来。 欧阳少恭知定国公,可却不知姬偃与定国公府的关系。看得出来,姬偃是认识定国公府之人的,而且关系匪浅,否则她决计不会在听到定国公三个字时,露出那样的神情。 “大哥。”那公子还未训斥小姑娘,又一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这回过来的是名姑娘,样貌极其出众,就是看着有些弱不禁风。那姑娘走得极慢,经过欧阳少恭时脚下一趔趄,差点就摔了,幸好欧阳少恭出手将她扶住。 被人给扶住,那姑娘一怔,当抬头看到欧阳少恭时,脸腾地就涨红了。 羞涩地低下头,那姑娘朝欧阳少恭行了个闺秀礼,道:“多谢公子。” 欧阳少恭淡笑道:“姑娘身子弱,需得有人陪着才好。” 那姑娘点点头,刚张嘴,那青年便走过来,表情关切道:“凝儿,可有怎样?”说完 ,又朝欧阳少恭拱手道谢,道:“多谢这位公子。” 欧阳少恭淡淡一笑,回了句。“举手之劳,无须道谢。” 那被唤作凝儿的女子名叫乐娇凝,而青年则叫乐皎宸,两人是这一任定国公乐潼的一双儿女。相差不到四岁的亲兄妹,一母同胞。 乐娇凝摇摇头,虚软笑道:“凝儿无事,大哥挂心了。” 姬偃没去看这对乐氏兄妹,只是从摊贩手里接过了她买下的东西。这一摊子的首饰当真是多的,几个大盒子都不够装,索性今儿个一起出来的还有欧阳少恭,否则她就要想办法拿回去了。 欧阳少恭从她手里拿过了几个大盒子,柔声问道:“还看看吗?” 姬偃摇摇头,道:“回去吧,我也累了。” 说着,两人便准备离去。 正要离去,那小姑娘忽地叫了起来。 “公子,那个女人把小姐看中的碧玉簪抢着买走了!!还说我们定国公府的人嚣张跋扈!”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什么叫恶人先告状,姬偃在今天算是有点儿了解了。 那小姑娘年岁尚小,可这心性却着实不好,做个丫鬟都能做得如此有心机,倒也让姬偃有点儿小吃惊。不过,她吃惊之余又觉得这个世界许多发生在她身上的桥段过于狗血。这种戏码,出现在那种言情小说文里也就算了,偏还要出现在她面前。 分明老天在给她使绊子。 不打算理会这个叫小环的小姑娘,姬偃对欧阳少恭说道:“我们回家吧,少恭。”她面色微冷,看着好像是有点儿生气了。 欧阳少恭点点头,伸手扶着她,道:“好,我们回家,夫人。” 这七个字不算轻也不算响,却也足够让乐氏兄妹听到,那乐娇凝一听这七字,面色刷的就白了许多。她好似听到自己的心‘噼啪’碎成了好几片。这花只有花苞还未绽开就已经凋谢了。 一阵头晕目眩,乐娇凝两眼一闭就昏了过去。说到这定国公府的大小姐也是个如花般娇嫩的主。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又因是个姑娘,乐府上下都把她当心头宝,放在心尖上疼,想什么就给什么,因而于乐娇凝而言,这世上除了些无法得到的东西外,基本她想要的,父母兄长都能替她拿下。 乐皎宸见妹妹晕了过去,哪管小环说的那两人,抱着乐娇凝就回了客栈,并找来了青龙镇上数一数二的大夫为其治疗。可这病虽不大,却难根治,都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大夫也就开了些药,说让她静心休养。 躺在床上,醒了的乐娇凝泪眼婆娑,可就是不说话。 乐皎宸见状甚是担心,便书信回长安,让家里人派专门治乐娇凝的许大夫过来。 而另一边,回去的姬偃将东西放到院子里后便去了竹林。跟着姬偃,欧阳少恭也在那边看到了两座并排而立的坟墓。一个上头写着乐无异三字,一个上头写着夏夷则三字。 “这两人,一人是圣元帝之子,也就是之后的皇帝,李焱。夏夷则也是他的名字。而边上这位则是当年的定国公乐绍成的长子乐无异,也是谢衣之徒。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数百年过去,有些人有些事依旧难以忘怀,比如这两人。并不是因为他们是《古剑奇谭二》的两位男主角,更多的是他们对彼此的情感以及为对方做出的牺牲让姬偃没有办法忘记。 姬偃想得比失忆前的姬偃多,那个姬偃认为夏夷则是个渣,可现在的姬偃却清楚明白夏夷则的难处。作为帝王,他所牺牲的何止比乐无异少呢?“少恭,你说,这一世的缘分若是留下遗憾,到下辈子……还会再叙吗?” 欧阳少恭面色不变,只是淡淡道:“若是执念够深,或许还能再叙。”一如他……为了活下去,而不断夺去别人的身体,吞噬他们的灵魂而活着。 姬偃慢慢蹲下,她喟叹一声,道:“我真没想到,乐潼那个小鬼都已经当爹了。”乐潼出生时,她是去过乐府道谢的。整个乐府知晓她存在的只有乐潼,就连他那位夫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时间一晃,还真是快啊。” “那对兄妹是这位乐公子的后人?” 姬偃点点头,道:“是他弟弟的后人。无异……一生未娶,这乐府传宗接代的大业自是交给他那个比他小了近二十岁的弟弟了。” 欧阳少恭看了她一眼,忽问道:“判判在生气吗?” “为何这般问我?” “刚才在街上,那叫小环的小姑娘提到乐府时你就在生气。” 姬偃怔了怔,抬头看向欧阳少恭。 半晌,她才重新站起来,道:“也不能说是生气,只是觉得多年过去,乐潼找下人的眼光还真不是一般的差。那小丫头的确伶俐,就是心眼多了些,心眼多的人就太容易自作聪明,给主人引火烧身。” 欧阳少恭笑道:“孩子天性,以后会好的。” 姬偃冷笑道:“这么大了,估计都定了心性,要想改变……难。”说完,也不打算再提,并转移话题道:“少恭这是打算住下?” 欧阳少恭挑眉,道:“判判不允?” 姬偃道:“我说过的,这里是你的家,你要留下便留下。” 欧阳少恭伸手一把握上姬偃的,说道:“劳烦判判陪在下去琴阁吧。” 手被握住,姬偃倒也没扭捏,这男女之间手牵手在她眼里真不算什么事。反正,就算第一次牵手有点不习惯,这牵着牵着也就习惯了。再者,她又不是没跟太子长琴牵过手……回想过往牵过手的对象,也蛮多的。 来到琴阁,姬偃就坐在他边上,单手支着半边腮,静静地看着他。她不通音律,却也知欧阳少恭是个弹琴弹得极好的人。修长的手指搭在琴弦之上,微微拨弄,音律便在琴阁内响起了,那仍是她听过的调子,这调子她哼都能哼出来,可无论多熟悉,她还是喜欢他弹。 “少恭,那些年来你是如何过的?”她想知道,想知道失了对她的记忆,独自渡魂,徘徊在这世间的那么多年,他是如何过的。 曲音未曾停顿,指也未曾停下,他只是偏头口吻淡漠道:“漫长的时光,足以改变许多事情,而我也不在是当年的太子长琴。判判可否经历过三魂七魄遭人硬生生分开,失却命魂,不得投胎,不得轮回,为活下去,只能抢夺他人,甚至畜生的肉体与魂灵?” 姬偃不语,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他的这些经历,她都是知道的,只是知道而已。 “呵呵,渡魂换身,稍有不慎便要形神俱毁,那种滋味想必判判从未体会,亦是十分美妙。”他说着,嘴角勾着浅浅弧度,那笑多了一丝狰狞。“可惜遗憾得紧,周遭之人始终不能长久为伴,当你一夕之间容颜变换,他们却将你视为怪物,此番情谊……实在消受不起。然而顾念旧情,我倒不便转身即去,总会将他们的身体细细切开,感受一下昔日亲人以及爱侣那温热的鲜血……”他说到这儿的时候,弹奏的曲音也渐渐出现了变化,那音中带着强烈的恨意,对这个世界的恨,对天的恨。“那些人,为何前一刻温情细语,下一刻便能将朝夕相依之人当作怪物般惧怕鄙弃?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判判。” “因为他们是人,普普通通,最为平凡的人。”姬偃凝望着他,知现在的欧阳少恭过于危险,她也依旧不怕,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眉头,轻声说道:“人,大多都是如此的,害怕与自己不同的东西。以前,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于那些人而言,少恭便是所谓的异类吧,因是异类,自然会生出恐惧之心,进而鄙弃,他们做这些也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 欧阳少恭冷冷道:“那判判同他们一样吗?” 姬偃反问道:“你认为呢?少恭认为我是怎样的人?” 他停下拨弦的手指,侧过头,斑驳的光影从外头照进来,打在他脸上,说不出的晦暗莫测。 收回替他抚眉的手,姬偃道:“你不会是想同我说,唯有巽芳和别人不同,即使知晓渡魂一事,仍然待你如昔……?少恭,她是你的妻子,那个失去记忆的姬偃也曾是你的妻子,巽芳待你始终如一?那个姬偃难道就没待你始终如一?比起巽芳来,那个姬偃也好,现在的我也好,难道待你都是假的?”一字一字冰冷如雪,姬偃放下支起的手,从他边上起来,道:“说真的,每每听到你提及巽芳,我总会很不爽,只是没让你看出来罢了。” 能不介意吗?她还活着,修得肉身活着的上仙,纵使全身是冰冷的,可她那颗心却是活生生跳动着的。她不记得太子长琴是她的错,可太子长琴不记得她又何尝不是他的错?他们俩都有错,都有无奈,数百年的失之交臂,到如今重新再遇,这其中错失的时间又有谁可以弥补呢?谁都不可以,他们俩谁都不行。 变了的东西就是变了,就算她表现得极力不在意,内心有多迷惘,不知如何面对那般情感?可实际上,她的内心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坦诚了一切,只是她自己不愿意去面对,去承认罢了。 “我累了,先下去休息了。”丢下这句话,她便自行离开了琴阁。 若是姬偃回个头,看一眼欧阳少恭,便能看到他眼底的落寞。 他频频提及巽芳,是何故?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是想说便说了。再者,昔日若没有巽芳,他早就…… 只是,欧阳少恭没有料到,此番之言竟也伤到了姬偃,令她委实不快活。 这种感觉他是知道的,之前每每看到她如此关切百里屠苏,他都会心生不悦。 如今,他让姬偃这般不快的同时,也让他自己着实不快。 “在判判心中,在下是否无情冷酷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而判判对在下到底抱有怎样的情感,对在下来说也并无重要。” “只要判判是在下的不就好了?” 眉眼一弯,搭在琴弦上的手指用力一拨,琴弦因过度用力而猛地断开,手指一划,流出刺目的血。低头看了眼指尖上的血,欧阳少恭露出了温暖和煦的笑容。 一如初见他时。 只是这笑容中多了一丝对某个人的执念和疯狂……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青龙镇位于南面有一家宝善堂,宝善堂的掌柜昔年曾与欧阳少恭交好,因而一见是欧阳少恭,脸上的笑都能灿烂如一朵菊花了。恰逢专门替乐府小姐乐娇凝治疗的许大夫来宝善堂抓药,这位姓许名世杰的青年将一纸药方递给了宝善堂的掌柜。 接过药方,掌柜刘老抚了把修饰妥当的白色胡须,说道:“又来给乐小姐抓药?”这三日,许世杰日日都会跑来宝善堂抓药。 许世杰今年二十二岁,长了一张极为忠厚的面庞,而他的性子也如那张脸一样忠厚老实。轻轻叹了一口气,许世杰说道:“娇凝这病若要彻底根治,除非求得青玉坛丹芷长老的凝清丹,否则也只能靠这些普通的药方调理了。” 知欧阳少恭身份的刘老默不作声地瞧了一眼面色淡然的欧阳少恭,接着说道:“这乐小姐是打从娘胎里就带的毛病,就算求得凝清丹也不一定有用。” 许世杰道:“昔年,我曾有幸得到过一枚凝清丹,那丹药无比神奇,当真有脱胎换骨之效。这世上若要将乐小姐的病完全根治,恐怕只能是丹芷长老的凝清丹了。这些年,我也曾去青玉坛求药过,可那丹芷长老常年都不在青玉坛中。” 刘老听罢,再次抚了把颔下长须,道:“许大夫若为乐小姐之病担忧,不如让他去看上一看。”边说,边指向一边正在检查药草的欧阳少恭。 看向欧阳少恭,许世杰一愣,问道:“这位先生是……?” 刘老道:“这位是欧阳大夫,一直云游四方,到处行医。医术之能是吾辈都望尘莫及的,许大夫若是信得过老夫,不如让欧阳大夫去看看。” 许世杰一听这话,更为惊奇,欧阳少恭的年岁也就比他大个两三岁罢了,这般年轻竟能得宝善堂的掌柜如此推荐,想必定是能人异士。本就为乐娇凝的病发愁了好些年的许世杰立即朝欧阳少恭走去,来到他面前,许世杰作揖道:“在下许世杰,不知先生大名。” 刘老和许世杰的话,欧阳少恭自是听在耳朵里,而许世杰口中的乐小姐想必就是前几日在集市被他扶了一把的乐家小姐。世间之小,缘分之奇妙,有时候连欧阳少恭自己都会感到惊讶。 面向许世杰,欧阳少恭温和一笑,道:“在下欧阳少恭。” 许世杰道:“欧阳先生,在下有一事相求,望先生能够答应。” 欧阳少恭淡笑道:“许大夫无须如此,若是在下力所能及之事,在下定当尽力。” 许世杰一听,眼睛一亮,便将乐娇凝的病情说与了欧阳少恭听。 欧阳少恭对乐娇凝的身体状况虽不是很了解,可那天在集市上,他也大约能看出她先天不足的情况。的确,用凝清丹是可以帮助乐娇凝脱胎换骨,可凝清丹基本留在青玉坛中,若要重新配制却极其困难,有两味药,世间难求。 一味鲛人泪,一味仙鹿血。 鲛人难觅,仙鹿难寻。 因而,凝清丹也极其珍贵。 与欧阳少恭一番交谈下来,许世杰发现这回真是听对刘老话了,这欧阳少恭绝非泛泛之辈,他家小姐的病可算是有希望了。 乐娇凝的病吧其实就是先天不足,没啥大毛病,就是小毛小病多了些。 领着欧阳少恭前去客栈,在他的引荐下,欧阳少恭见到了上回就有一面之缘的乐府少爷乐皎宸。乐皎宸对欧阳少恭还是有印象的,尤其对方当时扶过乐娇凝一把,以免乐娇凝摔一跤。 这份恩情他还是记着的。 “欧阳先生。”乐皎宸作为一名世家公子,虽说为人随和没架子,可作为名门之子该有的风范还是有的。 欧阳少恭拢袖作揖,道:“第二次见了,乐公子。” 乐皎宸笑了笑,做出一个请的动作,道:“先生,这边请。” 欧阳少恭点点头,随乐皎宸去了客栈后院的东厢房。青龙镇上就一家客栈,这家客栈最好的住所就在后院,尤其是这东厢房更为上上之房。既然来了青龙镇,自是要选最好的住所给她妹妹住了。 东厢房内,乐娇凝趴坐在窗户边,身穿一袭绫罗紫衫裙。自打那一日见过欧阳少恭之后,她就对他念念不忘,身边随侍她的小环也知晓她的心思,可知晓又能如何?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而且还有一个娘子。 “唉……”轻叹一声,抬手抚了抚鬓边的花,乐娇凝轻声问道:“小环,你说我与那女子比起来,到底谁更好看?” 小环回道:“自是小姐你了,那女子如何与你相比,不过是个颇有姿色的野丫头罢了。小姐,你可是千金之躯,怎可放下身段与那种女子相比?” 乐娇凝微侧头回望小环,道:“当真如此?” 小环点头,道:“自然啦,这世上有几个女子比得上小姐你呢。小姐,别忘记了,你可是定国公府的大小姐。这长安城有多少达官贵人的小姐羡慕你呢。” 被小环那么一夸赞,乐娇凝对自己稍稍有点自信了。其实,乐娇凝是该自信些的,她的容貌在一干女子当中也是难得一见的貌美。若不是性子文弱,身子骨也弱,她肯定会更加耀眼。 就在这时,小环似乎看到了谁,连忙对乐娇凝说道:“小姐,你看,是上回见到的那位公子。” 先是一怔,接着往前头看去,果真如小环所说,她的兄长同那名公子和许大夫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面色微微泛红,乐娇凝立刻从窗前站起来,道:“小环,快,把铜镜拿来。” 了解她家小姐要做什么,小环笑着立刻去给她拿铜镜。将铜镜拿给乐娇凝,小环抿唇浅笑道:“小姐,放心,你现在好美,就像仙女下凡。” 乐娇凝娇嗔地瞪了眼小环后,又对着铜镜细细打量了下自己有没有哪里不好,等照完将铜镜重新递给小环,门口已经响起了乐皎宸的声音。“凝儿。” “进来吧,大哥。”乐娇凝不止人长得美,声音也美,犹如黄鹂般清脆悦耳。 乐皎宸推门,带着许世杰和欧阳少恭进了屋。 看到乐娇凝气色不错,乐皎宸满面笑容,道:“看来今儿个你的气色不错。” 乐娇凝羞涩地瞧了眼欧阳少恭,问道:“大哥,许大哥,这位公子是……?” 乐皎宸连忙将欧阳少恭介绍给乐娇凝,道:“这位是欧阳少恭,欧阳先生,是名大夫,来给你看病的。” 一听欧阳少恭是名大夫,乐娇凝表现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看向许世杰,道:“大夫?可治凝儿病的不是许大哥吗?难道许大哥……?” 乐皎宸回道:“瞎想什么呢,就是想给你寻个靠谱点的大夫,让你成为一个健健康康的人罢了。” 乐娇凝闻言,点点头,看向欧阳少恭问道:“那……?” 乐皎宸道:“欧阳大夫是世杰推荐的,肯定能治好你,你放心。”说完,他回身看着欧阳少恭,道:“欧阳先生,这位就是家妹乐娇凝。” 欧阳少恭拢袖作揖,淡笑道:“乐姑娘。” 乐娇凝也回礼道:“欧阳先生。” 欧阳少恭看了她一眼,接着对乐皎宸道:“我先替乐姑娘把脉。” 乐皎宸道:“请。” 欧阳少恭走过去,对乐娇凝说道:“乐姑娘,请这边坐。” 乐娇凝点点头,在小环的搀扶下来到桌前坐下。因她是未出嫁的姑娘,欧阳少恭特意问小环借了一条纱帕覆在乐娇凝的手腕上,接着才将自己的手搭上去。见他如此心细,乐皎宸满意地朝边上的许世杰笑了笑。 搭了乐娇凝的脉,欧阳少恭方才确定下来,要想根除乐娇凝的病不难,只要用凝清丹替她将血管中的阻塞之物祛除即可。收回手,欧阳少恭起身,对乐皎宸道:“的确有法子治愈乐小姐的病情。” 一听这话乐皎宸激动不已。“当真?” 欧阳少恭点头,道:“当真。” 乐娇凝也很激动,她体弱了十七年,如今有人告诉她,她以后会健健康康的,不在生病,这是多大的喜悦啊。 乐皎宸道:“敢问先生如此治疗?若在下能帮得到的,请先生吩咐。”事关他妹妹的病情,他就算放下姿态也不要紧。 欧阳少恭淡淡道:“有一种药可治乐姑娘。” 乐皎宸问道:“何药?” “凝清丹。” 一听凝清丹,许世杰就苦着脸,说道:“这药恐怕难寻,丹芷长老如今云游四方,不知所踪,而青玉坛近日又是闭门不见客,若要求得凝清丹太难。” 欧阳少恭道:“在下可配制凝清丹。只是这凝清丹中有两味药非常难寻。” 乐皎宸问道:“哪两味药?” 欧阳少恭看着乐皎宸忽地露出一抹极为和煦的笑容,道:“鲛人泪,仙鹿血。” 这两味药的确难求,别说寻到了,就是见上一眼都困难。 “凝清丹绝对不能缺这两味药。”蓦地,他又补了这一句。 “别无他法吗?”乐皎宸蹙起了眉头,他自然知晓这两种药的可贵。 都是有钱无价之物。 恐怕连皇宫都没有这样的东西。 “在下恰逢知晓这两种药有一人有。”欧阳少恭半垂眼眸缓缓说道。 乐皎宸看着他,急切问道:“谁?” 欧阳少恭眯起眼,浅浅笑了起来。 “在下的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我的锅,我错了,我放在后台忘记设定时间了,于是乎……两天都没更,对不起QAQ我现在补上来,昨天和今天的量一起,咳咳咳,明天依旧老时间QAQ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五个字让在场的人纷纷一怔。 许世杰不知道上回在集市上发生了何事,也不知乐府小姐的贴身丫鬟小环与欧阳少恭的夫人闹了不愉快。 小环一听这五个字都懵了,她看了眼自家小姐,表情甚是委屈。 上回之事,乐娇凝后来也是知晓了,这事吧错在小环,毕竟最先看上那碧玉簪的人是姬偃。买卖东西,讲究先来后到。再者,小环后来说的那句话的确过分,她也训斥过小环了。只是……未能当面与那位欧阳夫人表达歉意。 乐皎宸朝欧阳少恭歉意地抱拳,道:“上回那事是小环这丫头不对,冲撞了尊夫人,乐某在这里替小环道个歉,希望欧阳先生能向尊夫人说个情,可否将鲛人泪和仙鹿血卖给乐某,多少钱都不要紧。” 乐娇凝的病是他们乐府的心病,多年来已不知花了多少钱来替乐娇凝治病。 欧阳少恭道:“这话乐公子还是亲自对内人说吧。”说着,他看向窗外的天空,微微一笑道:“此刻,内人应当来客栈办事了。”说完,也不管在场人的反应是什么,他朝他们行了一礼,接着便转身离开了东厢房。 走出东厢房,来到院中,他一眼就瞧见朝他这边走过来的姬偃。她背后背着个很大的竹筒,那竹筒一看便是机关精妙的偃甲。 姬偃一看到欧阳少恭,就有些发愣,她没料到他竟会出现在此,停下朝前的脚步,两人彼此对望着,千言万语尽在这不言中。 自打那日后,他们便冷战了,谁也不同谁说话。其实只是姬偃单方面不同欧阳少恭说话,只要是欧阳少恭在的地方,她都会绕过,不去与他见面。 今次在这个地方碰上,当真让她不知如何。 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欧阳少恭含笑看着姬偃,道:“判判。” 姬偃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漠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欧阳少恭语声淡淡道:“堵你。”两个字,就这两个字让姬偃怔了一下。 堵她?“我有什么好堵的?”姬偃蹙起了眉头。 欧阳少恭半垂眼眸,道:“因为在下觉得判判似乎不打算要我了。” 姬偃盯着他,良久,才回答道:“是我不要你了,还是你执着于过去,作茧自缚,不可挣脱?” 欧阳少恭抬眼,直直看向姬偃,那双眸子深邃黑阒,就像冰冷的深渊。“在下正在眺望着未来,只是若完全遗忘了过往,那么在下费尽心思布下那么大的一个局又该如何收场呢?”在姬偃面前,欧阳少恭无须伪装,反正姬偃什么都知道。 姬偃双眉紧蹙,刚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人先打断了。“欧阳夫人!”打断他们俩的是乐皎宸。他本是为了追欧阳少恭而从东厢房内跑出来的,没想到刚迈出房门就看到站在院中的欧阳少恭和他前头离他距离没多远的姬偃。 这一声欧阳夫人是在唤她,姬偃心里很清楚。对外,欧阳少恭总称她为内人。在其他人眼里,她就是他的妻子。 而她也从未否认过。 姬偃看向乐皎宸,只见对方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来到姬偃面前,乐皎宸拱手作揖,道:“欧阳夫人!” 姬偃朝他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乐皎宸说道:“在下乐皎宸,有一不情之请,望欧阳夫人成全。”他是世家公子,性子又随了其母,温文尔雅,对待任何人都是一视同仁的。这样的随和倒是同乐无异颇为相似。 姬偃淡道:“乐公子请说。” 乐皎宸道:“家妹有一顽疾,带自娘胎,多年来一直身不离药罐,家中长辈多有思虑,到处寻访可救之法。如今,幸得欧阳少恭帮忙,已有法子可救家妹。”他说到这儿的时候,姬偃打断他,道:“即是如此,乐公子该望夫君成全。” 乐皎宸苦笑道:“可欧阳先生说了,他所配制的丹药,有两味药引只有夫人你才有的。” “哦?”挑挑眉,姬偃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嘴角带着浅浅笑意的欧阳少恭。“是哪两味药?” 乐皎宸道:“鲛人泪,仙鹿血。” 眸光微闪,面色微微冷下,姬偃绕过乐皎宸,慢慢走到欧阳少恭的面前,冷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这两样东西?” 欧阳少恭伸出手,替她抚了抚鬓边微湿的发,答非所问道:“判判昨夜去了哪儿呢?让在下猜猜,是去探望故交了吧?这几天,判判一直在躲在下,且每每都是深更半夜归家,在下好奇,判判到底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一把抓住抚在她鬓边的那只手,姬偃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少恭是想说什么呢?若说坏主意,我可能比不上你吧……”这些时日,他们一直在冷战,而她也趁这次的冷战好好冷静一番,静心寻找固魂和补魂之法。 “少恭,你就不能单纯地留在我身边,什么都不去管?非得杀了小溪,夺得那一半魂魄,你才肯罢休?” 被姬偃握住的手一僵,欧阳少恭凝视着面前的女子,眼眸微冷,那模样倒与姬偃方才的神情莫名的相似。“判判这般维护百里少侠,将在下又置于何处?”一字一语,咬着牙,带着恨。 他们的对话很轻,旁人是听不见半点的,可两人周围的氛围颇为诡异,就算乐皎宸有很多疑惑也不敢上前半分。 “若我不将你放在心上,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小溪会到现在都不知道?”松开手,姬偃往后退了几步,神色复杂。“这些时日,所谓冷战不过是给我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好好想想我们之间该如何。我想过很多种你我的未来,可每一种都会被下一种可能性推翻。你是欧阳少恭,不是旁人,你筹谋了那么久,要你放弃,怎么也说不过去。那么,我要做什么,你也管不着了,随便你如何想我,我对你,问心无愧……” 丢下这句话,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神色随即恢复如常。接着,她转向乐皎宸,将她背后背着的偃甲筒递给了他。“这是你的先祖乐无异所留之物,当年他弥留之际时曾托付我一件事。若他的后人中有人习得了偃术,那么此物就交给这位后人,若无人,此物便由我继续保管。这些年来,他的托付我一直守着,如今,此物也是该传承于你了。” 乐皎宸懵了,他怔怔看着面前的偃甲筒。 “乐……乐无异……?”这个名字在乐府谁人不知呢?那是他的先祖,是他祖辈的亲兄长,也是乐府唯一一个没有留下后代的传奇人物。乐无异的一生都是传奇,他与当时的三殿下李焱,即后来的皇帝更是一生的挚友。 “我问乐潼,他说他的两个孩子当中,唯有你像极了无异,像极傅清姣。小的时候,你就喜欢摆弄偃甲,这些年来颇有造化。所以,我想把这个交给你,无异一定会很开心的。他一生都没有收一个弟子,如今自己的后人即将传承自己,即便他的魂魄恐是入了轮回,想必也是高兴的。”把偃甲筒塞到乐皎宸怀里,不等对方回神,她又说道:“鲛人泪和仙鹿血我会给少恭的,待他制出丹药,你的妹妹就不会有事了。” 说完这话,也不等乐皎宸反应过来,便自己一个人走了。 待乐皎宸回神,姬偃早离开了。 低头看着怀里的偃甲筒,乐皎宸满腹疑问想问,却不知问谁,于是他看向了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恰好也看向乐皎宸,他浅笑道:“如内人所言,在下可回去配制丹药了。制成之后,在下会亲自将此丹药送过来的。”说着,拢袖作揖,恭恭敬敬地对着乐皎宸行了个礼。之后,他便告辞了。 在离开前,他又补了一句,道:“乐公子若想知道先祖与内人是何关系的话,不如回去问问乐公子的父亲,在下想乐老先生定能解公子心中疑惑。” 东厢房内,小环站在门口,见欧阳少恭离去,便重新进房,对乐娇凝说道:“小姐,欧阳先生同他夫人似乎闹不开心了,刚才好似在争执什么。” 乐娇凝看着她,道:“此话当真?” 小环道:“小环亲眼见着的,定不会骗小姐的。” 乐娇凝一听,嘴角微微一弯,竟勾起一抹羞怯笑意。 这般笑意看在许世杰眼里颇为不妥,他虽憨厚却不是白痴,乐娇凝对欧阳少恭的意思恐怕就乐皎宸没有看出来。于是,他出言相劝道:“娇凝,欧阳先生毕竟已为人夫,你啊莫要打其他心思。” 因是打小就认识的,对许世杰,乐娇凝也是当哥哥一般看待的,于是她嗔道:“欧阳先生这般风采,怎可只能一妻随侍?” 许世杰不赞同道:“难道娇凝想要自荐枕席?” 乐娇凝蹙眉道:“我是何等身份,岂能自荐枕席?不过,接下来的日子总是我与欧阳先生相处的时间多些,只要让我们单独相处了,我自认不会比欧阳夫人差。时间长了,欧阳先生定会喜欢我的,届时就算我不说,他也会来乐府向我提亲的。” 许世杰看着乐娇凝,忍不住在心里叹气,他不好说什么,毕竟乐娇凝的身体也不是很好,若是说重了些,怕让她伤心难过。 “你……唉,算了,说什么你也不会听的……”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黑玉牌被飞廉还给了阎罗,为了帮助姬偃再去一趟地界,飞廉给了她一张传送符。自由来去地界的传送符,只可用一次,是当初他去地界时从阎罗那边坑来的。 前一日,姬偃特意去寻了飞廉。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飞廉,并拜托了他一件事。此事,只能他和她自己知晓,绝对不能让第三人知晓。而飞廉也答应她了。虽说答应了姬偃,可飞廉也有自己的思量,更多的是替姬偃担心,姬偃这个法子太过凶险,可也是唯一可以救下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的办法。 将传送符贴身收着,姬偃从房里又翻出了一样东西,是红玉给她的,说是离钺在过世之后留在这世上唯一可证明他存在的东西。离钺留下的是一个骨制面具,已经有裂痕了,那颗尖锐的兽牙也断了半截。 这骨制面具是姬偃送他的成年礼,在她和飞廉还有乌衡路经一个偏远部落时,在一位老妇手里买来的。姬偃还记得,当她将这骨制面具送给离钺时,那孩子有多么的高兴。 在那个年代,送面具还有一个含义,代表着健康,而她当时会送他这个面具也是因为这个含义。 把面具捧在手里,姬偃想起了那个时候,她同离钺一起相依为命的日子。那段日子虽过得清苦,却让她很高兴。将面具拿起遮在脸上,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姬偃仿佛看到了离钺,那个总将她送他的面具挂在腰上,偶尔会拿出来戴在脸上吓唬她的人。 眼泪‘啪嗒’落下,伴着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 欧阳少恭出现在房门口,当他看到房中人脸上戴着的骨制面具时,目中竟闪过一丝怔忡。那面具……为何分外熟悉呢?“这面具……?”语声里透着一丝疑惑。 “是离钺的。”她说,语声淡漠却透着一丝嗡意。 离钺这两个字让欧阳少恭有些神色恍惚,这个名字是熟悉的,可他却无半分记忆。渡魂数千载,他浑浑噩噩过了一段时日,当神智逐渐清明,有许多世他已然不记得了。其中就包括离钺的那一生,可那一生却偏偏是他被贬人间之后和姬偃的最初。 欧阳少恭盯着,忽然走了过去,来到姬偃面前,盯着她衣裙上的水渍,柔声问道:“怎么哭了?在下还记得判判刚才在客栈时的伶牙俐齿和冷漠森然。”边说,边伸出手将她脸上的骨制面具摘了下来。 面具下的那张脸上落下了两行水渍,很浅,斑驳在面上留下了痕迹,而眼角也泛着红。 欧阳少恭伸出手轻抚着她的眼角,说道:“是在思念在下数千年前的前生吗?那个时候的他又是如何与判判生活的呢?” 挥开他的手,姬偃盯着他,淡淡道:“说了你也不记得不是吗?于少恭而言,真正该记得的女子只要是巽芳就够了。” 欧阳少恭的笑容登时就僵住了。 这是他不愿意从姬偃口中听到的话,也是不愿意听到的名字。的确,只记得巽芳一人,忘记她是他的不对,可忘记是他的错吗? 姬偃自然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她唇角微勾,轻笑道:“怎么?我说错了?我到现在还记得少恭时不时会同我提起巽芳公主呢!是不是觉得很不满?你在乎巽芳,我会不开心。而我提到小溪,你也会不开心,我们一样都不能回到从前,只在乎对方,仅对方一人的时候了。”说完,她抬手按了按眉心,叹道:“……算了,不提了,总是挂在嘴边,听着也着实烦人的不是吗?少恭,我不想与你吵架的,而且我们就算有心想吵,估计也吵不起来。” 欧阳少恭眯起眼,慢慢弯下腰,将脸靠近姬偃,冷声道:“判判是不是会错意了?的确,巽芳对我很重要,可同你比起来,她也只是重要而已。因为在我的过去,她给予了我太多的美好。” “那么我呢?”姬偃冷哼问道。 欧阳少恭继续拉近两人距离,当鼻尖抵着鼻尖,两人呼吸缠绕的一瞬,姬偃的目中明显出现一丝愣意,就连耳朵也微微红了起来。拿着面具的手绕过姬偃的腰,将她搂住,欧阳少恭压低嗓音,轻轻说道:“判判与巽芳不同,判判在我心中是无可比拟的存在,谁也不能与你相提并论。”说着说着,他竟笑了起来,这一笑使得他那张本就温雅的面容更为柔和。 张嘴轻咬了姬偃的下唇,那双狭长的凤目竟掠过一丝似笑非笑。“判判,不冷战了好吗?”他轻轻地问,口吻中竟多了一丝委屈。 姬偃盯着距离自己那么近的一张脸,以及下唇的微微刺痛,竟不觉得地出了神,待回神,已是老脸通红。伸手去推欧阳少恭,她说道:“你先放开我。” 欧阳少恭故装不解,道:“为何要放?现在这样不好吗?” 姬偃瞪了他一眼,道:“哪里好了?男女授受不亲。”最后这六个字说出来委实没有任何说服力。不说他们前世的关系,就现在对外宣称的关系已足够让那六个字站不住脚。 欧阳少恭莞尔一笑,道:“判判与在下不是夫妻吗?夫妻间难道也男女授受不亲吗?” 姬偃:“……”这坑挖的实在是……跳也跳不出来。 “判判。” “干,干嘛?” “同在下成亲吧,这一世的欧阳少恭。” 姬偃一怔,盯着眼前这个人,她不知如何回答了。 心,跳得厉害。 一种名为喜悦的情绪正在从四肢百骸一点点蔓延开来,直达心脏最深处。 “答应在下,好吗?”他又问了一遍。 抵在他胸前的手慢慢向上移,绕过他的脖子,姬偃双手轻环,道:“……好。”无论多少言语都不如这一个‘好’字。同姬偃提出这个建议,其实有一点一时兴起,可当他说出口的那一瞬,却没有后悔。这一世的欧阳少恭是该给姬偃一个婚礼。 “就我们两人,再加禺期这个主婚人吧。”姬偃不想让太多人知晓,她只想简简单单地成一次亲。 “依判判的意思。” 两人说成亲就成亲,一点都没给禺期准备。 当禺期被姬偃从铸剑房请出来,并从她口中听到要成亲三个字时着实怔愣了半晌。 回神时,禺期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上一世他还是东方清时就已成过亲了,怎的今生还来一回?” 姬偃淡笑道:“上一世同东方清成亲的那个我终究不是现在这个我。” 禺期蹙眉道:“汝和她都是一人。” 姬偃道:“我知道,可我总觉得像是一个梦,没有半点真实感。这一世,我想同欧阳少恭,只是欧阳少恭成一次亲,做他真正的妻子。” 禺期不懂姬偃的想法,可她这话也没说错什么,想了想,便道:“汝开心就好,反正到了晚上只要吾主持婚礼便可?” 姬偃点点道:“届时就要麻烦禺期了。” 禺期道:“无碍,看到汝和他好好的,吾也很开心。” 姬偃笑了笑。 当夜,他们静悄悄地在姬府成了婚。 没有锣鼓敲响,没有鞭炮彻天,只有两个人加禺期一个主婚人的简单婚礼。换上一套红衣服,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鬓边就戴了一朵红色的花,简简单单没有多余的饰物。头盖红绸,姬偃自己一个人从房里走了出来,来到院中,在头顶那难得圆得连一边缺角都没有的圆月之下,姬偃与一人一手拿着红绸的欧阳少恭跪在了院中放置的红色蒲团上。 禺期看着他们俩,眉眼带着柔和的笑意。 姬偃其实是有些紧张的,说到底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成亲,即便在多年前她是成过亲的,可那终究与现在的她无关。撩起红盖头一角,姬偃瞧了眼换上红衣的欧阳少恭,小声问道:“我该说什么?” 欧阳少恭见她自己掀了盖头,连忙伸手将她掀起一角的盖头放下,说道:“新嫁娘是不能掀盖头的。” 姬偃听罢,规规矩矩跪好,道:“我知道,就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禺期抽了抽嘴角,看着他们俩说道:“吾还在这里呢。” 姬偃:“……”对,她差点忘记主婚人的禺期了。 欧阳少恭淡淡一笑,看着禺期说道:“麻烦禺期了。” 禺期摆摆手,表示不麻烦,接着便缓缓说道:“吾不是很了解凡间婚礼,只知拜天地后即可成为夫妻。即是如此,就略去那些麻烦的话,直接开始好了。”说完,便说道:“一拜天地。” 姬偃和欧阳少恭对着前头一拜。 “二拜天地。” 姬偃和欧阳少恭又对着前头一拜。 其实,这二拜应是高堂的,可姬偃和欧阳少恭都没高堂,于是就改成了天地。 “夫妻对拜。” 两人面对面,互相一拜,这一拜也非常适时地距离,没有碰到对方的头。 拜完后,禺期接着道:“礼成。” 这两字一出口,禺期想了想又补了句,道:“对了,应该还要说送入洞房,对吧?那就送入洞房吧。之后,便是汝二人的事了,吾回铸剑房了。”说着,直接离开,将剩下的时间留给他们两人。 禺期离开后,脑袋上还顶着红盖头的姬偃想了想,试着开口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欧阳少恭起身,来到姬偃面前,伸出手将她扶起,轻轻笑道:“就像禺期说的,接下来就该入洞房了,判判。” 姬偃:“……” 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章 新房布置简单,就是挂了些红绸。一对龙凤烛耸在钩镂着花纹的烛台里,置于正中央的方木桌之上,燃着明亮的火光。 喜床上,红被,红铺,就连挂着的帐帘也是红色的。姬偃趴在欧阳少恭胸口,上下眼皮都在打架,也不知是不是喝了安神茶的缘故,她竟特别想睡。欧阳少恭半阖着眼,双眉紧蹙,本该柔和的面容却不知何故染上冰霜,显得冰冷,薄唇苍白,看着倒不像个刚成婚的新郎官。 眨眨眼,她盯着欧阳少恭的面容,出声问道:“在想什么?” 半阖的眼微睁开,欧阳少恭看着她,缓缓说道:“一些过往旧事。”他刚回想起了一些过往,很久远的过往,与姬偃有关。虽然片段模糊,可他清楚那是他遗失了,却迫切想要回忆起的记忆。 “什么时候的旧事?”她轻轻问道。 “很久远的旧事……”那时候,他刚神智清晰,知道自己是谁。即便获罪于天,他也未有一丝怨怼。可直到那些昔日亲友在他换了躯壳重新找回来时,看向自己的目光一瞬,他恨了。一次,又是一次,那些人全都将他视为怪物。曾经对他信誓旦旦许下诺言之人,到最后都将他给鄙弃了。“在下曾有一个妻子,那是在下第十次渡魂,当时在下渡魂于一官宦世家。后,在家人的撮合下,娶了母家一旁系的女儿,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长得也是秀美动人。一开始,我对她也是有点儿喜欢的,作为妻子,作为母亲,她很尽责,只是……”一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欧阳少恭嘴角的弧度越发森冷起来。 姬偃伸手去触碰他的脸,了然地替他接了话,说道:“一旦渡魂之后,她便再难接受你。” 话音才落,她的手就被握住了,昏黄的室内,摇曳的烛影红帐内,欧阳少恭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说道:“能够坦然无芥蒂地接受一个渡魂之人,恐怕这世上也无几人了。就像判判你之前说的,普通人见着与自己不同的人,总会将他当做怪物的,因为他们会害怕,害怕对方会不会杀了他们。” 说出这样话的他让姬偃有些心疼,她朝他想要勾起一抹笑,奈何怎么也笑不出来。欧阳少恭虽说是渡魂之人,可也是有七情六欲会哭会笑之人,他与常人有何不同?他们都是相同的。只是,世人多数不会这般想,异类于他们来说终究是异类。 欧阳少恭所承载的痛是谁都无法想象的,包括姬偃她自己。 胸口有些闷,姬偃看着他,近在咫尺地这张面容越发模糊起来,抬手摸了摸脸,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欧阳少恭愣了一下,目光深邃,手指抚过眼角,下移至她微湿的面颊,问道:“怎么哭了?” 姬偃抱住他,将脸紧贴着他的胸膛,道:“因为你不哭。”明明该哭的人是他欧阳少恭,可他却从未哭过。就像当年的离钺,也是如此。无论受到多糟糕的待遇,他都不哭。“偶尔,也哭一次吧,少恭。” 他任姬偃趴在胸膛处,抬手去揉她的长发,放下的床帏里只余一丝映着烛影的浅光射了进来。姬偃发髻已松开,一袭长发散开,与欧阳少恭的长发交缠在一起。 揉着她长发的那只手颤了颤,他好似没听见一般,说道:“判判,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姬偃知道他所指的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是这一世在翻云寨的初见。“记得,自然是记得了,怎么可能会忘记呢?明明大家都被关在牢里里,可你的模样却一点儿都不像被抓进来的人。”说到这儿的时候,她忽说道:“那个时候,姬偃就觉得你像一个人,像她的东方清。”这句话,她没有说自己,而是直呼自己的名字。说明,她把现在的自己和那个时候的姬偃分开看待。 “判判。”他忽然打断她轻声问道:“若是现在的你,会认错吗?” “不会。”姬偃说道:“若是我绝不会认错,也不可能认错。”如果连她都认错了,那就真的有些过分了。对欧阳少恭来说,太不公平了。 欧阳少恭听罢轻轻笑道:“当真?” 姬偃抬头看着他,道:“那少恭怎样才肯信?” 欧阳少恭低头,抵上她的额头,压着声音说道:“那要看判判如何……唔……”话没说完,姬偃已经凑上去,用实际行动去堵住了对方的嘴巴。 姬偃没跟谁接过吻,以前上大学前,她的人生目标就是考个好大学。上了大学,倒是挺想找个男朋友,谈场恋爱的,可出了她父母那档子事,还有什么心情谈恋爱呢?就这样,一直搁置到27岁,遇上太子长琴。 虽然没跟谁亲昵接触过,可接吻这种事吧,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什么不懂的事。唇与唇相贴,很软,姬偃眨眨眼,试着伸出舌头舔了舔。这一舔,倒是把对方舔得面红耳赤的。 那模样当真是艳若桃花。 姬偃起了坏心眼,便半直起身子,贴近欧阳少恭,继续像个好奇孩子,用舌尖轻轻撬开了对方本就闭得不紧的牙关。舌尖试探性地探入,在触到对方的舌头时,姬偃下意识一缩,想要退出去。可惜,都到这种份上了,要做缩头乌龟是不可能了。 眼前忽然间天旋地转,待她在回神时,她同欧阳少恭换了下位置。本来还趴在他胸前的她,一下子被压在了他的下面。双手紧张地半蜷着缩在自己胸前,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只能由着对方。 脸涨得通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缺氧。“唔……”可以去推的手硬是缩着,不敢去推。欧阳少恭见她快断气了,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轻笑道:“为什么不呼吸?是想憋死自己么?判判。” 姬偃大脑一片混沌,压根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迷迷糊糊地瞧了他一眼,姬偃压着嗓子,问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听听,多虚心的问题。 欧阳少恭的手抚上姬偃的脸,眼眸渐渐深邃幽暗起来,他低声说道:“呵,判判还真会问,那么……”之后的事,姬偃觉得自己当时会问出那个问题,简直是有病得治。这一夜下来,姬偃被折腾得下不了床,真是悲伤。 第二日,天大亮,姬偃方才醒来。一醒来,她赫然发现全身干爽,身上也穿着一袭素衫,显然是被清理过了。手肘撑着床,慢慢起来,姬偃撩开还未勾起的床帏,一眼就看到站在桌前倒茶的欧阳少恭。 与神清气爽的欧阳少恭比起来,姬偃当真是弱了很多。眯起眼,姬偃探出手,朝他勾了勾手指,道:“少恭,你过来。” 在她撩起床帏时,欧阳少恭就发现她醒了,见她探出手,朝他勾了勾,便放下手中茶杯走了过去。 来到床前,刚撩开床帏,就看到适才探出的那只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拉上了床。 被拖上床,并压在床上的欧阳少恭:“……” 姬偃跨坐到他腰上,咬牙切齿道:“咱们是不是该算下账?” 欧阳少恭笑道:“判判想怎么算账?” 姬偃低头凑近他那张笑脸,张嘴直接咬上他的唇瓣,这一咬极其用力,硬是把他的下唇咬破了。 腥甜的血溢出,姬偃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唇瓣,接着冲他微微一笑道:“好了,我解气了。” 欧阳少恭眸光暗沉,他一把搂住姬偃的腰,将她往自己身上压,道:“判判是解气了,可在下还是不知判判为何要与在下生气。”说到这儿,他故意压着嗓儿,让声音听上去暗哑,说道:“还是昨夜在下表现不够,让判判不够满意?” ‘轰——’地一下,姬偃的脸直接涨得绯绯红。 “你……你……” 欧阳少恭慢条斯理地伸出一只手,握上姬偃的,闲闲把玩道:“我记得判判同我说过,做人有的时候就是要无耻点比较好,这样才能让别人无耻不过你。” 姬偃:“……”这话谁说过?谁说过??她为什么不记得!? 欧阳少恭半垂眼眸,接着又说道:“判判还记得吗?那时候你同娜娜小姐在一起时,对我说的这句话。” 姬偃一怔,她看着欧阳少恭,仔仔细细看着他,好似要将他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你,你刚刚说什么?” 欧阳少恭淡笑道:“于滕娜娜小姐真是一个有趣的名字,当时在下就想说了。”昨夜入睡之后,他的脑海里就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些画面,都是一些奇怪的画面,还有奇怪的场景。 耸立的高楼,有声音的方形盒子,穿着怪异的男男女女以及打扮同样奇怪的姬偃和一个叫于滕娜娜的年轻女子。 他比姬偃先醒来,醒来后,他一直在回忆梦中之事,待将这些片段联系到一块儿,他方才明白了一件事。 “在下还是太子长琴时曾去过异世吧,而判判则是异世之人,对不对?”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过往之事,与姬偃相关的那些记忆,莫名复苏了一小部分,仅仅是太子长琴最初来到姬偃的世界时所经历的事。那个姬偃同现在的姬偃一样,一点都没变,只是眉眼间透着一股阴冷和淡漠。 记忆里的那个姬偃充满了距离感,比现在的姬偃更甚,就像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 “你记起了多少?”神色恢复以往的冷静,姬偃依然保持着跨坐在他腰上的姿势,语声淡漠地问道。 欧阳少恭淡淡道:“不多,也就一点点而已,只是就这一点点也足够让我明白一些事情。判判,你是异世之人,你知道我的事,恐怕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欧阳少恭何其聪明,他城府向来就深,许多东西只需要提一个点,他几乎就能猜出来。“那个世界,你的那个世界是不是有关于我的文献资料?” 姬偃闭了闭眼,轻叹一声,道:“少恭,你果然聪明。” 欧阳少恭笑道:“若不聪明些,在下也不会活到现在。在那个世界,太子长琴一定是知晓了自己会获罪于天的事,即便后来被贬于天,他也不曾有一丝怨怼。那个时候,太子长琴是真的没有恨,天柱倾塌之事,他是有责任的,伏羲降罪于他是情有可原的。只是……”想到后面发生的那些事,欧阳少恭心底勾起一丝不悦和愤恨。“获罪于天,无所禘也?太子长琴注定寡亲缘情缘?哈哈!这就是上天给予我的命运!判判,你瞧,这就是我的命。” 双手捧住他的脸,姬偃看着他,认认真真说道:“我在你身边,不是吗?或许六亲缘薄,注定寡亲缘情缘之命让你备受折磨,可我不是在这里吗?即便命如你,不也在努力地活下去吗?少恭,看看现在,你活着,我也活着,我们还成了亲,做了夫妻,同世间最平凡的夫妻们都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欧阳少恭定定地看着她,神情竟有些迷惘,这样的他让人心疼。姬偃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和眼睛,轻轻说道:“少恭,我在这里,不会离开你的。”在补魂和固魂之法还未进行前,她都不会离开他的。 双手搂在她的腰间,欧阳少恭抱着她,让她随他一起躺在了床上。姬偃本来就没起床,长发依旧散在肩头,而欧阳少恭却已束了发,这么一动作,倒是束着的发已乱。撩起自己的长发和姬偃的长发,手指缠绕着打圈。 “判判说得对,在下还有你。”他不是一个人,起码现在不是。多年等待,多年筹谋,多年处心积虑,或许想要的不过是此刻的安宁祥和。可这份安宁祥和又能维持多久?这一世过后,他便再无渡魂之力了,那他也就没有办法同姬偃继续在一起了。 或许,对姬偃来说有点不公,可百里屠苏的那一缕半魂,他势在必得。即便到最后会伤害到姬偃,他也要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陪我在躺一会儿吧。”姬偃还是有些困,虽说醒了,却也是生物钟逼迫她醒的。昨夜儿那般折腾,她自然还想多睡一会儿。 “好。” 这一躺便是一天过去,第二日,天微微亮,姬偃方才醒来。醒来时,枕边人已不在,那冰凉的触觉说明欧阳少恭离开很久。 半起身,姬偃撩起自己的长发,眸光微冷。 他要做的事,即便她还在身边又能如何?处心积虑了那么多年,想要得到的就在眼前,欧阳少恭向来不是容易放弃的人。即便她想劝他,他也会一意孤行的。不过,姬偃自问做不到白莲花和圣母的境地,靠嘴遁来化解欧阳少恭的执念。 他有他的算计,而她也有她的筹谋。 下床,换上衣服,洗漱一番后的姬偃盘了个简单的发髻去了趟镇上集市。她去集市没有其他事情,就是单纯地想逛逛罢了。过不了几天,欧阳少恭肯定会借故离去,秦始皇陵是一条重要的主线剧情,雷严必须死在那边。 买了个芝麻饼,付了两文钱,姬偃去了酒楼。此时,楼里坐满了人,都是来听说书先生说书的。这位说书先生是自祖上起就开始说书的,说的内容都与远古时期的神祗们有关,所说内容也极其有趣,自然而然吸引了许多人来听他说。 姬偃上了楼,挑了个雅座。在这个时代,人们的娱乐活动就只有听说书和听戏了,除此之外就是听琴观舞,着实无趣得很。可就算在无趣,对姬偃来说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叫了一盘花生和一壶茶,姬偃就坐在上头静静地听着楼下那位先生说书。这说书的先生的确有些本事,说的内容格外有趣,就连那些神祗的形貌性格都拿捏得非常得当。比如,他口中的风神飞廉是个背身双翼,性子随和的神祗,这个特点是真真符合飞廉的。 “欧阳夫人。”唤她的是也来酒楼听说书的乐皎宸和其妹乐娇凝以及许世杰,他们兄妹俩还带了贴身的随侍。小环和一名手持冷剑的英俊少年。许世杰算是初见姬偃,不过因为欧阳少恭的关系,他对姬偃的印象是不错的,于是友好地冲她笑了笑。 姬偃看了看他们,神色淡漠地点了点头,道:“乐公子,乐小姐,许大夫。” “夫人怎的一人?欧阳先生呢?”乐皎宸好奇地问道。 “应是去给乐小姐制药了。”说着,她看向了乐娇凝。 乐娇凝温文有礼地回以一笑,大家小姐该有的风范和姿态一点也不落下。 “乐小姐身子弱,快快坐下吧。” 乐娇凝行了礼,有礼道:“那么,娇凝就不客气了。”说着,便在小环的搀扶下缓缓落座。她落座之后,乐皎宸和许世杰也分别落座。而小环和那名少年则站在他们的身后候着。 乐皎宸一落座便将一样用巾帕包着东西放到桌上,顺便将它推向了姬偃。“欧阳夫人,这是在偃甲筒里发现的,上头言明是……给你的。” 姬偃有些疑惑,可还是伸手将这样东西拿了起来。掀开包着的巾帕,她看到了一尊木雕。一尊同她有九成相似的木雕,上头穿的衣服同她初次破开空虚红境时所穿的那一身衣服一模一样。 “好栩栩如生的木雕。”乐娇凝好奇地道:“这同欧阳夫人一模一样的木雕怎会在大哥你手里?”关于姬偃将偃甲筒给乐皎宸这事,乐皎宸并未同乐娇凝说。一来这事就算说了也同乐娇凝无关,二来此事他才刚书信回长安,问及他的父亲。 看到这尊木雕,姬偃是惊讶的,她从未想过乐无异竟会刻了个同她一模一样的木雕,并藏在那偃甲筒内。 那孩子会将此木雕放入偃甲筒内,或许是以为她会看看偃甲筒内的东西吧。 “刻得真好。”手摩挲着木雕,姬偃唇边勾起一抹浅笑道:“他在这方面的手艺向来不错。” 乐皎宸张嘴刚想问什么,姬偃便抬手打断他,道:“我说过了,有任何事你去问乐潼即可。” 没想到姬偃如此直言乐潼其名,乐娇凝吃惊地看向了她,而随侍的小环也立即出声喝道:“大胆,你怎可直呼老爷其名!太不懂规矩了!”小环只想着她这般呵斥姬偃,本就是为了维护她家老爷,应当是无事的,岂料她刚出口,乐皎宸便蹙眉喝道:“主子还未说话,你插什么嘴?” 喝声一出,小环吓了一跳,这是大少爷头一次在外呵斥她,心里一慌,她连忙低头,小声道:“对,对不起,少爷。” 见乐皎宸凶小环,乐娇凝不依道:“大哥!你凶什么吗?小环又没说错。”说着,瞥了眼姬偃,道:“父亲的名讳岂可乱喊?” 姬偃端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淡淡道:“论身份,乐潼得唤我一声偃姨。论辈分,乐潼得唤我一声祖宗。即便他本人在此,也只有我说他的份,而没有他说话的份。”说着,她放下茶杯,扫了眼乐娇凝,道:“世人常说仆人随主,可我并不那么认为。你是大家小姐,打小身子就不好,一直被乐府好好护着,因而就算你有什么不妥,也只能跟你身边的丫鬟有关。毕竟,你时常接触的也就只有你身边的丫鬟了。为人仆,聪明伶俐些是好事,可自作聪明却不是好事,终有一日会害了做主子的。” 这一眼着实让乐娇凝心惊不已,她从未见过谁有如此薄凉的眼神,就好像一把把小刀直直扎向了她,让她寒栗不止。 许世杰上下打量姬偃,蓦地,颇为震惊道:“欧阳夫人……敢问你高龄多少了?”这是唯一一个还算比较冷静的人。 姬偃微微一笑,道:“你猜。” 许世杰:“……”不知为何这两个字听在耳朵里尤其的欠! 此时,楼下正讲得精彩,已说到那传奇的逐鹿之战。 姬偃往楼下看去,忽道:“世人只知逐鹿之战错的是蚩尤,可真正缘由却不去窥探。是对是错,早已湮没于这漫长的历史洪流中,随着口口相传而离真相越来越远。”当年,蚩尤谬天,使用始祖剑伤及伏羲,令伏羲大怒,致使安邑部一族全灭。 那段往事,直至今日除了天上晓得那日一战的神祗外,早就不为人所提了。 姬偃曾向飞廉问过这段过往,而飞廉每每提及此事,表情都格外痛苦。渐渐地,她也就不问了。有些事,就让它随时间过去就好,问多了,不过在挖人伤疤而已。 不明白姬偃为何会忽然说起这个,许世杰和乐皎宸面面相觑,而乐娇凝哪认真去听姬偃所说,她现在正惶恐中,就连被乐皎宸凶了的小环也被姬偃那一番惊人之言吓得跪在了地上。 而那名冷面少年则意味深长地瞧了眼姬偃,脸上的神情与其他人比起来,显得过于冷静了些。 “天气真好,你说,是不是?乐公子。” “……啊,是……” 除了说是,他难道说不是吗?〒▽〒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单手托着腮,姬偃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环。 这一眼不过随心一眼,却让小环承受着无上的压力,就好像一座大山陡然压在了她身上,令她喘口气都胆战心惊。眼前这个端坐在桌前的女子不是人类,她很肯定。吞了口唾沫,小环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就怕把姬偃给惹恼了。 乐娇凝低着头,双手扭捏着裙子,嘴唇死死咬着,有点儿泫然欲泣的娇弱感。这副模样要是让其他男人看到了,定会心疼的。可惜,这一桌人,一个是她大哥,一个是看着她长大的许世杰许大哥,还有一个则是压根就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且是她情敌的姬偃。 这雅座十米以内都被姬偃下了结界,就在乐皎宸他们出现,并坐下的时候。外头人看过来只以为这里坐了一桌听说书的男男女女,却不知他们几人除了姬偃外,压根没有一人好好在听楼下说书的在说什么。 瞥了眼颇有面瘫特色的冷面少年,姬偃拿起面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凉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知姬偃在问自己,冷面少年答道:“夷则,我叫夏夷则。” 握着茶壶的手一抖,只听‘啪’的一声,茶壶落在桌上,翻了过来,里头上好的蒙顶石花直接便宜了这略显粗糙的方木桌,还差点打湿了那个木雕。 姬偃朝这名自称夏夷则的少年看去,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这一打量方才发现,这少年的眉眼竟与夏夷则那般相似,没有九分,也有八分。 夏夷则和乐无异过世后,那个姬偃就没去寻过他们俩的转生。或许,于她心中,缘分天定,就算执意去寻又能如何?若他们有朋友之缘,即便不去刻意寻找,冥冥之中也总会相遇的。 或许,她是对的。 眼前这个少年…… “是谁给你取了这个名字?”世人只知李焱和逸尘子,却不知夏夷则。 少年答道:“我的师父。”少年年纪约莫十五六岁,与当年的夏夷则比起来,略显青涩稚嫩。可眼中那一抹坚定,却是一模一样的。 “你的师父?你的师父是谁?”她接着问道。 一桌子另三人纷纷朝夏夷则看去,他们对眼前这状况不太懂。 这又是怎么了!? 夏夷则10岁就被送到乐皎宸身边随侍,作为乐皎宸的贴身侍卫,乐皎宸还是很了解夏夷则背景的。虽说夏夷则是仆,可乐皎宸却把他当朋友看待。这点就跟乐娇凝同小环的关系不一样。 小环虽也打小被送到乐娇凝身边伺候着,可终归只是一个丫鬟。而夏夷则却不是单纯的贴身侍卫,明面上他的确是挂在乐府名头上的一名小小侍卫,实际上却是太华山某位真人的关门小弟子。 “我的师父正是太华山南熏真人。”认认真真回答,没有一丝蒙骗之意。本来这种事也没什么好骗的,能成为南熏真人的徒弟,本就是夏夷则的骄傲。 “……原来是她……”姬偃对南熏真人的印象还不错,那个女子同紫胤真人是好友,也是一名散仙,活到现在并不让姬偃惊讶。仙的寿数本就比那些修真者长太多。“也是,除了她之外,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名字了……”当年与夏夷则同辈的那些个弟子大多已故,还活着的早就云游四方去了。而真正了解夏夷则一生的清和真人也早在很多年前亡故,这世上与夏夷则相关的,有联系的人除了她,除了谢衣之外,就只剩下南熏真人了。 乐皎宸看向姬偃,轻声问道:“夷则有什么问题吗?” 姬偃瞧了眼乐皎宸,陡然勾起一抹诡笑,道:“我需要亲自看看才知道这个猜测是否是对的……” “……欸?”未等乐皎宸继续发问,四周忽然间静寂无声。十米内的结界之中,所有人都好似被停止了时间一般,僵硬在原处。姬偃起身,走到夏夷则面前,伸手展开五指在他面前一放,只不过片刻时间,她就查探到了他的灵魂本源。 手猛地一收,另一手也是一挥,结界内的人再度可动,他们齐齐看向不知何时站到夏夷则面前的姬偃,眼里流露着惊诧之色。 刚才被停滞了片刻时间,他们没有丝毫感觉。 看着忽然就站在自己面前的姬偃,夏夷则有些懵,即便习惯了冷面对人,可终究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许多东西还是容易从眼中发现。 “真好。”姬偃看着夏夷则说道:“南熏真人收你为弟子前有没有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夏夷则一愣,半晌,蹙眉点头道:“有。”的确,当年他被收养时,南熏真人在掌门面前的确说过一句话,说他像一个人。 姬偃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总算回来了一个人……”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让夏夷则一头雾水,当然他的脸上是看不出丁点来的。 转身重新回到桌前坐下,姬偃手一挥,那全都滑在桌上的蒙顶石花重新恢复原状,安安稳稳地被泡在茶壶中,就好像从未被滑出来过。 默不作声地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后,又给乐娇凝,乐皎宸和许世杰分别倒了一杯,并将茶杯推到他们面前,淡淡道:“喝茶吧。” 乐娇凝养在深闺中,哪见过这样的戏法,眼睛瞪得滚圆。匍匐在地上的小环则吓得尖叫出声,道:“妖,妖怪——!!”说着,她连忙跳起来,用看怪物的眼神,恐惧的看着姬偃,道:“你,你这个女妖怪!!别以为你会点妖法,乱说几句话我们就会相信你认识我们家老爷了!!你,你一定是什么害……”话还没全部说完,小环就发现自己讲不出一句话来了,她的声音好像在一瞬间就没了,无论她怎么嘶喊,声音愣是发不出丁点来。 一瞬间,她惊恐了。 看向姬偃,只见她捻着手指,说道:“好吵。” 两个字让小环面如土色,她吓坏了。 乐皎宸蹙眉看了眼小环,头一次他发现这个打小就陪在她妹妹身边的丫鬟那般没有眼色,那般的丢人现眼。以前,怎的会觉得她伶俐可爱,娇憨有趣呢? 许世杰也觉得小环太过丢人,这咋咋呼呼的性子,还有那口不择言,当真容易得罪人。以前,这丫头挺伶俐可人的,如今看来,是他看走眼了。怪不得,把乐娇凝影响成那样的姑娘。 乐娇凝恐惧地看着姬偃,索性打小的教养不允许她大惊小怪,因而没有像小环那般惊声尖叫起来。可是,她也是害怕姬偃的,养在深闺中的她不像乐皎宸,多多少少是接触过精怪仙佛的,因而像姬偃这类人,他是不会害怕和感到奇怪。 乐皎宸对姬偃抱歉道:“真是对不住,这丫头太没规矩了。” 姬偃道:“我不喜欢别人到处乱说我的事,所以……”指尖凝起一束浅光,接着一桌子的人就眼睁睁看着那一束浅光‘咻’的一下飞入小环的额头,接着没入。小环尖叫不成,就连想跑,最后也没能跑成,只能惊惧地看着那束光没入自己的额头。 脑海一片混沌,接着她的意识就没了。 两眼直接一翻就晕了过去。 见她晕了过去,姬偃好心解释道:“不用担心,就是施了点法术让她不记得我这个人而已。其他的,就跟我没关系了。”小环怎么说也是乐府的丫鬟,如何处置这丫头就看乐皎宸和乐娇凝这对兄妹了。 乐皎宸看了眼小环后,马上起身,朝姬偃作揖道:“谢欧阳夫人手下留情。” 姬偃摆摆手,道:“不用谢我,我只是懒得跟个小丫头计较罢了。”说完,她看向夏夷则说道:“你若回太华山的话,代我向南熏真人问好。对了,我的名字你还不知道吧?我叫姬偃。” 夏夷则微微颔首。 楼下,说书的已经开始在讲说逐鹿之战关于黄帝的事了。当个故事来听听还是挺有趣的,若真有人将这个故事当做正史,那就糟糕了。因为,说书的多半都是已野史为凭据的。 “这壶蒙顶石花是壶好茶,你们继续听,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把钱放在桌上,姬偃拿起木雕起身就走。 她这一起身,结界立刻被撤走。 这一撤走,周围人也才发现这桌人的边上晕了个小丫头。 避免麻烦,夏夷则走到小环面前,将她轻松抱起,道:“少爷,我先送小环回客栈去。” 乐皎宸点点头。 姬偃轻笑一声,也未说什么,反正之后如何与她无关。 就在她走出两三步之时,乐娇凝忽然开口问道:“欧阳先生知道你身份吗?” 姬偃脚下一顿,却没有回身,而是过了半晌,才淡漠回道:“奉劝乐小姐一句,他是我的丈夫,此生此世,即便到了下辈子,他也只能是我的,同你不会有丁点干系。另外,能喜欢他欧阳少恭的人,若没有一点本事,恐怕早就被他算计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吧。乐小姐若要心仪一俊俏郎君,我家官人当真是下下人选。” 乐娇凝脸一白,可她也是拗脾气,起身看向姬偃的背影,道:“欧阳先生那么好,你这般说他,是不是嫉妒,嫉妒他会喜欢旁人女子?”乐娇凝一心觉得欧阳少恭同姬偃在一起,不过是因为她与常人不同,是个女妖怪,而欧阳少恭只是一介凡人,拗不过她,只好勉强在一起。或许,被她强迫了也说不定。 没料到乐娇凝会这么说,姬偃惊讶之余还是蛮赞赏她的。 乐皎宸倒是真懵圈了,他妹妹喜欢谁?欧阳少恭!?坑爹的!!她妹妹怎么会喜欢上别人的丈夫?? 许世杰已经无语了,表情木然。套用现代人的方式来说,就是他现在特别想抚额,或者是捂脸。 回过身,看着乐娇凝,姬偃扬了扬眉,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怕欧阳先生喜欢旁人,才会说那般说他。像欧阳先生这般温柔的男子,定需要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在侧才行。你,你与旁人不同,与他在一起也是不对的,即是如此,又何须霸着他不放之余,还那般说他的不是?”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四周刹那间静寂无声,乐皎宸捂着胸口,就差没被气吐一口血来。他这个妹妹何时这般利齿了?就为了一个已是旁人夫君的男子就敢说出这般不知羞的话来?这还像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吗? 许世杰抬手抹了抹额上莫须有的虚汗,恨不得今儿个就没来这酒楼。早知道那日他就该将此事说与乐皎宸听,也不至于今天让他受到这连环刺激。 为了不给这位乐娇凝小姐带来不可避免的麻烦和无事生非地奇怪绯闻,姬偃在她叫住她的时候就已经在周围重新布下了结界,因而除了他们几个,无人听到她这番过于大胆的言辞。 若看上的对象不是欧阳少恭,姬偃还是挺欣赏乐娇凝的,在这个封建的年代,一个女子敢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是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啊。姬偃喜欢勇敢的姑娘,前提,对方不会肖想她的所有物。 欧阳少恭同她成了亲,那就是她的人。 姬偃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乐娇凝,淡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优秀?的确,论容貌身世你的确在我之上,可除此之外,你在我眼里却是一无是处,不过是顶着定国公府之名的大家小姐罢了。当然,能在我眼里是一无是处的,在少恭眼里恐怕也一样。乐娇凝,离了定国公府,你不过就是个姿色绝丽的小姑娘罢了。” 这一句话着实碾碎了乐娇凝的骄傲,生来就是乐府大小姐的她打小就是在称赞声中长大的。可眼前这个人,眼前这个女人却说她一无是处。“你,你凭什么说我一无是处?”牙齿打着颤,因为被羞辱而气得全身发抖。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除了这些外,你还会什么?别跟我说下得厨房,这一项手艺但凡是个女子,即便是官宦皇室的小姐公主们,就算不会,也会在嫁人之后学成,为了讨好她们的夫君。也别同我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都是男人为了约束女子把她们当做自己附属品而说的一句废话。既要留在少恭身边就不能没有自保和护他的能力?我瞧乐小姐你这副身板,纵使以后健康了又能如何?除了给他添麻烦和拖累之外,似乎也帮不到他什么。”说着,她来到乐娇凝面前,一手挑起她的下巴,淡笑道:“我记得有个人说过这么一句话,容貌美丑不过皮下白骨,时间久了,再美的容颜也会化作一朵枯花。你年轻,自恃貌美倒也没错,可少恭是什么样的人,你了解他吗?他若真是在乎容颜之人,你这般容貌还真入不了他的眼。”作为前上古仙人,这天上的美人何其之多,而太子长琴本身也是一个美人。这乐娇凝的容貌在凡人之中的确是上上之姿,可若同……红玉以及那位巽芳公主一比,就当真只是小家碧玉,萤火之光一流的女子了。 姬偃见过的美人也是挺多的。调皮古怪的阿阮,英姿飒爽的闻人羽,仙姿不凡的南熏真人,爽朗豪迈的鄂尔玛,庆枫部的那些族人等等……哪一个不是各有特色,且难得一见的美人。 如今这位乐娇凝同她们比起来,倒真是一点特色都没有,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陶瓷娃娃,中看不中用罢了。 松开挑她下巴的手,姬偃退后一步,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这位大家小姐。 乐娇凝被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白的,她还想说什么,一边的乐皎宸却看不下去了,他立刻喝止住乐娇凝道:“凝儿!!” 被乐皎宸那么一喝,乐娇凝气鼓鼓地看向了乐皎宸。 乐皎宸恨铁不成钢地瞧着不知错的她,道:“还嫌丢脸丢得不够吗?你是想把爹娘的脸,定国公府的脸全部丢尽了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乐娇凝打小就没被乐皎宸这般呵斥过,只这一下,眼圈就红了,看着格外娇怜。瞧着自己打小捧在手心呵护的妹妹,乐皎宸也是心疼,他也不想对她凶的,可这回她实在是太不知分寸了。 别人的丈夫也是她可以去想的?更何况这个别人可能还真是他们乐府的祖宗呢!坑爹的,同自己祖宗抢男人这种事不嫌命太长吗??他觉得过两天回长安后就该同父母商量一下关于将乐娇凝嫁出去这事。 必须把她给嫁出去,让她断了这不该有的念头!! 手往边上一挥,结界再次被解除。嘈杂的声音再次在周围响起,夏夷则瞧了眼乐娇凝,唇边泛起一抹讥讽。这位小姐大抵是被小环那丫头带歪了,还有那些从书阁里买来闲来无事看上一看的话本,皆是把她带成脑子拎不清的罪魁祸首。扫了一眼后直接收回视线,夏夷则抱着小环便离开酒楼,回了客栈。 姬偃不打算同乐娇凝继续纠缠,对方本就是个小姑娘,她这个老太婆总不能太过了。“你的妹妹,你自己教育。”丢给乐皎宸这句话,她便自己离开了。 这话说得不算响,乐皎宸一个人听到就足够了。 眉头皱得死紧,乐皎宸瞧着委委屈屈的乐娇凝,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委屈什么?你大哥我才是今儿个最委屈的!”幸好姬偃给他们留了面子,用结界抵挡了外界之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然他今儿个这脸就该在青龙镇丢光了。 两手负于背后,乐皎宸拧着眉就往楼下走,快要下楼前,他瞅了眼一动不动地乐娇凝道:“还不走?还想桩在这儿?” 乐娇凝嘴巴一扁,想哭也只能忍着,挪着莲步朝乐皎宸走了过去。她一动,许世杰也离开座位,走在她的后头,跟了上去。 姬偃离开酒楼直接回了姬府。 乐娇凝这朵横枝桃花,她还真没放在眼里,就是心里有些不爽吧。毕竟,谁看到自己的丈夫天天在外面没事就给自己招蜂引蝶,心里都不太会爽快。 乐皎宸携乐娇凝回客栈之后,小环便醒了,关于姬偃的事,她愣是一点记忆都没有。一醒来就看到大少爷沉着脸站在房内,而她家小姐坐在床边抽抽噎噎的,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小环因是乐娇凝的贴身丫鬟的关系,向来趾高气昂惯了,除了乐潼和乐夫人之外,就算是乐皎宸这位大少爷,她也是会给他脸色的。 从床上爬起来,小环伸手一把抱住乐娇凝,对乐皎宸怒目道:“少爷,你怎么可以欺负小姐呢?你瞧瞧你什么样子?也不怕吓坏小姐!!” 乐娇凝一听小环这话,面色登时就白了,而乐皎宸则面色不善地打量了眼小环,淡淡对乐娇凝下了命令,道:“回去后,给她点银子,让她离府吧,我们乐府用不起这般主仆不分,对主子随意呵斥,还教坏主子的奴婢。” 一句话让小环懵了。 而乐娇凝哭得更是厉害,她想说什么,乐皎宸却打断她道:“你的账,回去待我禀了爹娘在同你算!”丢下这句话,乐皎宸便离开了屋子。 来到屋外,乐皎宸恰逢收到了其父乐潼来信。拿着信细细阅读,半晌,待许世杰来寻他,他已阅完其父寄过来的信。将信递给许世杰,乐皎宸垮着脸,道:“许大夫,你说凝儿让祖婆婆这般不高兴,还妄想着翘祖婆婆的男人,这事若被爹知道了,他会不会把凝儿的皮都扒了?” 许世杰不解祖婆婆是何人,待他将信看完,他便一脸沉痛地拍了拍乐皎宸的肩膀,说道:“做好被老爷揍的准备吧。”作为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许世杰还能说啥呢?他啥都不能说了。 毕竟,今儿个乐娇凝得罪的可是连老爷都要恭恭敬敬唤一声偃姨的人啊。 乐皎宸抬手抹了把脸,他需要好好地静一静。 六日后,欧阳少恭将制好的凝清丹送到了客栈。 自姬偃那日从酒楼回去到欧阳少恭今日来送药,这短短六日,欧阳少恭压根就没回过姬府。只是在姬偃离开酒楼,经过驿站时,从那边得到了一封欧阳少恭留下的字条。字条上说他去替乐娇凝制丹药了,需要五六日的时间,让姬偃莫要担心。 在姬偃拿到那张字条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欧阳少恭绝不是替乐娇凝制丹药那么简单,他一定会推动主线剧情,前往秦始皇陵弄(neng)死雷严。 这是命,更改不了。 客栈内,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笑容和煦的欧阳少恭,乐皎宸还真有点不待见他,若非他的关系,他妹妹怎么会这样?可细细想来,乐皎宸也知这事同欧阳少恭没关系,本来这事就是他妹妹一个人的错。 将丹药的瓶子递给乐皎宸,欧阳少恭拢袖作揖,道:“此药每日只需服上一颗即可。半年后,乐小姐的病情当可无恙。” 一听半年后自家小妹的身子就会同常人一样健康,乐皎宸甚为喜悦。这一瞬,他看着欧阳少恭,面容真诚道:“多谢先生。” 欧阳少恭淡笑道:“救人治病本是在下所职,乐公子无须如此多礼。” 这番话让乐皎宸嘴角的笑容越发真诚了,适才对其的不满立刻烟消云散。 “先生高义,皎辰再次感谢先生。” “乐公子多礼了。”欧阳少恭笑道:“那么,在下就先行告辞了,判判还在等在下回家。” “请,我就不送先生了。” “告辞。”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欧阳少恭回去的时候,姬偃恰好躺在院中的藤椅上。脸上盖着一本书,一手搭在书的封面上,一手软软垂在藤椅的扶手上。她睡得很沉,欧阳少恭回来的声音都没将她给惊醒。 来到姬偃面前,欧阳少恭弯腰凑上前,并伸出一只手将她盖在脸上的书本拿了下来。那是一本话本,关于妖魔鬼怪与凡人之间恋情的荒诞书籍。只扫了一眼,欧阳少恭便没了兴趣。 头顶的日头有些毒辣,晒得久了,人会更加晕乎的。欧阳少恭想着任姬偃在这里睡有些不好,于是将她轻轻从藤椅上抱了起来。抱起的同时,他也将那本话本放在了藤椅上。 姬偃在女子当中算不上纤细,可她身材匀称,四肢修长。即便算不上轻盈,欧阳少恭抱起她也没费一丝之力,轻轻松松抱起,朝他们俩住的那间屋走去。他们屋子的门楣上有一条横批,横批上写着花好月圆,那是禺期送他们的,成亲当天由姬偃亲自贴了上去。 青色的裙摆微晃动,露出那双青鸾绣鞋和左脚上系着的银色脚铃。这脚铃是银质的,铃面上刻着一只鸾凤鸟,栩栩如生,也是成亲当日晚上,欧阳少恭趁姬偃睡着时给她系上去的。 这脚铃是护身灵器,上头蕴含着欧阳少恭的法术,因而想要解下来根本不可能。 快到屋前,一直睡得很熟的姬偃忽然睁开了眼睛。当她发现自己被欧阳少恭抱在怀中时,眼底闪过一丝愣意。“少……恭……?”她还记得自己因为无聊在看一本话本,然后……然后她好像睡着了…… 欧阳少恭低头看着还未完全清醒,眼眸中带着一丝迷茫的姬偃,唇角一弯道:“醒了,判判?” 盯着欧阳少恭好半天,姬偃伸出手摸上他的脸,微蹙眉道:“为什么要皱眉呢?是不是有什么事不高兴了?” 脚才迈上矮矮的阶梯,欧阳少恭听了她的话,忽然间旋身蹲下,抱着她坐到了阶梯上。搂紧姬偃,欧阳少恭淡淡问道:“为何这般说?” 抚着他面颊的手微微向上,来到眉上,轻抚细微的褶皱,道:“瞧,都有褶子了,还问我为何?一定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对不对?让我猜猜,是不是秦始皇陵内,雷严说了让你不痛快的话?” 心猛地一惊,欧阳少恭一把抓住姬偃抚在他眉上的手,背后竟莫名生出一丝凉意。“判判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在下离去的那几日是去了秦始皇陵。”不是质问,而是在陈述一个早就被发现的真实。 抽回被握住的手,将自己的脸贴在欧阳少恭的胸膛上,姬偃微微一笑,道:“何须如此惊讶?少恭不是早该知道,这世上只要关于少恭之事,多多少少我都是知晓的。数年以前,你继任丹芷长老之位后就已经处心积虑算计雷严,雷严今次败在你手里也不算亏,不是吗?只是,雷严所说之事你又何必生气呢?他说的那件事,你也早就知晓了。” 神情复杂地看着姬偃,欧阳少恭在这一刻发现,当有一人如此了解你的一切,真真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即便这人是他的妻子,他依旧觉得非常不安。 胸腔里那颗心脏跳得极其规律,刚才一刹那的停顿也恢复如初,耳朵紧贴着胸膛,听着它的跃动,姬偃的心也跟着微微刺痛。抱着她的这个人是她的丈夫,是她一生所依,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这个怀抱是多么的冰冷。 明明两人靠得那么近,心却一点点地拉开了本就不算近的距离。 “少恭。”她轻轻叫了他一声。“好冷。”她说。 表情微微一怔,欧阳少恭将其微微拥紧,道:“这样可好些?” 姬偃双手环上欧阳少恭的腰,身子更加挨紧他,道:“嗯,好暖和。”这样与自己喜欢的人抱在一起曾是年轻时的姬偃想要的片刻宁静,只是没想到过去那么久,她才享有这样简单的幸福。 只是这幸福不会维持太久,姬偃心里很清楚。 “少恭,你瞧,再过不久这牡丹花就要开了,到时候咱们回琴川去赏牡丹吧。”她和他的时间早已不多,她想尽可能的多留在他身边一刻,哪怕只是一点点时间。 “……好。”忽然间就转移了话题,不过欧阳少恭还是答应了她。 如今这样的生活倒让他有些怀念,在蓬莱之时,他似乎也这般惬意过。 其实,有一件事欧阳少恭没与姬偃说,那就是百里屠苏等人也来了这青龙镇。此刻,他们正在船厂,向天笑的家中。私心里,欧阳少恭并不想让姬偃同百里屠苏见面,那会让他非常不愉快的。在姬偃心中,百里屠苏太过重要,重要到令他想要毁了这一份属于他们俩的羁绊。 过于碍眼。 他最想要的就是百里屠苏发狂,被煞气所控制,成为一个没有人性的怪物。这是他一直以来最想要看到的,可这么久过去,总有些人和事让他的这一份希望事与愿违。 欧阳少恭来青龙镇之事,百里屠苏等人也不知晓,他们以为欧阳少恭会留在安陆城外租的一间房子里等待他们归来。 前往祖州寻找仙芝,少则十日,多则半月,欧阳少恭倒是有很多时间好好留在青龙镇陪姬偃。 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和和美美地过了十二天。第十三天是一个阴天,天灰蒙蒙的,看着像要下雨。姬偃拿出一条披风披在他身上,道:“天凉,这些天看着也不会好起来,你多穿点,别着凉了。” 拢紧身上的披风,欧阳少恭看着姬偃,淡淡道:“判判可知我要去做什么吗?” 姬偃一顿,半晌,才回道:“我知道。” “那么说说看,在下要去做什么?”口吻中带着丝丝嘲讽。 姬偃愣了愣,不过还是回道:“回青玉坛,等小溪他们来寻你。”话未全部说完,她一停顿下来,欧阳少恭便直直盯着她,未语半句。姬偃本不想说出那个词,可既然他等着,她说了又何妨?“还有,炼制仙芝漱魂丹。” “判判不打算阻止在下吗?” 姬偃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若是阻止,你肯为我停手?” 欧阳少恭挑起好看的眉,道:“判判这是在说笑吗?” 姬偃抬手轻抚着他的脸,道:“就当我说笑吧,路上小心些,回了青玉坛,别顾着炼丹忘了吃饭,你最近面色不大好,记得照顾好自己。”说完,她深吸一口气,又补了一句,道:“我,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欧阳少恭盯着她,良久,握住她抚在脸上的手,浅浅笑道:“好,我一定很快回来的,判判。” 然后,他就离开了。 欧阳少恭离开没多久,禺期便出现在她身后,问道:“汝当真要那么做?” 姬偃道:“时间越来越紧迫了,我能做的,只有这个了……禺期,家里拜托你了……我……”想说什么,却被禺期打断,道:“放手去做汝的事吧,家里有吾在。” “……谢谢你……” 身上的衣裙立即变成了一身衣襟和裙摆处绣着繁琐复杂银色花纹的玄色衣裙。一块银黑色的方片和一根素簪固定着末端的长发,额前有一抹银珠额饰,额饰连着鬓边两侧那两条垂至胸前的银黑色珠链。 那是姬偃许久没有出现过的姿态,久到她都有些不习惯现在的自己了。朝禺期微微一笑后,她便从禺期的面前消失,并朝北方的不周山赶了去。面对钟鼓的恐惧再度萦绕在心头,可为了那两个人,她必须去。 来到数千年只来过一次的地方,姬偃一落地便用术法幻化出一柄伞来。那是一把油纸伞,十分的素,它在替她遮挡漫天的雪花。不周山在北方,此处极冷,普通人来此定容易被冻死。 踏入不周山,进入不周山结界的一刻,姬偃就知道自己肯定引起不周山内群龙的注意,甚至会让那位强大的钟鼓醒过来。那个结界除了凡人外,谁进入都会惊到此处的龙。只是,她也抱着一丝侥幸,希望钟鼓不会因为她的出现而震怒。 站在入口处,姬偃望着这浩瀚的群山群峦,头一次生出一丝对这个地方的敬畏之心。这个浩荡的不周山历经千万年的洗礼,早已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地方了。没有飞过去,姬偃用了最笨的办法一步步朝前走去。 不周山的庞大是无法形容的,它的巍峨无论是谁都想象不到,这也是姬偃这数千年来见过的最巨大的山峦。不周山的主峰高耸入云,天柱直插云霄,最上头有一团云层笼罩着,并在天柱顶端缓慢旋转,就像一个倒过来的漩涡。 姬偃走在那条细细的横梁上,轻盈地越了过去,而这时一条全身银色的龙盘旋在她头顶,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将伞从头顶拿开,姬偃顶着风雪,与银色的角龙对视了起来。 这里有很多龙,比上回她和乌衡,还有离钺经过此地时还要多,它们在头顶盘旋,时而嬉戏追逐,时而钻入龙穴,时而伏在岩石上仰首长鸣。它们真的是神奇的生物,能亲眼见到那么多龙,甚至与一条银龙对视,这是世上最难得的体验。 “麻烦这位大人,可否让小仙见上钟鼓大人一面。”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面对远古时期就已存在的生物,说不怕那是假的,无论姬偃装得有多镇定,面对这般庞然大物,内心还是非常忐忑不安的。 盯着面前渺小的生物,银龙的鼻息间喷出不屑的气息。“鬼仙?以鬼之身修炼而成的最下等的鬼仙。”一眼,银龙一眼就看出姬偃的身份。“凭你也想见钟鼓大人?”它用嘲讽般的口吻说道。 姬偃跪在银龙面前,姿态不卑不亢道:“烦请这位大人让小仙见上钟鼓大人一面。”她需要得到一个答案,一个可以帮助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的答案。而这个答案就在这不周山。 银龙歪了下头,倒竖的金瞳闪过一丝浅光,它的脑袋凑近姬偃,淡淡问道:“你是如何知晓钟鼓大人的?”银龙觉得姬偃有些奇怪,作为一名下等的鬼仙,她怎会知晓钟鼓之名? 姬偃回道:“数千年前,小仙还只是一介凡人,曾路经不周山,与钟鼓大人有过一面之缘。”那一面之缘虽说算不上多愉快,可在那一天,她也算见证了这个世界最为强大的存在。 恐怕即便三皇之一的羲皇伏羲在这里,也难敌钟鼓。若不是当年烛龙与他有约,凭钟鼓的性子早就弑神了。 钟鼓的脾性无常,这也是飞廉不想与他有牵连的主要目的。可姬偃只能来寻钟鼓,即便这条命正处在悬崖边,随时随地会没命。 银龙盯着姬偃,眼里有一丝困惑。眼前的鬼仙竟有数千年的修为?跟它差不多,真是奇怪。仙,能活那么久?在他的认知里,只有天宫里的那些仙啊神什么的可以活那么久,而自行修炼的,比如凡人,比如鬼,比如妖、灵等等之类的,甚少有她这般修为的。 “你身上有奇怪的气息。”银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鬼仙。” 姬偃答道:“姬偃,小仙名唤姬偃。” 银龙问道:“你姓姬?” 姬偃点头道:“是,小仙姓姬。” 银龙仰起头,居高临下盯着姬偃,上下看了很久,又重新凑近道:“我叫夶(bi)珥。” 姬偃恭敬道:“夶珥大人,恳请您带小仙去见钟鼓大人。” 夶珥继续盯着姬偃,半晌,才问道:“钟鼓大人脾性无常,你寻他有何事?” 姬偃回道:“小仙想知道血涂之阵的起源,古卷记载,当年创出天地间第一把‘剑’的襄垣曾是钟鼓大人的祭司,他是在不周山得到创出血涂之阵的灵感,小仙希望能在不周山寻到解除血涂之阵封印的方法。” 血涂之阵,夶珥自是知晓的,而襄垣这个人,他也有点儿印象。是个瘦弱的青年,但却有一双坚定的眼神。渺小而强大,很矛盾的人。 夶珥道:“我带你去见钟鼓大人。不过,钟鼓大人向来脾性无常,若你亲见,他定不饶你。由我带你去,届时你切记噤声,我来替你出言就是。” 姬偃连忙一拜,道:“多谢夶珥大人。” 跟随夶珥,姬偃以步行走,而非同夶珥一样,飞在空中。这里那么多龙,她自是需得小心谨慎。 因为要见钟鼓还有一段路程,姬偃小声问道:“夶珥大人,冒昧问一句,一只虺五百年化蛟,千年化龙,再五百年化为角龙,千年为应龙。那,那若没有化为应龙,又会如何?” 好似陷入遥远的回忆,过了好久,夶珥才缓缓答道:“灰飞烟灭。没有成应龙的,剩下的路就只有灰飞烟灭这。万虺成千蛟,再成百龙,成角龙者,不过万中之十,而成应龙者,不过唯一二。” 修行之不易,姬偃很清楚,她能侥幸从空虚红境中逃出来,且在那漫长的数千年间,没被杀死,实属不易。 “那条龙站在洞穴口为何不进?”前头不远处有一条龙,一条角龙,火红色的,匍匐在一个洞穴前,迟迟没有入内。 夶珥答道:“那是龙穴。” “龙穴?” “成角龙者方可进入龙穴中修炼,之后脱胎换骨化作应龙。” “那龙穴中有什么?” 夶珥回头瞧了眼姬偃,见她眼里困惑,便知她只是想问,而非对里头的东西产生了好奇。“一团火,是鸿蒙之初,盘古觉醒之前,由烛龙第一口龙息吹亮的根源。” “创世……火?”姬偃神色有了变化,并说出了那团火真正的名字。 没想到姬偃会知道创世火,夶珥停下前行,而是回过身,盯着她,道:“你怎么会知道创世火?” 姬偃道:“一卷古籍中记载过,不过也只说这团火是创世火,其余的并未提及。”对创世火的来源的确记载得不够详细。 眯了眯眼,夶珥重新转过身,道:“不周山一共有两大侧峰。一处是龙冢,一处则是龙穴。”姬偃跟在后头,望向另一侧的山峰,那里雷霆与闪电在不断闪烁,让人毛骨悚然。 “那里,怎么了?” “有应龙快死了。” “死?” 夶珥嗤笑道:“我们也是会死的,就是早和晚的问题。” 生死轮回,姬偃很清楚,这世上无论是谁都避不过。 姬偃盯着那个方向,看到那条有着黑色鳞甲的龙舒展庞大的龙躯,在龙冢之上盘旋着,发出了悲鸣的吼声。紧接着,数以万计的龙在山下应和,发出让人忍不住颤抖的悲鸣。山顶,烛龙之子,不周山的主宰者——钟鼓慢慢睁开了它那双金红色的双眼。 夶珥立刻落到姬偃身边,道:“钟鼓大人醒了。” “……醒了?它,难道一直在沉睡?” 夶珥道:“钟鼓大人大多时间都在沉睡,甚少会醒来。” 姬偃听罢,沉默。 那条快死的龙缓缓落到正中央的石台上,接着就见一条龙魂脱离龙躯自台上飞起,龙魂与凡人的灵魂没有哪里不同,如同一团白色烟雾在龙冢之上盘旋着。接着,不周山顶端的那团漩涡状的云层里降下了一道雷,那道雷击中了那条龙的龙身。巨响之中,龙身上的黑色鳞甲四散,在空中飘零,远远看着就像星光一般。 龙的血是金色的,血在台上流淌着,它的骨血紧接着带起了金色的火焰,然后被金色的火熊熊燃烧着。 龙吟连绵不断,就连姬偃身边的夶珥也加入了龙的悲鸣之中。 亲眼见证应龙归寂的景象,姬偃的内心无比震撼,能看到这样的景象或许是幸运的。 这时,一头通体暗棕的龙忽然飞离了不周山的主峰,那两道珊瑚般的角在阴暗的不周山天空显得尤为耀眼,它的出现让山下群龙畏惧,只见它们一个个缩回洞窟中,连探出脑袋都不敢。 而夶珥的态度也在这一瞬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它姿态谦卑,匍匐在地上,连抬起龙首也不敢。 那条暗棕色的龙是钟鼓,姬偃记得它头顶那对角。不周山这位最高的主宰者在半空中忽然消失,接着一个少年的出现代替了暗棕色的龙身。赤脚踏在染满金色龙血的台上,双眼朝姬偃的方向看了过来。 巨大的威压刹那间袭来,姬偃感觉自己就像一片漂浮在海面上的孤叶,随时会被钟鼓的龙威碾成碎片。 姬偃在颤抖,可没有退后一步,面对钟鼓,她依旧有恐惧感,可却不能示弱。 钟鼓看着她,探出手,随手凌空虚抓。这一抓让她全身都在痛,骨头仿佛被什么在挤压一般,她咬着牙,死死不发出丁点声音来。她清楚,在钟鼓面前示弱,无异就是在寻死。 夶珥看着口鼻间已有鲜血喷出,却依旧站得直挺,没有发出丝毫惨叫的姬偃,心底惊诧一个渺小的鬼仙竟有如此能耐。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它出声求情道:“钟鼓大人,这位只是有事想要求见你。” 钟鼓扫了夶珥一眼,只这一眼就让夶珥大气也不敢喘一下,那种压力让它差点萌生逃走的冲动。可夶珥只能垂首不动。 冷冷看着姬偃,钟鼓说道:“我记得你。如今,你只身闯入是为何事?” 姬偃张嘴,吃力地说道:“大人当年有一个祭司,名为襄垣,对否?” 没料到姬偃会问他襄垣之事,钟鼓懒懒道:“你就为了问我这个,闯入不周山?” 姬偃道:“……对。” 就像在看什么奇怪好笑的生物,钟鼓打了个响指,姬偃整个人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牵线木偶被人凭空提了起来。 钟鼓道:“你说的那个人,的确是我的祭司,曾经的祭司。”而且,对方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久到他对他已无多少印象。“然后,你可以……”话未说完,他似乎在姬偃身上看到了什么,眼一眯,他将她凌空拖上了那条龙归寂时的龙冢中央,也就是寂明台上。 身体如断线木偶掉落于地面上,姬偃才来得及伸出一只手,钟鼓已再次出手,使用术法将她拖到怀里,并低下头,冷冷盯着姬偃。姬偃不敢挣扎,只是眼瞳睁得很大,在对方那双金红色的眼眸中,她看到了自己,模样惨兮兮的自己。 而在姬偃的淡褐色瞳孔中,钟鼓看到了一个人,那个叫师旷的凡人。姬偃的瞳色与师旷不同,姬偃是淡褐色的,而师旷的眼瞳,有一只是璀璨琉璃的金色。 “你是异世之人,身体里又流有异世黄帝一族的血脉,你的眼睛……”后面的话到底说了什么,姬偃已经听不到了,因为一道钻心般的疼从她的双眼处蔓延而开。“唔……!!” 眼眶处鲜血淋漓,她的两只眼睛竟被钟鼓掏了出来。 两颗眼珠笼罩在一层金色的光中,悬浮在钟鼓的掌心间。得到了这双眼,姬偃对钟鼓就无任何用处,他将她随意丢弃,仿若一个死物。 姬偃落到地上,身体重重一摔,加上眼眶处的深剜,令她疼得全身痉挛抽搐。 双手按住眼眶,姬偃紧咬牙关,硬是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被剜去眼珠,那是姬偃没料到过的,可她不能如何,在钟鼓面前,她什么都不是……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包覆在眼珠上的东西有点奇怪,收回视线,他冷漠地瞧了眼在地上抽搐的姬偃,眼里闪过一丝困惑,他重新走到她面前蹲下,一手托着她的眼珠,一手则按上她的额头。 姬偃全身都在痉挛抽搐,被剜去双眼的痛楚席卷她全部的神经,叫她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疼痛之上,而忽略了钟鼓按在她额上的那只手。本来还在身体里的魂魄变得不稳定起来,它渐渐脱离躯体,被钟鼓抽了出来,并在他的这只手上微小的挣扎着。 姬偃的魂体是浅金色的,丝丝缕缕缠绕在钟鼓的五指间,很温暖,这是钟鼓将她魂魄从身体里拉出来时的感受。浅金色的魂体在钟鼓面前发抖着,除此之外,它没有嘶吼,没有绝望挣扎,只是在面对强者时下意识地颤抖着。钟鼓的双眼似乎能窥探魂体的过去和未来,那目光将姬偃的魂魄从里到外看了个透彻。 魂魄还残存着意识,它下意识想要躲开钟鼓的窥探,可钟鼓的龙之力却是它无法避开的。无数记忆碎片就像流光一样,一幕接着一幕地从钟鼓的眼前飞速掠过。属于姬偃的人生就那样被一个强大的家伙看了个真切,从出生到现在……没有一点可保留。 牙牙学语,刚会走路的她朝一对年轻的夫妇展开双臂,道:“麻麻!!” 上小学时,因为打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于滕娜娜被班里的男生揪辫子欺负,她二话不说,一下课就挽起袖管,抡起稚嫩的拳头冲到男生面前把对方给狠狠地揍了一顿。 上初中时,考了全年级第一的她开心地拉着那个被唤作父亲的男人的手,笑着问对方去哪里玩。 上高中时,考上理想大学的那一年申镇成元县发生了重大的地震,她跟几个同学与学校的老师作为志愿者一起前往成元县救灾。那个地方,遍地哀嚎,尸横遍野,去过一次便是烙下无法磨灭的惨痛记忆。 上大学时,她一个人坐在验尸房,眼神微冷地瞧着那两具属于她亲人的遗体。曾经快乐的少女,在得到父母死讯的一瞬,成长了。 属于姬偃的时间不停在朝前,她的喜怒哀乐一一呈现在钟鼓面前。 太子长琴站在十字路口,眼神带着一丝困惑和迷惘。初次与他见面的姬偃骑着一辆电瓶车等候在十字路口的人行道内,用怪异的目光在看他。 客厅里,太子长琴在抚他的凤来琴,而姬偃穿着一身舒适宽松的休闲服,赤着双足坐在晒台上,手里捧着一本书。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却格外和谐。 摩天轮下,姬偃拉着太子长琴的手,两人像这世间最普通的情侣,游走在热闹的游乐园内。 钟鼓记得太子长琴,他对这位上古仙人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他的琴音很美,让他想起了那个叫师旷的人。脆弱却带着奇异力量的半人半妖。即便过去那么久的时光,他依旧记得师旷。 明明对方在他眼里只是一介蝼蚁,他对他的印象却是格外的深刻。 在姬偃的记忆中,呈现在钟鼓面前的是一个他所不知道的世界。这就是异世,是他们这个世界,无论是谁,都无法触及的世界。可他想要看的是这些吗?不,不是这些,他要看的不是这些……在剜出姬偃那双眼的一瞬,他就知道姬偃身上肯定还隐藏着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东西。 他要……金红色的眼眸在她的三魂七魄中,很快就寻到了她的命魂,那命魂的颜色明显与其他二魂七魄有所不同,金中带着浅浅的透明色,这一缕命魂与之其他相比,颜色更加纯。她的命魂透着一股宁静祥和的气息,比其他二魂七魄更为平静。 托着的那双眼睛慢慢悬浮起来,钟鼓收回自己的手,慢慢移到命魂面前,用他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下那一缕命魂。命魂虽然在害怕,可没有躲开他的触碰。钟鼓冷笑一声,觉得这一缕命魂是他见过的最奇怪的,比当年的襄垣的那一缕黑色火焰的命魂更为古怪。 不过,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想窥探她魂魄的理由。 因为古怪,才会好奇。 指尖出现一团血红的火焰,这火焰轻轻包裹住了姬偃的命魂,并强行在那一缕命魂的正中央切开了一条细缝。在那细缝里,他野蛮地窥探其中。 白色的光中是一片青葱广袤的草原,草原上有一个女人,那女人背对着外界。 这是他第二次在别人的命魂里看到一个人。 襄垣的命魂中是一个小孩,而姬偃的命魂中却是一个女人。 “你是谁?”钟鼓有些疑惑。 “嫘祖。”女人的声音透着一丝温柔。“我知道你,异世的烛龙之子钟鼓大人。”她回过身来,秀美的脸庞上带着温暖的笑容。 她穿着一件露出双臂的麻布衣裙,长长的黑发编成了一条粗辫子垂在身后,胸前挂着一个类似于祭祀用的项链,是木头制的,绘着鲜艳的色彩。 黄帝之妻,嫘祖,钟鼓当然知道这个女人,可眼前这个女人与他印象中的嫘祖着实不一样。 “你在等谁?”钟鼓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个女人的命魂里?” 嫘祖盯着一团火焰般的钟鼓,神情忽然悲伤起来。“我等的那个人,早就不存在于这个世间了……而我出现在她的命魂里,你还不明白原因吗?钟鼓大人。”作为烛龙之子,钟鼓的辈分真的很高,即便在姬偃的那个世界里,钟鼓也是强大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钟鼓不懂嫘祖的悲伤,可也明白她会出现于此是怎么回事。第一次见姬偃,他就觉得姬偃有些古怪,不仅仅对方是异世之人,更多的是她带自魂魄上的古怪。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钟鼓收回自己的窥探,那一团火红的火焰渐渐收敛,过了片刻,姬偃的命魂与其他二魂七魄再度融合到了一块儿,它们严严实实地交缠在一起,很快那一缕近乎透明的浅金色命魂就看不大真切了。 手一松,姬偃重新摔到地上,意识全无。 “阿偃!!”在姬偃昏迷期间,飞廉携阎罗出现在了不周山。 阎罗和飞廉用的都是化身,本身都不在此,当年他们答应过钟鼓,决计不会踏入不周山。要不是身在地界的飞廉感应到姬偃出事了,也不会把阎罗拖上,一起化出虚形出现于此。 “烛龙之子,你对她做了什么?”多少年了,飞廉已甚少动怒,可今天,看到自己的友人被剜去双目,模样凄惨地倒在地上,他动怒了。 钟鼓眸中没有喜怒,只是将悬浮在半空中的双目重新托于掌心,道:“如你们所见罢了。” 飞廉气得全身发抖,他眯起眼,双翅陡然展开,就在他要发作时,阎罗阻止了他。单手按在飞廉肩上,阎罗淡淡道:“烛龙之子,可否将她交还于我们。” 钟鼓已对姬偃无了兴趣,便漫不经心道:“想要自己拿去。” 飞廉气急,却知真打起来,他不会是钟鼓对手,于是只能憋着这一口气,走过去把姬偃抱了起来。见她眼眶处两道伤疤,还有些刺目的血在流,心头一颤,出声轻轻叫了她一声。“阿偃……” 姬偃醒来时,听到的便是飞廉的这一声轻唤。 “飞廉……”她一动都不能动,全身都在疼,可这些疼却终究敌不上空了的眼眶子疼,那是生疼,真正的痛彻心扉。 见她醒了,眉轻蹙着,就知道她肯定很疼。指尖凝起一道淡蓝色的光芒,将这道光打入姬偃身体里,以此来缓解身上的疼痛。 飞廉抱着她,看向钟鼓,道:“她的眼睛。” 钟鼓继续端详着姬偃的双目,嘴角微一翘,道:“小姑娘,你可知你这双眼眸中一直隐藏着什么?” 姬偃的疼痛已缓解,她回道:“纯阳……灵火……小仙一族的祖先,有一支乃黄帝后裔,他的名字叫祝融,不是这个世界的火神祝融,而是小仙那个世界的火神祝融。后来,只要是他的后世子孙,天生都能使用纯阳灵火。这事,小仙也是很久以后才知晓的。一开始,教会小仙这个能力的是小仙的一位师父,当时小仙只以为自己是纯阳灵体的关系才会使用这个力量,后来小仙才明白,因为自己是姬氏一族直系,才会的……来到这个世界后,这个力量便再也无法使用了,小仙曾以为这个力量已全失,谁料它竟潜藏了起来,一直在小仙的眼睛里……”她的眼与常人并无两样,所以她一直没有发现这件事,直到钟鼓把她的双眼剜出来,她才发现了这件事。 “不,它真正的名字不叫纯阳灵火,虽与火神本源有点相似,却不是,这个可是万物演化的因,由父亲的第一口龙息吹亮的根源,创世火……”钟鼓淡淡道。 飞廉和阎罗刹那动容,他们自然知晓创世火是多么的珍贵。 姬偃也没料到她的纯阳灵火竟是创世火,表情出现了一丝困惑。 “这双眼我要了。” 飞廉一听,还想说什么,钟鼓却扬眉道:“即便现在把这双眼珠子还给你,恐怕也无法恢复如初,这双眼离你这眶子太久,已死,安回去,你也看不到什么,不如给了我。” 姬偃抓住飞廉的衣襟,语声淡漠道:“钟鼓大人既然要,那便拿去吧……”既然拿回来也是无用,倒不如给了钟鼓。 钟鼓眉间本就充满戾气,听了姬偃的话,倒觉得像姬偃这样渺小的存在竟面对他时,比许多人都要镇定而有些古怪。 可古怪后却也无其他想法了。 他现在比较感兴趣的就是这两颗眼珠子。 阎罗看着对他们已无任何兴趣的钟鼓,便上前说道:“叨扰。”话音甫落,阎罗手一扬,两人带着姬偃便从钟鼓面前消隐……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阎罗和飞廉带着姬偃回了地界,她受了重伤,失血过多,需要紧急治疗。 见孟婆取了一双眼珠子过来,飞廉一把握住上前准备给姬偃安眼珠子的孟婆的手腕,道:“这个东西安进去她就能看见?” 被飞廉一把握住手腕,年老的孟婆瑟瑟发抖,她哆哆嗦嗦道:“回飞廉大人,只能勉强视物,要想跟从前一样,那是不可能了。” 不但如此,就连眼睛上的伤疤也难以完全祛除。这句话孟婆实在不敢现在就说,她怕自己被风神一龙卷风给卷死。 阎罗语声淡淡道:“飞廉,冷静点吧。” 松开孟婆,飞廉看向阎罗,道:“你和阿偃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为何她要路经不周山?明明我给了她一张直接到达地界的传送符!!”明明不需要进入不周山的,明明可以避开这一劫的,可她却还是去了不周山。 阎罗道:“她要解除血涂之阵的封印,进而加固一个人的魂魄。此法唯有去不周山才能寻到答案。” 飞廉怔了怔,看向姬偃的目光多了一丝了然。“原来……是这样……我,我早该知道的……”要想寻求解除血涂之阵的封印之法,唯有前去不周山寻找答案。当年,襄垣之所以会创出血涂之阵,就是因为去过不周山的关系。 不周山历经千万年的洗礼,早已不是一座普通的山,而一开始,它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山。不周山是只有龙可以待的地方。若有一日,天地覆灭,或许不周山还会存在着。它超越了世间的轮回,乱石立起,错综复杂,却是开天辟地之时,就已自然形成的阵势。而龙冢之处的寂明台,数万年来不知浸染了多少金色龙血,它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一个神秘的法阵。 飞廉看着孟婆将眼珠子安进姬偃黑洞洞的眼眶子中,喃喃又道:“当年,女娲说过血涂之阵无解,即便在不周山寻求到了答案,难道就能解开血涂之阵的封印?” 阎罗道:“这个答案或许只有她能回答我们。”阎罗所指的她便是姬偃。 孟婆替姬偃治疗好伤口,便起身朝阎罗揖礼,道:“大人,这位姑娘已无恙,只需静养一段时间便可。” 阎罗点点头,挥退了孟婆。 飞廉来到床前,看着眼睛上留下深刻伤疤的姬偃,眼底掠过一丝自责。“我,我从来没有帮到过她。” 阎罗道:“我们斗不过它的。” 飞廉看着阎罗,他那张脸依旧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飞廉,你已经尽力了。” 飞廉伸手揉了揉姬偃的头发,苦笑道:“我一点都不赞同她的决定,可那是唯一可以救下太子长琴的办法。” 阎罗道:“这个世界不允许她存在着,即便没有这一茬,她终有一日也会被这个世界摒弃。”哪里来的总是要回哪里去的,落叶归根,一向都是有它一定的道理。 “让她好好休息吧。” “……好。”飞廉点点头,跟阎罗离开了。 数日后,姬偃醒了过来,她醒时第一件事便是去摸自己的眼睛。姬偃还记得自己被剜去双眼时的情景以及那种痛彻心扉的疼痛。伸手一摸,眼眶子里竟多了一双眼睛,姬偃疑惑不已。 抬手幻化出一面虚镜,就着这面虚镜,姬偃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样。那是一双泛着妖异光芒的银色竖瞳,不是人的眼睛,是妖的眼睛。眼周围一圈还带着伤疤,很深,那是钟鼓剜下她双目时留在眼眶子周围的伤口,没有被除去,还留着。 将虚镜散去,姬偃下床,开始寻找飞廉,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是被飞廉救了。“飞廉……” 跑出这间幽暗的房间,她来到外面,发现自己竟身处于地界。门口站着面目狰狞的阴司鬼差,她朝对方点点头,轻问道:“请问这位鬼差大人,可知飞廉在哪里吗?” 那阴司鬼差见姬偃醒了,连忙点头,答道:“飞廉大人和大人正在幽冥宫,姑娘沿着前头那条路一直往前走就能看到了。” 姬偃盈盈一福,道:“多谢。”说着,就提着裙子往幽冥宫走去。 一路下来,没有一个人拦姬偃,因而姬偃这一路走得比较顺当,很快便来到了当年进入过的幽冥宫。阎罗和飞廉就在幽冥宫的最深处,两边鬼差狰牙利齿的,各个面目可憎。而阴司四判则站在阎罗下首,与鬼差们相比,阴司四判的长相那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一个顶一个好看。 飞廉站在阎罗身侧,与他说着什么,而阎罗以手肘倚在座位上,状似漫不经心地听飞廉说话。 姬偃步入大殿,殿中二人便停下了谈话。飞廉看到姬偃醒了,特别高兴,他快步走过去,来到姬偃面前,关切问道:“阿偃,你没事吧?” 姬偃摇摇头,淡笑道:“已无碍,谢谢你,飞廉。”说着,朝飞廉身后依然坐着的阎罗盈盈一福,道:“……还有,阎罗大人。” 阎罗淡淡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看着那双妖异的银瞳和眼眶子周围的伤疤,飞廉就会忍不住去想她被剜去的双眼。“对不起,阿偃,对不起,我……”姬偃摇摇头,打断他说道:“飞廉无须向我道歉的,只是赔了一双眼就能安然无恙地离开不周山,已是大幸。” “你寻到了如何破解血涂之阵的法子?”阎罗忽然问道。 姬偃看向他,道:“是的,我寻到了。钟鼓在寂明台上把我的三魂七魄抽出身体外时,我大约明白为何那么多应龙归寂之时会在那寂明台上魂魄飞升。想来是寂明台将它们的魂魄抽了出来。血涂之阵是由不周山的阵法演化而来,若小溪体内的阵法是不周山的天然阵法,恐怕我是解不了的,可若是襄垣创的,那么就有法子破解。我记得,有本书中记载过逆阵法,将血涂之阵倒逆过来,再由引魂矿之力,加以引导人体内的魂魄,就可阻止血涂之阵的封印解开后,致使魂飞魄散的困境。” “即便如此,你要如何固魂?固魂之法需千年以上的修为加以稳固,在以一枚魂玉贴身佩戴身上,疗养十年八载方可无碍。”阎罗说道。 “这两个条件,我都有。我自身有千年以上的修为,而且那一枚魂玉,我想我也是有的,当年被我从自己的世界带过来的那一枚玉珏,数千年来一直都在保护着太子长琴的魂魄,那是最好的魂玉。” 飞廉蹙眉,问道:“那么补魂呢?你要如何补魂?补魂之法需得取出一人魂魄,方可……”未等他说完,姬偃便道:“用我的魂魄来补,我的魂魄……是最好的补魂之魂。”说完,姬偃看向阎罗,神色冷漠,道:“其实,阎罗大人应该看出我是一个魂魄残缺之人吧……不,也不能这么说,魂魄是不残缺,而是我的魂魄是融了三人的魂魄而成的独立个体。” 阎罗眼眸半垂,神情肃穆,半晌,语声淡淡道:“一开始,我并未发现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本以为你是异世之人的关系,方才魂气古怪,如今看来,非也。钟鼓拉出你的三魂七魄,再将这三魂七魄重新放回你体内,这一来一往,令你身上的违和感愈发明显起来。你的魂魄是由三个人的魂魄融合而成的一个独立个体。情况同太子长琴的转世有点相似,却又是不同的。你非渡魂,也非人为,而是因一个契机变成如此的。” “什,什么意思?”飞廉懵了一下。 “我也是在钟鼓抽出我三魂七魄的时候发现这件事的。姬偃,早在出生时就死了。他在看我记忆时,我也在看他的记忆,而同时也看到了一些我不曾知晓的记忆。三魂七魄中,只有一魂一魄是属于姬偃自己的,剩下的那二魂六魄却是别人的。一魂三魄属于黄帝之妻嫘祖,剩下的一魂三魄则是……” 阎罗接话道:“黄帝的残魂……剩下的便是黄帝的残魂。” “嫘祖一直在我的命魂之中等着黄帝,却不知黄帝的残魂早已与她的一魂三魄融合在了一起。姬偃只是一个容器,一个绝好的,可容纳祖先的绝佳容器……”姬偃忽然间明白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的母亲为何每次看她时,眼里多了那么多复杂的情感。 原来……她不是她。 “黄帝的残魂和嫘祖的残魂,取出其一便可替少恭补齐他的魂魄,令他重入轮回,摆脱那纠缠了他千年的天命。补魂阵法,我让禺期帮我寻到了。” 飞廉难以置信地问道:“那么你呢?” “剩下的只是姬偃自己的魂魄,没了这些,姬偃就会被这个世界摒弃于外,回到自己的世界。只要回去,我就有法子让自己活下来,这点阎罗大人和飞廉莫要担忧。” “若没有回去呢?”飞廉问道。 姬偃回道:“大不了就是一死。” 大殿内瞬间静悄悄的,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黑暗夺走。 过了半晌,阎罗忽然问道:“你死了,那太子长琴又当如何?” 姬偃道:“补魂之法和渡魂都有一个相同的后遗症,那就是会使当事人的记忆出现错乱,届时就要需要你帮忙了,飞廉。”说着,她看向了飞廉。 飞廉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你,是不是早就谋划好了?” 姬偃缓缓点头,回道:“……是。” 她早就做好了打算,生也好,死也好,都无所谓了,只要太子长琴活着就可以。 当年,他为了她,在明知会经受那样命运之时毅然回到这个世界。 那么现在,她也可以为了他,拼上自己的一切,包括她的生命。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忘川河上飘荡着人的灵魂,那些魂魄就像点点繁星,川流不息地飘荡在黑沉沉的河面上。伸手去触碰,那些发着光的光点就会从她的指尖遛过。深吸一口气,姬偃慢慢蹲下身去看河里的自己。 黑沉沉的忘川无法倒映出人的面貌,往里头看去,只有一片黑乎乎。 姬偃想将手探入忘川之中,却被一个人喝止住了。“姬姑娘!” 快要触到忘川河面的手一顿,姬偃回过头去看,只见曹斐站在她的身后。“姬姑娘,忘川之河的水是不能碰的。”他说道。 收回手,姬偃点点头,道:“多谢提醒。” 这些天,她一直在地界,现在这双新的眼睛,她已经渐渐适应了。只是,这双眼终归非人眼,银瞳妖异,离开地界,去了人界,她一定会被当做异类。起身,伸手抚了抚自己的眼睛,姬偃道:“明日,我便要启程了。” “拿着这个吧。”曹斐拿出一个面具,很细巧的面具,薄薄一层,上面没有任何繁琐的花纹。“把这个戴上,它会让你的眼睛看上去跟普通人无异,也会掩去你眼眶周围的伤疤。” “这是……”接过面具,姬偃有些诧异。 曹斐说道:“阎罗大人让我交给你的。” 将面具贴合于脸上,姬偃朝曹斐淡淡一笑,道:“替我向阎罗大人道声谢。” 曹斐点了点头。 姬偃摸了摸这面面具,薄薄一层,摸上去没什么实质的感觉。 身后有什么声音,曹斐回头看了一眼,接着重新对着姬偃作揖道:“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姬偃盈盈一福,道:“曹先生且去吧。” 曹斐离开后,姬偃一人在忘川之河又待了很久。直到飞廉来找她,她才知自己站在这里站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飞廉看着她,想问却始终问不出口。姬偃见他有话问她,便顺了他心意,说道:“问吧,有什么便问吧,不用憋着的。” 飞廉道:“你,为了他可值得?” 姬偃淡淡一笑,反问道:“你呢?你为了乌衡在这世间千年值得吗?” 飞廉蹙眉道:“我的情况同你不一样。” 姬偃不置可否道:“以前有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也问过这句话。你知道她是怎么回答得吗?” 飞廉摇摇头。 姬偃道:“她说,没有什么值得和不值得,只有愿意和不愿意。那年,我还年少,并不懂其中的意思,可如今,这样的事发生在我自己身上,却忽然间明白了她为何会那么说。为何要在意值不值得呢?我愿意,我觉得值得不就可以了。” 飞廉哑然,他只是看着姬偃。 姬偃接着又说道:“我,我们回去吧,有段时间没见阿衣了,我想去见见他。”在那件事开始前,再见谢衣一面。 飞廉道:“他前些日子还一直念叨着你。” 姬偃问道:“他的身体好些了吗?” 飞廉道:“他寿数将近。” 姬偃愣了愣,道:“……我倒忘记了……”一直跟欧阳少恭在一起,倒是让她忘记了这茬。谢衣也快离开了,不知道下辈子,他会投到哪户人家。还有无异,这一世的无异又去了哪里,不知是否会与这一世的夏夷则再续前缘。 朝姬偃伸出一只手,飞廉说道:“走吧,我带你回去。” 姬偃将手递给他,道:“又该劳烦飞廉了。” 飞廉道:“咱们是朋友,何来劳烦一说。”边说边将姬偃抱了起来。他在找姬偃前,就跟阎罗道过别了,直接带姬偃走,也是他提前跟阎罗说过的事。 两人身影瞬间从地界消隐,再回神,他们已回到飞廉住所。而谢衣正安安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看他自己画的那些关于偃术的图纸。图纸卷轴铺了院子一地,推门进去,连可以落脚的空地都没有。 手里还捧着卷轴的谢衣抬头,见来的是飞廉和姬偃,眼底掠过一丝暖意。 “好久不见,阿偃。”刚打完招呼,他便发现姬偃的眼睛有点不对劲,上头覆着一层薄薄的面具。眉头微蹙,谢衣紧接着问道:“阿偃,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这面具能瞒得过凡人,却瞒不过有修为灵力之人。 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姬偃淡道:“受了点伤,留了疤,难看,便戴着了。”轻描淡写地带过,她并不想多谈及她眼睛之事。 谢衣朝飞廉看去,飞廉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无须追问。见状,谢衣也就不问了。他放下手中卷轴,起身想要过来,见一地都是他的卷轴和图纸,便讪讪笑道:“抱歉,好像得收拾一下。”说着,弯腰开始收拾起来。 姬偃看着他,微微一笑,也弯下腰同他一起收拾起来。 飞廉站在一边,没有搭手,他觉着自己如果搭手了,待会儿一定会重新把这些卷轴图纸之类的全部弄乱。还记得,上回打扫,他就差点把整个院落给吹走了。 待大半天过去,院子才收拾干净,那些卷轴啊画轴之类的都被姬偃挪到一边空出的房间里,好好摆放在架子上。谢衣似乎有些累了,他倚着门框,面色微微发白。姬偃见状,快步走过去,关切问道:“是不是累了?” 谢衣道:“有点儿乏。”这些日子,他的身子越来越不行了。谢衣很清楚,自己大限将至。 “若是累了,回屋休息吧。” 飞廉附和道:“是啊,你身子不好,还是回屋休息比较好。” 谢衣摇摇头,道:“很久没见阿偃了,想同你说会儿话,不然也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 姬偃柳眉微蹙,却还是点头,道:“那我们进屋说。” 谢衣点点头。 三人进了屋后,姬偃让飞廉和谢衣坐着等她,自己则去后厨准备茶点。又过了好长一会儿的时间,姬偃方才端着茶和点心回来。把托着的托盘放到桌上,姬偃从托盘上拿出三个杯子,分别放在自己、飞廉和谢衣面前,并给他们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 倒好茶,她才缓缓落座,道:“来,喝喝看,看我泡得茶如何?” 飞廉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道:“阿偃的手艺还需要问吗?阿偃泡的茶还是跟从前一样好喝。” 谢衣附和着点了点头。 拿起自己面前这杯,抿了一口,苦涩的香甜让姬偃不自觉想起了一些过往。钟鼓查探她记忆时,她看到了许多不曾知晓的记忆片段。有嫘祖的,有黄帝的,有神农的,有女娲以及诸神的……还有她母亲十月怀胎时的期待,包括诞下死胎时的绝望。 任何一个母亲,在满怀期望了十个月后,得到一个绝望,都是会崩溃的。 她的母亲姬韵是坚强的那一个,明明她已经不是她真正的女儿了,她待她还是那般的好。 即便偶尔投递过来的目光中夹杂着悲痛和复杂的情感,她也从未对她有一丝不好过,包括她的父亲。 放下茶杯,敛下思绪的姬偃忽然轻轻道:“快了。” 飞廉不解道:“什么?” 姬偃抬眼直视着飞廉,笑道:“……算算时间,小溪也快从祖州回来了。” 飞廉握着杯子的手一抖,他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姬偃道:“等他将雷云之海中的蓬莱国废墟拉出来,我就会在那里隐秘的布下那两个阵法。”说着,她看向飞廉,道:“不过,我还需要飞廉帮我去一个地方,问一个人拿一样东西。” 飞廉道:“何物?” 姬偃笑道:“明天再告诉你。” 心有疑惑,可飞廉却没有问,而边上的谢衣则换了个话题说道:“阿偃,晚上能给我做饭吗?” 姬偃看着他,道:“好啊。” 晚上,下厨的果然是姬偃。飞廉和谢衣,一个做饭尚可,一个简直黑暗料理。谢衣的饭菜绝对不能吃,如果拿风晴雪的黑暗果子作比较,那简直是不相伯仲。吃着姬偃为他准备的晚餐,谢衣破天荒地吃了三大碗饭。 飞廉在旁看着,忍不住说道:“我煮的怎么就没见你吃三大碗饭?” 谢衣笑眯眯道:“阿偃的比较好吃。” 飞廉:“……”劳心劳力地煮了那么多年是为了什么?擦! 姬偃看了看谢衣,又看了看飞廉,抿嘴轻笑道:“你们感情真好。” 谢衣淡笑道:“尚可,尚可。” 飞廉抽了抽嘴角,呵呵笑了。 这顿饭吃得比较愉快,吃完又聊了一会儿,见谢衣面容倦怠,方才停止。三人各回己屋,一天便那么过去了。 第二日,谢衣坐在院子里,他身后站着偃甲阿衣,偃甲阿衣再替他梳头发。偃甲阿衣的脸上依旧戴着那副面具。他拿着木梳,一下一下地替谢衣梳着长发。 “我来吧。”姬偃走过去说道。 谢衣一听姬偃的声音,便道:“好啊。” 接着,偃甲阿衣侧身将木梳交给了姬偃。 一手拿着木梳,一手撩起他的头发,姬偃轻轻地给他梳着头。谢衣的头发有些毛躁,灰白灰白的,一点生气都没有。替他梳好,在用发饰固定好那长长的发,姬偃将木梳交给身边的偃甲阿衣,轻轻说道:“瞧瞧,好不好?” 谢衣淡淡一笑,道:“不用看了,阿偃梳得怎会不好?” 仰头瞧着晴朗的天空,谢衣又道:“这天气真好啊,阿偃。” “是啊。” 谢衣道:“时间过去真快,他们也快来接我了吧……” 姬偃没有说话,只是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飞廉说谢衣寿数将近,其实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她算回来的巧,否则怕是赶不上见他最后一面了。 这两天,她要留在这里,送谢衣最后一程。 作为朋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第159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天,灰蒙蒙的,连点阳光都没有。 坐在一座刻着谢衣之墓四字的墓碑前,姬偃拿着一个骨制的埙,呜呜地吹着。奏乐她是不怎么会,可吹埙还是会吹的。她断断续续地吹了那首太子长琴经常弹奏的曲子。那埙音低低的,随海风飘荡了很远很远…… 飞廉站在她身后,摸了摸她的发顶,道:“别难过了。” 姬偃缓缓点头,叹了口气。 半晌,她接着问道:“如何?” 飞廉道:“他,跟你料得不错,太子长琴打算以引魂矿之力,将雷云之海中的蓬莱废墟,强行由空间裂缝拉入蓬莱国内予以重建。那里的空间因为这一股力量而产生裂痕,这样下去,东海势必会掀起巨浪,而沿海城镇恐有大灾降临。” “他们呢?”姬偃问道。 飞廉道:“那几个孩子准备前往蓬莱国废墟阻止他,而且……” “而且什么?” 飞廉看着她,道:“……我不说,你不是也该知道的吗?” 姬偃放下手中的埙,将它挂在谢衣的墓前,道:“晴雪被他抓了,用来威胁小溪,对吧?” 飞廉没有说话。 姬偃起身,拍了拍裙子,叹道:“接下来的事就要拜托你了。” 飞廉道:“别无他法吗?” 姬偃摇摇头,道:“有的话,就不走这一步险棋了。” 飞廉半垂眼眸,道:“万事小心。” 姬偃笑了笑,回道:“嗯。” 之后,姬偃便离开了,拿着飞廉前些日前去淼霖之海向琅洳要来的引魂矿独自一人去了趟蓬莱国废墟,当然,她潜入其中的事,欧阳少恭并不知晓,也没有发现。 脚踏在蓬莱国宫殿中,循着脑海中的记忆,姬偃在整个大殿上布下了两个隐蔽的阵法。一个是补魂阵法,一个是固魂阵法。补魂阵法是用她的血来布下,而固魂阵法则是用了龙的血。这龙血该感谢飞廉,明明不能再去,却还是在她任性的拜托下,悄悄去了趟,顺便取了些龙血给她。自己的血和金色的龙血被她用了特殊的法子隐蔽了起来,两个阵法所对应的位置恰好是他们开战后会站的方位。 站在宫殿的正中央,回首而望,脑海里不经意间想起了玩《古剑奇谭》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姬偃不会想到这个游戏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世界。 “这一遭,算是奇缘了吧……”喃喃轻语,却是无人回答。 姬偃隐蔽地布下结界后就回了青龙镇。 在她回姬府的路上,她碰上了乐皎宸和夏夷则。乐皎宸脸色苍白,要不是夏夷则扶着他,他恐怕就要倒下了。走过去,姬偃出声问道:“乐公子,夏公子,你们怎么还在青龙镇?”丹药已给,他们应该没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青龙镇上,为何还在此?姬偃有些疑惑。 一看到姬偃,乐皎宸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道:“姬姑娘,哦,不,是祖宗,麻烦你救救凝儿!!” 眉微蹙,姬偃问道:“乐小姐怎么了?” 夏夷则替乐皎宸回道:“她跟欧阳先生离开了。” 眼微微睁大,姬偃惊讶道:“你说她跟少恭走了??” 夏夷则点头,道:“是的,就在前三日。” 乐皎宸急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们乐府就这么个女儿,若是有个闪失,他也无颜回去见他爹娘了。 姬偃知晓乐娇凝对欧阳少恭的心思,只是没料到对方的胆子那么大,竟敢跟欧阳少恭走?难道就不怕被变成焦冥吗?“你这个妹妹胆子倒是不小。” 乐皎宸垮着脸,道:“祖宗,拜托你救救凝儿。” 姬偃心有不愿,却还是点了点头,道:“看在乐潼和你的面子上,我会去救她。不过三日过去,她是否还活着,就是一个未知数了。若来不及,那你只好备一个瓷瓶,等着装你妹妹的骨灰吧。” 乐皎宸一听,眼泪更是不要钱的掉。 明明是个男儿汉,却愣是哭个不停,这么一看,倒像个孩子。 乐皎宸其实本来也不爱哭,就是急得,妹妹歪掉了,他是真急啊。 “我尽力而为。”丢下这句话,她看了眼夏夷则,眉目温和道:“你照顾好他吧。还有,青龙镇最近不太平,带他回长安吧。” 夏夷则点点头,刚想开口问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姬偃却已经转身走了。 还未说出口的话只能咽回肚子,夏夷则看了眼乐皎宸,道:“少爷,姬姑娘说的对,我们还是回去吧……” 乐皎宸抿了抿唇,似乎在犹豫,过了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姬偃回到姬府,禺期已经不在,想必是去帮她办事了。推门进屋,就看到欧阳少恭站在屋子里,看上去等了她很久。 大概猜到他会回来,姬偃柔声道:“回来了?” 欧阳少恭朝她看过来,本来还温和的面容,在看到她脸上的半面具时,怔住了。快步上前,他扣紧了姬偃的肩膀,一字一句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姬偃笑道:“去了趟不周山,被弄伤了。”因戴了面具的关系,她没了双眼这事,欧阳少恭是看不出来的。“眼眶子周围留了伤疤,我怕吓着你,吓着别人,在未好前便先带了这副面具。” 欧阳少恭看着她,蓦地,忽然轻笑道:“判判,你是不是准备对在下做什么?” 姬偃摇摇头,道:“能做什么?” 欧阳少恭冷笑道:“阻止我。” 姬偃掰开欧阳少恭扣在她双肩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道:“我说过,我会等你回来。这句话永远都不会食言。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去干涉,但……我希望你能善待其他人。放了乐娇凝吧,我刚才在路上遇上乐皎宸了,那孩子都急哭了。” 欧阳少恭看着姬偃,仔仔细细地看着,半晌,唇边泛起一抹讥诮。“放了?为何?是她自己送上门的,我为何要放呢?判判,像她这样的女子就算死了,你也不必难过的。” 姬偃道:“她只是一个傻姑娘,杀她于你无益。” 欧阳少恭紧紧盯着她,道:“判判说得对,杀了她于在下无益,可留着她,在下又有何益呢?既然不能留,那么便杀了。” 姬偃看着他,重新往前走了一步,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对方那张脸,道:“你不会的。” 欧阳少恭冷眼看着姬偃,顿了一两秒,便冷笑道:“判判倒是了解在下。” 姬偃不想与他多争执,这般冷嘲热讽,若是能让他好受些,说了便说了,她也不会少块肉。另一只手也捧上他的脸,姬偃唇角微弯,道:“饿了没?我给你煮吃的。” 欧阳少恭没打算放过姬偃,他问道:“判判去不周山做什么?” 姬偃早有应对答案,于是便道:“不周山不过是借道,我本来是要去地界的。” “地界?” “阿衣死了……”姬偃轻轻说道,神色落寞。 阿衣?那个谢衣的人……原来,他死了。 “我本来想去趟地界送他最后一程的,无奈要过那不周山就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只是眼周围受了点小伤,破了点皮,没丢性命,实属万幸了。”她说着说着,竟叹起气来。 站在面前的这名女子是他的妻子,是他许下誓言,想要与他一世长安的妻子。他知道自己该信她的,可她有太多的羁绊,其中一个羁绊还是他势必要除去的人。她的话,他无法全信,或者说是不敢信。 即便是真的在乎她,也无法将自己的全部交托于她的手上。 “明天是我生辰,我们提早过吧。” 欧阳少恭听她这么一说,这才想到自己似乎从来不知道她的生辰。对姬偃,他又了解多少呢?或许是了解得少吧。若那些记忆全部恢复的话,他或许会更加了解她。 “……好。” 一碗面下起来很快,一会儿便出锅了。姬偃下了一大碗的雪菜肉丝面,加了两个蛋,还搭配了三叠小菜。给自己和欧阳少恭各盛了一碗面,姬偃笑道:“你待会儿就会走,对不对?” 欧阳少恭缓缓点头。 “所以,这生辰提早过吧。”姬偃骗了欧阳少恭,她不是明日生辰,而是要再过两三个月。骗他是没有办法的,为了打消欧阳少恭的起疑,她只能如此。那个计划不能失败,只能成功。 “判判生辰,为夫却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就好了,不是吗?”给欧阳少恭夹了个蛋,姬偃道:“多吃点,瞧你都瘦了。”他们闭口不谈之后的事,因为谈了,只是会给对方添堵。 吃着姬偃夹过来的蛋,欧阳少恭唇边抿起一丝笑意。 那是愉悦。 吃完面条,姬偃端着碗筷去了厨房收拾。 在洗碗的时候,欧阳少恭忽然出现在她身后,道:“判判,让我看看你眼睛周围的伤吧。” 姬偃抬手捂住脸上的面具,摇摇头道:“不,我不想你看到我丑陋的模样。”那伤疤要去掉本就困难,再者,她的眼睛之事暂时不能让欧阳少恭发现。“少恭,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我再给你看这伤疤,好不好?” 欧阳少恭想看看她的伤势,可见她如此在意,便只好作罢。无奈地敲了下她的脑袋,道:“傻丫头,就算毁了容,我也不会在意的。” 姬偃道:“你不在意,我在意,我希望在你面前是最美好的模样。”这是世上所有姑娘的愿望。谁又会希望将自己最不好看的一面展露在心上人面前呢? 欧阳少恭失笑出声,最后,他伸出手一把将她抱住。 “判判,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最好的……” 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章 欧阳少恭会前往蓬莱废墟是必然,他是BOSS,没有BOSS主角还玩什么呢?站在门前,手按在姬偃的后脑勺,将她拉近自己,欧阳少恭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判判,你会不会背叛我?” 姬偃伸出双手,抱住他,道:“不会。”说得毫不犹豫,连迟疑都没有。可是,姬偃很清楚她一定会背叛他。为了两人都能存活,她势必要做出让欧阳少恭伤心的事。 “会在这里等我回来,对不对?”他又轻问道。 姬偃道:“我等你回来……”恐怕不能了,像现在这样能够抱着他,已不会有下一次了。她对欧阳少恭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可她牵绊太多,或许很多人会觉得,既然那么在乎欧阳少恭,百里屠苏如何又何必在意呢?但那个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舍不下。既然舍不下,就只能想出尽量可以两全的法子。 欧阳少恭放开她,低头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道:“判判,等我回来。” “好,我等你回来。” 送欧阳少恭离开,姬偃便关上门回了屋。欧阳少恭并未全然信她,附近皆有青玉坛的弟子,全是欧阳少恭派来监视她的。对她戒备如此,想来也是早就猜到她不会对百里屠苏不顾。 整个青玉坛,恐怕除了欧阳少恭之外,还没有一人是她的对手。因而欧阳少恭布下的那些监视她的人,要做到不会被他们发现而离开姬府还是挺容易的。 离开姬府,姬偃直接去了蓬莱。 要入蓬莱废墟,需得破了蓬莱幻境。看着走在前头,柳眉轻蹙,面容娇美的女子,姬偃出声叫住了她。“巽芳……公主……” 姬偃的声音,前头的女子怎会认不得,她顿了一下,慢慢回过身来。 “果然,是你……”巽芳抚了抚鬓边的发,眉目皆是忧色。“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该知道的。”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不对,不能算第一次,上回见你,你还是桐姨。这次,你以巽芳的身份出现,是为了什么呢?让我猜猜,是为了陪少恭一起去死吧。” 巽芳依旧蹙着眉,神色哀痛,道:“她是我的夫君,没能阻止他,已是巽芳的过错。如今,我所求的只是想陪在他身边。” 姬偃走过去,来到巽芳面前,刚伸出手,巽芳便跟见了鬼似的,往后退了几步。瞧着她这般模样,姬偃神色讥诮,道:“为何躲呢?是不是不躲开的话会被我发现什么呢?巽芳公主。” 巽芳觉得全身都在冷,她是真的没有料到姬偃会出现在这里,若是知晓,她怕也是躲不了的。她和姬偃总要面对面的。这是必然,是躲不开的必然。“你知道了?” 姬偃冷眼看着她,半晌,方才轻笑起来,道:“一开始还不确定,可你刚才的反应却让我确定了。你认识我,很早前就认识我了,那时候在翻云寨,你见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惊讶,显然没料到我会出现在那里。可我不认识你,这点也肯定没错。所以,告诉我,你是从什么人口里知道我的?嗯?” 巽芳抬手再次抚了抚自己的头发,道:“或许,你不会原谅我,可我没有办法。你和少恭之事,我的确有所知晓,可也只是片面。姬姑娘,少恭与我从未成过亲,那个与我恩爱鹣鲽的蓬莱驸马并非少恭,而是一名普通的青年。他过世后,我悲痛欲绝,那时候,我遇上了一个人。那个人同我说了你和少恭的事,说我只要按着他的旨意办事,他就会让我跟子悠再续前缘。”子悠便是蓬莱驸马的名字。 “那个人是……谁?”姬偃早有预感,有人在背后阻止她同太子长琴在一起,只是……这一份预感却是在今天得到了证实。 巽芳摇摇头,道:“巽芳也不知道那人是谁,那人的出现就像一道看不清的黑影,每一次来寻巽芳,巽芳都没有办法看清那人的真实相貌。其实,巽芳早已不打算那么做了,分开一对有情人,这种痛苦,巽芳比谁都要明白。可是,可是子悠……若巽芳不那么做,子悠会被他杀死的。为了护子悠,巽芳迫不得已只能那么干,对不起……姬姑娘……”说着,巽芳竟在姬偃面前跪了下来。 姬偃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巽芳,回忆起欧阳少恭诉说的蓬莱过往,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道:“我……是异世之人,我的存在会更改周边人的命运……数千年来,这件事已在鄂尔玛身上,在谢衣他们身上得到了证实。本该死的人,因我的出现而命运更改,这对天来说是莫大的忤逆。天,或许知道我为何而来,因而不许我同少恭在一起。它怕,它怕我改变了欧阳少恭永世孤独,今生必亡的命运……我的失忆,他的记忆错乱,其实早就说明了这一切,只是我一直不敢下结论……要不是那天在地界,我听到了阎罗和飞廉的话……或许到现在都没有办法下真正的结论……”抬头去看头顶那片过于蔚蓝的天,姬偃又道:“此事,巽芳公主请务必瞒着少恭。” 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为何?” 姬偃道:“你看着少恭长大,你该了解他的性子。” 巽芳一怔,蓦地,苦笑道:“是啊,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很了解他。就因为了解,才会更加痛苦。那个孩子,背负了那样的命运,却还要被人玩弄,而我却无能为力,甚至还伤害他……我,我现在这双手,鲜血淋漓,若到来生,再见子悠,怕是他不会原谅我的……” 姬偃道:“他若爱你,便会懂你。”说完,她拿出了两样东西,递给巽芳道:“劳烦巽芳公主将此二物交给少恭和小溪。”引魂矿被她用术法便做了一枚吊坠,而另外一个则是飞廉送她的一个有趣小玩物。可用来通话的音贝,一对的,海星状。 “这……?” “这枚吊坠给小溪,即百里屠苏。而这个小玩物给少恭。”说着,她又接着道:“我要去做一件事,可以让他和小溪彻底摆脱那悲痛的轮回宿命。” 巽芳看着她。 “你在这里等小溪他们来,跟着他们去见少恭。不要对少恭说出蓬莱的记忆是假的,就让他以为是真的吧。毕竟,这事你若全盘托出,恐怕此生都无法再与你的子悠见面了吧。” 巽芳低下了头。 “就当没见过我,你还是按着那个人给你的计划办事即可,还有确保将这两样东西交给少恭和小溪。”丢下这句话,不等巽芳公主说什么,她便自行破开蓬莱幻境,进入了蓬莱国的废墟之中。 望着前头不见的身影,巽芳闭了闭眼,喃喃道:“少恭能有你陪伴着,真好。” 姬偃要去的不是蓬莱国宫殿,而是另一处触发阵法的阵眼之处,那里已有人待着。看到姬偃,那人起身走过来,道:“汝当真要那么做?” “禺期,我没有退路。”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好好活下去,一切……都将结束。 走上阵法,坐在最阵中的位置,姬偃眺望着这座已荒废,无法再如从前一样的蓬莱国,神色漠然。 这个地方,曾是人间仙境,而如今,却不过是一片废墟。 无论是谁,都逃不过死亡……这就是天命。 禺期没有进入阵中,他站在阵外,定定地看着她,想起数百年前初次与她见面时的情景。那时候,他还在晗光剑中,未曾现身。而她一袭玄衣,破空而出,带着一只小小的鹿妖出现在他和无异他们的面前,姿态肆意骄傲。 “禺期。” 听到她叫他,禺期问道:“何事?” 姬偃拿下脸上的面具,用那双妖异的银瞳,回头看向他,道:“你说,结束后,我还会在吗?” 看着那双不同过去的妖异瞳眸,禺期胸口处有点难受。他明白不该伤心的,世间万物皆有死亡,一切都是定数,伤心并不能改变什么。“吾相信,汝会好好的。” 姬偃重新转过身,缓缓闭上眼,唇边泛起一丝浅笑。 蓬莱废墟内尽是妖物和焦冥,若非姬偃和禺期在阵法周围布下了隐蔽阵法,恐怕此时的他们早已被袭击了。 蓬莱宫殿上闪现着战斗的痕迹,姬偃朝远方的高处看去,那里隐隐闪着不祥的煞气。想来是开战了,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的战争已经开始。 禺期看了姬偃一眼,便慢慢隐蔽身形,去了蓬莱国宫殿。 这是之前姬偃和禺期说好的。 她坐在阵法内,脑海里不断回闪着与欧阳少恭,与太子长琴的过往。假若,他没有回来,这些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很多时候,姬偃总会想起那一天,冥王出现拿她要挟太子长琴时的情景。 为了她,他回到这个让他痛苦的世界。 这一次,换她来守护他了。 “不知道,这之后……我们还能不能见面……”缓缓闭上眼,姬偃用手指的指甲割开了自己的两只手腕。鲜红的血自伤口流出,慢慢滴落于阵法之上。血顺着阵法上的阵纹,就像被吸引了一般,两边的阵纹不断涌动,进而在中心点的地方交合。 当阵法发出白色的光时,一直隐蔽在蓬莱宫殿的阵法也被触动了。 恰好站在那两个位置的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在同一时间被阵法牢牢困住且动弹不得。 这样的变化让在场人都难以置信。 风晴雪惊呼道:“苏苏!!” “木头脸!!” “屠苏哥哥——!?” “百里公子,这……!” 那边,巽芳也唤着欧阳少恭。“少恭!!”她无法前进半分,就像风晴雪他们一样,被阵法隔开在外。 看到自己脚下和百里屠苏脚下的阵法,欧阳少恭似乎明白了什么事。 那双凤眸染上血红恨意,他低低笑了起来。 “呵呵,果然,到最后,你还是选择了插手,判.判!” 第161章 第一六十一章 血顺着两手腕的两条伤口一滴滴滑落,脑子清晰无比,可生命却是在一点点流逝,让姬偃几乎没有说话之力。上空,雷云交加,纠结扭曲的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劈下,发出可怖的轰鸣声。 腰间挂着另一个音贝,欧阳少恭那边的一举一动皆通过音贝传到她这边。听着他一字一字含着扭曲恨意的声响,姬偃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蓬莱国宫殿内,欧阳少恭想使用沧海龙吟的绝技,却因阵法的桎梏,使得他一丝力气都用不出来。 蓬莱国内的天空与外界的天空是不同的,外界的天空一片蔚蓝,而蓬莱国的天空却是阴森灰蒙的。欧阳少恭的手掌微屈,五指成爪恶狠狠抠在结界上,那个在他脚下的阵法正散发着暗红色的光芒,就像血的颜色一样,而百里屠苏脚下的阵法则是金色的,同他完全不同了。 漆黑的眼睛锐利冷漠,他冷笑道:“判判,为了百里少侠,你当真连我们夫妻之情也不顾了?” 巽芳轻抚着长发,柳眉轻蹙,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姬偃给她的音贝。给百里屠苏的那枚吊坠他已拿去,而这个给欧阳少恭的音贝,还来不及给他。 “苏苏!!”风晴雪想前进一步,可一道透明的屏障好似一堵墙愣是让她无法再近一步。“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欧阳少恭,你到底做了什么?!”方兰生怒道。 欧阳少恭看向方兰生,眼里透着残忍的无情。“我?小兰当真无情,难道没有看出来我也同样受这阵法的桎梏吗?小兰若要问这是谁做的,何不问问百里少侠,他的好姐姐准备对我和百里少侠做什么……” 方兰生一惊,道:“……什么?你说,你的意思是……偃姑娘??怎么可能?偃姑娘怎么会做这种事?她不是回家去了吗??”自江都一别,他们已很久没见姬偃了。欧阳少恭的事,姬偃应该是不知道的。 欧阳少恭疯狂地笑道:“她为何不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我做的每件事,她都知道,我要对付百里少侠,她也知道。在我和百里少侠之间,她选择了百里少侠。” 方兰生恨恨道:“这是废话,木头脸是她弟弟,她自是护他了!!” 欧阳少恭听了方兰生这话,竟轻轻笑出声来,接着便仰天大笑起来,而那笑中的苍凉和疯癫竟让人不寒而栗起来。“呵呵……哈哈……!!弟弟?是啊,百里少侠是她的弟弟,那么我呢?我不是他的丈夫吗?即是夫妻,她又为何如此待我??” “你说……什么?”百里屠苏震惊地看向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压着心底的怒意,道:“我说姬偃是我的妻,前不久与我成了亲,拜了天地的妻。这个答案,听了可还满意?百里少侠。” 襄铃摇头道:“不,不会的,偃姐姐才不会嫁给你这样的坏蛋呢!!”她不信,不信姬偃会嫁给欧阳少恭。 “为何不会呢?”欧阳少恭反问道。 “因……”襄铃想反驳,却绞尽脑汁想不出一点反驳之词来。倒是红玉缓缓开口道:“本该是同你在一起的,因为你才是太子长琴,那个叫离钺的孩子的转世。” 风晴雪看向红玉,不解道:“什么意思?” 红玉神色悲痛,道:“那个时候,在江都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自己寻错人了。百里少侠体内有一半太子长琴的魂,可他终究不是离钺,不是与姬姐姐相伴了那些年的太子长琴的转世。而你,欧阳少恭却是。欧阳少恭,扪心自问,你觉得姬姐姐有对不起你吗?你们俩到底是谁对不起谁??”说到后面,红玉质问起来。 欧阳少恭冷下脸,定定地看着红玉,道:“我和她之间,红玉又有资格质问吗?”他和姬偃的事,这世上谁也没有资格去质问。 红玉敛容道:“我是没资格,可你……”还想说什么,那阵法竟散发出刺目的光芒,令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去避开光芒的照射。 百里屠苏感觉到自己身体内煞气再被清除,一点点地被清除,而本该有溃散之意的魂魄也破天荒地凝固了起来。这是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而欧阳少恭那边也发现了一些不对劲,他的魂魄,他的魂魄竟然在补全,一点点地被补全。 本不该如此的,可眼下却是如此。 似乎想到了什么,欧阳少恭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想,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唔……”单膝跪地,百里屠苏闭上眼,脑海里划过姬偃那张脸。他也想到是谁了,能够做到这一步的只有姬偃。不仅溃散的魂魄已稳固,就连煞气也尽数被除去,而且……他感觉到自己忽然间多了不属于他的修为。 那是姬偃的修为。 “阿姐……”他轻轻叫了一声,声音在发抖着。 当光芒散去,阵法之力消散,阻挡在众人前头的那道无形之壁也陡然间消失无踪。风晴雪他们快速跑到了百里屠苏面前。蹲在百里屠苏身边,风晴雪关切问道:“苏苏,你怎么样了?” “喂喂,木头脸,你没事吧??” “屠苏哥哥,你怎么样了?你别吓襄铃啊。” 百里屠苏盯着自己的手,表情变得茫然起来。“是阿姐,是阿姐……” 风晴雪奇怪问道:“苏苏,你在说什么呀?” “少恭!!”另一边,巽芳走过去,扶住欧阳少恭,满面忧色。 欧阳少恭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补魂……之法?”他很震惊,震惊中又带着一丝不解,于是他朝对面的百里屠苏看了去。那个少年,那个少年的魂魄已稳固,刚才那个出现在百里屠苏脚下的阵法是固魂之法。“原来,原来你早就算好了,判判……?” 巽芳看着欧阳少恭,面露凄然之色,她觉得有些事还是说出来比较好。不告知真相对欧阳少恭来说太过残忍。与他无关的事,何必要他去承受?“少恭……”她叫了他一声,将姬偃给的音贝递到他面前,道:“这是姬姑娘要我交托于你的。” “什么?”一把扣住巽芳肩膀,欧阳少恭说道:“巽芳,你说什么??” 巽芳将头偏向一侧,道:“在我遇上百里公子前,我就见过姬姑娘。那枚交托给百里公子的吊坠和这个要给你的小玩意都是姬姑娘所托。她让我把这两个东西分别交托于你们二人。而且,她也嘱咐我,不让你们知晓她来此之事。可是,可是有些事,我不能瞒你。” “什么事?”欧阳少恭不解。 巽芳闭上眼,道:“蓬莱驸马名唤子悠,不是少恭你,而是另外一人。与你鹣鲽情深的不是我,从来都不是我。与我恩爱非常的蓬莱驸马也不是你,是我的子悠。你的记忆在渡魂之时就出现了错乱,而致使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对不起,少恭,我也不知那人是谁。可姬姑娘似乎知道对方是谁……” 欧阳少恭大惊失色,他扣着巽芳肩膀的手越发紧了起来,而百里屠苏这边也听到了巽芳的话,一个个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你爱的,你想的,你所思念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姬姑娘一人,不是我。”巽芳睁开眼,一字一字说道。 欧阳少恭扣着她双肩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神色渐渐痛苦起来了,一些模糊的记忆片段竟在此刻出现在他脑海之中。记忆片段依旧模糊,可它们却一一出现,划过他的脑海,令他痛苦不堪。 “少恭……”这时,姬偃的声音忽然出现了。 “判判?”欧阳少恭看向了巽芳手中的音贝,那声音是从音贝中传出来的。 虚软无力的声音,仿佛流逝的生命。 一把从巽芳手中夺过音贝,欧阳少恭急切说道:“你在哪里?判判。” 坐在阵眼中,姬偃看向前头,雷电交加中卷着的狂暴之风。眼前的情景,让姬偃想起了她来到这个世界前的情景。那时候,撕裂次元空间,引它出现的是冥王,而这次它的出现,却是因为姬偃。 没了纯阳灵火,没了嫘祖和黄帝的残魂,没了那数千年的修为,姬偃不过是一个魂魄残缺的异世之人。 这个世界已不允许她继续存在了。 往事如一盏走马灯,灯面上皆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过往,快速旋转回放,让她在刹那间想起了一句话。 往事如烟,恍若大梦一场。 “少恭,我要走了。”她轻轻说道。 “你在哪里?判判。告诉我,你在哪里!!” “不要来找我,也不要费心来找我,你知道寻不到的。”她说。“我已经无法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了,这个世界也不会允许我继续留下来的……” “姬.偃——!!”欧阳少恭怒道:“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 见欧阳少恭对着音贝怒吼,百里屠苏在风晴雪的搀扶下站起来,并朝欧阳少恭走了过去。那个音贝里传出来的声音是姬偃的,是他姐姐的声音。“阿姐。”他走到欧阳少恭面前,完全不怕欧阳少恭是不是会对他出手,轻声叫了姬偃一声。 听到百里屠苏的声音,姬偃低低笑道:“小溪。以后,好好跟晴雪在一起,阿姐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晴雪,知道吗?还有,跟阿越和芙蕖说我去一个很远地方了,可能要走很久很久,让他们不要担心。” “阿姐,你在哪里??” 姬偃没有回答,而是接着说道:“少恭,补魂之后,你已无需担心在承受数千年落在你身上的命运,它已无法摆布你了,你可以好好活下去了。” “小溪,固魂之法能令你同普通人一样,无需担心魂飞魄散,没有来生。你们,好好活着,我们……再见了……” 说完,她又好像想到什么,对欧阳少恭说了最后一句。 “少恭,好好活下去……”接着,便是物体落地的清脆声。 欧阳少恭张了张嘴,最后丢开手中音贝,身形立即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百里屠苏捡起被欧阳少恭丢开的音贝,不断叫着姬偃,可音贝中再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禺期站在一根柱子后面,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阿偃……再见……” 再也不见…… 第162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欧阳少恭找到姬偃所待之处时,那里已无一人,只留阵眼中那个小小的音贝。周围一片狼藉,残垣断壁之中皆是妖兽异兽的尸体以及一地的白灰。这些白灰是焦冥。 走过去,看着阵内斑驳的血迹,欧阳少恭伸出手,颤抖地将那个滚在一边的音贝捡了起来。音贝有些碎裂,上头还残留着血迹,没有干涸的血迹。一手扶住胸口,他单膝跪在阵眼中,丝毫不在意衣袍上染上血的颜色。 “判判……”紧握音贝,在轻声呼唤姬偃之名时,脑海内竟如汹涌潮海一般涌入大量他遗失了的,他忘记了的与姬偃相关的那些记忆。未曾被贬于天的太子长琴的,离钺的,小黑猫的,东方清的……全是欧阳少恭所遗失的记忆。 低着头,手中音贝本就破损,如今被他那么大力一握,更是裂痕斑驳。那些记忆纷至沓来,一点预兆都没有。“哈……哈……”那么多记忆,没有一个与巽芳有关,原来早在太子长琴遇上姬偃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出现了变化。本该是他妻子的巽芳成了一个过客,一个与太子长琴无关,与欧阳少恭只余一点亲情的过客罢了。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太子长琴,这个答案直至今日,你可以寻到?』 『你信命吗?我信,不得不信。可若你要摆脱命运束缚,我会帮你,就算我欠了一份人情想要还。』 『他,你别想动。他是我捡回去的,无论一开始,我到底是何想法,那也是一开始。现在,你想动他,没那么容易。』 『……护不了也得护,他是我的责任,我捡的就是我的责任。』 『好好活下去……』 最后那五个字,当年她从他面前被卷入次元时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而这一次,她离开也说了同样的话。好好活下去?没有她在,她让他如何好好活下去? 百里屠苏他们寻过来时,就看到欧阳少恭跪在一个高台上,台中央是阵眼,满是血迹,有些还未干涸,顺着台沿滴落了下来。眼微微睁大,百里屠苏快步过去,问道:“阿姐呢?欧阳先生,阿姐呢?!” 欧阳少恭闭了闭眼,慢慢起身,他拂了拂袍摆,像是在掸灰尘。手里的音贝不堪过重的握力,待他一松手就碎成了碎片,落在地上。慢慢回过身,看着眼神从未变过的百里屠苏,忽然间有些羡慕起他来。 他没有的,百里屠苏都有。 他们背负着相同的命运,明明都在这尘世中挣扎,可百里屠苏却同他走了相反的路,且拥有了他一直想要的东西。如果,如果一开始,他没有选择走这条疯狂的路,姬偃是不是就不会被他逼到进退两难之地了? 百里屠苏震惊地看着欧阳少恭。 原来,不知何时,欧阳少恭的脸上已面布透明的液体。 闭了闭眼,百里屠苏走到欧阳少恭近前,轻声道:“欧阳……先生……此前,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或许没有错。人生在世,苦痛永远多于欢乐,但人……至少可以选择生死,你……不能为任何人作下决定……即便命如你我……也不同样想要努力活下去?活着,虽然令人感到痛苦,然而美好之事,却唯有活着,才能经历。你,痛恨天庭一句刑罚,毁灭太子长琴生生世世,但你一念之间,亦是亡去别人生生世世,与天庭有何不同?!如今,你又得到了什么呢?”说着,他看向了周围的一片狼藉。 那里全是异兽妖兽的尸首以及焦冥的白灰,这一切皆是眼前这个青年所赐。 欧阳少恭神色迷茫,他才恢复所有记忆,脑袋还昏昏沉沉的,可百里屠苏所说的话,他又清楚得记着。“是啊……有何不同?”现在的他是人,面前这些人都是人,同他又有何不同? 百里屠苏正色,道:“看清楚!你和我,既不是怪物,也不是神!我们,都只是一介凡人!生老病死,无可逃避,这才是人之所以为人。” 欧阳少恭看着百里屠苏,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你,果然是我。曾经的太子长琴也同你一样,即便接受了那样的命运,也不曾气馁过。虽有些愤怒,却还未到我这般疯狂。”说着,他回头去看雷电交加的天空。 身后的天空就像一个陷入狂狼之中的大海,一个巨大的流云漩涡在空中盘旋着,可怖骇人。 那是被撕开的次元空间,唯有进入此间,方能有机会前去姬偃的世界。 “这个蓬莱国废墟即将坍塌,百里少侠还是速速离去吧。”欧阳少恭忽然说道,口吻中带着与以往不同的冷漠。 的确如欧阳少恭所说,这座蓬莱国废墟本就岌岌可危,适才因为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一战,不堪负重的蓬莱更是摇摇欲坠,即将坍塌。 “用悭臾给你的鳞片呼唤它吧,它会载你们离开蓬莱的。”蓦地,他又补了一句。 没有料到他会知道此事,百里屠苏有些惊讶。 恢复了所有的记忆,自然知晓这件事的欧阳少恭伸出手,竟用自身灵力将玉横招了过来。见他要用玉横,方兰生急得跳脚,道:“欧阳少恭,你又想做什么坏事!?” 欧阳少恭没有理会,只是看着掌心间的玉横,想起了一些远古时期的回忆。那时候,他还是太子长琴,悭臾还是一条小小的水虺。那时候,父亲祝融也还在,还未同共工大人一起被贬入东海面壁思过,还有一直被飞廉大人挂在嘴边的乌衡、寻雨、襄垣等人……好多,好多的仙神们。 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道:“方家二姐在安陆城郊那间我租着的房子里,小兰若要寻她去那儿便好。” 方兰生一怔。“你,你说什么?” 欧阳少恭道:“二姐没有被我喂仙芝漱魂丹,你看到的那位不过是与二姐比较相似的活傀儡罢了。她是得了疫病,不过现下应该也好了。离开蓬莱后,你们可去安陆寻她。”那个时候,他终究没有对方如沁下狠手,或许是因为看到方如沁脸上的笑容,让他想起了姬偃。 方兰生直接愣住了。 “巽芳,我不怪你……被那些虚假记忆玩弄的人是我,将你认为是我最爱之人的也是我。即便你骗过我,可你也从未想要害我。你抚养我到至今,该是我说声谢。你如今服了雪颜丹,已无几日可活。当年研制时,我曾留下一纸解方,留于青玉坛的丹房之中,劳烦百里少侠取到解方,替巽芳解了雪颜丹的毒。”欧阳少恭说的话就像是在交代遗言,众人皆是惊疑不定。 红玉蹙眉出声道:“你准备做什么?” 欧阳少恭低低笑道:“自是去寻判判了。” 百里屠苏听罢,道:“我同先生一道儿去寻阿姐。” 欧阳少恭回头看了眼百里屠苏,冷冷一笑,道:“恐怕少侠无法随在下一道儿去寻判判了,那个地方,只要你跨过去,就是死路一条。”他敢去是因为他去过,再者,生死于他已无多大意义,没有了姬偃,他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说着,他似感应到了谁,忽然说道:“飞廉大人,禺期……他们就拜托你们了……”边说,边催动起玉横的邪力。而在此时,那枚被百里屠苏贴身藏好的吊坠竟似受了感应,飞出来,慢慢悬浮在玉横周圈。 看着这枚吊坠,欧阳少恭似乎想到了什么,苦笑道:“看来判判当真护你护得紧啊,百里少侠。”说完,袖袍一甩,竟将百里屠苏甩了出去。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跌,百里屠苏眼睁睁看着欧阳少恭用玉横之力将天上旋涡状的云层撕了开来。 禺期和飞廉出现时,禺期怀里还抱着个满面恐惧的少女,这少女赫然就是乐娇凝。 撕裂的云层中倒灌下来狂烈的龙卷风,那风直破云霄,朝欧阳少恭席卷而来。百里屠苏见状,想要过去,却被飞廉阻挡下来。飞廉挡在百里屠苏等人的面前,双手竭尽全力向前推,于自身为中点自周围两边以及身后展开了飓风屏障,拦住了那诡异的,被欧阳少恭用玉横邪力撕开而出现的龙卷风。 “欧阳先生——!!”呼唤出这一声的是百里屠苏。 欧阳少恭没有回头,只是任由那风将他席卷而上,拖入旋涡状的云层之中那扭曲的次元空间内。 那狂暴的风持续了很久才结束,玉横和吊坠也从半空中降下,缓缓落到了风晴雪的手中。看着前头空空如也,百里屠苏明白欧阳少恭已经走了,去了他们谁也触摸不到的世界寻姬偃去了。从怀里拿出了那一片龙鳞,心中默念悭臾之名,将即将启程前往不周山的悭臾召了过来。 一行人承载在悭臾背上,面色沉痛凝重。 飞廉坐在悭臾的龙角边,手里拿着一个骨制的埙,这埙已历经数千年,破旧不堪,可吹起来还是有声音的。一只脚垂落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的,对着骨制的埙,他呜呜地吹着。 谁也没有说话,都沉默着。 直到尹千觞喝了一口酒,出声问道:“少恭,去了哪里?” 禺期双手抱胸,淡淡道:“异世,那是谁也无法去的世界。” 红玉道:“姬姐姐是那个世界的人,欧阳少恭要寻就须得前去那个世界,是吗?” 禺期点了点头。 悭臾这时哼了一声,道:“一点都没变,他依旧记挂着那名叫姬偃的女子。”悭臾是知道姬偃的,在它成为赤水女子献的坐骑之后,它便知晓了一些太子长琴挂心一名名叫姬偃的凡人女子的事。“不过,你这小子到现在才召唤吾,就差一点,吾就等不到了。”几日之后,悭臾就要死了,所以它要前去不周山龙冢。 百里屠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轻声问道:“阿姐在那个世界,会好好的吗?” 风晴雪握住百里屠苏的手,回道:“一定会的,她会好好地活着,还有……” “还有少恭。”接了这话的是方兰生,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欧阳少恭竟没有对他的二姐下手。或许,他对欧阳少恭该抱有一丝希冀的,而非绝望和仇恨。 襄铃耷拉着脑袋,低低地哭着,她很伤心,因为她知道,今天之后,恐怕此生都不会再与姬偃见面了。 昆仑山顶峰,紫胤真人遥望天际,半晌,忽然伸出手朝前虚探了一下。 “再也……不见……吗?那么……再见了,偃姑娘……” 第163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 空气里夹杂着姬偃最不喜欢的消毒水的味道。 姬偃首先为自己活着而感到震惊不已。 味道,消毒水的味道钻入鼻内,其中还夹杂着其他味道。阳光的味道,花的味道,水果的味道以及自己身体的味道。缓缓睁开眼睛,两道强烈的白光直直刺了过来,一时间有些适应不了的她只好赶紧把眼睛再度闭上。 她还能感受到刺眼?姬偃为自己有这样的感觉而感到奇怪。过了好久,她才试着再次睁开眼睛。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囤积着,一眨眼,那些东西就拼命从眼眶里跑了出来。湿湿的,应该是眼泪。 她哭了呢?总觉得自己很久没哭了。胸口这边有些闷闷的,有一种强烈的,深沉的悲痛感深深藏在胸口深处,像一把锤子时不时狠狠敲击着。耳朵旁有谁的声音,不断地叫唤着她,听着有点儿像是回声,丝毫不真切。 因为光太过刺目,姬偃下意识眯起了眼睛,然后慢慢等着眶子里的液体流尽。 姬偃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可以看到头上的天花板和日光灯。日光灯嵌在天花板内,凹进去的面板呈格子状排列,一间房两个,两个内可放三根日光灯,这些灯没有开。眼角余光往旁边一瞥,一个塑料的排风扇镶嵌在墙壁上。床的对面安置着一个空调,空调正开着,有温暖的风吹出来。 空调,日光灯,排风扇……这些东西在那个世界是不会被创造出来的,或许再过了个数千年,人类有了这样的技术是能创造出来,可现在……绝对不能。既然不能,那么这里就不会是《古剑奇谭》的世界了。 她,真的回来了。 意识在一点点归笼,她想起来,可身体却完全使不上力。右边的手臂才抬起来一点点,又马上沉了下去。虽然沉下去了,可右手起码是动了,比左手连点知觉都没有好。深吸一口气,姬偃试着把右手从盖住身体的白色薄被里移了出来,接着慢慢地,慢慢地将它抬起,抬到自己的眼前。 那是一只纤瘦的手臂,可以说是骨瘦如柴,只有一层皮包在骨头上。她,什么时候那么瘦了?她记得自己还是挺有分量的,起码在……手臂的皮肤很苍白,像是许久没有见光的样子,还能清晰看到一根根交错的青色筋脉。 手肘关节内侧有着用医用胶布固定住的金属针头,点滴用的,针头连着一条细细的管子,管子往上蔓延,连着一个透明的袋子。袋子里大概还有三成的透明液体,它们正一滴接着一滴,缓慢地由下方流入管子,再由管子滴入她的身体里。 五指握了握,还有知觉,她想她应该睡了很久。不然这只手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软弱无力,就像一个多年没有得到很好营养的难民。床铺很温暖,她感受不到一丝冷意。动了一下,刚才毫无知觉的左手,此时似乎有了一点感觉,它能动了。手往里侧一碰,触碰到的是棉质布料,是她身上穿着的衣服。 接着,她把视线往周围看了一遍。这是间单人病房。墙壁与天花板都是白色的。左手边位置有一扇很大的窗户,上面挂着蓝色的窗帘。窗是关着的,可窗帘却拉开着,可以清晰看到窗外的景色。床中央有一个可以架起的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束花,有点凋零,可却相当漂亮。这是她醒过来时闻到的花香味的来源。右侧方向是一扇关着的四角形门,金属制的。 她肯定是被人送到了医院,不过……她为什么会在单间病房?这种病房,一天就要很多钱吧。 想着想着,她再次抬起右手,把脸上的呼吸罩给拿了下来。 她回来了,被那个世界摒弃,吸入次元空间的裂缝之中,在那扭曲的空间里游荡着,再被丢出来,丢回到自己的世界。 到最后,她都没有见到欧阳少恭,就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而已。 张了张嘴,想发出声音,却是干涩的疼痛。想来,她应该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可在疼痛也抑制不住她想叫他的名字。“少……恭……” 欧阳少恭,太子长琴,离钺,东方清……那个跟她纠缠了数千年,对她来说极其重要的存在,也是她的丈夫。姬偃好想见他,可她心里很清楚,见不到了。因为,在那个时候,她自己做出了选择。 姬偃撑起上半身,将呼吸罩拿下来,丢在了一边。接着,她扯开薄被,看到了自己一双细瘦的双腿,很脆弱,好像一碰就会断了一样。这就是她现在的身体。拔掉金属点滴的针头以及贴在自己身上连接着各种仪器的磁贴,无视响彻整个房间的尖锐警告,她下了床。 抓着点滴架,靠着它支撑着自己脆弱的身体,姬偃下了床,穿上白色的拖鞋,一步步离开了病房。姬偃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异常脆弱,不过有一点她还是很奇怪的,因为她的魂魄是残缺的,不完整的,可如今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却破天荒地完整,虽灵力和修为全无,可她却是完整的。 病房的门口处有一间卫生间,卫生间是开着的,里头恰好有一面镜子正对着门。离开前,她望向了镜子,在那张镜子里,她看到了现在的自己是副什么模样。骨瘦如柴的模样,脸颊凹陷,皮肤青白,黑发有点偏黄,显然没有任何营养,本该在眼周一圈的狰狞伤疤变得很浅,浅到难以发现,而那双眼……依旧是银色的,银色的瞳仁,不过比最初看上去好像更像是一个人的眼睛,而不是妖类的竖瞳。 扯了扯僵硬的唇角,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又是另外一个世界。喧闹,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家属,他们的声音嗡嗡地直冲她的大脑,让她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她不去理会这些声音,只是固执地往前走,至于去哪里,她自己也不知道。 “死丫头!!”来到电梯前,一道呼喊叫住了她,姬偃侧头看过去,就看到于滕娜娜神色激动地站在她不远处,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杯,显然是来看她的。 看到于滕娜娜,姬偃是恍然的。数千年未见,那个曾经已模糊的青梅在这一刻变得鲜活起来,她的的确确回来了,回到了她自己的世界,回到了她曾经的羁绊之地。 松开点滴架,姬偃面向于滕娜娜,朝她张开了纤瘦的双臂。 “娜娜。”她轻轻叫着对方的名字,看着对方朝她跑了过来。 于滕娜娜的拥抱是很用力的,起码这一个拥抱是现在的姬偃无法承受得住的,这一抱让她疼得要命,可她却还是欣然接受着。抱着她的是她的青梅,她的好姐妹,她的家人。 “死丫头,你终于醒了。”颈间有湿湿的感觉,那是于滕娜娜的眼泪。 拍了拍于滕娜娜的后背,姬偃淡笑道:“我,回来了,娜娜……” 听着她干哑的声音,于滕娜娜先是一愣,接着便是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引得周围人朝她们俩看过来。后来,还惊动了医院里的医生。最后,还是照看姬偃病房的主治医生跑过来,于滕娜娜才放开她。 回到病房,在医生的数落下,姬偃像个乖宝宝,一声不吭地点着头。等医生离开后,于滕娜娜方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控诉姬偃这些年的下落不明。控诉完这些,她又问了许多她这些年去了哪里,为什么把自己整的那么凄惨回来的事,可那些事,姬偃却是一概不回答,只是说了句,她记不清了。 在那个世界的那段经历,她一个人知道就可以了。 于滕娜娜知道姬偃是一个不想说的事怎么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人,于是便也不问了。后来,赵政和组里的其他人都来探望了她,见她醒了,一个个高兴得要命。 从她失踪到她成植物人,已经过去了八年。 在那个世界数千年,她的世界不过八年,一切就像一个梦一样。 姬偃因为当了三年的植物人,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于是便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后,姬偃出院便回了家,看着已经步入老年,看到她却依旧激动得晃着尾巴的军爷,姬偃高兴极了。 她的家一点都没变,于滕娜娜每周都会让钟点工过来收拾,所以还是跟从前一样。姬偃的身子比较虚,要回到从前,还得养个半年多的时间,而赵政也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不用担心以后没工作,她的那个职位,他会一直给她留着的。 有那么一个老大在,姬偃还是很感激的。 就这样,姬偃便开始了她回到自己世界后的漫长休养时间。 八个月后。 牵着军爷在世纪广场散步的姬偃回头看了看泛着橘色的天空,想到了在那个世界,她同欧阳少恭坐在院子里,相互依偎着,享受片刻宁静时的场景。 每每回忆起那段时光,眼睛里就会有什么东西在打转,姬偃深吸一口气,硬是没有让那东西从眼眶子里落出来。 她拍了拍军爷的脑袋,低声道:“军爷,我想他了。” “汪?” “时间过得真快,八个月了,马上就要夏天了。” “汪——!” “回家吧,军爷。” “汪汪汪——!!” 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打开电脑,拉开椅子坐下,姬偃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年落下的东西全部补回来。时间,真是过去太久了,久到许多东西都被她给遗忘了。翻看着这些年的档案资料,姬偃拿起桌上已经泡好的枸杞菊花茶喝了一口。 工作上的忙碌是最好的调剂品,它能让姬偃暂时忘记那个叫欧阳少恭的青年。 姬偃已不是人类,就算当年回来时修为和灵力尽失,可也不代表她变回了凡人。姬偃早就死了,在上古时代,上元太初历两千七百多年时期,死于大尧部抢掠淣鄂部的那一年。 现在的她是以鬼之身修炼,后修成的上仙,即便回到自己的世界,她的这个身份依旧没有变。就连老大他们都惊奇,她失踪的这段时间的造化和经历。一年,她回来整整一年了,这一年内,她的修为已经恢复不少,即便不能跟全盛时期的自己相比,现在的她也不弱。 总体来说,现在的姬偃比当初还未前往那个世界的姬偃强得多。 翻阅着宗卷档案,看着周围的同事,姬偃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坐在最前头那张办公桌上的赵政正在接电话,也不知道哪个人把他给惹急了,气得他直接把电话机从窗口丢了出去,并吼道:“滚蛋!都给老子滚!!” 太空白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椅子连人一起挪到姬偃旁边,低声问道:“判判,上回借你的《三月你的人生》玩得咋样?” 姬偃拿起档案,用它挡住自己的脸,悄悄回道:“太二了,你能不能介绍个正常的游戏给我玩?” 太空白:“……”二?哪里二?总比安晴给的《□□人生》正常吧?那才是真的二到家啊。 吴娇娇撩了撩落在肩头的波浪卷,口吻淡淡道:“老大,生什么气呢?不就是一群傻逼么?如果觉得他们办事不力,大不了把他们给端了。” 李太白:“……”他老婆说话怎么越来越土匪了呢? 赵政一掌拍在桌子上,冷声问道:“谁给我去东大街的橘子弄现场勘查一下?” 姬偃放下手中档案,举手道:“我去吧。” 赵政一看说话的人是姬偃,便怔了一下。“你去?” 起身,姬偃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包,道:“我去。”说着,也不等赵政拒绝,便拎着包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张祺拿起刚画好的符,说道:“判判变了。” 太空白单手托着下巴,附和道:“如果说,判判以前是阴沉,那么现在就是阴云散去,春暖花……哎呦……”话还没说完,脑袋就被文件夹招呼了。只见安晴甩了甩手中另一个文件夹,阴恻恻道:“会不会说话?那叫内敛,气质内敛,性格沉静!” 赵政拧着眉,道:“这样的变化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眼眸半垂,李太白道:“判判失踪的那五年到底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将她改变的或许就是那五年的经历。” 语音才落,华旉推门进来,接着李太白的话说道:“她现在这样挺好的,比过去的她好太多了,我喜欢现在的判判,不喜欢过去总爱逞强,总爱将一切埋藏在心里,变得阴沉冷漠的她。虽然,她现在也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可她会笑了,气质也比过去温柔了许多,想必那五年间,她一定遇到了让她愿意改变自己的人。” 华旉的话大家都挺认同的,现在的姬偃,真的比过去的姬偃好太多。 离开专案组,姬偃驱车去了东大街的橘子弄。橘子弄最近发生了几起离魂案,当事人都没啥事情,就是经过橘子弄时,莫名其妙会灵魂离体。最初那个案件的当事人因为灵魂离体的关系被人发现,应无外伤,警方判定为自然猝死。后来,在火葬场被火化前,灵魂忽然归体,醒了过来。那位当事人醒来时,把那两位火葬场的员工给吓昏了过去。 赵政那时候就去看过那位当事人,很奇怪的现象,即便去冥府问情况,对方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短短半个月就发生了十几起灵魂忽然离体的案件,而且还都是在橘子弄发生的,这让赵政头很大。 把车停到附近的停车场,姬偃下车朝橘子弄走了过去。因这半个月来发生了那么多起匪夷所思的事,因而现在的橘子弄已无一人敢经过了。半月来,市井上都在传橘子弄里闹鬼。 一位大叔见姬偃往橘子弄走去,连忙出声阻止,道:“姑娘,那条弄有鬼,去了会被鬼夺魂的。” 姬偃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那位大叔,眉眼一弯,道:“谢谢你,大叔。”丢下这句话,她就径自朝橘子弄走了去。 那大叔看着姬偃脸上挂着的笑容一愣,本来还想说什么,可再回神时,姬偃早就进了橘子弄。 “哎……又是个倒霉姑娘……”喃喃自语一番,那大叔边摇头边离开。 走进橘子弄,姬偃并没有在弄堂里感受到什么阴邪气息,就是觉得这条弄堂怪怪的,有点儿违和。跨进来的一瞬,有种跨入其他次元空间的感觉。四下看了看,见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继续往里走了去。 姬偃的包上挂着一个铃铛,铃铛的面上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鸾凤鸟。这是姬偃从那个世界唯一带到这个世界的东西。这铃铛本来是挂在脚上的,可红绳因时间过长的关系磨损破旧,因而她特意去店里弄了条细链子,串了铃铛挂在了随身携带的包上。 橘子弄内很静,她每走一步,铃铛就会跟着响起来,叮当脆响,很好听。走了很久,姬偃都没发现橘子弄内有什么不妥,除了违和感越来越重以外。橘子弄本是一条古街,两边全是古玩店,而最尽头有一家药房,那是橘子弄一条街上唯一一家药店。店家是一位中医,专治疑难杂症,而且还很有名。姬偃曾听她小区里的老阿姨们提到过这家药店。 如今,橘子弄出了这样的事,古玩店基本都关了。 可药店却开着,这是最奇怪的事。 最尽头那家药店依然开着,丝毫不受影响。 明明都没客人,为什么还要开着呢?这是姬偃最不懂的地方。 眼微眯,姬偃朝药店走了过去。 这家药店,姬偃是第一次来,虽然已经听很多人说这家药店很有名,可她却从未来过。药店门口上挂着一个颇为复古的牌匾,写着青济堂三字。青济堂是一家古色古香的药店,乍一眼看上去,还以为置身于古代。 推门进去,门口挂着的一串贝壳风铃发出了‘叮铃’的声音。药店内没人,对着门口的柜台上摆着药香扑鼻的药材还有一些包好的中药。姬偃走过去,拿起一片药材闻了起来,那是当归的味道。 毛笔,砚台,珠帘……这是一家充斥着古风元素的药店,里头无一物是现代化的,就连计算钱的用具也是一个老算盘。看这算盘颇有年代,应该……挺值钱的。 “有人吗?”姬偃喊了一声。 这一声,无人回应。 这下,姬偃更觉这家药店古怪了。 四下转了转,见没什么线索,姬偃决定去后面看看。 来到后头,姬偃震惊地看着这个地方。该怎么形容呢?姬偃从来不会想到在这家青济堂的后头会有这么一座古色古香的大院。水榭亭台,绿水悠悠,九曲弯桥,莲池锦鲤……这些只有在那些复古的公园里看得到的东西,在这座大院里都有。 穿过长廊,姬偃在前头看到了许多架子,那些架子上全晒着上好药材。除了这些,姬偃还看到了造在莲池之上的水阁,满院的树啊草啊花啊等等植物。 这个青济堂的主人一定很有钱。 这是姬偃在看到大院时脑海里闪过的念头。 转了一圈,整个大院都看遍了,就是没有看到一个人,姬偃觉得非常奇怪。可奇怪归奇怪,她也没有理由继续停留在这里。未经主人许可,擅自闯入别人的家已是非法了。既然在这里没有发现引起橘子弄的异变,那她就该离开。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琴音,那是姬偃非常熟悉的琴音。可熟悉归熟悉,这个音乐在这个世界,无论哪个地方响起都不稀奇。 愣了一下,姬偃回头朝水阁望过去,只见原本无人的水阁之内竟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人影。 眼微眯,心中戒备升起,姬偃出声问道:“谁?” 水阁内的人因姬偃的出声而稍稍顿住了拨弦的那只手,对方没有立即回话,而是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道:“身于此处不知岁月,待得久了倒也心如沉水。弹琴奏乐本是为了怡情,可若无一人陪伴,未免也太过孤单,你说,是不是?判判。” 呼吸一瞬间顿住,姬偃连往前挪一步都勇气都没有,她害怕,害怕她一动,水阁中的那个身影,那个人就会如幻梦泡影一样消失不见了。 这是……梦吗? 水阁中的那个人动了,他站了起来,撩开水阁上垂下的纱帘,从里头走了出来。还是那张脸,只是换了一身不同于那个世界时所穿的杏色长衫,而是一件素雅的月牙色立领长袍,长发随意束着,垂在胸前,淡雅如兰。 他朝她浅浅一笑,风拂过,横在水阁之上的那枝桠上的梨花簌簌抖落,像梨花雨一样的落在了他的发上和身上,特别好看。 “判判,我来找你了……”他说,嗓音如水沉静。 脸颊微湿,姬偃没有抬手去摸,也知道脸上布满了泪痕。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在看到他的一瞬,那被她过分压抑了一年的情感忽然间决堤,再也无法压抑了。 深吸一口气,她缓了缓,才慢慢张开微微有些颤抖的唇,发出她这一年来最想要说的一句话。 “少恭,欢迎回来。”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给自己撒花~~后面会更新几篇番外,然后就彻底结束啦,谢谢各位追的亲们,么么扎(づ ̄3 ̄)づ╭?~ 第165章 番外一 橘子弄的问题莫名其妙就被解决了,总之在姬偃探查后的第二天,橘子弄恢复以往的繁荣,再一次人声鼎沸起来。具体原因,赵政问过姬偃,姬偃只回答了五个字,那就是她也不知道。 青济堂近来有喜,听说是老板要结婚了,所以青济堂这一个月都在搞免费把脉的活动。每天都会有很多人上门来治病求药,比医院里还夸张。 大院南面是一间主房,主房离水阁不远,就在竹林内。其实,当初姬偃在进来时仔细点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这座大院的布局有点儿像青龙镇的姬府,她和欧阳少恭曾经的家。 姬偃静静地躺在软软的床铺上,白皙的脸上浮起的浅浅粉色还未褪去,长长的发散开,些许披落在床铺上,些许则搭在肩头。那双淡褐色的眼眸此刻正紧紧闭着,不算细,却形状姣好的眉不似平日里那般蹙起,而是舒展着,看着就是一张极度祥和甜美的睡脸。 她睡得极沉,被褥从肩头滑落都没有感觉。滑落的被褥下是一具未着寸缕的躯体,光洁的肩头和白皙的背上全是斑斑红痕,就像落梅一般。 欧阳少恭进来时,一看到姬偃现在的模样,沉静的眸底深处竟一点点加深。外头的病人都已处理好,该配药的配药,该把脉的把脉,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来到床边,坐到床口,伸手替她将滑落的被褥往上拉了拉。 姬偃感觉到有人在替她拉被子,便慢慢睁开了眼睛。“唔……?”她睡得迷糊,脑子还浑浑噩噩的,没有一点清醒。半支起身体,姬偃睡眼惺忪地朝坐在床口的欧阳少恭看了去。 伸出手将姬偃揽入怀中,欧阳少恭见着她现在这副模样,唇边不自觉浮起一抹微笑。“睡得可还行?” 姬偃眨眨眼,淡褐色的眸子蒙着一层薄雾,许是昨晚折腾得太过厉害,以至于到现在她看欧阳少恭的目中还带着一丝水色。 心头一跳,欧阳少恭用指尖挑起来姬偃的下巴,接着低头吻上了姬偃那有些红肿的嘴唇。本来还没有清醒过来的姬偃,立即清醒过来,她呜呜地发出了不满地抗拒声。轻轻舔了舔她的嘴唇,欧阳少恭放开她,眉目温和道:“清醒了?” 抬手捂住嘴巴,姬偃想逃开,可腰上那只手却死死搂着,让她连逃开的机会都没有。姬偃恶狠狠地瞪了眼欧阳少恭,实际上这一眼没有任何威慑力。那样故作凶狠的瞪视,只是让欧阳少恭越发想要多欺负欺负她。当然,现在还不能欺负,欺负得过狠让姬偃跑了就不划算了,而且这两天他对姬偃欺负得似乎有些过头。 他担心姬偃的身体吃不消。 手,抚摸着她的发顶,欧阳少恭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道:“如果还累,那就再睡会儿吧。” 姬偃一听这话,先是一愣,随后便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声。她的确很累,全身都在叫嚣着让她休息,休息什么的,真的已经很久没那么累了。 本就困倦,这一阖眼,便又睡着了。 抱紧她,手掌紧贴着她的腰,光衤果的腰上肌肤十分滑腻。眸色微沉,欧阳少恭轻念一声,姬偃光衤果的身上立刻就套上了式样简便的衣裙。将她往床的里侧小心翼翼放下,欧阳少恭也随即上床,躺在她的身侧。 彼此间,明明应该有很多话的,可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千言万语似化在这不言中。即便不说也无所谓了,他们可以重新拥有彼此就够了。伸出手指,以指头为笔,描摹着她的脸轮廓和眉眼。她瘦得有些厉害,下巴尖尖的。 欧阳少恭其实跟姬偃差不多时间到这个世界。那漫长的四年来,他一直在寻姬偃的下落。可最初的那一年,他无论怎么寻,都没有她的半分消息。欧阳少恭记起了一切,包括还是太子长琴时,生活在这个世界的点点滴滴,他都记了起来。因而,他悄悄去了专案组,去了姬偃的家,去了所有可能姬偃去的地方寻她,可无论是哪里,他依然没有得到关于姬偃的一丝一毫消息,她就像消失了一样。 一开始,欧阳少恭以为姬偃没有回来,游荡在扭曲的次元裂缝中。可有一天,他在路上偶然间看到捧着一束鲜花的于滕娜娜时,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在医院里,他看到了他一直在寻找的姬偃。 姬偃躺在冷冰冰的病房内,全身都扎着细细长长的管子,连着医疗器械,维持着虚弱的生命。 欧阳少恭本来是想带走姬偃的,可想到现在的他没有任何办法救她,便压下了带走她的念头。她变成植物人的那三年里,他一直在她身边,只是她不知道而已。就连她后来醒了,回家休养再到重回专案组的那一年,他也没出现在她面前。不是不想她,而是单纯地想要姬偃自己来寻他。 可等了很久,姬偃都没有出现,这让欧阳少恭一天天烦躁起来。然后……然后他就弄出了橘子弄内骇然的离魂案。他知道,这个案子专案组会接手的,而姬偃总归会出现的。果然,如他所料,姬偃出现了,来到了他的面前。 圆满的结局,不是吗? 盯着她眼周一圈那细细的伤痕,欧阳少恭不自觉回忆起在那个世界时她不让自己看她受伤眼睛的行为。原来,是因为没有了眼睛,才会不让他看的。姬偃的眼睛不是她自己本来的眼睛,是妖的银瞳。手指轻轻抚着眼眶,欧阳少恭低头轻吻着她的眼睛好几下,才带着一丝很浅的轻笑,揽着她一起睡会儿。 刚入睡没多久,外头竟有人闯入了他布下的结界之中。 眼微微一眯,松开姬偃,欧阳少恭身形一闪直接出现在了青济堂内。抬手撩开木质的暗色珠帘,看到那个站在堂内的玄色身影,眸色微冷,道:“地界之主大驾光临,真让在下受宠若惊。” 冥王回头看向欧阳少恭,知他不爽自己,却毫不在意地问道:“决定了?” 欧阳少恭淡淡道:“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冥王道:“说实话,看到你再次出现于这个世界时,我是惊讶的。明明是异世之人,可你的魂魄之中却含有这个世界的古老仙魂,这让身为异世之人的你不再受这个世界的排斥,而完美地融合于这个世界。一开始,我对你有过怀疑,可直到那丫头重新回来的一瞬,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把她体内不属于她的古老仙魂给了你,而她自己则成了魂魄不全,随时随地都会消散的存在。要不是赵政来冥界求我,说真的,我压根不打算救她。” 欧阳少恭冷冷看着他,眸底闪过一丝薄怒。 冥王笑道:“别生气,现在的我不会对你,对她做什么的。你已经不是我要清除的目标了,而那丫头怎么说也是赵政手底下的人,是替冥界办事的,作为BOSS,总不能太不近人情,对不对?” 欧阳少恭对冥王没有好感,那个时候的事让他到现在都记着,为了有一天还回去。 冥王见欧阳少恭对自己始终戒备,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惹人嫌比较好,于是他说明了这次来找他的理由。“有件事需劳烦欧阳先生。” 欧阳少恭道:“哦?这世上还有事须得由地界之主亲自来求在下?” 这句话听着就颇让人不爽,可冥王却不能说什么,因为来求人的是他。 “你知道这青济堂下面是什么吗?” 眼眸半垂,欧阳少恭顿了半晌,才回道:“自是知晓,然后呢?然后又如何呢?地界之主。”最后那四个字,念得极冷极冷。 说实话,冥王对欧阳少恭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当然,这份不错是体现在当年的太子长琴,而非现在的欧阳少恭。再度看到他,冥王也感叹他的变化,可一想到那数千年的经历,他会变成现在这样倒也不例外了。不过,冥王不喜欢欧阳少恭唤他地界之主,这会让他想起那个叫姶舜的青年。自颉偊亡后,姶舜便下落不明,他去了哪里,冥王无从得知。从他算计的那一刻,或许就已经注定了他与姶舜必须得分道扬镳。 “你当初会选择这里,不也是因为下面那个东西太危险的缘故吗?” 欧阳少恭没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 “这个地方或许只有你能镇守了,我请求你镇守此处。”冥王说这句话的时候,口吻中带了一丝拜托,这是他难得的低姿态。 “如果在下不答应呢?” “姬偃体内的残魂是我补的,若要将残魂除去,我有的事办法,无了我填补的残魂,她的下场就只能是魂飞魄散。”冥王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正人君子,能利用的就利用,能胁迫的就胁迫,反正他是冥王。 这种心理就跟宠坏了的孩子们差不多。 修养如果允许欧阳少恭比中指的话,欧阳少恭肯定会冲冥王比个中指,顺便抄起拳头把他暴揍一顿。可修养不允许他那么做,所以他只能忍了。不过,他一向是处心积虑的人,别人敬他的,他会一点一点讨回来。 所以,冥王今天在这里说的每一句得罪他的话,他都会加倍还回去的。 反正,他欧阳少恭也不是什么真善美的好人。 “离开吧。只要在下还活着,此处就会是在下永远居留之所。”逐客令和答应的事一同说了,这让冥王放心不少,他知道欧阳少恭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虽说拿姬偃逼迫他有点卑鄙,可没有办法,他要顾全大局,就只能卑鄙无耻。 “多谢了,欧阳先生。”丢下这句话,冥王便离开了。 冥王离开没一会儿,珠帘又被掀开了,这次出现的是姬偃,本该躺在房内休息的姬偃。她在欧阳少恭离开的时候就醒了。在珠帘后,她也听了很久,知道自己成了欧阳少恭的软肋,姬偃还是有些懊恼的,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走到欧阳少恭身后,伸出双手从后环抱住他,道:“其实不答应也不要紧的,他不会对我出手的,真对我出手就是跟专案组为敌。老大的性子,他很了解,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干蠢事的……而且……”而且,她已非人,而是上仙,随便对一个上仙出手,即便是冥王,也需要思量三分的。 欧阳少恭轻轻回道:“可我赌不起,判判,唯有你,我赌不起。” 姬偃闭了闭眼,更加用力地搂紧他。 半晌,欧阳少恭忽又道:“判判。” “嗯?” “可愿陪我留守于此,画地为牢?” 姬偃怔了怔,不过很快,她便笑道:“瞎问什么呢?我说过了,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这一次,我们不会分开了。”她是他的妻,为妻者,怎会离开自己的夫君呢? 心头刹那间涌起一丝甜意,唇角微勾,欧阳少恭的脸上浮现起温柔的微笑,那是发自内心最愉悦的笑容。拉开她环着的双手,欧阳少恭忽然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低下头抵上她的额,道:“还累吗?累的话回房休息,不累的话,我弹琴给你听?” “弹琴给我听吧,我很久没听你弹琴了……” 看着面前这个青年,姬偃想起了与他认识后的点点滴滴,心脏这边涌起的名为幸福的感觉将她溢满。 现在这样,真的挺好的。 第166章 番外二 距离姬偃和欧阳少恭离开那个世界,到方兰生被方如沁揪着耳朵去孙府道歉退婚,到飞廉搬去和禺期一起住,到紫胤真人携红玉隐居于昆仑山之巅,不再过问天墉城之事,再到百里屠苏携风晴雪回天墉城已不知不觉过了五年。 这一天,方兰生在茶棚里修理几张有些松动的板凳,就见襄铃抱着个女娃娃从不远处奔了过来,身后还拖了一条串的尾巴,口中还不断喊着:“我说了跟我们家的姬儿没有任何关系,是你们自己不长眼,去抢姬儿的东西的!!” 方兰生放下手中的榔头,抹了把脸,表情阴森地走过去,一招智拳印把襄铃身后的一条串尾巴们全部揍趴在了地上。“古人云,好男不跟女斗,你们一群大老爷们追着我媳妇和我女儿做什么?”五年过去,当年的小话唠方兰生变成了一个非常俊(zao)秀(gao)的青年才俊,要不是他已有了个娇小可人,貌美如花的媳妇,恐怕追他的小姐姑娘们都要从琴川城门前排到雾灵山涧呢。 嘴里叼了根钉子,手里拿着把锤子的尹千觞回头瞧着当年的方小公子,现今的方家当家,顶着一张狰狞的面容把一群在附近也算得上是称王称霸的妖怪们揍趴在地上,也是感慨时间真是一把杀猪刀。 其中一个黄鼠狼精捂着被揍肿的半边脸,委屈道:“谁让你女儿先揍人的??还有你媳妇,你媳妇打了我媳妇!!”说着,指向不远处,脸肿的跟个猪头似的母黄鼠狼精。 方兰生顺着黄鼠狼精所指往前一瞧:“……” 襄铃抱着嘴巴里还在吃东西的女娃娃,哼道:“活该,谁让你媳妇跟我女儿抢东西的?那金环佩本来就是姬儿先瞧中的,你媳妇见买不成就抢?先来后到懂不懂啊?而且,你媳妇那么大个人了,还跟我女儿抢东西,要脸不?”论修为,论能力,襄铃一个人就能修理他们了,可她手里抱着个女儿,怕伤到女儿,只能憋屈得抱着女儿找方兰生帮忙。 黄鼠狼精:“……”这事的确是他媳妇理亏。可理亏归理亏,难道他媳妇就活该被揍?而且还揍得连原貌都瞧不见了。 方兰生走到襄铃面前,从她怀里抱过自家宝贝女儿,哼道:“就算我媳妇揍你媳妇怎么了?你媳妇欺负我女儿?还不允许我媳妇揍人了?” 黄鼠狼精憋屈着一张老脸,涨得那叫一个通红。若换做平时,眼前这人不是方兰生的话,他一定把对方揍得叫爹喊娘,顺便跪下来唤他爷爷。可眼前这人是方兰生,是他踢不得的铁板,噫QAQ 方兰生揉了揉怀里女儿的小脑袋,表情温和,语声温柔道:“姬儿,好吃吗?” 方如姬点点头,朝方兰生甜甜一笑道:“爹,你也吃。”说着,伸出油腻腻的手,将一块葱花饼从油纸袋里拿出来递到方兰生的面前。 瞧着自家闺女软萌甜美的笑脸,方兰生被治愈了。对着方如姬那张胖乎乎的小脸,方兰生蹭啊蹭,道:“乖闺女,爹平日里真是没白疼你。” 襄铃拿出她的武器,一对扇子,对着黄鼠狼精的鼻子,表情阴恻恻道:“现在,要么给我滚,要么留下来当我们茶棚的下酒菜,自己选择。” 黄鼠狼精目瞪口呆,他还是第一次遇上那么横的小狐妖。不,眼前这个不能算小狐妖,年龄是小,可修为比他高啊QAQ噫,欺负人!!捂着脸,黄鼠狼精极其委屈地携着一众妖和他被揍成猪头脸的媳妇嘤嘤嘤地跑了。 两个选择,傻子才会选择后一个。 尹千觞瞧着以黄鼠狼精为首来去匆匆的一众妖们,内心莫名升起了对他们的同情。谁不好惹,偏惹襄铃,惹了襄铃就相当于惹了她家的爱妻女控如命的方兰生啊。 “尹先生。”与襄铃认了亲的姜离手肘间挂着个竹篮,竹篮里有几些蔬菜。“可否帮我个忙?” 放下手中的锤子,吐掉嘴巴里叼着的钉子,尹千觞拍拍手,起身道:“客气什么,有什么需要的直说就好。” 姜离淡淡一笑,道:“可否替我将这一篮子的蔬菜送去瑾娘那边?”边说,边将挂在手肘间的竹篮递给了尹千觞。 接过竹篮,尹千觞道:“没问题,我现在就去送。”说完,他就大步离开了茶棚。见尹千觞离去,襄铃对方兰生小声说道:“我觉得大个子一定会被瑾娘姐姐赶回来的。” 方兰生:“……”嗯,这是肯定的。 姜离瞧了瞧外头的天色,说道:“看时辰,百里公子他们也该来了。襄铃,娘先去集市备些蔬果,你和兰生看着茶棚。” 襄铃道:“要襄铃陪吗?” 姜离淡笑道:“你和兰生留在茶棚就好。”说着,便自个儿走了。 姜离才走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禺期就和飞廉来了,他们是来送礼的,给方如姬送礼。今儿个是方如姬的三岁生辰,大家聚到一块儿也是因为她。将礼放下,飞廉和禺期同襄铃还有方兰生聊了一会儿,又陪方如姬玩了会儿后才走。 目送着一剑灵一神离去的背影,襄铃忽然说道:“如果,如果姬姐姐还在,那该多好啊。” 方兰生把方如姬抱到一边放下,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喝下后,才缓缓回道:“五年了,也不知道少恭和偃姑娘在另外一个世界过得如何……” 方如姬年岁还小,她总能听她父母提到这两个人,于是便好奇问道:“娘亲,爹爹,姬姐姐是谁啊?偃姑娘又是谁啊?” 方兰生摸了摸方如姬的脑袋,回道:“偃姑娘和姬姐姐是一个人,她是你偃姨,现在同你少恭叔叔去了很远的地方。” 方如姬眨巴着大眼睛,问道:“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方兰生怔了怔,不知道如何回答。 倒是襄铃回道:“若是有缘,他们便会回来的,到时候姬儿就能看到了。” 方如姬点点头。 对这件事和这个人,很快就被方如姬抛诸脑后,她的注意力全在眼前的吃的上面。小孩子,大多都是如此,更何况她才三岁。 不多时,百里屠苏携风晴雪来了,在半年前他们二人离开天墉城去云游四方了。因是方如姬的生辰,他们才会赶过来的。其实,百里屠苏和风晴雪一开始走了条冤枉路,他们在一个时辰前就到琴川了,前去方府,从方二姐口中才知晓方兰生携襄铃和方如姬去姜离那处了,于是便又从琴川赶到了江都城郊。 “屠苏哥哥!!”看到百里屠苏,襄铃还是跟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倒是方兰生有些吃味,毕竟谁都不喜欢看到自家媳妇往其他男人身上扑。 “哟,木头脸,晴雪好久不见。”现在的百里屠苏是天墉城的执剑长老,他接替了紫胤真人的位置。而陵越也做了掌门。一年前,百里屠苏同风晴雪举办了婚礼,很简单的婚礼,就请了他们几个好朋友和他的掌门师兄以及长老师妹。 百里屠苏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他揉了揉襄铃的脑袋,又朝方兰生点了点头。 方如姬一见风晴雪和百里屠苏便高兴得不得了,她跳下桌,朝他们二人走过去,道:“百里叔叔,晴雪姨姨!!” 看到小家伙,风晴雪也是喜爱得不得了,她从兜里掏出一条花色的蛇递到方如姬面前,道:“姬儿,瞧,这是晴雪姨姨送你的,喜欢吗?” 方兰生:“……” 襄铃吓得缩到了方兰生身后:“……” 百里屠苏木然:“……” 方如姬已经习惯这些蛇虫蚁兽了,她看上去很淡定,伸出手摸了摸那条小花蛇的三角脑袋,认真说道:“晴雪姨姨,我想要小白,可以吗?”方如姬说的小白是去年风晴雪捉来的小白蛇,很漂亮,眼睛是金色的,比今年的小花好看多了。就是,那条小白性子傲,难以驯服,风晴雪即便抓来了,它也总是不理人,因而去年方如姬没拿到小白蛇。 风晴雪歪了歪脑袋,道:“你还惦记着小白啊,好啊,那我就送你小白吧。不过,小白的脾气你也知道,太傲了,有时候还跟你百里叔叔一样,闷得紧。” 百里屠苏:“……” 方如姬道:“没事,我喜欢小白。” 风晴雪点点头,把可怜的小花蛇塞回袋子里,接着从里头揪出了一条一直在不断扭来扭曲的小白蛇。 “嘶——!” 一把抱住小白,方如姬笑嘻嘻道:“小白乖,姬儿会疼你的。” 小白蛇:“……!”球放过,它讨厌小孩子!! 方兰生抽了抽嘴角,觉得自己的女儿已经渐渐被风晴雪带坏了。别人家的闺女看到这些个玩意吓得面如土色,就他女儿跟个宝贝似的,天天抱在怀里玩。 襄铃嘟了嘟嘴巴,虽为娘亲,为人妻,可她的性子偶尔还是会同少女时期一样。“小白蛇有什么好玩的,还没璐瑶哥哥家的小崽子好玩呢。” 方兰生:“……”璐瑶听了会哭的。 “救救救命——!!”这时,本该去给瑾娘送菜的尹千觞回来了,嗯,跑着回来的,身后跟着抄起扫帚,面目狰狞的瑾娘。看到风晴雪和百里屠苏,尹千觞的表情那叫一个激动,他加快速度往他们跑去,道:“妹婿恩公——!!妹子——!!快救救大哥,大哥要被人给抽死了!!” 百里屠苏:“……”这种大哥,他真想当做不认识。 毕竟是自己大哥,风晴雪连忙跑过去,拦住了气得脸色发青的瑾娘。瑾娘是真气啊,她酿的好酒全特么被尹千觞给喝了,连点渣都没留下,她能不气吗?喝光就算了,还不给钱,坑爹的!她不抽死这混蛋她就不叫瑾娘。 风晴雪默默地掏出钱递给了瑾娘。 瑾娘心情复杂地接过风晴雪给的钱,恶狠狠地瞪了眼尹千觞,而尹千觞则乐呵呵地拉过风晴雪,一口一个称赞。 瑾娘牙痒痒:“……”这个王八蛋有这么个妹妹,真是上辈子不知道修了哪门子的福气!! “呵呵,还真是热闹啊,看来人都来齐了呢。”一袭红衣,一头青丝,依旧英姿飒爽,不同于其他女子。红玉手里捧着个锦盒,盒子里是送方如姬的礼物。看到红玉,方如姬也很激动,她抓着小白蛇就朝红玉跑了过去。 温柔地看着方如姬,红玉打开锦盒,里头是长安城聚宝阁花重工打造的琉璃金锁璎珞,数月前,红玉就已经着手准备了。“喜欢吗?” 方如姬点点头,眼睛亮亮道:“喜欢!” 红玉抿唇笑道:“姬儿喜欢就好。”说完,她把锦盒塞给方如姬,然后看向了方兰生和百里屠苏等人。见到一年未见的故友,红玉还是很高兴的。一年,他们一年里就聚这么一次,这还是在方如姬出生时,方兰生强硬定下的。 也幸亏定下了,这才让他们可以聚在一起。 是夜,茶棚热闹得要命,都是来给方如姬过生日的。 方如姬坐在最中间的位置,被一群姨姨伯伯围着,很是高兴。一年,她最高兴的就是她生日的这一天了,因为她最喜欢的姨姨伯伯们都来了。 百里屠苏端着酒杯来到茶棚外,瞧着头顶那一轮没有任何缺口的明月,脑海里不经意掠过了一个人影。 那是姬偃。 “阿姐,我们都很好。” “你和欧阳先生也要好好的……” 茶棚内,方兰生看着站在外头的百里屠苏,喊道:“木头脸,你待外面做什么?快点进来啊。” 回头,看着茶棚内的朋友,百里屠苏唇边不自觉浮起一抹浅笑。 “……来了……” 第167章 番外三 偌大的水镜悬浮在半空中,镜中显现着一个女子的身影。那女子一身玄衣,眉目秀丽,眼眸坚定。水镜中的玄衣女子名唤姬偃,是一名鬼仙,也是目前为止第一个敢用那样的口吻同他说话的女人。 远处忽然飞来一只巨大的骨雕,它通体惨白,每一根骨头都狰狞无比,张大着尖尖的嘴巴,不可一世地呼啸而来,在空中盘旋啼鸣了片刻,方才缓缓落下。似乎对坐在深潭边的青年很忌惮,丝毫不敢靠近,只敢缩在离青年较远的深潭一侧。这么一只巨大的骨雕,下来总会掀起一些东西来,比如深潭内的水,比如深潭边的散发着魔气的魔域植物。 “商筠,你对着这面水镜看了好些时日了,若真对这低等的鬼仙感兴趣,抓回来便是。”那骨雕用猩红的眼眸,对着名唤商筠的青年口吐人言,那嗓音带着一丝喑哑,很阴沉,却不难听。 商筠朝骨雕看去,那是一张极其艳丽的长相,襟袍半敞,长发松散,姿态慵懒,唯有那双眼不同,眉眼上挑,目中是一丝冷冽和寒意。“辛,你不是奉命去驻守北面了吗?怎么有空派你的骨雕来寻我?” 名唤辛的人通过骨雕的嘴巴继续说道:“衡侞说你看上一个低等的鬼仙,天天就着水镜盯着人家。既然看上了,那就把她绑回魔域不就好了?若是怕对方不愿意,直接把对方同化成魔族的人不就行了。” 商筠不悦地蹙起了眉头,伸出舌头抵着干涩的下唇舔了舔,那双狭长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他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事,即便这个人是辛,是衡侞,抑或是他付出忠诚的蚩尤大人也不行。 “你管多了,辛。”眉一扬,商筠说道。 辛道:“我是为了你好。而且,蚩尤大人也不会允许自己的部下为了个女人而丧失战意。” 歪了歪头,商筠冷笑道:“丧失战意?你说谁呢?辛。”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明显的嘲讽,这让透过骨雕看着商筠的辛非常不爽。不过,不爽归不爽,他又不能做什么,一个在北,一个在南,想打架都打不起来。 辛道:“总之,别让我们太担心。” 商筠朝水镜看去,那水镜面上像被什么搅和了一样,变得模糊起来,再接着水镜面上一闪,姬偃的身影再次出现。只是,这一次与刚才的不一样,她并未着那一身凄绝的玄衣,而是一袭在魔域内绝对不会看到的青衣。 长发半挽,髻上只插了根素簪,她牵着个少年,少年眉上一点朱砂,神色冷峻。不过,每当姬偃朝少年看过去时,那冷峻的少年就会露出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温柔表情。 骨雕歪了下脑袋,盯着水镜上的女子和少年,忍不住嘲笑道:“看来你看上的鬼仙已经有儿子了,那么大,也不知是跟谁的。” 商筠看向骨雕,冷冰冰的眼神,只一眼就让辛受不了,对方忙说道:“哎,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实在是太可怕了。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当真?” “辛。” “什么?” “那时候我去捕捉砺罂时,曾断过一臂,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了,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你在人类身上栽跟头呢。”提到那件事,辛的口吻中就多了一丝幸灾乐祸。 盯着水镜上的姬偃,商筠一字一字将埋在心中一直未说出的真相说了出来。“伤我的不是凡人,就是她,你口中的下等鬼仙。”当初,他若不是收手及时,就连魔域的入口也会被姬偃攻破。明明只是一介鬼仙,却拥有那样的力量,就连他都感到意外。 辛应该是有些惊讶的,因为骨雕的口中竟发出一声倒吸声,接着,迟迟没有说话,直到半晌,辛才出声道:“你是开玩笑吗?” 商筠咧开嘴,朝骨雕露出一个阴恻恻的微笑道:“我看上去像是在开玩笑吗?我可是认真的呢。” 每当商筠露出这样的微笑,辛就清楚对方决计不是在开玩笑,他说得是真的。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辛说道:“这……怎么可能?”那鬼仙虽有上仙修为,却也只是最下等的鬼仙,按道理是不该伤得到商筠的。 商筠道:“是啊,怎么可能?明明不可能,她却伤到了我,甚至损了我一条手臂。”那力量,真的很强大。“我当时送了件礼物给她,这礼物能够加速她入魔,可是……这数百年过去了,她并未入魔,而只是失去了过往记忆,你说有趣不有趣?”这数百年间,他一直在观察着姬偃,在这魔域之中,通过水镜观察着她。 辛没有说话。 商筠接着笑道:“我观察了数百年,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辛通过骨雕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的同僚,良久,说道:“不要把自己也玩进去了,商筠。” 商筠嘴角扬起一抹嘲讽,道:“不会的,永远也不会。”因为他是商筠,魔域的将领,只忠于蚩尤一人的商筠。 骨雕已完成主人的任务,口中恢复鸟声,啼鸣着飞起,这一飞,双翅的扇动带起了强烈的风。商筠仿佛感受不到这强烈的风和深潭中的波动,只是专注贪婪地注视着水镜上笑得灿烂的女人。 伸出手,五指张开对着水镜面上投递的姬偃身影,他轻轻道:“真是有趣,若有一日你遇上难以对付的强者之时,又当会如何呢?”假若一日,在面对真正强者时,是否也如那时候对他一般,倨傲难驯? 这世上最不该有的情感便是兴趣,起了头,想要中途退出那是不可能了。那时候,商筠并不知道,而当他越陷越深之时方才明白自己当真不该对姬偃产生兴趣的。因为那是自己的魔障。 魔域的人是不允许前去人界的,这是蚩尤当年定下的规定。可不去,不代表没人会钻空子,这魔域中有许多魔都偷偷去过人界,只要没引起大骚动,基本上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而他也为了近距离观察姬偃,分出一缕神识去了人界,还为此附在了一头银龙身上。本来是不该干那么危险的事,可他就是想知道,面对那位天地间的强者钟鼓,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是否如面对他时那般倨傲? 不周山内有许多龙,即便有人闯入,它们也不会对一介蝼蚁感兴趣的。即便是姬偃,身负上仙修为,对不周山内的角龙和应龙来说,也就是路边的花花草草,提不起它们半点兴趣。 龙就是这样冷漠的生物。 夶珥,被他附身的银龙名叫夶珥,能附于它身上是偶然,也是一种赌博。连商筠自己都惊奇一切是那么顺利。看着姬偃面对夶珥时的不卑不亢,商筠才赫然发现一件事,那就是面对不同的人,她所表露出来的态度也是不同的。 面对他时的倨傲,仅是因为她不屑,不屑魔域的人而已。 这样的认知让商筠潜意识里有些生气,他们魔域视为蝼蚁的存在竟反过来视他们为蝼蚁,这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因此,他动了些小手段,利用夶珥,引钟鼓发现了姬偃。 其实,姬偃的存在本不该引起钟鼓注意。毕竟,当时正有一头在举行龙葬。 钟鼓的出现曾让商筠恐惧,那是发自内心的恐惧,那个少年真的很强大,无怪乎蚩尤大人对他们再三警告,无论何时都不要与不周山的那位大人为敌。是真的不能为敌,绝对敌不过。 面对这样的强大,即便是姬偃也显露出了惧怕的一面,可除此之外,她再没有露出其他卑微的姿态。即便被挖去了双瞳,被拉出魂魄,肆无忌惮的窥视,她也没有。紧咬牙关,坚强地挺了过去,直到那两位神祗来救她,将她带离不周山。 姬偃被带走后,钟鼓很快就回去沉睡了,在沉睡前,他说了一句让他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毛骨悚然的话。 “别在我面前做小动作,要不是心情还不错,我肯定烧了你。”那句话不是对夶珥说的,是对他,商筠很清楚。 没有说一句话,他立刻脱离夶珥,离开不周山,回了魔域。 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和颤抖着,他头一次发现,当自己面对钟鼓时那发自内心的恐惧比面对蚩尤大人时还要强烈。 那为什么她没有露出丑陋的姿态呢?明明被那样对待,明明害怕着,却还是那般的不卑不亢?商筠不明白,却也并不想要明白,而是更加迫切地想要知道姬偃,关于她的一切。 没有深入了解时还好,一旦深入了解了,商筠才明白辛的警告。 他把自己玩进去了,还有点出不来。 蓬莱国废墟,他是第一次私自离开魔域,来到人界。看着她坐在阵眼中,眉目含着暖暖的表情,对着那个叫音贝的小玩意说话的一瞬间,商筠很想把音贝那头的人给杀了,除此之外,更想毁了那个叫太子长琴的上古琴仙。 嫉妒,丑陋的嫉妒在心底滋生。 可这嫉妒还没来得及继续维持下去,她便离开了,去往了一个他摸不到的地方。 “该回去了,笨蛋。”辛出现在他身后,口吻冷漠,却也带着一丝不安。 商筠抬眸看着前头的扭曲,黝黑的眼眸深处沉淀着名为死寂的颜色。 “你说得对,辛,我把自己玩进去了。” 辛道:“她不会回来了。” “我知道。”因为那个地方,即便是他也无能为力。 “走吧。”他接着说道。 商筠爱上了姬偃,在漫长的注视之中,对她越来越在意,将她视为自己的一部分。可惜,这一份情感是无果的。姬偃与他不会有结果,从他知晓她与太子长琴的那段过往之后,他就知道了结局。 “啊啊,真是讨厌的感觉……” 第168章 番外四 夜微凉,月当头,风吹徐徐,满院落花。 又是三月,院里头的桃花开得正好的同时,也到了谢下的时候。修长手指抚过杯沿,乐皎宸抿着唇,再次听到后院那头传来的乐娇凝惊恐地叫声。第几次了呢?乐皎宸闭眼去算,算来算去都是个未知数。这一年到头,总有几个晚上,她会如此。 当年一事,把乐娇凝吓得不轻。她天生体弱的毛病是好了,可这梦魇之病却也在那时候因欧阳少恭而落下了难除的病根。问过许多人,就连太华观的真人也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可这系铃人早就不知所踪了,叫他,叫他家人去何处寻呢?再者,乐娇凝会如此模样也是她自己造成的。 乐娇凝为什么会变成那样?说起来,乐皎宸自己都想不通。他的爹乐潼自幼遵循祖训教导着他们兄妹俩,纵使乐娇凝的身体不好,乐潼对她的教育也未曾停歇过。可即便如此,乐娇凝还是走了偏路。 为什么会对欧阳少恭一见钟情呢?难道就因为对方在她摔跤时扶了一把吗?这离英雄救美的戏码差了不知道几个档次。如果说单纯只是为了对方长得好看,乐皎宸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这不应该。单论长相的话,他也不差,乐娇凝天天看他这张脸也该对长得好看的男人免疫了。 说起来,乐娇凝对欧阳少恭的喜欢就跟着了魔似的,让他觉得格外不合理。不过,现在想来不合理已经晚了,乐娇凝得了梦魇之症,无人可救,无药可解。而欧阳少恭,那个所谓的罪魁祸首却已绝迹世间,无处可寻。同他一起不见的,还有他的夫人。 当那个叫禺期的少年抱着乐娇凝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差点就跟对方打起来了。因为当时他单方面以为禺期是把他宝贝妹妹掳去让她变成这番模样的欧阳少恭的同伙。可当他现出晗光剑时,乐皎宸知道眼前这位少年是他另外一个祖宗。 “唉……”轻叹一声,乐皎宸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面对妹妹惊恐的叫声,乐皎宸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白日里很正常,可每到晚上总会被梦魇折磨。他们家不单是他,就连他爹娘都快乐娇凝的梦魇之症折磨得不似人了。 “臭小子。”耳边忽然响起那个叫禺期的少年的声音,乐皎宸已无力去更改对方对他的称呼了。 回头瞧了眼出现在他身后的禺期,乐皎宸放下手中酒杯,道:“不知道前辈来此有何指教?”这是禺期第一次大半夜来寻他,以往都是大白天来寻他的。 “接着。”只见他抛了一物给他。 下意识接过禺期抛过来之物,待乐皎宸定睛一看,却见手中多了一块深紫色的石头。很普通的石头,摸上去也不似上好矿石那般顺滑,就是这颜色委实诡异了些。“这是……?” 禺期瞥了眼他,道:“吞梦石。” “什,什么??” 禺期不厌其烦地又说了一遍,道:“吞梦石,夏夷则托吾去寻的。”其实这石头是飞廉寻到的,当然这事就不用说给乐皎宸听了。“能够帮助汝妹摆脱梦魇之症。” 一听能救他妹妹,乐皎宸激动不已。起身,像宝贝似的捂着吞梦石,乐皎宸对禺期说道:“禺期,你在这里等我,我先给凝儿送去,马上就过来!”说着,也不等禺期说什么就匆匆跑向乐娇凝住的后院。 禺期双手环胸,瞧着那急得脚下有风的青年,回头瞧了眼隐没在暗处的少年,道:“汝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忆起前世过往,本是不该的,就连禺期都觉得夏夷则的情况怪怪的。 夏夷则从暗处走出来,道:“或许上一世太多遗憾吧。” 禺期冷冷扫了眼夏夷则,又问道:“汝就那么确定他是臭小子的转世?” 夏夷则笑道:“我不会认错的,禺期前辈。”一如过去那般唤他,夏夷则想起了前尘,寻到了前尘中与他纠缠了一世的人。这一世,他没有任何身份,除了太华山弟子之外,就是一寻常之人。没有身份的束缚,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将那人揽入自己怀中,与他执手一生。 禺期定定地看着夏夷则,半晌,收回视线,道:“吾先回去了,汝帮吾同臭小子带句话。下回来时,提前通知,再敢向上回一样使用偃甲破开结界,吾就把他试剑。” 夏夷则微微一笑,道:“我会向他把这句话带到的。” 禺期冷哼一声,身形瞬间就消失在夏夷则的面前。他一离开,夏夷则就抬脚朝后院走了去。这些年,乐皎宸为了乐娇凝的梦魇之症心力交瘁,不知跑了多少个地方,就连他最心爱的偃术都懈怠了。 一想到乐娇凝,夏夷则眸底就闪过一丝冷嘲。 那个丫头就是欠教训。 来到后院,灯火通明,乐潼和他夫人林雅橦以及一众奴仆都在院子里候着,面色甚是焦急。夏夷则的出现,乐潼和乐夫人都没有发现,直至夏夷则来到乐潼面前,乐潼这才有所反应。 “夷则?”对乐无异和夏夷则的那段过往,乐潼是有所了解的。因而每每看着与当年的李焱越来越像的夏夷则,乐潼的心情是微妙的。其实,更微妙的是夏夷则看他儿子乐皎宸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家媳妇一样。 乐潼早有预感,那就是自家儿子有可能是当年的乐无异的转世。毕竟,乐府几代下来,在偃术方面那么精通,甚至如此喜爱的就乐皎宸一人。那些个偃甲机关,乐皎宸只看了上几代留下的卷轴和书籍,自己就摸索通了,这是何等的天赋? 若儿子真是乐无异的转世,那么即便他与夏夷则在一起了,他也不能说什么。乐无异与夏夷则的那段过往是秘闻,除了他们乐府的子孙外,就只有姬府的那位祖宗知晓,即便是皇城里的那位也是毫无所知的。 乐潼不懂,不代表他不理解,作为一名家长,他还是很开明的。 “老爷,夫人。”在乐潼和林雅橦面前,夏夷则就是乐皎宸的贴身侍卫。 “夷则,你进去看看,看看宸儿和凝儿怎么样了?”林雅橦并非世家小姐,而是百草谷的天罡,曾任女将,后为了乐潼解甲嫁人。她是个爽朗的女子,性子比乐潼还开明,可即便在开明也是为人母,心疼子女时总是会乱了方寸。 “是。”微颔首,夏夷则转身朝屋子走去。 来到屋门前,先是轻轻叩了叩,见里头没有声音,他便推门进去。来到屋里,背对着门口,反手将门给关了上,接着朝里头走进去,就见乐皎宸面色苍白地坐在乐娇凝的床头边。 “如何?”夏夷则问道。 拂过乐娇凝微湿的刘海,乐皎宸面色憔悴,道:“好了,这样凝儿就可以睡个好觉了。”数年的梦魇让乐娇凝变成了一个细瘦的竹竿人,本还丰盈的面颊凹了下去,下巴也尖尖的。眼圈下一片沉重的青黑,深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是数年来没有好好睡一觉而形成的。 今夜之后,就会好了吧。 乐皎宸有些如释重负。 来到乐皎宸身边,夏夷则柔声道:“若是累了,可以靠着我。” 抬头看了眼已经来到他身边的夏夷则,乐皎宸朝他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还不用,我再看看。”他要在等等,若是再过一炷香,乐娇凝都睡得如此沉稳,那就说明真没事了。 或许,她这个妹妹的性子有些难以言喻,可乐娇凝终究是自己的妹妹。无论她做过什么,错过什么,她还是乐府的大小姐,他乐皎宸的妹妹。乐皎宸还记得,乐娇凝还在他娘肚子里的时候,他就满心期待。到乐娇凝出生,他更是欢喜得要命。因为,他有妹妹了,他有可以保护的人了,就像他娘说的那样,以后他就是妹妹的榜样了。 可如今,他这个榜样做得还真失败。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差不多一炷香时间后,乐皎宸才起身,对身边的夏夷则说道:“走吧,没事了。” 夏夷则点头。 在走到门口前,乐皎宸忽然停下来,对夏夷则轻声说道:“谢谢你,夷则。” 夏夷则一怔,不过很快回神的他淡淡道:“应该的。”如果不是看乐皎宸那么辛苦,他才不会救乐娇凝。世人常说爱屋及乌,抱歉,他对乐娇凝爱不起来,即便他在怎么在乎乐皎宸,也无法对乐娇凝有一丝喜意,太强人所难了。 其实,很早前他就知道了吞梦石,只是为了让乐娇凝多吃些苦头才一直不说。可看着乐皎宸越来越憔悴的面容,夏夷则明白自己得替乐皎宸做些事才行。 两人来到屋外,告明乐娇凝无事后,乐潼和林雅橦就高兴得跑进了屋。而乐皎宸则疲惫地吐了一口浊气,朝夏夷则伸出一只手,道:“夷则,扶我回房。” 扶住乐皎宸,夏夷则道:“好。” 重新经过大院,看着满院飘落的桃花,乐皎宸咧嘴笑道:“名儿个让春桃收些桃花花瓣酿桃花酒。” 夏夷则没有说话,只是侧头看了看他。 乐皎宸似乎很累,他说道:“咱们还是在那边坐会儿吧。”他说的那边就是刚才他坐着独自一人喝闷酒的地方。瞧了眼周围一圈,见禺期不在,他叹气道:“唉,前辈竟然走了。” 夏夷则道:“禺期前辈走前让我带句话给你。” 乐皎宸一听便来劲了。“什么话,什么话?” 夏夷则冷冰冰道:“再敢向上回一样使用偃甲破开结界,他就把你试剑。” 乐皎宸:“……”真凶残。 来到桌前,拿起桌上的瓷杯,杯中落入了一片桃花,浮在酒上,飘飘荡荡的。乐皎宸看了一眼将它放下,接着对夏夷则招招手,示意他来到他边上。 夏夷则走了过去。 乐皎宸坐下,身体一歪,直接靠在夏夷则身上。 “夷则,让我靠靠。” 夏夷则怔了怔,却纹丝不动,让他靠着。 很久了,连乐皎宸自己都不记得上回睡个好觉是什么时候。今晚之后,他不用睡不好觉了,他可以每天都能睡个好觉。 匀称的呼吸很快响起,夏夷则知道他睡着了。 抬起手抚了抚乐皎宸毛绒绒的头顶,夏夷则低头瞧着他,眉目温柔,嗓音似水道:“睡吧,无异。” 第169章 番外五 拉开黏在一起的糖丝,姬偃把它们糊在盛了温水的搪瓷碗中。这是麦芽糖,刚才出门给她倒霉女儿买的。六年时间,一晃而过,她家闺女也五岁了。小丫头片子就一张小桌子高低,双手攀在桌沿上,同欧阳少恭颇为相似的凤眼死死瞅着搪瓷碗不放。 姬偃就着那两根缠着麦芽糖的木棍搅了搅,道:“瞧你眼馋的,是谁说这是给弟弟买的?”姬偃不单有个女儿,还有个儿子,儿子年龄尚幼,刚刚年满两岁。 乳牙都掉了好几颗的欧阳灵韵张嘴说道:“弟弟还在长牙中,作为姐姐应当以身作则,他不能吃的,他不喜欢吃的,我吃就可以了!”说的这话中气十足,颇有不要脸的风范。 姬偃觉得欧阳灵韵没半分像她,就连她爹的沉稳内敛也没有,若不提长相的话,欧阳灵韵的性子倒有点像组里的那群家伙,十足十的不要脸。好的难学,坏的一学就会,在欧阳灵韵身上,姬偃觉得这话讲得太有道理了。 麦芽糖很软,糊到了温水里也没融化半分,倒是温水沾上糖意,立刻变甜了。把麦芽糖拿起来,放入另一个搪瓷碗,姬偃把这碗沾过麦芽糖的水递给欧阳灵韵,道:“就这一碗,不能多喝,你想以后变成没牙齿的老家伙吗?” 欧阳灵韵哼了哼,接过碗,仰头就干,那姿势颇为豪爽,真真没有办法像姬偃和欧阳少恭的。唔,有点儿像她家老大喝酒的范儿。 本以为生了个贴心小棉袄,谁料小棉袄随着见识的人多了,就连性子都变成了贼疼小铁衣。欧阳灵韵的年纪真是学人模仿的年纪,见谁都学谁,还学得十足十的像。这让姬偃有些头疼。作为一个母亲,姬偃属于严母,而非慈母。可对上古灵精怪,内里不知何时已经一肚子坏水的欧阳灵韵,姬偃也甘拜下风。 为人母到这份上,她也算失败吧。 喝完麦芽糖水,欧阳灵韵舔了舔唇,把碗放到桌子的沿口,道:“娘亲,晚上我要吃红烧肘子,三斤高粱红,五斤烧牛肉!!” 姬偃额角青筋都凸凸爆起了。“吃什么吃?给我回后院吃小鸡炖蘑菇去!” 欧阳灵韵撇了撇嘴巴,哼道:“娘亲,容易生气的女人会老得快,你在这样下去,爹爹到时候再找个貌美如花的后娘回来就有的你哭了。” 姬偃:“……”这钻心的小兔崽子真是她生的?补刀补得那么顺手? 说完,欧阳灵韵就一蹦一跳地跑回后院找她可爱的弟弟玩儿去了。欧阳家二子单名一个琴字,名唤欧阳琴。这一儿一女的名头都是欧阳少恭亲取的。论学问和学识,姬偃自认为没欧阳少恭好,因而这种费脑子的活儿还是交给他就好了。 一双儿女的名字都挺风雅的,只可惜,五岁的女儿已经有点儿与灵韵这个名字不想符合的性格了。 将来,欧阳灵韵会长得如何糙呢?姬偃无法想象。 把欧阳灵韵喝过的搪瓷碗拿到水池里洗干净,姬偃把碗倒过来放在架子上等它自然晾干。从橱柜里拿出一个汤碗,姬偃拿着它来到电饭煲前,打开电饭煲,看着已经煮好的绿豆百合汤,姬偃拿起汤勺盛了一碗。 盛好,姬偃端着这碗汤去了水阁。 午后,欧阳少恭总习惯待在水阁抚琴。 来到琴阁,掀开纱帘,就看到之前还兴高采烈要去找弟弟玩的欧阳灵韵抱着欧阳琴坐在她爹旁边,乖巧地跟只小鹌鹑似的。欧阳灵韵见谁都不服气,唯独对她爹没辙。在她爹面前,就算混世魔王也只能歇菜,这点姬偃还是很佩服欧阳少恭的。 把绿豆百合汤放到桌角边,姬偃坐到欧阳少恭对面,盯着他拨弄琴弦的手。六年的时间似乎并未在他身上落下多少痕迹,他的模样依旧跟当年初见时一样,一点都没变。倒是她,变了些许,不是年纪上增长的变化,而是其他的,具体是什么,就连姬偃自己都说不上来。 单手托着腮,眼眸半阖,就着琴音,姬偃竟不知不觉睡着了。今儿个的休息日,青济堂休息不营业,因而清净不少。就在这时,也不知感应到了谁,姬偃忽然睁眼,抬手往右侧那么一抓,就听到一声哎呦响起,接着一道身影直接从他们琴阁顶上滚了下来,滚入了水阁周圈的莲池内。 索性莲池水不深,不过到人膝盖这处。 摔入莲池的是个青年,长相端正,他背了个双肩包,穿了一身蓝色的运动装,脖子上挂着一副听音乐用的耳机,看上去还挺时尚的。只可惜,这时尚的耳机光荣报废,连同他的手机一起。 尽管姬偃不认为她和欧阳少恭的家有多么的吸引人,可也不至于会让人趴在水阁上当宵小。不过能如此独树一帜,想来想去也该是老白家的傻侄子。 欧阳灵韵抱起欧阳琴,指着落了水的青年,不客气地笑道:“小弟,看到没,这就是傻逼。” 姬偃:“……”她五岁的女儿为什么会说那么粗鄙的话?? 欧阳少恭停下拨弄琴弦的手指,侧头看了眼欧阳灵韵,面带微笑道:“韵儿。” 欧阳灵韵立刻接话道:“小弟,咱们要做个文明人呢,讲粗话是不对的!” 姬偃:“……” 那个落水的青年慢慢从莲池里爬了出来,爬入水阁看到姬偃和欧阳少恭的一瞬他几乎喜形于色,全然不顾自己一身狼狈,猛地匍匐在姬偃的脚边。“阿叔,我可是找到你了!!” 脑子里的某根神经直接崩断,姬偃伸出手一把按上青年的脑袋,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冷冷道:“你叫谁阿叔呢?” 青年的头被按在地上,没法乱动,只好说道:“叫您啊,姬偃阿叔,论辈分,你的确是师叔辈的,照理说该换您师叔,可都现代了,换师叔怪怪的,我就去掉师,直接还您阿叔了,您瞧多亲切!” 姬偃:“……”亲切个鬼!老白的姐姐怎么就生了个傻缺? 欧阳灵韵憋着气不敢放肆的笑,她一看到青年就觉得这傻缺一定上辈子缺了心眼,不然咋那么蠢呢? 松开手,姬偃看着青年立马起来,规规矩矩地坐在她面前。坐好,他看向欧阳少恭,朝他规规矩矩一拜,道:“欧阳叔。”按辈分来说,的确是该叫叔的。即便唤欧阳少恭为爷爷,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欧阳少恭朝他点了点头。 眼前这个青年与老白有几分相似,能认出他与老白的关系,也是因为那张脸。至于这孩子叫什么名字,欧阳少恭和姬偃是不知道的。倒是欧阳灵韵知晓他的名字,因为上回寄放在老白家的时候,她就跟这傻缺青年混在一起耀武扬威了一番。 姬偃揉了揉眉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一听,挺起胸膛,下巴一抬,铿锵有力地答道:“李田田!!” 纵使是姬偃没法违心夸奖这名字多好听,这一瞬,姬偃终于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老白的姐姐和姐夫的脑门一定被什么给夹过了,不然绝壁想不出这么坑儿子的名字。 “你来寻我做什么?” “叔,我能跟欧阳叔学习炼丹吗?”欧阳少恭明面是丹修,炼得一手好丹药。 听到这一声叔真有种自己是男人的错觉,姬偃嘴角一抽,指着欧阳少恭道:“人在这,自己问。” 李田田立马用希冀的小眼神看向了欧阳少恭,然欧阳少恭很快回答了五个字。“我不收徒弟。” 这五个字让李田田焉了。 刚焉,欧阳少恭又说了一句让他有了希望的望。 “我的医术只传后人,若你成为我女婿或是我儿媳,我倒是可以教你。”这话就是一个坑,本就二得要死的李田田压根没发现这是一个坑,于是他点点头,道:“欧阳叔你放心,我会努力成为你们家的童养婿的。” 欧阳灵韵翻了个白眼,心道:“鬼童养婿,压根就是童养婿,傻缺。”想到这儿,她看了眼怀里的弟弟,朝他扮了个鬼脸。 死小鬼,那么小就有对象了。 不过,说到底也是她爹厉害,一眼就看出李田田是难得一见是纯阴体质,还是上品的鼎炉体质。这么个招摇的体质,能到现在没被人给黑了,还真亏他身边都是些不好惹的主啊。 “韵儿。” “啊?” “带田田去药房,那里有间房,以后让他住那儿。” “哦哦。”点点头,欧阳灵韵抱起欧阳琴,冲李田田不客气地唤道:“走啦,小甜甜~~”因为比较熟,欧阳灵韵总喜欢这么唤李田田,而李田田也不在意。 目送着跟自家女儿离去的青年,姬偃抬手掐了掐有些疼的眉心,道:“这是把烫手山芋扔给我们的意思吧。” 欧阳少恭浅笑道:“那么好的鼎炉体质,到现在才被盯上,已经很难得了。” 姬偃叹气道:“一定是连老白他们都觉得棘手的家伙,不然也不会让这孩子到我们这儿来。” 欧阳少恭道:“此处三界谁都管不了,恰好可庇护李田田这傻小子。” 姬偃起来,挪移步子来到欧阳少恭身边,再重新坐下。身子一歪,直接靠在他身上,姬偃头微痛,道:“既然有心护,何必开那种条件?一看那傻小子就缺根筋,当真了怎么办?就他的性格,纵使将来喜欢了韵儿,韵儿也未必看上他。”她家这女儿不把李田田欺负成李傻傻就不错了。 欧阳少恭道:“不过是个说辞罢了,这样就算外人问起来,也该知晓他李田田将来会是我欧阳家的人。” 这个时候,欧阳少恭和姬偃都没想过一个问题,那就是欧阳家不止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儿子这件事。李田田的确后来成了欧阳家的人,当然不是女婿,而是……咳咳,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 “好安静。” 欧阳少恭侧头看了眼姬偃,浅浅笑道:“是啊。” “少恭,能跟你认识,真好……” “在下也是……” 因为相识,他们才能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正式完结,撒花~~新坑《剑三之兮雨绘卷》将于5月20日早10点开坑=-= CP:莫雨 文案:作为一名褪去妖身,身负功德的正宗狐神,莫兮每天的日常就是用绝对实力罩着整座山头的群妖们。 可当某一年某一天某一个午后,一群不长眼的凡人趁她不在山头的时候竟跑到她的山头准备在她的家门口杀两小孩时,莫兮知道这事绝壁不能那么简单就放过!! 时间:某年某月某日某时 地点:枫华谷紫源山 小妖A:快通知大王!有不长眼的凡人准备在大王的洞府门口献祭少年! 小妖B:大王带着宛绿小姐和峨羌小姐去隔壁山头打架去了。 小妖C:不要紧,去通知青青小姐!! 一炷香之后—— 小妖A抱着小妖C瑟瑟发抖:大王生气了QAQ 小妖B一爪子拍上小妖A的脑袋:什么大王,要叫女王大人! 青青笑眯眯:乱叫什么?要叫女大王大人。 小妖C:……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